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二章 定謚
儘管明明知道,自己現在最需要做的事,是休息,因為只有休息好了,自己才有精力去擊敗關羽,克服襄陽。但梁禎卻還是失眠了,不,應該說,是徹夜難眠。一直到翌日申時,他才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
梁禎作了一個夢,夢中的自己,正坐在案几上,批閱著成堆的文牘,也不知是不是已經批閱了許久,梁禎覺得乏了,於是就趴在案牘上,無聲地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梁禎忽地覺得,有人給自己披上了一件什麼。一覺醒來,原來是小女兒梁汀。
時間過得真是快啊,原本還是個小不點的梁汀,此刻已是亭亭玉立,膚白如玉,螓首蛾眉,在滿園桃花芬芳的襯托之下,鮮麗得就像綠波間綻開的新荷一樣。原來這小丫頭是怕自己凍著了,故特地前來給自己蓋上了一張被子。
真是個好姑娘。梁禎不由得眉開眼笑,伸手就想摸一摸,梁汀那柔光煥發的秀髮。但怎知,就在梁禎的手碰到梁汀的那一霎,梁汀竟是憑空消失了,而梁禎也因收不及手,而「撲通」一聲,撲倒在地上。
這一摔,梁禎頓覺痛意,同時也真的醒了,卻見軍帳昏昏,除了自己之外,這帳中哪還有哪怕一個人?
「原來,是一場夢啊。」梁禎揉著額角,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他剛剛這一撲,雖沒有將案幾掀翻,但卻也將上面的諸多文牘,給全推到了地上,這些往日都屬於最高機密的案牘,此刻就這樣,一份份地,暴露昏暗的夕陽之下。
「來人!來人!」梁禎捶地叫道。
「在。」楊修聽到召喚,急匆匆地從旁側的軍帳跑了過來,他一看到滿地的案牘,以及尚未完全爬起來的梁禎,便知道發生了什麼,於是急忙弓著腰上前,伸手來扶魏王。
「大魏王,沒事吧?可需傳疾醫?」
梁禎擺了擺手,而後在楊修的幫助下,重新落座:「德祖,你可記得,我軍征戰在外,多久了?」
楊修眉毛一皺,似乎是這場仗確實打了許久,乃至於他也不能一下子就記起,究竟打了多久。
「回大魏王,已近一年了。」
梁禎一聽,心中又是一酸:「這就一年了啊?」
「是。」
「德祖,你乃博學之士,依你之見,後世會如何評價四郎?」
梁禎之所以這麼問,一是真的想知道,歷史會如何評價盈兒,二也是想知道,歷史會如何評價自己。是名垂百世的梟雄,還是遺臭萬年的逆賊?他很希望自己能夠擔得起梟雄之名,但又時刻擔驚受怕,害怕自己的結局,會跟董卓一樣,而且還沒有孫女婿,來給自己洗白。
「殤。」楊修幾乎是不假思索道,「為國事而死,曰殤。」
其實,在這謚法之中,殤的解釋是:未家短折,或是短折不成。博學多才的楊修自然知道,不過他卻偏偏用了屈原在《九歌·國殤》之中的解釋。因為他知道,只有這個謚號,無論是明裡,還是暗裡的意思,才都是最適合梁霜的。
果然,梁禎聽了之後,雖然立刻右手一抓胸口,但良久之後,還是連連點頭:「知我者,德祖也。」
確定謚號是一件大事,尤其是位列九卿的國之重臣,在確定謚號之前,就必須慎之又慎,因為一旦出了偏差,不僅是對亡者的不敬,更是會令所有活著的人離心——畢竟,對高位者而言,誰的一生,還不是為了求一個好名呢?
所以當初,在給二荀、令狐邵及梁瓊上謚號的時候,梁禎都是召集了楊修、華歆、王朗、蔣濟等一眾重臣名士,經再三商議之後,才最終確定謚號的。因此,這一次也不例外,梁禎叫來了同樣播名河朔的蔣濟,來問詢他的意見。
蔣濟不似楊修,沒有在魏王身邊多年經營,因此對於魏王與黑齒影寒之間的那些事,他的理解,還都停留在空穴來風的謠言之上。所以,當魏王問及,該如何給梁霜追謚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先排除了這所有的謠言,而後再作考量。
這種謹慎,在過去的多年之中,幫了蔣濟一個大忙。但今天,他卻成為了蔣濟的絆腳石,因為有的時候,過往成功的經驗,是會因為一點微小的變數,而化作失敗的枷鎖的。
「回魏王,梁征西殞於隴上,屬在國逢難,據《謚法》,可曰愍。」所謂在國逢難,就是遭遇兵寇之事,並不幸喪命。這麼看來,蔣濟的說法也對,
但這話,梁禎可就不愛聽了,因為,這愍還有另外三個意思:使民折傷、在國連憂、禍亂方作。此三者中,第二點跟黑齒影寒沒關係。但另外兩點,就十分致命了!
畢竟誰都知道,黑齒影寒赴任之後,曾用鐵腕手段,遷徙隴上民眾至關中,以充實三輔。這種行徑,可不就是使民折傷嗎?再說第三點,意思是「禍患始於其」,雖然現在看來,跟盈兒的關係也不大,但誰都知道,梁茂之所以能成為儲君,最大的因素,就是黑齒影寒鼎力相助。要是梁禎死後,繼位的不是梁茂,而是別人,那盈兒這謚號,不就成了活生生的惡謚了嗎?
「善。孤這就與子魚、景興溝通。」梁禎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心中對蔣濟和楊修二人,卻是高下立分。
華歆和王朗,雖然此前也備受梁禎禮遇和重用,但內心所想,卻跟蔣濟相差無幾,因為到了他們這高度,已經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了。因此,接到梁禎的來信之後,華歆與王朗在與一眾名士商議的時候,也沒有暗示這些名士,魏王究竟想要給黑齒影寒上一個怎麼樣的謚號。
知道內情的人都不言語,那些不知道內情的人自然也就不好揣摩了。再加上,狄道之戰,梁軍又遭大敗,這罪責,黑齒影寒也是逃不掉的。故而眾人一致認為,「壯」這類的美謚,是不能用的,不然就是是非不分,更加打擊軍心了。
至於楊修提出的那個謚號,眾人則表示,在《謚法》的解釋之中,根本就沒有一個意思,能夠囊括黑齒影寒一生的功過成敗,而且還有極強的誤導性——人家明明活了幾十年,怎麼能說是「短折不成」呢?
所以,眾人商議再三之後,還是一致認為,蔣濟所言為佳,應當給黑齒影寒追謚為「愍」。
漢代並不是一個君王享有無上權力的時代,因此即便權勢之盛如同梁禎,在這種事情上,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公開場合,採用一眾大臣商議確定的謚號「愍」,而在梁家之中,則採用楊修給提的「殤」。
謚號確定之後,梁禎便下令,召集部曲中軍候以上的武官,在伊闕關下集結,魏王說,要在這關下誓師,以討伐關羽!眾人知道,魏王這次,是真的要跟關羽不死不休了。因為黑齒影寒之死,歸根到底,賬要算在劉備頭上——要不是他北伐涼州,也不會有這麼多的破事。
「諸君,關羽北寇,肆虐南陽,乃至生靈塗炭。孤乃大漢魏王,身負守土禦敵之責。今日,孤便要親征關羽,以懾不臣。」梁禎舉起一直長度與他的臉相當的酒樽,對校場中的將校們道,「誰能得關羽首級,賜食邑三百戶,賞錢五十萬,膏腴良田百傾!」
眾軍聽了,無不大驚,因為這賞賜的分量,已經遠遠不是讓他們完成躍遷這麼簡單了,怎麼說呢,華歆這種一代名士,公開的家產,也是這個數上下。換句話說,只要能獲得這筆賞賜,往後只需再讀點詩書,就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士人。即便不學無術,也能成為一方豪強!這不比當個「老革」美多了?
「魏王萬歲!」
「魏王萬歲!」
「魏王萬歲!」
軍士們毫不顧忌地喊道。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末,徐晃督軍十二營,攻偃城,梁禎親率步騎兩萬,屯摩坡,以為後援。
與梁軍因賞賜過於豐厚,而士氣大盛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關羽部江河日下的士氣。因為關羽自始至終,都沒能解決軍糧甲胄轉運的問題,而且,還因為戰果巨大,而一直沒法下定決心,退還漢水之陰。
軍糧甲胄的轉運,絕不是一個小問題,因為沒有糧食,將士們就得餓肚子,即便不生二心,而會因飢餓而戰鬥力大幅下降。而沒有備用的兵刃甲胄,將士們就只能繼續使用已經損壞了的武具來戰鬥,如果說,軍糧是在心理層面,降低士氣的話,那這損壞的武具,就是在物理層面,瓦解軍心了。
故而,當軍容整齊的徐晃部,踏著鼓點沖向關羽軍時,關羽的前鋒,可以用一觸即潰來形容。前鋒一潰,關羽自然無心再戰,只好撤離偃城的包圍圈,後退十里,依山結營,以圖依靠營壘,來跟徐晃及後續的梁禎交戰。
只是令關羽大為震驚的是,這一次,梁軍沒有給他休整的機會。因為梁軍一反常態的,開始了頻繁的主動進攻,而不是被動的防守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