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飛鳥集·新月集》(3)
吉檀迦利
冰心◎譯
一
你已經使我永生,這樣做是你的歡樂。這脆薄的杯兒,你不斷地把它倒空,又不斷地以新生命來充滿。
這小小的葦笛,你攜帶著它逾山越谷,從笛管里吹出永新的音樂。
在你雙手的不朽的按撫下,我的小小的心,消融在無邊快樂之中,發出不可言說的詞調。
你的無窮的賜予只傾入我小小的手裡。時代過去了,你還在傾注,而我的手裡還有餘量待充滿。
二
當你命令我歌唱的時候,我的心似乎要因著驕傲而炸裂;我仰望著你的臉,眼淚湧上我的眶里。
我生命中一切的凝澀與矛盾融化成一片甜柔的諧音——我的讚頌像一隻歡樂的鳥,振翼飛越海洋。
我知道你歡喜我的歌唱。我知道只因為我是個歌者,才能走到你的面前。
我用我的歌曲的遠伸的翅梢,觸到了你的雙腳,那是我從來不敢想望觸到的。
在歌唱中陶醉,我忘了自己,你本是我的主人,我卻稱你為朋友。
三
我不知道你怎樣地唱,我的主人!我總在驚奇地靜聽。
你的音樂的光輝照亮了世界。你的音樂的氣息透徹諸天。你的音樂的聖泉衝過一切阻擋的岩石,向前奔涌。
我的心渴望和你合唱,而掙扎不出一點聲音。我想說話,但是言語不成歌曲,我叫不出來。呵,你使我的心變成了你的音樂的漫天大網中的俘虜,我的主人!
四
我生命的生命,我要保持我的軀體永遠純潔,因為我知道你的生命的撫摸,接觸著我的四肢。
我要永遠從我的思想中屏除虛偽,因為我知道你就是那在我心中燃起理智之火的真理。
我要從我心中驅走一切的醜惡,使我的愛開花,因為我知道你在我的心宮深處安設了座位。
我要努力在我的行為上表現你,因為我知道是你的威力,給我力量來行動。
五
請容我懈怠一會兒,來坐在你的身旁。我手邊的工作等一下再去完成。
不在你的面前,我的心就不知道什麼是安逸和休息,我的工作變成了無邊的勞役海中的無盡的勞役。
今天,炎暑來到我的窗前,輕噓微語;群蜂在花樹的宮廷中盡情彈唱。
這正是應該靜坐的時光,和你相對,在這靜寂和無邊的閑暇里唱出生命的獻歌。
六
摘下這朵花來,拿了去吧,不要遲延!我怕它會萎謝了,掉在塵土裡。
它也許不配上你的花冠,但請你采折它,以你手采折的痛苦來給它光寵。我怕在我警覺之先,日光已逝,供獻的時間過了。
雖然它顏色不深,香氣很淡,請仍用這花來禮拜,趁著還有時間,就采折吧。
七
我的歌曲把她的妝飾卸掉。她沒有了衣飾的驕奢。妝飾會成為我們合一之玷;它們會橫阻在我們之間,它們叮噹的聲音會淹沒了你的細語。
我的詩人的虛榮心,在你的容光中羞死。呵,詩聖,我已經拜倒在你的腳前。只讓我的生命簡單正直像一枝葦笛,讓你來吹出音樂。
八
那穿起王子的衣袍和掛起珠寶項鏈的孩子,在遊戲中他失去了一切的快樂;他的衣服絆著他的步履。
為怕衣飾的破裂和污損,他不敢走進世界,甚至不敢挪動。
母親,這是毫無好處的,如你的華美的約束,使人和大地健康的塵土隔斷,把人進入日常生活的盛大集會的權力剝奪去了。
九
呵,傻子,想把自己背在肩上!呵,乞人,來到你自己門口求乞!
把你的負擔卸在那雙能擔當一切的手中吧,永遠不要惋惜地回顧。
你的慾望的氣息,會立刻把它接觸到的燈火吹滅。它是不聖潔的——不要從它不潔的手中接受禮物。只領受神聖的愛所賦予的東西。
一〇
這是你的腳凳,你在最貧最賤最失所的人群中歇足。
我想向你鞠躬,我的敬禮不能達到你歇足地方的深處——那最貧最賤最失所的人群中。
你穿著破敝的衣服,在最貧最賤最失所的人群中行走,驕傲永遠不能走近這個地方。
你和那最沒有朋友的最貧最賤最失所的人們做伴,我的心永遠找不到那個地方。
一一
把禮讚和數珠撇在一邊吧!你在門窗緊閉幽暗孤寂的殿角里,向誰禮拜呢?睜開眼你看,上帝不在你的面前!
他是在鋤著枯地的農夫那裡,在敲石的造路工人那裡。太陽下,陰雨里,他和他們同在,衣袍上蒙著塵土。脫掉你的聖袍,甚至像他一樣地下到泥土裡去吧!
超脫嗎?從哪裡找超脫呢?我們的主已經高高興興地把創造的鎖鏈戴起;他和我們大家永遠聯繫在一起。
從靜坐里走出來吧,丟開供養的香花!你的衣服污損了又何妨呢?去迎接他,在勞動里、流汗里,和他站在一起吧。
一二
我旅行的時間很長,旅途也是很長的。
天剛破曉,我就驅車起行,穿遍廣漠的世界,在許多星球之上,留下轍痕。
離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遠,最簡單的音調,需要最艱苦的練習。
旅客要在每一個生人門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門,人要在外面到處漂流,最後才能走到最深的內殿。
我的眼睛向空闊處四望,最後才合上眼說:「你原來在這裡!」
這句問話和呼喚「呵,在哪兒呢」融化在千股的淚泉里,和你保證的回答「我在這裡」的洪流,一同泛濫了全世界。
一三
我要唱的歌,直到今天還沒有唱出。
每天我總在樂器上調理弦索。
時間還沒有到來,歌詞也未曾填好;只有願望的痛苦在我心中。
花蕊還未開放;只有風從旁嘆息走過。
我沒有看見過他的臉,也沒有聽見過他的聲音;我只聽見他輕躡的足音,從我房前路上走過。
悠長的一天消磨在為他在地上鋪設座位;但是燈火還未點上,我不能請他進來。
我生活在和他相會的希望中,但這相會的日子還沒有來到。
一四
我的慾望很多,我的哭泣也很可憐,但你永遠用堅決地拒絕來拯救我;這剛強的慈悲已經緊密地交織在我的生命里。
你使我一天一天地更配領受你自動的簡單偉大的賜予——這天空和光明,這軀體和生命與心靈——把我從極欲的危險中拯救了出來。
有時候我懈怠地挨延,有時候我急忙警覺尋找我的路向;但是你卻忍心地躲藏起來。
你不斷地拒絕我,從軟弱動搖的慾望的危險中拯救了我,使我一天一天地更配得你完全的接納。
一五
我來為你唱歌。在你的廳堂中,我坐在屋角。
在你的世界中我無事可做;我無用的生命只能放出無目的的歌聲。
在你黑暗的殿中,夜半敲起默禱的鐘聲的時候,命令我吧,我的主人,來站在你面前歌唱。
當金琴在晨光中調好的時候,寵賜我吧,命令我來到你的面前。
一六
我接到這世界節日的請柬,我的生命受了祝福。我的眼睛看見了美麗的景象,我的耳朵也聽見了醉人的音樂。
在這宴會中,我的任務是奏樂,我也儘力演奏了。
現在,我問,那時間終於來到了嗎,我可以進去瞻仰你的容顏,並獻上我靜默的敬禮嗎?
一七
我只在等候著愛,要最終把我交在他手裡。這是我遲誤的原因,我對這延誤負咎。
他們要用法律和規章,來緊緊地約束我;但是我總是躲著他們,因為我只等候著愛,要最終把我交在他手裡。
人們責備我,說我不理會人;我也知道他們的責備是有道理的。
市集已過,忙人的工作都已完畢。叫我不應的人都已含怒回去。我只等候著愛,要最終把我交到他手裡。
一八
雲霾堆積,黑暗漸深。呵,愛,你為什麼讓我獨在門外等候?
在中午工作最忙的時候,我和大家在一起,但在這黑暗寂寞的日子,我只企望著你。
若是你不容我見面,若是你完全把我拋棄,我真不知將如何度過這悠長的雨天。
我不住地凝望遙遠的陰空,我的心和不寧的風一同彷徨悲嘆。
一九
若是你不說話,我就含忍著,以你的沉默來填滿我的心。我要沉靜地等候,像黑夜在星光中無眠,忍耐地低首。
清晨一定會來,黑暗也要消隱,你的聲音將劃破天空從金泉中下注。
那時你的話語,要在我的每一鳥巢中生翼發聲,你的音樂,要在我林叢繁花中盛開怒放。
二〇
蓮花開放的那天,唉,我不自覺地在心魂飄蕩。我的花籃空著,花兒我也沒有去理睬。
不時地有一段憂愁來襲擊我,我從夢中驚起,覺得南風裡有一陣奇香的芳蹤。
這迷茫的溫馨,使我想望得心痛,我覺得這彷彿是夏天渴望的氣息,尋求圓滿。
我那時不曉得它離我是那麼近,而且是我的,這完美的溫馨,還是在我自己心靈的深處開放。
二一
我必須撐出我的船去。時光都在岸邊挨延消磨了——不堪的我呵!
春天把花開過就告別了。如今落紅遍地,我卻等待而又流連。
潮聲漸喧,河岸的蔭灘上黃葉飄落。
你凝望著的是何等的空虛!你不覺得有一陣驚喜和對岸遙遠的歌聲從天空中一同飄來嗎?
二二
在七月淫雨的濃陰中,你用秘密的腳步行走,夜一般地輕悄,躲過一切的守望的人。
今天,清晨閉上眼,不理連連呼喊的狂嘯的東風,一張厚厚的紗幕遮住永遠清醒的碧空。
林野住了歌聲,家家閉戶。在這冷寂的街上,你是孤獨的行人。呵,我唯一的朋友,我最愛的人,我的家門是開著的——不要夢一般地走過吧。
二三
在這暴風雨的夜晚你還在外面做愛的旅行嗎,我的朋友?天空像失望者在哀號。
我今夜無眠。我不斷地開門向黑暗中瞭望,我的朋友!
我什麼都看不見。我不知道你要走哪一條路!
是從墨黑的河岸上,是從遠遠的愁慘的樹林邊,是穿過昏暗迂迴的曲徑,你摸索著來到我這裡嗎,我的朋友?
二四
假如一天已經過去了,鳥兒也不歌唱,假如風也吹倦了,那就用黑暗的厚幕把我蓋上吧,如同你在黃昏時節用睡眠的衾被裹上大地,又輕柔地將垂蓮的花瓣合上。
旅客的行程未達,糧袋已空,衣裳破裂污損,而又筋疲力盡,你解除了他的羞澀與困窮,使他的生命像花朵一樣在仁慈的夜幕下蘇醒。
二五
在這睏倦的夜裡,讓我服帖地把自己交給睡眠,把信賴託付給你。
讓我不去勉強我的萎靡的精神,來準備一個對你敷衍的禮拜。
是你拉上夜幕蓋上白日的倦眼,使這眼神在醒覺的清新喜悅中,更新了起來。
二六
他來坐在我身邊,而我沒有醒起。多麼可恨的睡眠,唉,不幸的我啊!
他在夜中來到;手裡拿著琴,我的夢魂和他的音樂起了共鳴。
唉,為什麼每夜就這樣地虛度了?呵,他的氣息接觸了我的睡眠,為什麼我總看不見他的面?
二七
燈火,燈火在哪裡呢?用熊熊的渴望之火把它點上吧!
燈在這裡,卻沒有一絲火焰——這是你的命運嗎,我的心呵!你還不如死了好!
悲哀在你門上敲著,她傳話說你的主醒著呢,他叫你在夜的黑暗中奔赴愛的約會。
雲霧遮滿天空,雨也不停地下。我不知道我心裡有什麼在動蕩——我不懂得它的意義。
一霎的電光,在我的視線上拋下一道更深的黑暗,我的心摸索著尋找那夜的音樂對我呼喚的徑路。
燈火,燈火在哪裡呢?用熊熊的渴望之火把它點上吧!雷聲在響,狂風怒吼著穿過天空。夜像黑岩一般地黑。不要讓時間在黑暗中度過吧。用你的生命把愛的燈點上吧。
二八
羅網是堅韌的,但是要撕破它的時候我又心痛。
我只要自由,為希望自由我卻覺得羞愧。
我確知那無價之寶是在你那裡,而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卻捨不得清除我滿屋的俗物。
我身上披的是塵灰與死亡之衣;我恨它,卻又熱愛地把它抱緊。
我的負債很多,我的失敗很大,我的恥辱秘密而又深重;但當我來求福的時候,我又戰慄,唯恐我的祈求得了允諾。
二九
被我用我的名字囚禁起來的那個人,在監牢中哭泣。我每天不停地築著圍牆;當這道圍牆高起接天的時候,我的真我便被高牆的黑影遮斷不見了。
我以這道高牆自豪,我用沙土把它抹嚴,唯恐在這名字上還留著一絲罅隙;我煞費了苦心,我也看不見了真我。
三〇
我獨自去赴幽會。是誰在暗寂中跟著我呢?
我走開躲他,但是我逃不掉。
他昂首闊步,使地上塵土飛揚;我說出的每一個字里,都摻雜著他的喊叫。
他就是我的小我,我的主,他恬不知恥;和他一同到你門前,我卻感到羞愧。
三一
「囚人,告訴我,誰把你捆起來的?」
「是我的主人,」囚人說,「我以為我的財富與權力勝過世界上一切的人,我把我的國王的錢財聚斂在自己的寶庫里。我昏困不過,睡在我主的床上,一覺醒來,我發現我在自己的寶庫里做了囚人。」
「囚人,告訴我,是誰鑄的這條堅牢的鎖鏈?」
「是我,」囚人說,「是我自己用心鑄造的。我以為我的無敵的權力會征服世界,使我有無礙的自由。我日夜用烈火重鎚打造了這條鐵鏈。等到工作完成,鐵鏈堅牢完善,我發現這鐵鏈把我捆住了。」
三二
塵世上那些愛我的人,用盡方法拉住我。你的愛就不是那樣,你的愛比他們的偉大得多,你讓我自由。
他們從不敢離開我,恐怕我把他們忘掉。但是你,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你還沒有露面。
若是我不在祈禱中呼喚你,若是我不把你放在心上,你愛我的愛情仍在等待著我的愛。
三三
白天的時候,他們來到我的房子里說:「我們只佔用最小的一間屋子。」
他們說:「我們要幫忙你禮拜你的上帝,而且只謙恭地領受我們應得的一份恩典。」他們就在屋角安靜謙柔地坐下。
但是在黑夜裡,我發現他們強暴地衝進我的聖堂,貪婪地攫取了神壇上的祭品。
三四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稱你為我的一切。
只要我一誠不滅,我就感覺到你在我的四圍,任何事情,我都來請教你,任何時候都把我的愛獻上給你。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永不把你藏匿起來。
只要把我和你的旨意鎖在一起的腳鐐,還留著一小段,你的意旨就在我的生命中實現——這腳鐐就是你的愛。
三五
在那裡,心是無畏的,頭也抬得高昂;
在那裡,知識是自由的;
在那裡,世界還沒有被狹小的家國的牆隔成片段;
在那裡,話是從真理的深處說出;
在那裡,不懈的努力向著「完美」伸臂;
在那裡,理智的清泉沒有沉沒在積習的荒漠之中;
在那裡,心靈是受你的指引,走向那不斷放寬的思想與行為——
進入那自由的天國,我的父呵,讓我的國家覺醒起來吧。
三六
這是我對你的祈求,我的主——請你剷除,剷除我心裡貧乏的根源。
賜給我力量使我能輕閑地承受歡樂與憂傷。
賜給我力量使我的愛在服務中得到果實。
賜給我力量使我永不拋棄窮人也永不向淫威屈膝。
賜給我力量使我的心靈超越於日常瑣事之上。
再賜給我力量使我滿懷愛意地把我的力量服從你意志的指揮。
三七
我以為我的精力已竭,旅程已終——前路已絕,儲糧已盡,退隱在靜默鴻蒙中的時間已經到來。
但是我發現你的意志在我身上不知有終點。舊的言語剛在舌尖上死去,新的音樂又從心上迸來;舊轍方迷,新的田野又在面前奇妙地展開。
三八
我需要你,只需要你——讓我的心不停地重述這句話。日夜引誘我的種種慾念,都是透頂的詐偽與空虛。
就像黑夜隱藏在祈求光明的朦朧里,在我潛意識的深處也響出呼聲——我需要你,只需要你。
正如風暴用全力來衝擊平靜,卻尋求終止於平靜,我的反抗衝擊著你的愛,而它的呼聲也還是——我需要你,只需要你。
三九
在我的心堅硬焦躁的時候,請灑我以慈霖。
當生命失去恩寵的時候,請賜我以歡歌。
當繁雜的工作在四圍喧鬧,使我和外界隔絕的時候,我的寧靜的主,請帶著你的和平與安息來臨。
當我乞丐似的心,蹲閉在屋角的時候,我的國王,請你以王者的威儀破戶而入。
當慾念以誘惑與塵埃來迷濛我的心眼的時候,呵,聖者,你是清醒的,請你和你的雷電一同降臨。
四〇
在我乾枯的心上,好多天沒有受到雨水的滋潤了,我的上帝。天邊是可怕的赤裸——沒有一片輕雲的遮蓋,沒有一絲遠雨的涼意。
如果你願意,請降下你的死黑的盛怒的風雨,以閃電震懾諸天吧。
但是請你召回,我的主,召回這瀰漫沉默的炎熱吧,它是沉重尖銳而又殘忍的,用可怕的絕望焚灼人心。
讓慈雲低垂下降,像在父親發怒的時候,母親的含淚的眼光。
四一
我的情人,你站在大家背後,藏在何處的陰影中呢?在塵土飛揚的道上,他們把你推開走過,沒有理睬你。在乏倦的時間,我擺開禮品來等候你,過路的人把我的香花一朵一朵地拿去,我的花籃幾乎空了。
清晨,中午都過去了。暮色中,我倦眼矇矓。回家的人們瞟著我微笑,使我滿心羞慚。我像女丐一般地坐著,拉起裙兒蓋上臉,當他們問我要什麼的時候,我垂目沒有答應。
呵,真的,我怎能告訴他們說我是在等候你,而且你也應許說你一定會來。我又怎能抱愧地說我的妝奩就是貧窮。呵,我在我心的微隱處緊抱著這一段驕榮。
我坐在草地上凝望天空,夢想著你來臨時候那忽然炫耀的豪華——萬彩交輝,車輦上金旗飛揚,在道旁眾目睽睽之下,你從車座下降,把我從塵埃中扶起坐在你的旁邊,這襤褸的丐女,含羞帶喜,像蔓藤在暑風中顫搖。
但是時間流過了,還聽不見你的車輦的輪聲。許多儀仗隊伍都在光彩喧鬧中走過了。你只要靜默地站在他們背後嗎?我只能哭泣著等待,把我的心折磨在空虛的佇望之中嗎?
四二
在清曉的密語中,我們約定了同去泛舟,世界上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們這無目的無終止的遨遊。
在無邊的海洋上,在你靜聽的微笑中,我的歌唱抑揚成調,像海波一般的自由,不受字句的束縛。
時間還沒有到嗎?你還有工作要做嗎?看吧,暮色已經籠罩海岸,蒼茫裏海鳥已群飛歸巢。
誰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解開鏈索,這隻船會像落日的餘光,消融在黑夜之中呢?
四三
那天我沒有準備好來等候你,我的國王,你就像一個素不相識的平凡的人,自動地進到我的心裡,在我生命的許多流逝的時光中,蓋上了永生的印記。
今天我偶然照見了你的簽印,我發現它們和我遺忘了的日常哀樂的回憶,雜亂地散擲在塵埃里。
你不曾鄙夷地避開我童年時代在塵土中的遊戲,我在遊戲室里所聽見的足音,和在群星中的迴響是相同的。
四四
陰晴無定,夏至雨來的時節,在路旁等候瞭望,是我的快樂。
從不可知的天空帶信來的使者們,向我致意又向前趕路。我衷心歡暢,吹過的風帶著清香。
從早到晚我在門前坐地,我知道我一看見你,那快樂的時光便要突然來到。
這時我自歌自笑。這時空氣里也充滿著應許的芬芳。
四五
你沒有聽見他靜悄悄的腳步嗎?他正在走來,走來,一直不停地走來。
每一個時間,每一個年代,每日每夜,他總在走來,走來,一直不停地走來。
在許多不同的心情里,我唱過許多歌曲,但在這些歌調里,我總在宣告說:「他正在走來,走來,一直不停地走來。」
四月芬芳的晴天里,他從林徑中走來,走來,一直不停地走來。
七月陰暗的雨夜中,他坐著隆隆的雲輦,前來,前來,一直不停地前來。
愁悶相繼之中,是他的腳步踏在我的心上,是他的雙腳的黃金般的接觸,使我的快樂發出光輝。
四六
我不知道從久遠的什麼時候,你就一直走近來迎接我。
你的太陽和星辰永不能把你藏起使我看不見你。
在許多清晨和傍晚,我曾聽見你的足音,你的使者曾秘密地到我心裡來召喚。
我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我的生活完全激動了,一種狂歡的感覺穿過了我的心。
這就像結束工作的時間已到,我感覺到在空氣中有你光降的微馨。
四七
夜已將盡,等他又落了空。我怕在清晨我正倦睡的時候,他忽然來到我的門前。呵,朋友們,給他開著門吧——不要攔阻他。
若是他的腳聲沒有把我驚醒,請不要叫醒我。我不願意小鳥嘈雜的合唱,和慶祝晨光的狂歡的風聲,把我從睡夢中吵醒。即使我的主突然來到我的門前,也讓我無擾地睡著。
呵,我的睡眠,寶貴的睡眠,只等著他的觸摸來消散。呵,我的合著的眼,只在他微笑的光中才開睫,當他像從洞黑的睡眠里浮現的夢一般地站立在我面前。
讓他作為最初的光明和形象,來呈現在我的眼前。讓他的眼光成為我覺醒的靈魂最初的歡躍。
讓我自我的返回成為向他立地的皈依。
四八
清晨的靜海,漾起鳥語的微波;路旁的繁花,爭妍鬥豔;在我們匆忙趕路無心理睬的時候,雲隙中散射出燦爛的金光。
我們不唱歡歌,也不嬉遊;我們也不到村集上去交易;我們一語不發,也不微笑;我們不在路上流連。時間流逝,我們也加速了腳步。
太陽升到中天,鴿子在涼蔭中叫喚。枯葉在正午的炎風中飛舞。牧童在榕樹下做他的倦夢,我在水邊卧下,在草地上展布我睏乏的四肢。
我的同伴們嘲笑我;他們抬頭疾走;他們不回顧也不休息;他們消失在遠遠的碧靄之中。他們穿過許多山林,經過生疏遙遠的地方。長途上的英雄隊伍呵,光榮是屬於你們的!譏笑和責備要促我起立,但我卻沒有反應。我甘心沒落在樂受的恥辱的深處——在模糊的快樂陰影之中。
陽光織成的綠陰的幽靜,慢慢地籠罩著我的心。我忘記了旅行的目的,我無抵抗地把我的心靈交給陰影與歌曲的迷宮。
最後,我從沉睡中睜開眼,我看見你站在我身旁,我的睡眠沐浴在你的微笑之中。我從前是如何地懼怕,怕這道路的遙遠困難,到你面前的努力是多麼地艱苦呵!
四九
你從寶座上下來,站在我草舍門前。
我正在屋角獨唱,歌聲被你聽到了。你下來站在我草舍門前。
在你的廣廳里有許多名家,一天到晚都有歌曲在唱。但是這初學的簡單的音樂,卻得到了你的賞識。一支憂鬱的小調,和世界的偉大音樂融合了,你還帶了花朵作為獎賞,下了寶座停留在我的草舍門前。
五〇
我在村路上沿門求乞的時候,你的金輦像一個華麗的夢從遠處出現,我在猜想這位萬王之王是誰!
我的希望高升,我覺得我苦難的日子將要告終,我站著等候你自動的施與,等待那散擲在塵埃里的財寶。
車輦在我站立的地方停住了。你看到我,微笑著下車。我覺得我的運氣到底來了。忽然你伸出右手來說:「你有什麼給我呢?」
呵,這開的是什麼樣的帝王的玩笑,向一個乞丐伸手求乞!我糊塗了,猶疑地站著,然後從我的口袋裡慢慢地拿出一粒最小的玉米獻上給你。
但是我一驚不小,當我在晚上把口袋倒在地上的時候,在我乞討來的粗劣東西之中,我發現了一粒金子。我痛哭了,恨我沒有慷慨地將我所有都獻給你。
五一
夜深了。我們一天的工作都已做完。我們以為投宿的客人都已來到,村裡家家都已閉戶了。只有幾個人說,國王是要來的。我們笑了說:「不會的,這是不可能的事!」
彷彿門上有敲叩的聲音,我們說那不過是風。我們熄燈就寢。只有幾個人說:「這是使者!」我們笑了說:「不是,這一定是風!」
在死沉沉的夜裡傳來一個聲音。朦朧中我們以為是遠遠的雷響。牆搖地動,我們在睡眠里受了驚擾。只有幾個人說:「這是車輪的聲音。」我們昏困地嘟噥著說:「不是,這一定是雷響!」
鼓聲響起的時候天還沒亮,有聲音喊著說:「醒來吧!別耽誤了!」我們拿手按住心口,嚇得發抖。只有幾個人說:「看哪,這是國王的旗子!」我們爬起來站著叫:「沒有時間再耽誤了!」
國王已經來了——但是燈火在哪裡呢,花環在哪裡呢?給他預備的寶座在哪裡呢?呵,丟臉,呵,太丟臉了,「叫也無用了!用空手來迎接他吧,帶他到你的空房裡去吧!」
開起門來,吹起法螺吧!在深夜中國王降臨到我黑暗凄涼的房子里了。空中雷聲怒吼。黑暗和閃電一同顫抖。拿出你的破席鋪在院子里吧。我們的國王在可怖之夜與暴風雨一同突然來到了。
五二
我想我應當向你請求——可是我又不敢——你那掛在頸上的玫瑰花環。這樣我等到早上,想在你離開的時候,從你床上找到些碎片。我像乞丐一樣破曉就來尋找,只為著一兩片散落的花瓣。
呵,我呵,我找到了什麼呢?你留下了什麼愛的表記呢?那不是花朵,不是香料,也不是一瓶香水。那是你的一把巨劍,火焰般放光,雷霆般沉重。清晨的微光從窗外射到床上。晨鳥嘰嘰喳喳著問:「女人,你得到了什麼呢?」不,這不是花朵,不是香料,也不是一瓶香水——這是你的可畏的寶劍。
我坐著猜想,你這是什麼禮物呢?我沒有地方去藏放它。我不好意思佩戴它,我是這樣地柔弱,當我抱它在懷裡的時候,它就把我壓痛了。但是我要把這光寵銘記在心,你的禮物,這痛苦的負擔。
從今起在這世界上我將沒有畏懼,在我的一切奮鬥中你將得到勝利。你留下死亡和我做伴,我將以我的生命給他加冕。我帶著你的寶劍來斬斷我的羈勒,在世界上我將沒有畏懼。
從今起我要拋棄一切瑣碎的裝飾。我心靈的主,我不再在一隅等待哭泣,也不再畏怯嬌羞。你已把你的寶劍給我佩帶。我不再要玩偶的裝飾品了!
五三
你的手鐲真是美麗,鑲著星辰,精巧地嵌著五光十色的珠寶。但是依我看來你的寶劍是更美的,那彎彎的閃光像毗濕奴[9]的神鳥展開的翅翼,完美地平懸在落日怒發的紅光里。
它顫抖著像生命受死亡的最後一擊時,在痛苦的昏迷中的最後反應;它炫耀著像將燼的世情的純焰,最後猛烈的一閃。
你的手鐲真是美麗,鑲著星辰般的珠寶;但是你的寶劍,呵,雷霆的主,是鑄得絕頂美麗,看到想到都是可畏的。
五四
我不向你求什麼;我不向你耳中陳述我的名字。當你離開的時候我靜默地站著。我獨立在樹影橫斜的井旁,女人們已頂著褐色的瓦罐盛滿了水回家了。她們叫我說:「和我們一塊來吧,都快到了中午了。」但我仍在慵倦地流連,沉入恍惚的默想之中。
你走來時我沒有聽到你的足音。你含愁的眼望著我;你低語的時候聲音是倦乏的——「呵,我是一個乾渴的旅客。」我從幻夢中驚起把我罐里的水倒在你掬著的手掌里。樹葉在頭上蕭蕭地響著;杜鵑在幽暗處歌唱,曲徑里傳來膠樹的花香。
當你問到我的名字的時候,我羞得悄立無言。真的,我替你做了什麼,值得你的憶念?但是我幸能給你飲水止渴的這段回憶,將溫馨地貼抱在我的心上。天已不早,鳥兒唱著倦歌,楝樹葉子在頭上沙沙作響,我坐著反覆地想了又想。
五五
乏倦壓在你的心上,你眼中尚有睡意。
你沒有得到消息說荊棘叢中花朵正在盛開嗎?醒來吧,呵,醒來!不要讓光陰虛度了!
在石徑的盡頭,在幽靜無人的田野里,我的朋友在獨坐著。不要欺騙他吧。醒來,呵,醒來吧!
即使正午的驕陽使天空喘息搖顫——即使灼熱的沙地展布開它乾渴的巾衣——
在你心的深處難道沒有快樂嗎?你的每一個足音,不會使道路的琴弦迸出痛苦的柔音嗎?
五六
只因你的快樂是這樣地充滿了我的心。只因你曾這樣地俯就我。呵,你這諸天之主,假如沒有我,你還愛誰呢?
你使我做了你這一切財富的共享者。在我心裡你的歡樂不住地遨遊。在我生命中你的意志永遠實現。
因此,你這萬王之王曾把自己修飾了來贏取我的心。因此你的愛也消融在你情人的愛里,在那裡,你又以我倆完全合一的形象顯現。
五七
光明,我的光明,充滿世界的光明,吻著眼目的光明,甜沁心腑的光明!
呵,我的寶貝,光明在我生命的一角跳舞;我的寶貝,光明在勾撥我愛的心弦;天開了,大風狂奔,笑聲響徹大地。
蝴蝶在光明海上展開翅帆。百合與茉莉在光波的浪花上翻湧。
我的寶貝,光明在每朵雲彩上散映成金,它灑下無量的珠寶。
我的寶貝,快樂在樹葉間伸展,歡喜無邊。天河的堤岸淹沒了,歡樂的洪水在四散奔流。
五八
讓一切歡樂的歌調都融合在我最後的歌中——那使大地草海歡呼搖動的快樂,那使生和死兩個孿生弟兄,在廣大的世界上跳舞的快樂,那和暴風雨一同捲來,用笑聲震撼驚醒一切的生命的快樂,那含淚默坐在盛開的痛苦的紅蓮上的快樂,那不知所謂,把一切所有拋擲於塵埃中的快樂。
五九
是的,我知道,這只是你的愛,呵,我心愛的人——這在樹葉上跳舞的金光,這些駛過天空的閑雲,這使我頭額清爽的吹過的涼風。
清晨的光輝湧進我的眼睛——這是你傳給我心的消息。你的臉容下俯,你的眼睛下望著我的眼睛,我的心接觸到了你的雙足。
六〇
孩子們在無邊的世界的海濱聚會。頭上是靜止的無垠的天空,不寧的海波奔騰喧鬧。在無邊的世界的海濱,孩子們歡呼跳躍地聚會著。
他們用沙子蓋起房屋,用空貝殼來遊戲。他們把枯葉編成小船,微笑著把它們漂浮在深遠的海上。孩子在世界的海濱做著遊戲。
他們不會鳧水,他們也不會撒網。採珠的人潛水尋珠,商人們奔波航行,孩子們收集了石子卻又把它們丟棄了。他們不搜求寶藏,他們也不會撒網。
大海湧起了喧笑,海岸閃爍著蒼白的微笑。致人死命的波濤,像一個母親在搖著嬰兒的搖籃一樣,對孩子們唱著無意義的歌謠。大海在同孩子們遊戲,海岸閃爍著蒼白的微笑。
孩子們在無邊的世界的海濱聚會。風暴在無路的天空中飄遊,船舶在無軌的海上破碎,死亡在猖狂,孩子們卻在遊戲。在無邊的世界的海濱,孩子們盛大地聚會著。
六一
這掠過嬰兒眼上的睡眠——有誰知道它是從哪裡來的嗎?是的,有謠傳說它住在林蔭中,螢火朦朧照著的仙村裡,那裡掛著兩顆甜柔迷人的花蕊。它從那裡來吻著嬰兒的眼睛。
在嬰兒睡夢中唇上閃現的微笑——有誰知道它是從哪裡生出來的嗎?是的,有謠傳說一線新月的微光,觸到了消散的秋雲的邊緣,微笑就在被朝霧洗凈的晨夢中,第一次生出來了——這就是那嬰兒睡夢中唇上閃現的微笑。
在嬰兒的四肢上,花朵般噴發的甜柔清新的生氣,有誰知道它是在哪裡藏了這麼許久嗎?是的,當母親還是一個少女,它就在溫柔安靜的愛的神秘中,充塞在她的心裡了——這就是那嬰兒四肢上噴發的甜柔新鮮的生氣。
六二
當我送你彩色玩具的時候,我的孩子,我了解為什麼雲中水上會幻弄出這許多顏色,為什麼花朵都用顏色染起——當我送你彩色玩具的時候,我的孩子。
當我唱歌使你跳舞的時候,我徹底地知道為什麼樹葉上響出音樂,為什麼波浪把它們的合唱送進靜聽的大地的心頭——當我唱歌使你跳舞的時候。
當我把糖果送到你貪婪的手中的時候,我懂得為什麼花心裡有蜜,為什麼水果里隱藏著甜汁——當我把糖果遞到你貪婪的手中的時候。
當我吻你的臉使你微笑的時候,我的寶貝,我的確了解晨光從天空流下時,是怎樣地高興,暑天的涼風吹到我身上的是怎樣地愉快——當我吻你的臉使你微笑的時候。
六三
你使不相識的朋友認識了我。你在別人家裡給我準備了座位。你縮短了距離,你把生人變成弟兄。
在我必須離開故居的時候,我心裡不安;我忘了是舊人遷入新居,而且你也住在那裡。
通過生和死,今生或來世,無論你帶領我到哪裡,都是你,仍是你,我的無窮生命中的唯一伴侶,永遠用歡樂的系鏈,把我的心和陌生的人聯繫在一起。
人一認識了你,世上就沒有陌生的人,也沒有了緊閉的門戶。呵,請允許我的祈求,使我在與眾生遊戲之中,永不失去和你單獨接觸的福祉。
六四
在荒涼的河岸上,深草叢中,我問她:「姑娘,你用披紗遮著燈,要到哪裡去呢?我的房子黑暗寂寞——把你的燈借給我吧。」她抬起烏黑的眼睛,從暮色中看了我一會兒。「我到河邊來。」她說,「要在太陽西下的時候,把我的燈漂浮到水上去。」我獨立在深草中看著她的燈的微弱的火光,無用地在潮水上漂流。
在薄暮的寂靜中,我問她:「你的燈火都已點上了——那麼你拿著這燈到哪裡去呢?我的房子黑暗寂寞——把你的燈借給我吧。」她抬起烏黑的眼睛望著我的臉,站著沉吟了一會兒。最後她說:「我來是要把我的燈獻給上天。」我站著看她的燈光在天空中無用地燃點著。
在無月的夜半朦朧之中,我問她:「姑娘,你做什麼把燈抱在心前呢?我的房子黑暗寂寞——把你的燈借給我吧。」她站住沉思了一會兒,在黑暗中注視著我的臉。她說:「我是帶著我的燈,來參加燈節的。」我站著看著她的燈,無用地消失在眾光之中。
六五
我的上帝,從我滿溢的生命之杯中,你要飲什麼樣的聖酒呢?
通過我的眼睛,來觀看你自己的創造物,站在我的耳門上,來靜聽你自己的永恆的諧音,我的詩人,這是你的快樂嗎?
你的世界在我的心靈里織上字句,你的快樂又給它們加上音樂。你把自己在夢中交給了我,又通過我來感覺你自己的完滿的甜柔。
六六
那在神光離合之中,潛藏在我生命深處的她;那在晨光中永遠不肯揭開面紗的她,我的上帝,我要用最後的一首歌把她包裹起來,作為我給你的最後的獻禮。
無數求愛的話,都已說過,但還沒有贏得她的心;勸誘向她伸出渴望的臂,也是枉然。
我把她深藏在心裡,到處漫遊,我生命的榮枯圍繞著她起落。
她統治著我的思想,行動和睡夢,她卻自己獨居索處。
許多的人叩我的門來訪問她,都失望地回去。
在這世界上從沒有人和她面對過,她在孤守著靜待你的賞識。
六七
你是天空,你也是窩巢。
呵,美麗的你,在窩巢里就是你的愛,用顏色、聲音和香氣來圍擁住靈魂。
在那裡,清晨來了,右手提著金筐,帶著美的花環,靜靜地替大地加冕。
在那裡,黃昏來了,越過無人畜牧的荒林,穿過車馬絕跡的小徑,在她的金瓶裡帶著安靖的西方海上和平的涼飆。
但是在那裡,純白的光輝,統治著伸展著的為靈魂翱翔的無際的天空。在那裡無晝無夜,無形無色,而且永遠,永遠無有言說。
六八
你的陽光射到我的地上,整天地伸臂站在我門前,把我的眼淚、嘆息和歌曲變成的雲彩,帶回放在你的足邊。
你喜愛地將這雲帶纏圍在你的星胸之上,繞成無數的形式和褶紋,還染上變幻無窮的色彩。
它是那樣地輕柔,那樣地飄揚、溫軟、含淚而黯淡,因此你就愛惜它,呵,你這莊嚴無瑕者。這就是為什麼它能夠以它可憐的陰影遮掩你的可畏的白光。
六九
就是這股生命的泉水,日夜流穿我的血管,也流穿過世界,又應節地跳舞。
就是這同一的生命,從大地的塵土裡快樂地伸放出無數片的芳草,迸發出繁花密葉的波紋。
就是這同一的生命,在潮汐里搖動著生和死的大海的搖籃。
我覺得我的四肢因受著生命世界的愛撫而光榮。我的驕傲,是因為時代的脈搏,此刻在我血液中跳動。
七〇
這歡欣的音律不能使你歡欣嗎?不能使你迴旋激蕩,消失碎裂在這可怖的快樂旋轉之中嗎?
萬物急遽地前奔,它們不停留也不回顧,任何力量都不能挽住它們,它們急遽地前奔。
季候應和著這急速不寧的音樂,跳舞著來了又去——顏色、聲音、香味在這充溢的快樂里,匯注成奔流無盡的瀑泉,時時刻刻在散濺,退落而死亡。
七一
我應當自己發揚光大,四周放射,投映彩影於你的光輝之中——這便是你的幻境。
你在你自身里立起隔欄,用無數不同的音調來呼喚你的分身。你這分身已在我體內成形。
高亢的歌聲響徹諸天,在多彩的眼淚與微笑,震驚與希望中回應著;波起複落,夢破又圓。在我裡面是你自身的破滅。
你捲起的那重簾幕,是用晝和夜的畫筆,繪出了無數的花樣。幕後的你的座位,是用奇妙神秘的曲線織成,拋棄了一切無聊的筆直的線條。
你我組成的偉麗的行列,布滿了天空。因著你我的歌音,太空都在震顫,一切時代都在你我捉迷藏中度過了。
七二
就是他,那最深奧的,用他深隱的觸摸使我清醒。
就是他把神符放在我的眼上,又快樂地在我心弦上彈弄出種種哀樂的調子。
就是他用金、銀、青、綠的靈幻的色絲,織起幻境的披紗,他的腳趾從衣褶中外露,在他的觸摸之下,我忘卻了自己。
日來年往,就是他永遠以種種名字、種種姿態、種種的深悲和極樂,來打動我的心。
七三
在斷念摒欲之中,我不需要拯救。在萬千歡愉的約束里我感到了自由的擁抱。
你不斷地在我的瓦罐里滿滿地斟上不同顏色不同芬芳的新酒。
我的世界,將以你的火焰點上他的萬盞不同的明燈,安放在你廟宇的壇前。
不,我永不會關上我感覺的門戶。視、聽、觸的快樂會含帶著你的快樂。
是的,我的一切幻想會燃燒成快樂的光明,我的一切願望將結成愛的果實。
七四
白日已過,暗影籠罩大地。是我到河邊汲水的時候了。
晚空憑著水的凄音流露著切望。呵,它呼喚我出到暮色中來。荒徑上斷絕人行,風起了,波浪在河裡翻騰。
我不知道是否應該回家去。我不知道我會遇見什麼人。淺灘的小舟上有個不相識的人正彈著琵琶。
七五
你賜給我們世人的禮物,滿足了我們一切的需要,可是它們又毫未減少地返回到你那裡。
河水有它每天的工作,匆忙地穿過田野和村莊;但它的不絕的水流,又曲折地回來洗你的雙腳。
花朵以芬芳熏香了空氣;但它最終的任務,是把自己獻上給你。
對你供獻不會使世界困窮。
人們從詩人的字句里,選取自己心愛的意義;但是詩句的最終意義是指向著你。
七六
過了一天又是一天,呵,我生命的主,我能夠和你對面站立嗎?呵,全世界的主,我能合掌和你對面站立嗎?
在廣闊的天空下,嚴靜之中,我能夠帶著虔恭的心,和你對面站立嗎?
在你的勞碌的世界里,喧騰著勞作和奮鬥,在營營擾擾的人群中,我能和你對面站立嗎?
當我已做完了今生的工作,呵,萬王之王,我能夠獨自悄立在你的面前嗎?
七七
我知道你是我的上帝,卻遠立在一邊——我不知道你是屬我的,就走近你。我知道你是我的父親,就在你腳前俯伏——我沒有像和朋友握手那樣地緊握你的手。
我沒有在你降臨的地方,站立等候,把你抱在胸前,當你做同志,把你佔有。
你是我弟兄的弟兄,但是我不理他們,不把我賺得的和他們平分,我以為這樣做,才能和你分享我的一切。
在快樂和苦痛里,我都沒有站在人類的一邊,我以為這樣做,才能和你站在一起。
我畏縮著不肯捨生,因此我沒有跳入生命的偉大的海洋里。
七八
當鴻蒙初辟,繁星第一次射出燦爛的光輝,眾神在天上集會,唱著「呵,完美的畫圖,完全的快樂」。
有一位神忽然叫起來了——「光鏈里彷彿斷了一環,一顆星星走失了。」
他們金琴的弦子猛然折斷了,他們的歌聲停止了,他們驚惶地叫著——「對了,那顆走失的星星是最美的,她是諸天的光榮!」
從那天起,他們不住地尋找她,眾口相傳地說,因為她丟了,世界失去了一種快樂。
只在嚴靜的夜裡,眾星微笑著互相低語——「尋找是無用的,無缺的完美正籠蓋著一切!」
七九
假如我今生無分遇到你,就讓我永遠感到恨不相逢——讓我念念不忘,讓我在醒時夢中都懷帶著這悲哀的苦痛。
當我的日子在世界的鬧市中度過,我的雙手滿捧著每日的盈利的時候,讓我永遠覺得我是一無所獲——讓我念念不忘,讓我在醒時夢中都懷帶著這悲哀的苦痛。
當我坐在路邊,疲乏喘息,當我在塵土中鋪設卧具,讓我永遠記著前面還有悠悠的長路——讓我念念不忘,讓我在醒時夢中都懷帶著這悲哀的苦痛。
當我的屋子裝飾好了,簫笛吹起,歡笑聲喧的時候,讓我永遠覺得我還沒有請你光臨——讓我念念不忘,讓我在醒時夢中都懷帶著這悲哀的苦痛。
八〇
我像一片秋天的殘雲,無主地在空中飄蕩,呵,我的永遠光耀的太陽!你的觸摸還沒有蒸化了我的水汽,使我與你的光明合一,因此我計算著和你分離的悠長的年月。
假如這是你的願望,假如這是你的遊戲,就請把我這流逝的空虛染上顏色,鍍上金輝,讓它在狂風中飄浮,舒捲成種種的奇觀。
而且假如你願意在夜晚結束了這場遊戲,我就在黑暗中,或在燦白晨光的微笑中,在凈化的清涼中,溶化消失。
八一
在許多閑散的日子,我悼惜著虛度了的光陰。但是光陰並沒有虛度,我的主。你掌握了我生命里寸寸的光陰。
你潛藏在萬物的心裡,培育著種子發芽,蓓蕾綻紅,花落結實。
我睏乏了,在閑榻上睡眠,想象一切工作都已停歇。早晨醒來,我發現我的園裡,卻開遍了異蕊奇花。
八二
你手裡的光陰是無限的,我的主。你的分秒是無法計算的。
夜去明來,時代像花開花落。你曉得怎樣來等待。
你的世紀,一個接著一個,來完成一朵小小的野花。
我們的光陰不能浪費,因為沒有時間,我們必須爭取機緣。我們太窮苦了,絕不可遲到。
因此,在我把時間讓給每一個性急的、向我索要時間的人,我的時間就虛度了,最後你的神壇上就沒有一點祭品。
一天過去,我趕忙前來,怕你的門已經關閉;但是我發現時間還有充裕。
八三
聖母呵,我要把我悲哀的眼淚穿成珠鏈,掛在你的頸上。
星星把光明做成足鐲,來裝扮你的雙足,但是我的珠鏈要掛在你的胸前。
名利自你而來,也全憑你的予取。但這悲哀卻完全是我自己的,當我把它當作祭品獻給你的時候,你就以你的恩慈來酬謝我。
八四
離愁瀰漫世界,在無際的天空中生出無數的情境。
就是這離愁整夜地悄望星辰,在七月陰雨之中,蕭蕭的樹籟變成抒情的詩歌。
就是這籠壓瀰漫的痛苦,加深而成為愛欲,而成為人間的苦樂;就是它永遠通過詩人的心靈,融化、流涌而成為詩歌。
八五
當戰士們從他們主公的明堂里剛走出來,他們的武力藏在哪裡呢?他們的甲胄和干戈藏在哪裡呢?
他們顯得無助、可憐,當他們從他們主公的明堂走出的那一天,如雨的箭矢向著他們飛射。
當戰士們整隊走回他們主公的明堂里的時候,他們的武力藏在哪裡呢?
他們放下了刀劍和弓矢;和平在他們的額上放光,當他們整隊走回他們主公的明堂的那一天,他們把他們生命的果實留在後面了。
八六
死亡,你的僕人,來到我的門前。他渡過不可知的海洋臨到我家,來傳達你的召令。
夜色沉黑,我心中畏懼——但是我要端起燈來,開起門來,鞠躬歡迎他。因為站在我門前的是你的使者。
我要含淚地合掌禮拜他。我要把我心中的財產,放在他腳前,來禮拜他。
他的使命完成了就要回去,在我的晨光中留下了陰影;在我蕭條的家裡,只剩下孤獨的我,作為最後獻禮的祭品。
八七
在無望的希望中,我在房裡的每一個角落找她;我找不到她。
我的房子很小,一旦丟了東西就永遠找不回來。
但是你的房子是無邊無際的,我的主,為著找她,我來到了你的門前。
我站在你薄暮金色的天穹下,向你抬起渴望的眼。
我來到了永恆的邊涯,在這裡萬物不滅——無論是希望,是幸福,或是從淚眼中望見的人面。
呵,把我空虛的生命浸到這海洋里吧,跳進這最深的完滿里吧。讓我在宇宙的完整里,感覺一次那失去的溫馨的接觸吧。
八八
破廟裡的神呵!七弦琴的斷線不再彈唱讚美你的詩歌。曉鍾也不再宣告禮拜你的時間。你周圍的空氣是寂靜的。
流蕩的春風來到你荒涼的居所。它帶來了香花的消息——就是那素來供養你的香花,現在卻無人來呈獻了。
你的禮拜者,那些漂泊的慣旅,永遠在企望那還未得到的恩典。黃昏來到,燈光明滅於塵影之中,他睏乏地帶著飢餓的心回到這破廟裡來。
許多佳節都在靜默中來到,破廟的神呵。許多禮拜之夜,也在無火無燈中度過了。
精巧的藝術家,造了許多新的神像,當他們的末日來到了,便被拋入遺忘的聖河裡。
只有破廟的神遺留在無人禮拜的、不死的冷淡之中。
八九
我不再高談闊論了——這是我主的意旨。從那時起我輕聲細語。我心裡的話要用歌曲低唱出來。
人們急急忙忙地到國王的市場上去,買賣的人都在那裡。但在工作正忙的正午,我就早早地離開。
那就讓花朵在我的園中開放,雖然花時未到;讓蜜蜂在中午奏起它們慵懶的嗡哼。
我曾把充分的時間,用在理欲交戰里,但如今是我暇日游侶的雅興,把我的心拉到他那裡去;我也不知道這忽然的召喚,會引到什麼突出的奇景。
九〇
當死神來叩你門的時候,你將以什麼貢獻他呢?
呵,我要在我客人面前,擺上我的滿斟的生命之杯——我絕不讓他空手回去。
我一切的秋日和夏夜的豐美的收穫,我匆促的生命中的一切獲得和收藏,在我臨終,死神來叩我的門的時候,我都要擺在他的面前。
九一
呵,你這生命最後的完成,死亡,我的死亡,來對我低語吧!
我天天在守望著你;為你,我忍受著生命中的苦樂。
我的一切存在,一切所有,一切希望,和一切的愛,總在深深的秘密中向你奔流。你的眼睛向我最後一盼,我的生命就永遠是你的。
花環已為新郎編好。婚禮行過,新娘就要離家,在靜夜裡和她的主人獨對了。
九二
我知道這日子將要來到,當我眼中的人世漸漸消失,生命默默地向我道別,把最後的簾幕拉過我的眼前。
但是星辰將在夜中守望,晨曦仍舊升起,時間像海波的洶湧,激蕩著歡樂與哀傷。
當我想到我的時間的終點,時間的隔欄便破裂了,在死的光明中,我看見了你的世界和這世界里棄置的珍寶。最低的座位是極其珍奇的,最小的生物也是世間少有的。
我追求而未得到和我已經得到的東西——讓它們過去吧。只讓我真正地據有了那些我所輕視和忽略的東西。
九三
我已經請了假。弟兄們,祝我一路平安吧!我向你們大家鞠了躬就啟程了。
我把我門上的鑰匙交還——我把房子的所有權都放棄了。我只請求你們最後的幾句好話。
我們做過很久的鄰居,但是我接受的多,給予的少。現在天已破曉,我黑暗屋角的燈光已滅。召命已來,我就準備啟行了。
九四
在我動身的時光,祝我一路福星吧,我的朋友們!天空里晨光輝煌,我的前途是美麗的。
不要問我帶些什麼到那邊去。我只帶著空空的手和企望的心。
我要戴上我婚禮的花冠。我穿的不是紅褐色的行裝,雖然間關險阻,我心裡也沒有懼怕。
旅途盡處,晚星將生,從王宮的門口將彈出黃昏的凄樂。
九五
當我剛跨過此生的門檻的時候,我並沒有發覺。
是什麼力量使我在這無邊的神秘中開放,像一朵嫩蕊,中夜在森林裡開花!
早起我看到光明,我立時覺得在這世界里我不是一個生人,那不可思議、不可名狀的,已以我自己母親的形象,把我抱在懷裡。
就是這樣,在死亡里,這同一的不可知者又要以我熟識的面目出現。因為我愛今生,我知道我也會一樣地愛死亡。
當母親從嬰兒口中拿開右乳的時候,他就啼哭,但他立刻又從左乳得到了安慰。
九六
當我走的時候,讓這個做我的別話吧,就是說我所看過的是卓絕無比的。
我曾嘗過在光明海上開放的蓮花里的隱蜜,因此我受了祝福——這個做我的別話吧。
在這形象萬千的遊戲室里,我已經遊玩過,在這裡我已經瞥見了那無形象的他。
我渾身上下因著那無從接觸的他的撫摸而喜顫;假如死亡在這裡來臨,就讓它來好了——讓這個做我的別話吧。
九七
當我是同你做遊戲的時候,我從來沒有問過你是誰。我不懂得羞怯和懼怕,我的生活是熱鬧的。
清晨你就來把我喚醒,像我自己的夥伴一樣,帶著我跑過林野。
那些日子,我從來不想去了解你對我唱的歌曲的意義。我只隨聲附和,我的心應節跳舞。
現在,遊戲的時光已過,這突然來到我眼前的情景是什麼呢?世界低下眼來看著你的雙腳,和它的肅靜的眾星一同敬畏地站著。
九八
我要以勝利品,我的失敗的花環,來裝飾你。逃避不受征服,是我永遠做不到的。
我准知道我的驕傲會碰壁,我的生命將因著極端的痛苦而炸裂,我的空虛的心像一枝空葦嗚咽出哀音,頑石也融成眼淚。
我准知道蓮花的百瓣不會永遠閉合,深藏的花蜜定將顯露。
從碧空將有一隻眼睛向我凝視,在默默地召喚我。我將空無所有,絕對地空無所有,我將從你腳下領受絕對的死亡。
九九
當我放下舵盤,我知道你來接收的時候到了。當做的事立刻要做了。掙扎是無用的。
那就把手拿開,靜默地承認失敗吧,我的心呵,要想到能在你的崗位上默坐,還算是幸運的。
我的幾盞燈都被一陣陣的微風吹滅了,為想把它們重新點起,我屢屢地把其他的事情都忘卻了。
這次我要聰明一點,把我的席子鋪在地上,在暗中等候;什麼時候你高興,我的主,悄悄地走來坐下吧。
一〇〇
我跳進形象海洋的深處,希望能得到那無形象的完美的珍珠。
我不再以我的舊船去走遍海港,我樂於弄潮的日子早已過去了。
現在我渴望死於不死之中。
我要拿起我的生命的弦琴,進入無底深淵旁邊,那座湧出無調的樂音的廣廳。
我要調撥我的琴弦,和永恆的樂音合拍,當它嗚咽出最後的聲音時,就把我靜默的琴兒放在靜默的腳邊。
一〇一
我這一生永遠以詩歌來尋求你。它們領我從這門走到那門,我和它們一同摸索、尋求著,接觸著我的世界。
我所學過的功課,都是詩歌教給我的;它們把捷徑指示給我,它們把我心裡地平線上的許多星辰,帶到我的眼前。
它們整天地帶領我走向苦痛和快樂的神秘之國,最後,在我旅程終點的黃昏,它們要把我帶到哪一座宮殿的門首呢?
一〇二
我在人前誇說我認得你。在我的作品中,他們看到了你的畫像。他們走來問我:「他是誰?」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我說:「真的,我說不出來。」他們斥責我,輕蔑地走開了。你卻坐在那裡微笑。
我把你的事迹編成不朽的詩歌。秘密從我心中湧出。他們走來問我:「把所有的意思都告訴我們吧。」我不知道怎樣回答。
我說:「呵,誰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們哂笑了,鄙夷之極地走開。你卻坐在那裡微笑。
一〇三
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我的上帝,讓我一切的感知都舒展在你的腳下,接觸這個世界。
像七月的濕雲,帶著未落的雨點沉沉下垂,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讓我的全副心靈在你的門前俯伏。
讓我所有的詩歌,聚集起不同的調子,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成為一股洪流,傾注入靜寂的大海。
像一群思鄉的鶴鳥,日夜飛向它們的山巢,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讓我全部的生命,啟程回到它永久的家鄉。
[1]醉花(bakula),學名Mimusopselengi。印度傳說美女口中吐出香液,此花始開。
[2]迦曇波,原名Kadam,亦作Kadamba,學名NamleaCadamba,意為「白花」,即曇花。
[3]金色花,原名Champa,亦作Champak,學名MagnoliaChampaca,印度聖樹,木蘭花屬植物,開金黃色碎花,譯名亦作「瞻波伽」或「占博伽」。
[4]《羅摩衍那》為印度敘事詩,相傳系蟻垤(Valmiki)所作。今傳本形式約於公元2世紀間形成。全書分為七卷,共兩萬四千頌,皆系敘述羅摩生平之作。羅摩即羅摩犍陀羅,十車王之子,悉多之夫。他於第二世(Tretayaga)入世,為毗濕奴神第七化身。印度人視他為英雄,有崇拜他如神的。
[5]羅摩犍陀羅為了尊重父親的諾言和維持弟兄間的友愛,他拋棄了繼承王位的權利,和妻子悉多被放逐在森林中十四年。
[6]格尼許(Ganesh),亦譯「伽內什」,是毀滅之神濕婆的兒子,象頭人身,同時也是現代印度人最喜歡用來做名字的第一個詞。
[7]普耶(Puja),意為「祭神大典」,這裡的「普耶節」,是指印度十月間的「難近母祭日」。
[8]普耶禮就是指普耶節期間親友相互饋送的禮物。
[9]印度三大神中的保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