第5章 這一世全部的熱枕,終於得償所願。
第5章這一世全部的熱枕,終於得償所願。
即便是夜裡人民醫院依舊熙熙攘攘,許斯年送梁小青到院門口,看她的背影走遠,原想在車上等一等,只是小睡不過五分鐘,他就被電話吵醒了。
手機屏幕顯示著泉香堂的座機電話,他覺得奇怪,皺眉接聽。
聽筒里傳來少女的哭腔,是妹妹,此外還混雜著一片混亂的吵罵摔砸聲。
宿宿說:「斯年哥,你在哪呢?有人來砸店!」
只聽那端傳來翻箱倒櫃的響聲,宿宿哭得更凶了,吐字愈加不清晰。
許斯年推測情況緊急,連接了藍牙耳機,腳踩油門,掉頭就走。
「你別害怕,有人砸店就讓他們砸,你別管,重要的是別傷到你們。你告訴爸媽,我馬上就到,讓他們別著急。現在,你聽我的話,把電話掛了,報警。」他的聲音沉穩有力,無端就令人心安。
患者家屬來鬧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作為大夫,他也可以理解,但有些人的理由實在太離譜了,簡直不講理到極點。
許斯年在趕往泉香堂的路上,試想了無數種狀況,也沒想過葯堂會惹上一條人命官司。
泉香堂位於鬧市區,都是許家開設的葯堂,主要由許斯年的父親照料,縱然夜深,周圍看熱鬧的人也不少。患者家屬帶來的人一個比一個魁梧有力,他們搶了藥材還砸招牌,橫幅直接掛在大門口,上面寫著四個血紅大字:庸醫償命。
許斯年是和警察同時抵達葯堂的,進了大門就看到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停在堂內,店裡已經被砸得不成樣子了。
警察來了,這幫人暫且消停了,一個個低眉順眼地站成一排,為首的患者家屬操著一口說不出是哪裡的方言先跟警察參了一本。
執法警察掃了一眼棺材,皺眉說:「就算你家孩子吃了葯堂開出來的葯死了,你也沒有資格來砸人家的店,這叫故意毀壞財物,懂不懂?」
這天晚上一直折騰到後半夜,許斯年陪爸媽去派出所做完筆錄回來已經凌晨三點多了。整條街區都沉浸在黎明前的睡夢中,只有宿宿坐在門前台階上,一直在等他們,因為哭過,此時她的眼睛又紅又腫。
許斯年叮囑爸媽早些休息,休息好,才能應對後面突如其來的事。
從爸媽的房間離開后,他又注意到宿宿房間的燈亮著。他敲了敲門,聽見裡面喊了聲「請進」,推門進去,看見宿宿正抱著十六歲生日時,他送的毛絨小熊坐在地板上。
「怎麼還沒睡?」
「睡不著。」
許斯年坐到床邊,幫她把蚊帳放下來:「地板涼,快起來。」
宿宿聽話得爬上床,乖乖躺下:「哥,警察那邊咋說?」
「不是方子的問題,我剛才回來去樓下倉庫看過,葯也沒問題,警察建議屍檢,懷疑是死者自己誤食了什麼東西。」
宿宿聽到轉機,興奮說:「對啊,這樣就能真相大白了。」
「但是死者家屬不同意屍檢。」
宿宿皺眉,難以理解:「為什麼?」
「可能覺得死者為大吧,不想讓孩子死了都遭受這種痛苦,能理解。」許斯年看了一眼腕錶,對宿宿說,「好了,別想了,快睡覺,明天我接你們回橘井堂暫住一段日子,這裡被砸成這樣,先關門歇業一段時間,等這事平息我再找人重新裝修。」
他說完起身,幫她關了燈,只留了窗邊一盞昏黃的檯燈。
宿宿高中三年都在學校住校,前段時間剛高考結束,迎來了人生中最長的暑假。她想起自從哥哥獨自接管橘井堂后,他在泉香堂這邊的房間就被改造成了儲物室,裡面堆滿了雜物。
她叫住他:「哥,你怎麼辦?」
「我去樓下候診區的長椅上將就一晚。」
宿宿一聽,這可不行。
她說:「樓下空調被鬧事的患者家屬砸壞了,我看你就在我這兒隨便湊合一下吧。」
她說著翻身坐起,從壁櫥里翻出一床被子,給他在地上簡單打了地鋪。
許斯年想起室外的高溫,索性沒再推辭,合衣便睡下了。他累了一天,忙前忙后處理各種事項,方一沾枕頭,眼皮就沉得再睜不起來,倏忽間熟睡過去。
宿宿卻輾轉反側,怎麼也沒有睡意,眼看東方既白,有晨光灑進來,她無奈翻身,看向躺在地板上的許斯年,他連睡姿都是筆挺的,宿宿無端就看愣了。
她哥長得可真好看啊。
也不知道以後會便宜了哪個女孩子。
這一夜漫長且周折。
第二天,梁小青和Mandy一起在醫院附近的早餐鋪吃了早餐。
而對於Mandy前一晚對她說的話,梁小青還是有些恍惚。
夜裡她抵達醫院的時候,裴禪和的麻醉藥效已經退了,剛做完手術的他右眼被罩上了一層紗布,正躺在病床上心事重重地盯著灰白色的天花板。
她推門進去的時候,他聽到聲響,機警地轉過身來:「Mandy?」
梁小青有些意外,怔在原地啞口無言。
他是右眼做手術,左眼看上去與正常人無異,怎麼他卻像盲人一般?
他看不見她嗎?
她張了張嘴,想要開口說話,這時Mandy突然出現,搶先回答:「裴先生,您有什麼吩咐?」
躺在病床上的裴禪和鬆了口氣,而後和Mandy聊起了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包括《雷峰塔》的拍攝節奏,確定後期剪輯公司,以及片尾曲由誰來演唱等。
梁小青就在旁邊聽著,她不敢走,怕弄出聲響被裴禪和發覺。
Mandy彙報完工作,走到他的病床邊,從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口袋裡出一張房卡:「你早點休息,我回酒店幫你拿幾套換洗衣服,明早給你送來。」
正準備走,又想起一事:「對了,劇組那邊需不需要暫時停工?」
「不用。」裴禪和想也不想,脫口而出,「讓副導盯著,把重頭戲先跳過去。衣服也不用拿,我儘快出院。」
Mandy有些擔心:「這……」
「小傷而已,你早點回酒店休息吧。」裴禪和揮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Mandy本想繼續勸說,話到嘴邊又把話咽回了肚子。
算了,反正勸也無用,這人工作起來不要命。
走時,Mandy給梁小青也示意了一個眼神,她迅速瞭然,在Mandy的腳步聲的掩映下,也躡手躡腳地離開了病房。
後來她們並肩坐在醫院走廊的休息椅上,直到梁小青終於回過神來,問:「裴禪和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Mandy苦笑道:「就像你看見的,他出國前左眼就失明了。」
梁小青訝異不已。
「準確來說,是雙眼弱視,近乎失明,如果沒有及時治療,他的右眼恐怕也保不住。你要知道他是導演,如果失去了眼睛,看不見鏡頭,對他來說,一切都完了。」Mandy說,「梁小姐,關於你們之間的事,或許我不該多嘴,但有件事,我得告訴你,當初他以出國留學的名義去國外接受眼部手術,他向國內的同學圈透露消息,說交了一個混血女友,那個人就是我。但其實我並不是他女朋友,我生在法國,長在中國,大學又回到出生地,我父親和裴禪和父親是朋友,他在赴法留學期間一直住在我家,那段時間兩家長輩都有意撮合我們在一起,可惜,我們對彼此並不來電。」
「那時所有專家會診,都說他的眼睛好不了了,他對我說,他在國內有一個喜歡的人,如果自己的眼睛好不了,他是無論如何也要和她分手的,可是他猶豫了許久,都說不出口,後來他決定不說,他說只有這樣,她才會永遠記得他。」
Mandy說完又從手機里翻出一組照片給她看,梁小青越看越覺得眼熟,雖然畫面模糊,但她認得出來,照片里的人是自己。
Mandy說:「在他出國前兩個月,他帶你去泰山看了日出,給你拍了許多照片,後來你問他要,他卻說相機不小心格式化了。其實根本就沒有格式化。只因為他那時就弱視了,大多數照片都沒有對焦,畫面模糊,所以他才騙你。」
梁小青心裡彷彿壓了千鈞巨石,半天沒說出話來。那天裴禪和去橘井堂找她,和她解釋他去國外做手術,她原以為只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並沒有深究是什麼手術,原來他所言非虛,是她因偏見誤會了他。
她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聽Mandy講那些她不知道的事,不知不覺就到了天亮。兩人吃過早餐,Mandy幫裴禪和也打包了一份,然後遞給了梁小青:「或許你們應該好好談談。」
梁小青走進病房時,裴禪和已經醒了。不知道是不是視覺出現障礙后,人的聽覺和嗅覺都異常靈敏,他聞到了早餐的香氣,欣然起身問:「Mandy,早餐吃什麼?」
她輕咳一聲:「是我。」
裴禪和愣了一瞬,有些不敢相信,隨即苦笑道:「這個Mandy,現在真是越來越放肆了,我不讓她講,她到底還是告訴你了。」
「你別怪她。」梁小青抽出一把座椅,坐在他床邊,「我不知道你的眼睛出了問題,如果前兩次見面我說了什麼過分的話……對不起。」
裴禪和沒作聲,垂眸坐在那裡。
過了好久,他才笑笑說:「那時太年輕,覺得自己真的失明了就沒辦法照顧你了,既不希望講出來讓你可憐我,又狠不下心跟你分開,於是走得不明不白。現在想想,也挺幼稚的。」
他誠懇說:「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梁小青把他面前的桌子放下,將早餐一一碼放好,伸手遞給他一個包子,無所謂說:「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不怪你了。」
裴禪和卻一把攥住她的手:「我們還能重新開始嗎?」
梁小青沒有掙脫他的手,只是久久沒再說話,裴禪和臉上的期待漸漸無蹤,最後他好像明白了,知趣地把她放開,說:「我知道了。」
「謝謝你喜歡我。」梁小青說,「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讓我覺得自己何德何能啊。我承認,你走後我一直沒忘記你,那是因為你是我初戀,你走得不明不白,一句話也沒留下,我不明白為什麼。因為沒有答案,所以念念不忘,甚至生出三分不甘,三分怨懟,三分責怪,卻唯獨沒有愛。後來我想,或許你不走,到最後我們也會分手的,這樣想也就釋然許多。少時不懂喜歡是什麼,以為你待我好,我努努力,也能發現你的好,對你一往情深。長大了才知道,喜歡不是努力就夠了,喜歡是不問緣由,不顧來處,不計歸途,只是遇見了,就忘了一切世俗標準,知道是他。」
這是一個美好的早晨,她的聲音好像被陽光曬過似的,輕柔卻有力量,讓裴禪和無言以對。
他的紗布還沒拆,左眼空洞無神,嘴角卻微微上翹,問:「那麼你遇見那個人了嗎?」
梁小青被問住了,隨即腦海里浮現出一抹白衣身影。
竹林簌簌,他清榮峻茂,舉手投足,超凡脫俗。
葯堂清幽,他沉穩冷靜,妙手回春,醫者仁心。
酒吧門前,他尷尬窘迫,耳廓通紅,可愛至極。
她說:「嗯,我想我找到了。」
離開醫院,梁小青的心情沒來由地如釋重負。
她上了公交車,想起昨晚和許斯年分別時的境況,不禁就有些期待一會兒見到他。
這時手機卻跳出本地新聞推送,她本想點擊清除,卻看見泉香堂的名字,於是點進去查看,這才知道許家葯堂鬧出了人命一事。
泉香堂被砸,又受到用藥致死事件的惡劣影響,在尚未真相大白之前,導致橘井堂的生意也並不是很好,葯堂學徒被遣散,只有嶽麓願意主動留下來幫忙。
從來都是如此,但求無功,不能有過,葯堂一旦有負面新聞傳出,許家救過再多人也都無濟於事,大眾是選擇性記憶力,過往榮譽剎那間煙消雲散。
微博上自動跳出的當地話題下許多人爭相評論,更有甚者直接斷定中醫學就是封建迷信,誤人子弟。也有人看不下去,激烈辯解,這是博大精深的中醫文化,應該予以發揚和保護。
梁小青緊張地刷微博,網上說話難聽的人太多了,她實在不能忍,於是帶著#中醫靠譜不靠譜#的話題發了一條很是憤怒的微博:
「不了解許家的人沒資格發言,再說事情還沒水落石出,請不要跟風評論,弄清事實再說話。」
她不過是想站在許斯年這邊為他說句公道話,沒過一會兒竟然有網友跟她開杠。
WW笑掉你的牙:你這人真有意思,你了解許家?你弄清楚事實了?
遇到這種人,梁小青從來都是無視,偏偏這人火氣大得很,不依不饒,連發數條。
WW笑掉你的牙:聽說死者是個小孩,中醫看兒科最不靠譜!
WW笑掉你的牙:篤信中醫,就是偽科學,偽科學!
梁小青覺得無語,她也沒說什麼過分的話,這人至於這麼激動嗎?
她理智地回復一句:無論中醫和西醫,盲目篤信都是不科學的,凡事都應該適可而止。
之後對方再無動靜,她也抵達劇團,換衣服去排練了。
等下班回家的時候,她坐公交車回家,才發現下午那個網友又回復了她。
網友說:我下午心情不好,說話沒注意,不是故意針對中醫。
梁小青剛回了句「沒關係」,信息提示音又響了一聲,微博提示,她收到一條新評論。
她以為還是那名網友,打開看,卻意外發現是許斯年。
他的ID就是本名,認證是「橘井堂中醫大夫」。
他在她發的這條維護許家的微博底下留了一句:「看來你很了解許家?」
梁小青覺得她明明是做好事不留名,此刻卻像做壞事被逮住現行。
她正猶豫要不要回點什麼,就看到自己多了一個粉絲。
許斯年關注了她。
奇怪,他怎麼知道這個「月滿屋樑」的ID是她?
又恍然大悟,是手機號碼。
她之前就是通過電話號搜索到了許斯年的微博,但是沒關注,只是偶爾會點進他的微博主頁隨便看看,他是百萬大V,內容多是健康科普類原創微博,沒有廣告,置頂微博是一條總結各種偏方真實性的長微博,因科普還不忘講段子,被營銷號轉出了圈,轉載量過千。
她思忖片刻,選擇了回關。
下一秒,許斯年的電話緊隨其後:「這位熱心網友,你想不想幫中醫洗刷冤屈?」
她被問蒙了:「怎麼洗刷?」
許斯年不答反問:「在哪兒呢?」
她看了一眼窗外:「快到蘇堤了。」
「下車,我就在附近,蘇堤等你。」
梁小青下了公交車,又走了幾百米,遠遠看見許斯年站在刻著「蘇隄」二字的石碑旁等她。
遊人往來,他卻一眼看見她,正準備走過來,卻被兩個女孩子突然攔住了。
其中一個捧著相機說:「您好,能麻煩您幫我們倆拍張合影嗎?」
他抬頭示意梁小青等他一下,而後接過相機,拍好后遞還給對方。
應該拍得不錯,女孩看到照片很開心:「謝謝你啊!」
另一個女孩卻在這時認出了許斯年:「哎?你是……橘井堂的許大夫吧?」
許斯年錯以為是最近的新聞沸沸揚揚,女孩才認出了他,正想找個借口開溜,就聽女孩說:「我去年冬天特地從濟南過來看病,都說你是難得一遇的靠譜中醫,來之前都已經做好領一堆中藥回去的準備,你卻告訴我什麼中藥都不用吃,讓我去看你的長微博,我就是按照你微博裡面的葯膳治好了姨媽痛。」
姨媽痛?
女孩興奮極了,聲音超大,讓梁小青也聽得真切,忍俊不禁。
女孩非常感激許斯年,見他一個人,於是熱情邀約:「許大夫,您有空嗎?我請您吃頓飯吧,真的太謝謝您了。」
許斯年依稀記得這名患者,她來時杭州降溫,那天她恰逢姨媽期,疼得滿身冷汗,他給她搭了脈,按照她的體質給她開了葯膳方子,讓她每個星期按時服用,後來又讓她去看自己寫的長微博《女生福利貼》,告訴她如果半年內不見效再來。
他笑了笑,對女孩說:「謝謝你的好意,不過……」
他手指不遠處的梁小青:「我今晚和女朋友有約會。」
女孩順勢看去,看見梁小青,忍不住八卦地多看了兩眼,這一幕落在梁小青眼裡讓她滿臉問號,他們在說什麼啊?
兩個女孩和許斯年告別後,搭上了路邊的計程車。梁小青這才緩步走到許斯年面前,不忘抓住機會調侃他:「又會治青春痘,又能醫好姨媽痛,許大夫簡直是婦女之友,這可比只會讓女朋友喝熱水的男人強多了。」
許斯年得了便宜還賣乖:「謝謝誇獎。」
傍晚時分,湖面澄澈,一派天青色。來杭州這麼久,梁小青還沒逛過蘇堤。
她和許斯年並肩走在林蔭路上,擔心說:「我看了新聞,葯堂現在怎麼樣?調查有什麼進展嗎?」
許斯年搖了搖頭:「還沒有,死者家屬不同意屍檢,他們顧忌警方,不敢來葯堂砸店了,但到處散播謠言,給葯堂潑髒水,一哭二鬧三上吊,執意索賠。」
梁小青氣憤不已,這也太氣人了。
許斯年說:「我想最近去一趟鄉下,如果能找到死者生前的藥渣就好了。」
梁小青這才知道,原來死者不是本市人,小男孩是趁暑假跟在市裡打工的媽媽來杭州玩,但是媽媽工作太忙了,就把他送到房東家代為照顧。小男孩太淘氣,一個沒留神就自己跑了出去,結果被電動三輪車撞傷了。這類磕碰本是小毛病,連傷筋動骨都不算,車主就近送男孩到泉香堂看病,許老大夫開了葯,之後小男孩就被爸爸接回了老家休養。
卻沒想到,這才幾天的時間,那個活蹦亂跳的熊孩子就躺進了棺材。
梁小青聽完來龍去脈,憂心忡忡:「你去死者家不合適吧?」
家屬看許斯年恐怕不會有好臉色,多半要轟他出來。
「所以找你幫忙啊。」許斯年停下腳步,伸手幫梁小青拂去了肩膀上不知從何處沾染的花瓣,「你幫我把藥渣拿到手。」
梁小青驚呆:「我?」
「就是你。」許斯年說,「你不是學表演的嗎?演戲對你來說不是難事。」
梁小青聽懂了,斜睨著他一眼:「幫你也可以,我有什麼好處?」
許斯年笑道:「陪你青山湖一日游算不算?」
要去的地方恰好就在青山湖附近,辦完正事就能遊山玩水,梁小青覺得不算虧。
蘇堤有六橋,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從映波走到了壓堤。自從許斯年和她說經常穿高跟鞋對骨骼不好,梁小青已經盡量減少了穿高跟鞋的頻率,只是今天他們走了太遠,哪怕她穿的是一雙平底鞋,腳踝也被磨出了泡。
許斯年留意到,問她:「要不要坐觀光車?」
梁小青卻倔強地搖了搖頭:「不要。」
她再回頭想說什麼,許斯年已經不見了,定睛細看,原來他正蹲在路邊簡易的雜貨攤挑選什麼,她折返走近,原來是手繪卡通圖案的拖鞋。
他付過錢,把一雙繪製海綿寶寶的拖鞋放在她面前:「別逞強,換上,應該會舒服一點。」
梁小青錯愕一瞬,隨即被蠱惑般扶著他的肩膀,換上了鞋。
她小聲嘀咕:「好幼稚哦。」
許斯年看旁邊牌子上寫著第二雙半價,隨手又拿了一雙男款派大星,抬眼對她說:「還不是你堅持,非要走完蘇堤。」
梁小青一下子就紅了臉,原來他知道。
有傳言說,和心愛的人共同走完蘇堤路,就能一起到白頭。
她的心思,原來許斯年都知道。
她低頭看兩個人腳上的拖鞋,分明是情侶款。她抬起頭,猝不及防和他的目光相撞,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心口藏著一頭小鹿,慌忙躲閃看向別處,再不敢看他那雙承載春水秋山的眼睛。
許斯年卻突然問:「你和前男友怎麼樣了?」
「算是一笑泯恩仇了吧。」梁小青說。
「我看你昨晚那麼緊張趕往醫院的樣子,還以為你們要破鏡重圓呢。」他故意這樣說。
梁小青果然上當了,鳳眼輕揚,問:「什麼意思?你想讓我們和好嗎?」
許斯年裝作沒察覺她的慍怒,還在火上澆油:「怎麼?你不想嗎?」
梁小青要被他氣死了。
「當然不想!」她低頭看見腳上笑得燦爛的海綿寶寶,只覺得刺眼。
她氣急把拖鞋甩下,光著腳大步流星往前走,連理都不想理他。
許斯年這個笨蛋。
見她這樣暴躁,許斯年終於不敢再逗她,匆匆撿起地上的拖鞋追了上去。
「我故意氣你的。」許斯年招認。
梁小青還是不理他,怒氣沖沖往前走。
「真不和我講話了?」他一改平日正經模樣,嬉皮笑臉道。
梁小青看他那副樣子就來氣,乾脆摸出手機,戴上耳機,把他的聲音徹底隔絕。
許斯年不知道又說了什麼,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覺得自己被騰空抱起,她本能發出害怕的嚎叫,等三魂六魄歸位,才發現自己被許斯年整個人扛在肩上。
她扯掉一隻耳機,不停掙扎:「喂!你幹嘛?放我下來!」
「我剛才說,你如果再不穿鞋,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是你自己不理我。」
「我又沒聽見。」梁小青看來往路人都在向他們這邊看過來,實在丟不起這個人,只好拿手擋住臉,向許斯年討饒。
許斯年卻不為所動,直到走完蘇堤,才將她放在路邊休息椅上,蹲下身來幫她把鞋穿好。
梁小青頭朝下太久,大腦極度供血不足,眼冒金星,無力吵架,整個人癱坐在座椅上任許斯年擺布,直到他在她旁邊坐下,扭頭和她四目相對,她看著眼前瞬間被放大無數倍的許斯年的臉,下意識向後躲,卻被許斯年一把扣住她的後腦勺。
他用舌尖舔了舔嘴角,意味深長問:「那天晚上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梁小青慌得搖頭如撥浪鼓。
許斯年嗤笑一聲:「沒關係,讓我來幫你回憶。」
「什麼……」梁小青話沒說完,就被許斯年突如其來的熱吻半路攔了下來。
這條路上多情侶,許斯年又專挑了一處隱匿的休息椅,來往人煙稀少,他便肆無忌憚了許多。
這一夜他們誰都沒有喝酒,他深知自己清醒得很,一舉一動卻不受控制。
梁小青不知道他吃的是什麼牌子的清口糖,只覺得他口腔里是清新的薄荷香,凜冽甘甜。他沒有吸煙習慣,身上也是乾淨清爽的香氣,她不由自主沉溺其中,伸手摟住他腰,在他的強烈攻勢下,身體也漸漸被喚醒,緊貼上他的胸膛。
她今日穿的是短款蕾絲弔帶,下身一條牛仔短褲,剛好將她纖纖細腰完美呈現,意亂情迷間許斯年的手覆上了她的腰窩,她只覺得渾身戰慄,而後一把將他的手握住,一路向上送去,他似乎領悟到什麼,指腹沿著她的衣服下擺,滑進了她的秘密領地。
夏天為了穿衣方便,她多數時候不穿內衣,只帶一雙乳貼,他的手近乎完整將它覆蓋,而後技巧精妙地揉捏。
以前她和裴禪和在一起時,說是談戀愛,其實他們什麼都沒做過,他很尊重她,知道她不願意,從不為難她,她一直以為是自己沒準備好,後來才知道,不是時機的問題,是人不對。
遠處傳來一行少年嬉笑的聲音,察覺有人來,梁小青立刻恢復了理智,一把將許斯年推開。
突然被打斷,許斯年明顯有些意猶未盡,待那群少年騎車飛馳而去,他才眯起眼睛,看眼前人一臉潮紅,戲謔道:「想起來了嗎?」
梁小青理好衣服,將氣息捯飭均勻,正襟危坐。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常人說知人知面不知心了,許斯年看著斯文儒雅,猶如清泉,情慾肆虐時卻與尋常截然相反,儼然是香艷濃烈的伏特加。
「我們這算什麼?」她覺得智商馬上就不夠用了。
許斯年沒繞彎子,簡單粗暴說:「那要看你怎麼想了。」
他說:「你如果願意,今天起,你就是我女朋友。你如果不願意,那就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大可以因為今晚我的所作所為,找人揍我一頓,以解你心頭之恨。」
梁小青聽愣了,這是什麼操作?
她咬牙切齒說:「我是很想揍你。」
許斯年無話可說,起身便走。
梁小青卻快步追上,一個箭步躥上他的背,雙臂環住他的脖子,許斯年下意識勾起她的腿,將她穩穩背在身上,沒等問她這是做什麼,就聽梁小青在他耳邊說:「不過,比起揍你一頓,我更想做你女朋友。」
夜色如幕,星河旖旎,許斯年抑制不住唇角笑意。
這一世全部的熱枕,終於得償所願。
宿宿高中畢業后,同學聚會一茬接一茬,今日班長又在樓外樓辦了一桌散夥飯,吃完飯男生提議去唱K,大家騎著山地車沿著蘇堤去找附近的KTV,宿宿沒湊這個熱鬧,夥同三四個女生趁天氣好,決定在蘇堤上散散步。
走到最後她實在走不動了,漸漸落在了後面,她便找了把休息椅想稍微歇歇,再坐觀光車追上大家。誰知這一歇不要緊,卻看見了斯年哥。該看見的,不該看見的,反正她都躲在暗處看得真切明白,臉頰簡直紅成熟透的番茄,等他們走了她才敢大口喘氣。
她和哥哥一起長大,從來沒見過他那副樣子,有些驚訝,更多的卻是沮喪。
她哭喪著臉回家,迎面和嶽麓撞個滿懷,她捂著撞疼的鼻子沒好氣說:「走路不長眼嗎?」
嶽麓是知道這位大小姐的脾氣的,也不惱,笑說:「彼此彼此。」
宿宿更氣了,反手就要打他,卻被他輕盈躲閃,逃掉了。
等許斯年回家便看見宿宿正圍著井口追趕嶽麓,他一把將這丫頭攔下,從他手裡奪下擀麵杖:「都十八歲了,怎麼還像小孩子似的。」
宿宿看見許斯年不想和他說話,轉身就上樓回房間了。許斯年擔心,臨睡前煮了銀耳蓮子羹給妹妹送去,推門而入,看她趴在床上,懨懨不樂,很是無精打采。
他把銀耳蓮子羹放在桌上,拿了把椅子坐在床邊,問:「怎麼了?一回來就見你氣性這麼大,嶽麓欺負你了?」
小姑娘把臉埋在手裡,悶聲悶氣說:「嶽麓沒惹我,是我自己不開心。」
「和我說說,為什麼不開心?考試沒考好?」
「不是,我考得很好,一定會被醫學院錄取。」
「那為什麼?」
宿宿聞聲坐起,看到桌上的蓮子羹,默默坐過去喝了個乾淨,才說:「哥,如果你喜歡的人有男朋友了怎麼辦啊?」
原來是小姑娘情竇初開,許斯年笑了笑,伸手捏了一把宿宿的鼻子,打趣道:「宿宿有喜歡的人了?對方人品怎麼樣?哪天帶回來給哥看看。」
宿宿一把推開哥哥的手,低頭盤腿坐在床上,沒好氣說:「帶什麼帶啊,他都有女朋友了。」
許斯年說:「如果是這樣,那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只能祝福他了。」
「只能祝福?」宿宿歪頭問,「就不能搶嗎?」
許斯年忍俊不禁,現在的孩子還真是無所畏懼。
他說:「當然沒有法律規定說不能搶,但出於情感道義,最好還是不要插足他人感情。如果有一天宿宿也遇見此生摯愛,你一定會把他放在心裡最重要的位置,到那時,你也不希望有人把你最重要的人搶走,對不對?」
宿宿一言不發,半晌,才抬起頭,理直氣壯地說:「可是這也是考驗不是嗎?如果他真的被人搶走,那我就不要了。」
小丫頭還有一套歪理,許斯年無心和她爭辯,想來等她真的經歷了也就懂了。
宿宿又問:「哥,你有喜歡的人嗎?」
他想起梁小青,笑說:「當然有。」
「她是什麼樣的人?」
「她啊,」許斯年說,「她很漂亮,跳舞跳得很好,敢愛敢恨,雖然有時候有點笨,有點蠢,但很可愛。」
提起喜歡的人,許斯年的眉眼立刻變溫柔,宿宿心裡一陣醋意。
她從小跟母親的姓氏,一直不理解其中緣由,直到年紀漸長,偶然一次她偷聽到父母講話才知道,她其實並不是許家血脈,她是媽媽在貴州做志願者期間收養的孤兒,手續辦得匆忙,才會隨母姓。
聽到這件事時她鎮定得很,既沒有嚎啕大哭,也不執著自己的生父母是誰,她只當自己沒聽見,依舊如常生活,但自從知道自己和哥哥沒有血緣關係后,她對哥哥的感情也不知不覺發生了變化。
前幾年媽媽總是幫哥哥張羅相親,不僅哥哥抗拒,她其實也很抗拒,看到那些漂亮姐姐的照片就開始挑三揀四,媽媽說她是小魔頭,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真實的想法,何止是小魔頭,是魔鬼還差不多。
她的心情漸漸平復,冷靜后和哥哥說:「今天我在蘇堤,看見你和你女朋友了。」
「是嗎?」許斯年有些意外,從容大方道,「改天帶她回家介紹給你和爸媽認識。」
宿宿「嗯」了一聲,若有所思說:「真羨慕你,喜歡的人也喜歡你。」
她說著忽然覺得眼角湧起一股溫熱。
她完全沒想到這種心痛的感覺這麼強烈,更沒想到自己會哭,等她覺察到,立刻胡亂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臉上濕漉漉一片,她的眼睛像不聽命令似的,越哭越凶。
許斯年心疼地看著她,還以為她真的在為某個少年掉眼淚,輕聲安慰道:「哭什麼,相信我,你以後也會遇見那個人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