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沈仲望著漆黑的茅草屋頂,怔怔出神。
來到這個世界三天了,沈仲仍不願相信自己已穿越的事實。
三天未下床,也未出過這間茅屋,但身上的傷痛讓他清楚,這並不是在做夢。
他並不想穿越,對此卻無能為力。
不知是身上的疼痛,還是周圍那此起彼伏的鼾聲,沈仲睡不著,腦子裡胡思亂想著,為自己這荒誕的穿越經歷感到荒謬。
對所處的世界,沈仲僅知道是在古代。
前身的記憶被沈仲從夢境中親身經歷了一遍。記憶中,沈仲出生在一個叫「沈家莊」的小村落,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普通村民,現在也只是個炮灰級別的普通小嘍啰。
山匪也有級別區分,小嘍啰的上面還有什長,沈仲這一身的傷,正是被頂頭上司楊二彪所打。
在這個生病只能靠身體抗的年代,前身沒熬過去,可能是名字相同的緣故,沈仲穿越了過來。
記憶中,沈仲與楊二彪之間的仇恨可追溯到十年前。
在前身記憶的認知中,種地就要澆水,農民離不開水,大旱之時水比什麼都重要。
沈家莊村邊有條河,隔河相望的村落名為大楊村。十年前,大旱,兩村為爭水大打出手,出了不少人命。
沈仲的哥哥被楊二彪的大哥打死,沈仲的父親捨命幹掉了楊二彪的父親和大哥。
那時的沈仲只有八歲,楊二彪十歲,仇恨的種子在二人心中深種。
長大后,兩人曾打了一架,沈仲個子高長得壯,打得楊二彪半月沒下來床。
兩年前再度大旱,接連持續了兩年,顆粒無收,鬧飢荒,連野草樹皮都沒得吃。
前些日子,山匪下山招人,管飽,四里八鄉的青壯都上了山。
沈仲為了混口飯也上了山,此時的他已餓成了皮包骨,還因此得了個「麻桿兒」的外號。
因為同村、鄰村的緣故,沈家莊和大楊村的人被聚在了一起。
楊二彪曾救了個遊俠,學了些武藝,又善於阿諛奉承溜須拍馬,混得了個什長的位置。
什長領十人,楊二彪的手下中,沈家村包括沈仲在內有六個,楊二彪想要公報私仇也沒機會下手。
半月前的一次劫路,楊二彪給了沈仲一把刀,讓他殺一個老婦,因沈仲心善而被其抓住機會打了個半死。
寨主曾有嚴令,山寨里都是兄弟,決不允許自相殘殺,楊二彪不敢違逆,沈仲才沒有被當場打死。
重傷的前身堅持了小半月,終究是沒熬過去,沈仲在那一刻穿越而來。
也不知是不是穿越的作用,沈仲穿越后,身上的傷開始好轉,雖然仍是渾身疼痛,但已能勉強下床。
雞鳴天未亮。
沈仲睡的是大通鋪,一個茅草屋睡十個人,整間茅屋中的人都屬於楊二彪手下,此時所有人都在熟睡之中。
楊二彪自然不會睡在這,什長有什長的住處。
腦中千思百轉,沈仲想了好多,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
咬牙忍著身上的疼痛,努力將自己的身子蜷縮起來,雙手抱住膝蓋,將頭蒙在了略有臭味的被子里,企圖掩蓋自己的抽泣。
他不想要別人的人生,也不想要別人的記憶,這無關乎貧賤還是富貴。
他只是想家了,想念賢惠溫柔的老婆那可口的飯菜,三歲的可愛女兒那童真的笑顏。
此生記憶沖淡了前世,有關前世的一切記憶都在慢慢變淡,他害怕了……
「仲哥兒,醒醒。」
沈仲被人叫醒,看了眼照進茅屋的陽光,竟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
叫醒沈仲的人是個半大小子,黑黝黝的皮膚,乾巴瘦的身子,唇邊的絨毛微黑,一雙眼珠黑得發亮,透著些許機靈。
這人叫小豆子,和沈仲同村,父母在飢荒中餓死了。
「仲哥兒,來喝口粥,熱乎的。」
飢荒的時候前身曾分給他一口吃的,這小子也懂得感恩,沈仲受傷后一直細心照顧著。
被小豆子扶著坐起,沈仲抱著那粗瓷大碗往嘴裡送了一口,干稀稀的野菜粥,溫熱略咸微苦。
誠實的身體早已適應了這種味道,與災荒時吃野菜啃樹皮相比,這無疑是美味佳肴。
幾口喝光了碗中菜粥,腹中的飢餓感得到緩解。
「仲哥兒,前兩天劫了個硬茬子,咱們這邊的隊率死了。」小豆子靠近沈仲,小聲說著,面色有些不太好。
沈仲看小豆子的表情,咧嘴笑道:「死就死唄,和咱啥關係!咋,你還為他傷心?」
小豆子沒被沈仲逗笑,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他們都在傳楊二彪會當上隊率。」
沈仲笑容殘餘在臉上,面色逐漸轉為慎重。
隊率,領五支小隊,手下五個什長,五十個小嘍啰。
楊二彪現在區區一個什長就敢把自己整到半死,倘若真當上隊率,自己還有活路?
小豆子看著沈仲的臉色,苦著小臉躊躇道:「仲哥兒,要不咱跑吧?」
沈仲朝他後腦勺輕輕來了一巴掌:「要跑也是我跑,你和他沒仇,瞎湊啥熱鬧!」
打完沈仲愣了下,這一巴掌打得很自然,前身與小豆子的相處方式,在自己這也沒有半分違和。
「仲哥兒恁看不起俺?俺是那種人嗎?」小豆子當即漲紅了臉,匆匆爬下床,站直了身子拍的胸脯砰砰響:「俺小豆子雖然不識字,但也知道啥叫義氣!俺這條命是仲哥兒從鬼門關拉回來的,恁救了俺,那俺這條命就是恁的!」
沈仲心中一暖,不過還是搖頭道:「救啥命,我沒那本事,就是給你餵了兩把乾草,別太放在心上。」
「恁不信俺,瞧不起俺!」小豆子臉色漲得通紅,兩眼掛上了淚霧,憤憤道:「俺死給恁看!」
「別別別!」沈仲趕緊拉住了作勢就要撞牆的小豆子,卻被小豆子身上的力氣直接拽倒。
牽動身上的傷口,沈仲疼得呲牙咧嘴,趕忙道:「信,信,我信!」
這傻小子使這麼大勁兒,是真尋死啊!
記憶再模糊,前世也活了近三十年,相比此生十八載的記憶,前世的習慣和認知處於主導地位。
沈仲不能理解小豆子口中的義氣,更不理解小豆子因為自己不信他就要尋死。
小豆子眼珠通紅,臉上雖有不忿,但仍抹了把淚將沈仲的身子扶正。
沈仲坐正了,笑著給小豆子後腦勺來了一巴掌:「你小子,動不動就尋死膩活的,跟個娘們兒一樣!」
「俺沒本事,但俺不怕死,當初恁挨打的時候俺就想,恁要是死了俺也陪著。」小豆子拿袖子擦了把鼻子,一臉憨態。
沈仲心中感慨,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小豆子,把麻桿兒那病秧子拽起來,上差去!」
門口,走進來個光頭漢子,臉黑得跟鍋底一樣,呲著一嘴黃牙,用那破鑼嗓子大喊著。
上差,山匪間的黑話,意思就是去蹲點劫道。
「仲哥兒傷成這樣,咋去上……」
「啪!」
小豆子的話還沒說完,那光頭直接上前走了兩步,二話不說甩了他一巴掌。
「彪哥說的,嫩他娘聽著就是了,廢話忒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