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神樹扶桑(四)
各自進入一處洞窟之前,陸玄以心聲問了秦秉一句,秦秉是用真氣包裹聲音答覆的。
一個問,看出來那小子很早著急了嗎?
一個答,他跟我們不一樣,歲數比誰都小,但比誰都成熟。他自己,心裡有數。
劉赤亭的山匪出身,他們都知道的,也都知道他童年時經歷過什麼。對他好的人,救了他命的人,無論如何,他也要還回去的。
還是個稚嫩少年時便毅然決然送劍南下,何況如今,已經走了兩年多近三年的江湖了。至今也不過十七,瞧瞧那一副顯老模樣,要是再留點兒鬍子,哪裡還像個年輕人了?
可無論多成熟,當事者總是沒有置身事外的看客看得清。
劉赤亭那邊,眼前一黑之後便再無知覺,此刻也才剛剛睜開眼睛。
他皺著眉頭打量了周遭,是在海里。
爬起來轉過身看了看,巨大樹冠隔絕了海水,樹榦那邊好像有著什麼天然禁制,將海水一分二位,反正就是落不到此地。
找尋了一番,樹冠之上有一處亮光,不是太陽,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太亮,看不清。
劉赤亭邁步走了走,腳下是儘是石板,但有無數鮮花自石板之中生長、盛開。走了沒多遠便到了石壁邊緣,有個幾十丈寬的裂縫,裡面填滿了海水,深不見底。
他試著去找尋虞曉雪,可他畢竟修為太低,虞曉雪總是能尋到他的位置,他卻無法感知到虞曉雪身在何處。
這老姑娘,何必推開我,我還不是要進來找她?
幸好,還有個老鬼在,歲數那般大,起碼懂些她不知道的。
可是一時之間,劉赤亭也不知道該往哪邊走了。
正皺眉之時,他隱約間瞧見遠處海面漂浮著什麼,受限於此地禁制,衍氣訣根本無法看到那麼遠。
又看了一眼,他猛地拔地而起,踩著海水狂奔而去。走到近前,這才發現,原來是個人,還是熟人!
「趙姑娘?」
可她只是漂浮在水上,看起來元炁紊亂,看樣子受了重傷!
劉赤亭趕忙將趙清萍一把拉起,疾速折返回岸上。
送其服下一枚藥丸子,劉赤亭一揮手以劍罡將其身上蒸干,隨即皺起了眉頭。
看樣子,是神魂受了重創了。
我沒有元炁,不能幫她吸收丹藥,只能靠她自己了。
但遇到了別人,總算是個好消息了。
足足過去了兩個時辰,趙清萍終於有了蘇醒跡象。
劉赤亭坐在幾丈之外,趙清萍睜開了眼睛,很快就看到了劉赤亭,她也是一臉詫異:「劉赤亭?」
但這一詫異,便劇烈咳嗽了起來,血沫子直往外湧出。
劉赤亭再次取出一枚療傷丹藥丟過去,輕聲道:「趙姑娘別著急,先服藥。」
趙清萍點了點頭,吃下藥丸子,打坐調息了一番,氣息總算是穩定了些。
她再次看向劉赤亭,本想想發問,沒想到被劉赤亭搶先了。
「趙姑娘是怎麼進來的,為何受了如此重傷,徐兄呢?」
趙清萍聞言,面色一下子陰沉了起來。她咬著牙,沉聲道:「我跟他找到了一株九死還魂草,沒想到……沒想到一起進來的人當中,竟然有金丹境界!幾個回合我們便都受了重傷,走投無路之下,只能鑽入洞窟之中。之後眼前一黑,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你呢,你怎麼在這裡?」
劉赤亭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跟你一樣,不過我沒昏死過去。」
頓了頓,劉赤亭沉聲道:「我得去找虞姑娘,你能行嗎?要是不行,我也沒法兒再守著你了,我得去找她。」
趙清萍艱難起身,笑著抱拳:「此地古怪,我一個人怕是很難活下去。不過,要是遇到麻煩事情,你不必管我。」
劉赤亭無奈一笑,「你手中天蠶還有對吧?她手裡也還有蓮子,要是找到她,你的傷勢也就有辦法了。」
這個趙清萍從一開始就有一種不同於尋常女子的豪爽,劉赤亭還是願意信她的。
又過了一個時辰,兩人開始往樹冠那邊趕去。
這處地方沒有外面大,卻也縱橫千餘里,而且根本無法御劍,更不能駕駛飛舟,只能貼著地御風趕路。
不過行進一路,天總是亮著,那個亮光出處好像不會移動。
趙清萍皺著眉頭,沉聲問道:「我覺得我修為在被壓制,在此地越久,壓得越狠!」
劉赤亭一愣,「我怎麼沒感覺?難不成是我修為太低的原因?」
趙清萍搖了搖頭,卻又說道:「實在不行,你還是先走吧,萬一虞姑娘修為也被壓制,你又被我拖得走不快,我心不安。我看得出……你很著急。」
走在前方的劉赤亭突然停步,他沉默了許久,終於還是苦笑了一聲:「我確實很著急,我不能讓她出任何事情。」
深吸了一口氣,劉赤亭翻找出來一些符籙丹藥遞過去,「你不要離開這附近,我同行之人很多,多半都會進來的。要是遇到了我朋友,我讓他們來找你。實在是……對不住。」
說罷,扭頭兒就要走了。
趙清萍笑著搖頭,輕聲道:「劉赤亭,好人不是這麼做的。救人是你好心,被救之人就該心懷感激,以後不要這樣,你出手救人,是人欠你,不是你欠人,以後別總覺得自己理虧。還有,你可一定要找到虞美人啊!」
劉赤亭回身抱拳:「多謝。」
話音剛落,便御劍貼著地面疾速而去,疾速之下,實在是繞不過的東西,劍罡會將其粉碎。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約莫有兩個時辰,一路未停下的劉赤亭終於離著那道亮光越來越近了。
到此時才看清楚,那太陽一般的亮光,其實是一枚……珠子!還是被從天而降的一道飛瀑籠罩的珠子。
飛瀑淋過那枚珠子繼續下墜,與海溝之中的海水連接在了一起。
劉赤亭皺眉落下,死死盯著海水與那飛瀑連接之處,密密麻麻的大鯉魚爭先恐後往瀑布游去,沿著瀑布一直到高處發光珠子那裡,這些鯉魚,儘是一個個長出了龍鬚!那是烏雲魚!
絕大多數的鯉魚在變作烏雲魚后,會脫離飛瀑,重新落入海溝,從另一個方向游入碧海。而極少數的烏雲魚,會被吸入飛瀑,越過那枚珠子,消失在飛瀑之中。
此刻想起虞曉雪抓了很多烏雲魚,看來就是那些重新落入海溝又鑽入碧海的烏雲魚。這麼說來,這海水,與上面是通的。這處地方,其實就是扶桑樹之下,在海底。
再次抬頭看向那枚珠子,傳說烏雲魚的祖先是偷吃了龍珠,故而烏雲魚身懷龍氣。而這些鯉魚只不過離著那枚珠子近了些,便化作烏雲魚。
那就是說,這是龍珠!
心中震驚之時,心湖之中,憑空出現一道聲音:「小子,你要再不來救人,以後可別後悔。」
劉赤亭心頭砰的一聲,趕忙問道:「老鬼,你們在哪裡?」
老鬼聲音再次傳來:「往西三百里,山谷之中。」
劉赤亭聞言,立刻掉頭往西,幾乎是在拚命狂奔。
而那處山谷之中,有一處洞穴,裡邊兒擺了一張寒玉床,有個光著腳的絕美女子,安安靜靜躺著。清冷眸子靜靜望著洞壁,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黑色長槍靠在石壁之上,不遠處有個白髮老者,也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桌子,桌上擺滿了藥瓶子,正在調製什麼藥物。
他邊忙活邊笑,「這潑天的富貴,終究是落到了老夫身上啊!藏珠巷釣魚,我就看出來了你是太陰之體,若能奪你陰元,老夫金丹可成,也就不必老死了。還真是巧,偏偏讓你落在了老夫手中。」
虞曉雪神色清冷,但她動彈不得,只能開口說話:「靈品定身符,哪兒來的?」
白髮老者笑了笑,「老夫來到樹冠最早,雖說大多物件兒都在漫長歲月之中失去作用,需要好生祭煉才能恢復一兩成功效,但這張定身符,想來從前品秩極高,即便是閑置如此之久,功效失去了大半,卻依舊是靈符,最初恐怕至少也是仙符。」
說著,他大笑了起來。
「老夫數百年守身如玉,絕不是好色之徒。但如此美人在此,也不覺怦然心動啊!」
虞曉雪不再言語,只是靜靜望著高處。
生洲拜雲山,我記下了。
不過老鬼倒是以心聲嘀咕一句:「我說小丫頭,你真的沒辦法掙開這符籙?況且你明明可以自己與他說話,非得讓我傳話?」
虞曉雪嘴角微微上揚,她當然能感覺得到劉赤亭的位置,也知道他這會兒在用當下最快的速度往這裡趕來。
老鬼笑了笑,呢喃道:「沒看出這小子有什麼特別的,還是個蠻人。」
虞曉雪卻一本正經道:「我覺得很特別,其實很早就記住他了,因為潁州城下那句中土劉赤亭。」
但其實她也沒想到二人還有再見的機會,更沒想到稀里糊塗的,就這麼牽扯在了一起。
老鬼嘆道:「其實,沒什麼好試的。人嘛,朝夕相處,日久生情是難免的。有些人不會把這種事情當回事,覺得心裡怎麼想的就怎麼樣唄。但有些人,無論如何也不會逾越心底的一道線。你心裡清楚,他與別人牽紅線在先,而且是對方主動的,他也接受。」
虞曉雪沉默了片刻,呢喃道:「我知道,一旦出了湯谷,他會很決然的離去,再次見面我們都會變成對方眼中的陌生模樣的。但我就是想知道,我在他心中有多少份量。」
再是玉京聖女……也是女子,況且如今虞曉雪,再無清心咒束縛。
老者還在弄他的葯,畢竟人老了,本就陽氣不足,要以採補之法奪人陰元,還是個太陰之體,一著不慎就會受不住那股子太陰之氣,當場慘死的。所以他覺得,既然富貴當頭,那就得做好準備。
事實上,只要虞曉雪亮出她玉京聖女的身份,給這老東西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如此。
但即便如此,他必死,生洲拜雲山,必滅。
玉京門的怒火,魔宗便是很好的例子。
虞曉雪懶得理那老東西,而是繼續以心聲問道:「老鬼,他神魂之中,到底是什麼存在?」
我不是傻子,他修繕河車路,需要至陽五行物,決計與其神魂之中的恐怖存在有關係。
見老鬼默不作聲,虞曉雪又問道:「他自己知道嗎?」
老鬼長嘆一聲:「若是……若是我猜的不錯,你很快就會知道的。他自己並不知道,但很快也會知道的。」
頓了頓,老鬼笑道:「曉得一路走來這麼多事情,我最看上這小子做的什麼事兒嗎?」
虞曉雪也有些好奇,便問道:「什麼?」
老鬼笑道:「啼烏山劍劈太平真君像。」
虞曉雪實在是想不到這事情有什麼好看上的,便轉而問道:「你是哪朝皇帝?」
老鬼略微沉默之後,呢喃道:「你們如今史書的夏之前,有過一個動蕩時代,數國並立,我是不過其中一國之主,不值一提。」
頓了頓,老鬼皺眉道:「這混賬玩意兒,看來是制好了葯了。」
果不其然,白髮老者狂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幸好我也會些煉丹術啊!否則今日富貴當頭,我也接不住。」
說著,他將一枚藥丸子囫圇吞下,笑盈盈地褪去自己上衣,然後邁步往寒玉床走去。
「姑娘,當日追成公尚安,其實不只是想奪烏雲魚,更多是瞧瞧你究竟幾斤幾兩。我這人,有些事即便不一定能做到,也會有所準備的。哎,奪了你的身子,日後就隨我回去拜雲山,為我生兒育女吧。」
都已經到了邊上,卻見虞曉雪依舊一臉淡然。
老者一臉疑惑:「你好像很不在意?」
虞曉雪嘴角微微一挑,「不,我更在意一個小渾蛋在不在意。」
話音剛落,山谷之中一陣疾風湧起,老者猛地轉頭,卻見一束劍光破空而來,飛劍直愣愣沖著他的眉心處。
他一皺眉頭,連退數步,之後一揮手,將那飛劍打飛。
之後又是轟然一聲,是個身穿青衫且背劍的年輕人。
劉赤亭望著躺在寒玉之上一動不動的虞曉雪,又看了一眼赤膊老者,一股子無名之火瞬間湧上眉心。
老者搖了搖頭,「你要是個四境,我扭頭兒就走。可惜了,來送死是嗎?」
劉赤亭一伸手,將漆黑長槍握在手中。
「老鬼,我把肉身借給你,但得聽我指揮。」
「繞什麼彎子,說借你修為不就好了?可以是可以,但過後會很疼,往死里疼。」
劉赤亭聲音冷漠:「無所謂,我要砸碎他。」
反觀虞曉雪,滿臉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賭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