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驚奇紅燈區【5】
周年年手中的煙還剩半截,她沒了抽煙的心思,煩躁地將煙掐滅,丟到了旁邊的煙灰缸里。
女人的身上帶著廉價的香水氣息,還有揮之不去的頹廢意味。
她上一秒剛從男人床上下來,衣服都還是凌亂的,大片大片皮膚漏在外面,周年年按著桑祁的肩膀,她似乎第一次審視這個從出生以來就沒有正眼瞧過的女兒。
眼前的小女孩臉上帶著煙灰,一雙黑眸又大又亮,看起來像是森林中蟄伏著的小狼崽子,眼眸深處透著陰冷的氣息,不似同齡人的青春活力,她帶著一種沉靜的死寂。
那雙眼睛無悲無喜地看過來,看向周年年時也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桑桑,我是媽媽。」周年年失神地呢喃。
桑祁沒什麼表情地扯了下唇角,不置可否的模樣。
「你知道老闆要把你送人么?你知道那些人都是些什麼禽獸不如的東西么?」周年年晃著桑祁的肩膀,壓著嗓子死死盯著她;「落在他們手上你不會有活路的。」
桑祁緩慢地轉動眼睛,將視線落在了周年年身上。
小女孩很輕很慢地笑了一下。
「……我在這裡也沒有活路啊。」
桑祁抬起小臉,滿是戾氣地低嘲道:「那些人不是什麼好東西,這裡又比外面好到哪裡去呢?倒還不如就讓老闆把我送給他們……」
啪——
女孩話沒說完,周年年揚起手給了她一巴掌。
桑祁後知後覺地捂住臉,不帶感情地回望過來。
周年年手指顫抖,她捏住桑祁的臉逼迫她看向自己,那股廉價的香水氣息撲面而來。
「你不能……」
周年年語氣倉皇,她頓了很久,最後扯住桑祁的手臂硬是把她拽上了樓。
桑祁踉踉蹌蹌地跟在後面,腳下不穩差點跌倒。
二樓是會所的一些人接客的地方,桑祁聽著那些聲音,眸中透出些許厭惡。
周年年一路扯著她,直到將她推進了最內部的一個房間。
桑祁的後背撞到了牆壁,女孩的小臉皺巴了一瞬,她扶著牆壁站起來。
屋子裡很黑,周年年進來后就關上了門,此刻她正趴在床頭找著什麼。
女人的後背佝僂著,像是黑夜裡隱藏的怪物,她小心翼翼地撬開了一塊瓷磚,手指顫抖著將布掀開,隨後又打開了旁邊的柜子翻箱倒櫃地尋找。
桑祁微微蹙起眉頭,她默不作聲地看著周年年。
直到周年年找齊了所有的東西,她看著那些皺巴巴一團的錢幣,又哭又笑的,整個人都在顫抖。
「……你過來。」
周年年沖桑祁招了招手。
桑祁表情猶豫,慢慢地走了過去。
剛一過去,周年年便死死抓住桑祁兩邊的胳膊。
「你要跑,聽到沒有?明天老闆要宴請貴客,他顧不上那麼多的看守,這是逃跑的最好時機。」周年年頓了一下,聲音顫抖:「我已經沒救了,但是你不可以就這樣爛在這裡,聽我的,離開這裡,跑吧。」
「離開這裡吧,桑桑。」
周年年又哭又笑,眼淚衝掉了她臉上的彩妝,顯得有些滑稽。
「我給你取名桑桑,希望你跟我,跟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都沒有任何牽連。那些人喪心病狂喜歡玩小孩子,沒有孩子能在那些人手裡活下去的……」
周年年將她能夠找出來的所有錢財一股腦塞給桑祁,盯著她。
桑祁看著懷裡零碎的一大堆銀錢,她張了張嘴,有那麼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
面前的這個女人。
她天真、愚蠢、怯懦,自暴自棄依靠作踐自己妄想擺脫現實。
桑祁的存在於她而言就是在一直一直提醒她愚不可及的過往,讓她每每看到都會回憶起那段慘痛的記憶。
所以她是恨桑祁的。
那麼……為什麼呢?
現在是在做什麼?
桑祁張了張嘴,好半天沒有發出聲音。
周年年在攢錢,她知道。
周年年想要離開會所,她也嚮往自由自在的生活。
而周年年現在只是最下等的只能依靠賣肉為生的階層,她能夠攢下來的錢少得可憐,桑祁手中的這些就是她這麼些年來全部的積蓄。
桑祁在周年年懇切的眼神里,表情出現了一絲崩裂。
她大腦空白一片,怔愣地點了頭。
於是在那個昏暗的雨夜,周年年借口外出上廁所,將桑祁帶到了會所之外。
女人低著頭輕聲抽泣,她抱了抱面前瘦弱的小姑娘,隨後便一把將她推開。
「跑,跑遠點,永遠不要再回來。」
周年年這樣跟她說,眼睛裡帶著決絕的情緒。
那時桑祁還不知道她已經存了死志,抱著周年年少得可憐的一些積蓄,她朝著外面大步跑去。
周年年站在昏暗的燈光下,影子被燈光無限拉長,就好像什麼食人的怪物。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桑祁在最偏僻的角落裡找了個紙箱,蓋在身上瑟縮著睡了過去。
這次出逃順利的不可思議,讓桑祁也覺得彷彿哪裡不對,她莫名感到不安,於是在第二天天亮時,想要偷偷地去看一眼周年年。
她只見到了周年年的屍體。
周年年在那天晚上手持利刃想要殺掉會所老闆招待的貴客,但是她甚至沒有來得及近那位貴客的身,就被貴客的保鏢拿出槍,子彈直直射中腦門。
她仰面倒下。
現場無比混亂,周年年的屍體被偷摸拉出去,連丟到了什麼地方都不清楚。
桑祁知曉這件事情的時候,她赤著腳站在原地,思索了很久。
周年年這個人,自私又愚蠢,但她是那樣愛惜她的命,怎麼會做出這樣愚蠢的舉動?
還是說……她並沒有想做什麼刺殺的事情,只是想要將事態鬧得不可控,一片混亂之際——
就不會有人發覺有個小孩子逃離了紅燈區。
桑祁的眼睛盛滿迷茫。
她不明白。
周年年恨她啊。
她明明是厭惡這個孩子的。
桑祁開始不受控制地回憶起那一天的種種,回憶起周年年推開她時的眼神,回憶起她身上刺鼻又濃烈的廉價香水氣息。
一遍又一遍想起周年年跟她說,讓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