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傻子
我用手蹭了蹭,筆墨竟然暈開了,看來剛剛寫上去不久。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並沒有看到什麼人。
此時我全身酸痛,所有細胞都在呼喊我躺下來,好好抻個懶腰。工作之後我很少參加體育活動,這大半天的運動量讓我有點透支了。
我把幾把椅子放在一起,躺下來。
asa在一把椅子上吹了吹,然後很不情願地坐下了,低聲說:「也不知道阿姨現在怎麼樣了。」
我有些惱火:「我剛剛忘了這件事,你又提。」
他說:「你這是掩耳盜鈴。」
我很矛盾,我希望我媽發現了危險的存在,這樣才能保護好自己;又希望她什麼都不知道,每天依然沒心沒肺地出去玩麻將,等我找到「錯」出去,悄悄把事情擺平……
外面嘩啦啦下起雨來。
我朝外看了看,說:「也不知道那個四爺帶沒帶傘。」
asa說:「放心吧,哪個女孩出門不帶傘。」接著他又說:「怎麼這麼多人都知道404有『錯』?」
我說:「這是好事兒啊,至少說明我們不是捕風捉影。」
asa看了看我,冷不丁說:「你對四爺有好感。」
我一下就坐了起來:「胡扯。」
他說:「你別不承認。我早就發現了你的規律,你平時說話總帶著東北口音,但只要碰到你在意的女孩,你就會變成標準的普通話。」
我不服氣了:「我平時說過哪句東北話,你舉個例子。」
asa搖搖頭:「我舉不出來,東北話的特點主要在語調上。我只想提醒你,不要在一個荒涼的地方投入愛情,等回到城市之後再看看,如果你依然喜歡她,那時候再開始。」
我說:「為什麼?……噢,我懂了。」
雨停了,不過外面黑得就像日全食一樣,讓我想起了北京刮沙塵暴的時候,大下午的,路燈和車燈就全開了。
我看了看手機,說:「現在太晚了,就算我們找到辦公大樓他們也下班了,今天我們就住在這兒吧。」
asa左右看了看:「怎麼住?」
我說:「鋪上睡袋就行了啊,難道你以為這地方還有賓館?」
asa就不說話了。
我站起身來,說:「我們把行李留在這裡,出去轉轉,沒準走著走著就被『錯』絆倒了。」
asa說:「丟了怎麼辦?」
我說:「這地方哪有人。」
接著,我們把行李箱和背包放在了教堂的一個壁龕里,然後就出去了。asa摘下了脖子上的紅色圍巾,系在了門口的蘋果樹上,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我們迷路了,這個圍巾就是航標燈。
依然能聽見淅淅瀝瀝的水聲,那是教堂雨搭上的積水不斷落到地面上。剛才雨勢那麼大,404的路面上竟然一點積水都沒有,說明這座城市的排水系統完好。
天暗得令人喘不出氣,我和asa舉著手電筒,順著主路朝前走去。
路邊底商的門匾都不見了,東西也搬空了,不知道它們過去是餐館還是旅店還是撞球廳還是五金店。不過,我們還是看到了一個保存完好的牌匾,上面寫著:城南供銷社。這個詞太有年代感了。
asa嘀咕了一句:「供銷社……」
我說:「大概等於現在的沃爾瑪和家樂福吧。」
供銷社門口立著一排宣傳櫥窗,海報糊了一層又一層,大都殘缺不全了,有最早的「促進城鄉物資交流」,到改革開放的宣傳語,再到核工業後續處理的安全條例……一個小小櫥窗簡直就是一部編年史。
窗戶都碎了,就像一副眼鏡沒了鏡片,門框上還貼著對聯和財神爺,已經人去樓空很多年了,財神爺還笑眯眯地守在這裡,他在護佑誰?
我們走進去,看到了空空如也的貨架和櫃檯,牆上還殘留著褪色的標語:發展經濟,保障供給。標語旁掛著掛歷,搖搖欲墜的樣子,上面的年份是1996。二十多年了,掛歷上的女郎並沒有變老,只是色彩脫落了,眼黑變成了眼白。
供銷社整體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農具和農藥的區域,一部分是日用百貨、食品和文具的區域。
一個貨架最上面居然還放著一個老式暖水壺,上面印著梅花圖案,如果把它帶出404,應該可以當文物出售了吧?我把它拿下來掂了掂,裡面還有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手太涼了,我摸著壺身,竟然感受到了一絲熱度……
一個櫃檯上貼著一幅廣告畫,一隻海鷗在大海上翱翔,海鷗旁邊是一塊機械錶,看來,這排櫃檯當年出售的是海鷗牌手錶。
接著朝前走,我看到地上扔著一個價簽:手電筒,1.2元。在八十年代,這估計是天價了,怪不得有人說手電筒也算家用電器。
我還看到了一排賣日用品的貨架,殘留著幾盒火柴,車輪牌的。我拿下一盒,抽出一根火柴劃了划,沒有火星兒。
角落有個桌子,類似商場的收銀台,桌子上貼著三個字:入股處。當年的供銷社還能入股?看來我得好好補補歷史了。
終於,我們退了出來,就像看了一部老電影。
供銷社旁邊是個筒子樓,外牆上用白灰寫著:不樣(讓)停車。筒子樓背後是個種菜的大棚,只剩下鐵架子了,殘留的塑料在呼啦啦地飄動。
我走到樓前看了看,樓門被磚頭砌死了,就像給一個死人的嘴巴貼上了封條。窗戶玻璃大部分都碎了,黑洞洞的。不知道什麼原因,個別完好的玻璃被塗上了黑漆,也黑洞洞的。
我從樓門上扒開一個缺口,鑽了進去,asa並沒有跟進來。
這個筒子樓呈「口」字形狀,中間是個露天小廣場,我看到了斷裂的蹺蹺板,還有個鮮艷的小滑梯,已經髒得令人想吐。牆根下放著幾個輪胎,那是自製的鞦韆,鐵索斷了,它們掉在了地上。
我明白了,這個筒子樓過去是個幼兒園,這個小廣場是孩子們的活動場所。
走著走著,我踩到了一個軟塌塌的東西,低頭一看,那是個布娃娃。
我的喉嚨緊了一下。布娃娃經常是恐怖電影的道具,出現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也算是恰如其分了。
我把它撿起來,看到它身上有縫合的痕迹,一看就是父母自製的。我用手摸了摸,它的肚子里有個硬硬的東西,突然「沙沙」地說起話來——
「小妹妹,我要走了……」
我直接把布娃娃扔在了地上。
布娃娃臉朝下,仍在斷斷續續地說著話:「媽媽說我只能帶一個包兒,沒法帶你了,你不要怪我呀……」
背後夾雜著其他一些雜亂的聲音,具體聽不清。
這是一個錄音娃娃。
我又把它撿起來,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果然找到了電池,二十多年了,電量竟然沒有耗盡,這質量杠杠的。
我輕輕把它放在地上,蹲下思考起來。為什麼當時404的居民走得如此匆忙?難道也像切爾諾貝利核電站一樣,發生了不可逆的事故嗎?
突然樓內亮起來,抬頭看去,半空中出現了一束巨大的光,它慢慢移動著。
探照燈!
我忽然有了一種身處敵占區的感覺。
它掃過去之後,樓里又剩下了我的手電筒,它的光顯得那麼虛弱。隨著電子監視設備越來越發達,探照燈這種老古董早就被淘汰了,沒想到404還在使用它。現在天還沒有黑,我懷疑它是感應式的,只要天色過暗它就會亮起來,這倒很智能。
前面出現了一陣古怪的聲音,好像有人在咀嚼。我立刻照過去,竟然看見了四隻毛茸茸的兔子!其中一隻躺在地上,全身血淋淋的,另外三隻兔子圍著它,一雙雙血紅的眼睛迎著手電筒光的光看過來。
它們在幹嗎?悼念同伴嗎?
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
這兔子是怎麼死的?
不會是自然死亡,有血,絕對是他殺,或者它殺……
不對,那三隻兔子的嘴上也有血!它們的毛雪白雪白的,那血顯得格外刺眼。
難道它們在……吃同類?
不可能,兔子是食草動物。可是,它們嘴上的血怎麼解釋?難道這是它們的某種祭奠方式?
我愣愣地看著它們,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其中一隻兔子微微動了動,突然就一聳一聳地跳開了。另外兩隻轉頭看了看它,也跟著一聳一聳地跳開了。
asa在外面喊起來:「小趙,快走吧,又下雨了。」
我趕緊轉身走了出去。
asa正站在樹下避雨,他說:「一會兒雨可能變大,我們回教堂吧。」
我四下看了看,黑暗的天空中果然有一隻巨大的手電筒,正在緩緩移動著。
我說:「你看到那個探照燈了嗎?」
asa說:「看到了。」
我說:「我們奔著它去,肯定就能找到留守人員了。」
asa說:「你以為很近嗎?二戰的時候,探照燈的照距就達到50公里了。」
我想了想才說:「那好吧。」
接著,我們冒著小雨,快步朝教堂走去。走著走著我突然停下了,供銷社門口出現了一個人!
此人大概四十歲左右,全身**,他直愣愣地看著我,表情十分古怪,應該是個傻子。奇怪的是,供銷社的屋檐下還掛上了一個紅色的條幅,上面寫著:熱烈慶祝1995農副產品展銷會勝利舉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