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啼烏山祭(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啼烏山祭(一)

乍一聲五境也敢稱仙,倒是惹得劉赤亭轉頭望去。

方才虞曉雪隔絕了獨臂男子與那小丫頭的聽力,故而他們並未聽到。

說話那人隨意搭了一句茬兒,之後便朝著前方走去。劉赤亭見其雖然佩刀,但穿著樸素,也就是個四境而已,便也沒有太過當回事。

倒是那位太平仙人,真的只是觀景修士嗎?

若是如此,他還能弄出這麼一大攤子事兒來,劉赤亭只會由衷佩服他。

因為他相當於給這九府之地數百萬人,尋了個棲身之所,為瀛洲數百萬凡人,尋了個安身立命之處。

小姑娘是回了馬車,劉赤亭卻又好奇了起來,便問道:「這位大哥,平常吃得飽嗎?」

獨臂漢子聞言一笑,嘆道:「我們的地都是自己的,農戶都不用向城主府交稅,若無什麼天災,都吃得飽。聽說北邊有一城遭了災,府主當然會賑災,但……光能吃飽沒用啊!人窮志短。」

說著,他回頭往馬車望了一眼,「可人活一世,誰還沒個大災小病的?不如意太多了,能滿足於當下就好。」

劉赤亭一笑,「那就是說,城主也好府主也罷,都還好是吧?」

漢子一笑,怔怔望著前方,呢喃道:「傳說太平仙人初來此地之後,選了九個大姓,便是如今的九位府主的祖先。他們曾經立誓,要讓百姓過得好。別處我不知道,大概都還好吧。但人嘛!難免會出幾個敗類的。」

那倒是,清水養在刷乾淨的缸里,久了也會生綠藻。

聊著聊著,前方也不那麼堵了,馬車速度加快了幾分,劉赤亭一步不落,就在邊上跟著。

他還特意找尋了一番方才說話的素衣男子,但沒再瞧見,想必已經提前去往那處啼烏山了。

道上通一會兒堵一會兒,一連四日,總算是到了啼烏山下。

劉赤亭知道虞曉雪已經幫忙治好了叫做翠翠的小丫頭的身上隱疾。對修士而言很容易便可治好的病,換做凡人便是絕症了。

馬車停在山下,板車卻得上山,當然還是劉赤亭拉著,不然只一條胳膊的漢子如何拉得上去?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一處平坦之地,可終究還是來遲了,此地早已被各路商販佔據,也就幾處偏僻地方可選了。

中年人從劉赤亭手中搶過車把,「勞煩公子拉車一路,也不必惋惜。此地雖然偏僻些,卻也是登山道旁,很好了。」

劉赤亭還是幫他將車推到一處懸崖底下,略有弧頂,若是颳風了也好遮擋些。

虞曉雪登山路上一直牽著小姑娘,此刻已經到地方了,她便笑問一句:「我看車上有鍋有灶,你們打算賣什麼?」

小姑娘幾日下來也對虞曉雪很熟悉了,便笑著說道:「爹賣糖炒栗子,娘親活著的時候就喜歡吃這個,那時候爹就做給娘親吃。」

但小姑娘補了一句:「應該是這樣。」

她記不清了。

中年人將車歸置好,費力搬下東西,笑著說道:「待會兒先炒一鍋給二位嘗嘗,我家裡的在世時喜歡吃,那時候過得算寬裕,便與人置換了幾棵樹,全是自家種的。」

虞曉雪點了點頭,「好,我等著吃。對了,張大哥你這胳膊是怎麼沒的?」

中年人面色略微一緊,很快搖頭:「意外,不小心弄的。」

劉赤亭幫其收拾東西,但眼睛一直往上方几處大帳篷看著。

「那九頂帳子,是九府來人?」

中年人點了點頭,「是,祭拜太平仙人時九府都要來人,要麼就來已經定好的下一任府主,要麼就得府主自己來。在哪一府舉辦,三十六位城主就都得來。我們懷沙府的城主,今年都得來。」

劉赤亭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這處半山平台,容納萬人綽綽有餘,也不曉得他帶的栗子夠不夠賣。

半個時辰之後,第一鍋栗子炒了出來,當然少不了虞曉雪的。她拿起栗子便開始剝皮,隨後硬拉著張翠翠的手,說是讓小姑娘帶她逛逛。

可小姑娘時不時就看向虞曉雪,問道:「姐姐不紮腳嗎?」

劉赤亭嘗了嘗,的確不錯。

背好了劍,灌下一口酒後,他輕聲說道:「小丫頭的心疾被虞姑娘治好了,回去之後好好過日子吧。」

獨臂漢子聞言一愣,「你們……你們怎麼知道她有心疾的?」

劉赤亭拍了拍其肩膀,笑道:「不會騙你的,我也是苦出身,理解你。放寬……心吧。」

說話時,遠處突然嘈雜了起來,人實在是太多,根本聽不見發生了什麼。

獨臂漢子瞅了一眼,笑道:「沒想到他還活著呢。」

劉赤亭轉過頭,一臉疑惑:「什麼意思?」

獨臂漢子笑道:「我活到現在,懷沙府大祭就見過三次,我像翠翠那麼小的時候,第一次祭典時便有個年輕人,瘋瘋癲癲的,在各處攤子抓東西吃,時不時還會亂罵人。我都三十好幾了,我是親眼看著他從年輕人變成了老人的。未曾想又是九年過去,他還活著呢。」

劉赤亭一笑:「我去瞧瞧。」

那個佩刀的四境修士在裡邊兒,劉赤亭察覺到他的氣息了。

獨臂漢子出聲阻攔:「會有人將他安置到別處的,公子……」

話沒說完,劉赤亭已經走遠了。

他只得收回手,苦笑道:「治好了?」

一襲白衣背劍,穿過人群到了最嘈雜處,遠遠就望見個跨刀青年將個頭髮花白的老人踩在腳底下。

走近一看,老人竟是滿臉笑意,將他那雙都被污漬銹黑的手,不斷在青年身上磨蹭,嘴裡還不住地發出傻笑聲音。

佩刀青年的一身素衣,褲腳已經被蹭得烏黑。

邊上有人指指點點:「哎呀!這年輕人怎麼這樣?跟個瘋子計較什麼?」

「是啊!咋個如此小肚雞腸?衣裳髒了洗洗便是,將人踩在腳下作甚?」

「年輕人,得饒人處且饒人啊!大度點兒。」

一圈兒人,全是勸人大度的。

佩刀青年冷笑一聲:「換成你們身上試試?」

劉赤亭笑盈盈望著,抿了一口酒。

此刻耳邊突然傳來一道略微清冷的聲音:「不管嗎?」

劉赤亭回頭一看,虞曉雪獨自一人,一手抓著糖葫蘆,嘴裡啃著炸年糕。

他一笑,搖頭道:「此人並無惡意。」

就是你明明沒有什麼惡意,卻偏偏將人踩在腳底下,圍觀地看熱鬧的人,不數落你才怪呢。

青年只覺得聒噪無比,一個個此刻都是聖人了?方才他抓走一隻饅頭給人敲了幾棍子怎麼沒人吱聲呢?

也懶得與這些凡人爭執,他冷哼一聲,收起腳便離開了。

臨走之前,他望向劉赤亭,略微眯眼,敵意滿滿。

劉赤亭心說這人怎麼回事?無冤無仇的,瞪我作甚?

未曾想那瘋瘋癲癲的老頭子猛地起身,弓著身子巡視了一周,一雙眼睛竟是直愣愣看向虞曉雪。

下一刻,他伸出雙手,猛地朝虞曉雪衝去。劉赤亭一步挪過去攔在她身前,那雙手已經在劉赤亭胸口留下兩個黑手印。

這身白衣,算是白瞎了。

劉赤亭微微側頭看去,老叫花面容倒是沒有那般老,就是……臟,鬼曉得攢了幾十年的陳年老垢。

「我說,往女子身上亂摸,不合適吧?」

他哪裡想得到,老叫花子猛地低頭,雙手抓起劉赤亭白衫,照著臉上一頓擦。

虞曉雪眉頭一皺,冷聲道:「別擦了!」

老傢伙雙手高高一揚,一臉嬉笑:「不擦了,不擦了。」

可轉身之後,再次鑽入人群,引來一陣罵聲。方才勸年輕人大度的那些,這會兒只差將老叫花祖宗八代掏出來罵了。

劉赤亭扭頭看了一眼,嘴角一扯,這老不正經,要遭罪啊!

老叫花子弓著腰狂奔,一雙手朝前伸起與背齊平,直愣愣朝著一位穿著剛過膝百褶裙的女子而去。

「我去你的!哪兒來的老王八蛋,沖我姐佔便宜來了?」

那邊又是一陣嘈雜,老人又被個年輕人踩在腳下。

方才還罵八輩兒祖宗的人,此刻又高聲喊道:「這年輕人,怎麼這樣?大度些,與個老傢伙計較什麼?」

虞曉雪面色一黑,冷聲道:「怎麼還有這樣的人?」

劉赤亭平淡答覆:「人不都這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事若關己,祖墳刨起。」

緩步走過去,劉赤亭拍了拍說話那人,笑道:「這位仁兄,老這麼勸人大度容易挨揍。」

擠過去后,老叫花果然被寨黎踩在腳下,寨柳陰沉著臉,看起來極其不悅。

蓮生下巴掛在虞曉雪領口,嘟囔道:「主人,那叫花子是沖著身懷元炁的人去的,應該是你們身上的元炁吸引他。劉……公子,沒有元炁,所以並未被盯上。」

虞曉雪散開神識重新探查了一番,可那人的的確確是個凡人啊!

「你怎麼看出來的?」

蓮生賤兮兮重新鑽入領口,懶洋洋趴在溝壑之中,嘀咕道:「就是感覺。」

劉赤亭緩步走過去,輕聲道:「寨黎兄。」

寨黎猛地抬頭,詫異道:「莫老弟?還真見著了?」

說話時,也將老者鬆開了,還順手往起手中塞入一錠銀子,並說道:「要錢不是這麼個要法兒,再胡來我真揍你啊!你不一定比我歲數大!」

老叫花抓住銀子,猛地起身,又沖著虞曉雪那邊兒去了。

劉赤亭嘴角一扯,不記打是嗎?那就遭些罪吧。

虞曉雪神色清冷,冷聲道:「蓮生,你想回北邊的島嶼是吧?」

說話時,老叫花已經衝來,虞曉雪側身讓過,本想給他長長記性的,未曾想那老叫花子錯過虞曉雪后,還在繼續往前。

隨著一陣又一陣的罵聲傳來,老者竟是衝出人群,直奔僻靜處的炒栗子攤兒而去,一把便將獨臂漢子撲倒在地。

與此同時,有位貴公子帶著幾個護衛巡視到了此處。

貴公子往那處看了一眼,隨意揮了揮手。

兩個護衛對視一眼,齊齊抱拳:「明白了。」

貴公子眯眼回頭:「明白什麼了?」

護衛一愣,又以餘光互相望了一眼,其中一人硬著頭皮問道:「送……走?」

貴公子這才回頭,「安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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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開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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