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雪山
72年我應徵入伍,成了一個新兵。
在新兵連熬了三個月,就被分到了工程部隊,成了一名專業的工程兵。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各部隊的調動都是非常頻繁的。
我們被一紙調令調到了距離酒泉衛星發射中心最近的祁連山,進行秘密地勘探任務。
72年的冬天特別的冷,我們一個加強班,再加上勘探人員,一共十二個人,被派往祁連山深處進行勘探。
祁連山的海拔在4000米以上,此時正是天寒地凍鬼呲牙的時候,我們的目標又在雪線以上,於是一個個捂得跟個棉猴子似的,在沒膝深的雪裡,每走一個都要喘上老半天。
我們就這樣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跋涉,直到第十天的中午,祁連山的冰川像一個巨大的冰晶宮,懸在了我們的頭頂上面。
走在冰蓋下,每個人都走得輕手輕腳的,生怕一個不小心,把頭頂這個巨大的冰塊給震下來。
我們在冰川下臨時休息,我一眼掃去,就看到郎青對著冰川一拜一叩的,嘴裡還叨咕著什麼東西。
郎青是當地人,跟我同一年入伍,這廝長得一副野性難馴的模樣,暴怒的時候把牙一呲,十足的就是一條瘋狗。
每次看他發火,我心裡都暗想,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雜交出來的,叫他狼青真是一點都不冤枉他。
郎青這人我最了解,從來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新兵連的時候,對著連長都敢呲牙。
此刻看他神神叨叨的,就有點奇怪:「我說老狼,你丫鼓搗什麼玩意兒呢,弄得跟望天拜月似的,你小子是不是要現原形啊。」
要是往常聽到這話,這小子早就跳起來暴揍我了。
可是此時,他像是在完成一套神聖的儀式,對我的話根本充耳不聞。
良久之後,直到做完最後一個動作,這小子才跳起來沖我大腿上來了一腳:「丫給我滾蛋,少跟這兒貧嘴。」
郎青是蒙古人,但已經漢化,跟我一起在一個馬勺里攪飯,不到半年,竟然學了一嘴的京片子。
我說:「你小子剛才在這地兒三跪九叩,弄得跟封建迷信似的,還有理了你。」
郎青一反平時的那種不著調,一臉的莊嚴肅穆:「我在拜天。」
我心說你丫怎麼不拜地啊。
他繼續說道:「我們家世居蒙古,但卻是古匈奴的人後裔。祁連在古匈奴語里,有天之山的意思,翻譯成漢話,就是崑崙。」
聽他說道匈奴的時候我還在想,難怪這小子這麼野性難馴,原來是匈奴的後人,祖上就這麼不可教化。
後來聽他提到崑崙,我的目光豁的一跳,這才想起來,古籍里,祁連山的確是古崑崙的發源地,整個華夏神話時代的開端。
我正要對他進行掃除牛鬼蛇神教育的時候,就聽到我們班長大叫:「你們兩個犢子,干哈呢,還不趕緊過來。」
班長是東北人,綽號叫老黑,平時最護犢子,不過教訓起我們這幫「犢子」來,手也黑著呢。
我一聽老黑出口就說犢子,估計他是想揍人了。我們兩個不想被他揍,於是屁顛屁顛地朝他跑去:「那什麼班長,我聽老狼(郎青)說,祁連山的冰川上常年住的有愛斯基摩人,那兒的姑娘可漂亮了,老狼想介紹一愛斯基摩姑娘給你做媳婦,我正批丫的臨陣招妻意志不堅定呢。」
老黑聽了居然一愣,臉上出現了一絲的嚮往。
他是三十好幾的人了,一聽找媳婦就口水橫流。
其實愛斯基摩人是我從測繪員小張那裡聽來的,壓根就不知道那是個什麼鬼。
郎青聽我說完,就憋了一臉的壞笑。
老黑先頭聽我說的一本正經,開始的時候還挺神往的,扭頭一看郎青那一臉樂的,跟哈士奇似的,就知道我們沒憋什麼好事兒,一腳踢在我的屁股上:「小癟犢子,你找削啊!」
我正想繼續刺激他的時候,忽然就聽到咔嚓一聲。
這動靜太熟悉了,是63式自動步槍拉動槍栓的聲音。
聽到這個聲音,所有的人都是一愣,當即紛紛子彈上膛。
好半晌四周沒有一點動靜,老黑低吼了一聲:「啥情況啊?」
郎青朝四下掃了一眼說道:「是毛猴兒先拉的栓,問他。」
毛猴兒本來姓侯,只不過這小子發育的有點兒返祖,一身毛髮旺盛的跟只猴子似的,所以得了一個毛猴兒的綽號。
老黑才怒罵:「毛猴兒你個犢子,瞎咋呼呢?」
毛猴眼睛里充滿了警惕:「班長,那兒有一雙眼睛盯著我們。」
我們朝著毛猴兒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一個極度隱蔽的角落裡,果然閃爍著一對綠色的三角眼,銳利的目光,直接刺向我們這裡來。
我們搞不清楚什麼狀況,立刻都繃緊了神經。
隊伍里的王工是純粹的技術人員,看我們作勢要用槍,忙說道:「同志們放下槍,放下槍,這裡走火可不四(是)鬧似玩兒滴,要是雪崩咧(了),額們(我們)就全四咧(死了)。」
王工雖然極力用普通話,但是依然帶著濃濃的陝北味兒。
不過他說的有理,我們抬頭望望壓在頭頂上的冰蓋,那裡覆蓋著上百萬噸的積雪,傾瀉下來那就是一場白色風暴,我們幾個連跑的機會都沒有。
那個年代,最大的口號就是人定勝天。
不過在古冰川那種壓迫性的氣勢面前,這句話我們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只見郎青緊鎖著雙眉,死死地盯著角落那對綠色的三角眼,似乎想起了什麼事,壓著聲音說:「我說各位,雪山大了啥事都能冒個突,咱們還是小心些好。」
我暗暗奇怪,心說郎青這小暴脾氣也有怕事的時候?
但見老黑一揮手:「郎青說得對,小心駛得萬年船,把傢伙收拾一下,咱們走。」
炊事員原本已經起灶煮水,聽班長說走就走,只得拔灶。
但灶是熱的,和冰涼梆硬的冰面貼在一起,底座已經給粘住了。炊事員跟個躬腰蝦似的提了老半天,愣是沒能給提起來。
「個老子的,你還挺橫。」說完之後,大腳一揮,直接就踹了上去。
那灶倒是紋絲未動,就聽到我們的腳下,忽然傳來咔嚓一聲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