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從心
三十個泡泡,突然之間變作了二十九個,劉赤亭那個突然消失,再無影像傳出。
可是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傢伙的心相之中出現了玉京聖女虞曉雪。
莫嘲人瞧見那幕之後,嗓門直冒煙,顧懷也瞪大了眼珠子,突然之間想到了什麼。
胡瀟瀟說的那個女的,難不成……乖乖,劉赤亭你可以啊!
倒是真差著百八十歲,只不過這重要嗎?就虞曉雪那模樣,誰瞧見不迷糊。
此時此刻,嘈雜聲音幾乎是沸騰了起來,都在沖著天幕喊話,問到底怎麼回事。
怯月宗跟風火谷兩家宗主已經各自溜走,回了自己的地方。就方才那畫面,不敢插話,啥也沒瞧見最好。
思誠思靜也愣住了,思誠還以心聲說道:「聖女離開中土之後,好像是在瀛洲,劉赤亭……也在瀛洲吧?」
思靜深吸一口氣,以心聲答覆:「少議論。」
嘴上這麼說著,其實思靜心中也大為震驚,因為她突然想起來,當年在流放之地潁州城下,聖女破天荒地對著劉赤亭笑了。
而此時,郭數升面色凝重,但他不敢對虞曉雪說什麼重話,只是沉聲問道:「此事我須得上報門主,望聖女莫怪。」
話鋒一轉,郭數升又道:「但……聖女此時是可以解釋的。」
哪知道虞曉雪冷哼一聲:「解釋?瀛洲之行我身受重傷,是他救我性命,不過同行一段路程而已,我有什麼好解釋的?」
郭數升每天緊皺,「那聖女一開始為何裝作不認識他?」
虞曉雪猛地轉頭,鼻樑以下被面紗遮掩,唯獨一雙眼睛靜靜望著郭數升,高台之上,一瞬間寒氣逼人。
「你在教我做事?還是說你的元嬰修為能吃住我這個初入金丹?」
郭數升連忙後退,恭恭敬敬抱拳:「不敢。」
放蕩散人耳邊忽然傳來一道聲音,他很快轉過頭,大笑一聲,聲音傳遍風月湖:「這有什麼,不過就是一個見著聖女美貌后念念不忘的年輕人罷了,聖女如此絕色,誰見了不迷糊?」
一邊的妙淵真君,耳邊也傳來一道聲音,於是她也是一笑,隨後開口:「其實我洪師兄都告訴我了,只是見聖女不提,故而裝作不知道罷了。郭供奉,先前我師兄遊歷瀛洲,碰見了聖女與劉赤亭,聖女身受重傷,是劉赤亭救了聖女,後來我師兄出手,聖女才傷勢痊癒。玉京聖女驚才艷艷,傷勢恢復之後便結成一粒前無古人的金丹,我師兄嘴上不說,心中可羨慕的緊。」
郭數升的心湖之中,同樣響起一道人聲,聞言之後,他神色一變,賠笑道:「實在是聖女在我玉京門分量太重,方才言重,聖女莫怪。」
虞曉雪聲音清冷:「不怪,但我不會解釋,武鬥之後我要尋地方閉關,你告訴我師父,事後我才會返鄉,眼下還是儘快開始金丹比斗吧。」
郭數升卻是一笑,隨即搖頭道:「聖女,今年二重天,無人參與。所以最終獎勵,會是出來的十人之中奪魁之人,一旦奪魁,便是此次大魁。」
虞曉雪聞言,神色還是沒什麼變化,可她的心聲卻傳到了思靜耳中。
「有人在窺視我,我不好向外界傳音。思靜,我能信你嗎?」
思靜心中驚駭,「難不成,聖女真的……」
話鋒一轉,思靜沉聲傳音:「師父交代過,我可以完全相信聖女,一切都要聽聖女的,也請聖女相信我。從前師父非要我們修行一種煉神之術,一旦有人妄想對我搜魂,我會立刻神魂俱滅,師父說就算老祖出手,也阻攔不住的。所以,聖女可以相信我。」
一旦被搜魂,便會神魂俱滅……
不知怎的,虞曉雪心中的某種感覺,此刻越發的強烈了。陳暖暖好像什麼都知道,好像一直在為什麼做著準備。
但此刻不是想這個的時候,虞曉雪再次以心聲說道:「我與他有關係,我……」
話未說完,虞曉雪心湖之中,突然出現一個文靜女子。女子望著那枚金丹,咋舌道:「乖乖,從古至今,我就沒見過人如此金丹啊!這是先天無極之象,還有十分濃厚的混沌氣息,小丫頭,你了不得啊!」
虞曉雪深吸一口氣,化作心神沉入黃庭宮中,望著那道無視自己肉身禁制強行闖入的女子,面色尤其凝重。
「你是何人?」
阿瑤咧嘴一笑,歪著頭說道:「我是何人你就不必管了,劉赤亭我保了,盡量讓他不死。你生產之後來虞淵一趟,五百年前虞粥給你留了東西,那件東西比九源小子的龍牌管用,可以遮掩你已經破身甚至生過孩子的事兒,你家老祖只要不搜你魂魄,是發現不了的。」
話鋒一轉,「但星宮之事,決不能泄露半分!」
虞曉雪猛然一怔,「你是虞淵妖女?你怎麼知道星宮之事的?」
阿瑤笑道:「妖女?算是吧,當了上萬年妖女了,也習慣了。總而言之,劉赤亭未必會死,但一場劫難在所難免。他本身資質確實不佳,也就與生俱來的劍道天賦很強,若沒有鄧除夕,他或許會大器晚成,終究也會是一代頂尖強者,但不會這麼快。現如今,他是星宮之主,有六道陽宮助他修行,他想慢慢都難。但要破境,必須有陰宮歸位。所以啊,你還是想想,怎麼讓他順利帶走陰宮,卻又不引起懷疑吧。對了,還是要多動腦子,這仙壺之中的關卡明顯就是為了篩選出來當年在中土引熒惑之力的那人的,陰宮就是誘餌。」
都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虞曉雪再不願意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
「也就是……也就是,當年覆滅星宮,真是玉京門所為?我們替天行道的玉京門,才是那個壞透了的存在?」
阿瑤望著那枚金丹,搖了搖頭,呢喃道:「倒也不是誰就是壞的,只是……一開始的壞人,慢慢地改了性子,想做個好人,為天下人盡一份力。一開始懷著赤子之心的好人,在漫長歲月之中,變得貪婪了而已。一切本就是個巨大的謊言,故事裡的正派,其實一開始只是為了掌控天下,掌控天下之後,慢慢地想讓蒼生安穩,真君子扮久了也就沒有偽君子了。」
話說得糊塗,但虞曉雪竟然聽懂了幾分,她轉而問道:「虞粥,真是我娘?那我爹是誰?」
阿瑤撇嘴道:「那誰笑道,仙門之下那團混沌究竟有無意識誰也不知道,你與你那哥哥,都是受混沌之氣而生,故而生來就天賦絕佳,我看了許久,唯獨一個古家丫頭能與你們一爭長短。也不必覺得天賦強大的為何都是女子,因為創世之人就是女的。」
虞曉雪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你……究竟是誰?」
阿瑤一樂,「傳說中有個笨丫頭淹死在了海里,化作了一隻鳥,終其一生都想將海填平,那就是我。」
頓了頓,阿瑤笑道:「罷了,有個神遊修士已經來了,不是你師父,你也別去亂查,以後你自會知道的。」
說罷,文靜女子憑空消失,虞曉雪心神回到高台之上。
面對下方嘈雜,她冷冰冰一句:「肅靜!郭供奉,試著重新投射劉赤亭的畫面。」
此時此刻,在無人能看見的地方,劉赤亭面對一身熟悉裝扮的虞曉雪,沉默了下來。
「不是選誰不選誰的事兒,遵循內心,往往都會顯得絕情。這半月來,我一直在想,但想來想去,好像都不對。直到三日之前,我好像明白了些什麼。捫心自問,我動心了,拉你的手或是背著你,我心中是會竊喜的。常常無視你,是怕盯著你看,眼睛就挪不開了,畢竟我想做的是個從一而終的人,我違心了。但歸根結底,對於虞曉雪,劉赤亭是貪圖美色。其實我一直瞞著所有人一件事,初入蜃谷之時,不光是你陷入了那種幻象,我也是,我裝的無事發生罷了。」
對面青衫女子露出唯獨對劉赤亭有的獨特笑容,笑問道:「是嗎?那幻象之中你做了什麼?」
劉赤亭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什麼都沒做,但什麼都看到了。」
此事,想必姚茶最是清楚。
劉赤亭灌了一口酒,迎著虞曉雪的身影走去,邊走邊說道:「我沒管住自己的心,但我絕對管得住自己的肉體,但最後不是我想管就能管得了。」
一步……兩步,每次邁出步子,對面傳來的清冷氣息就會減弱幾分。
劉赤亭抬起手,手中竟是有一道熾熱但古怪的罡炁流轉。心若是春劍罡則是春,心若是秋,劍罡則是秋,春夏秋冬肆意轉換,風林火山皆由心動,四時星象想到何處,便是何處。
「祖師爺的劍意,或許不止春夏秋冬,未名有名之時,可以是雷霆,也可以是風是火。春夏秋冬,包羅萬象。」
也是此時,外界泡泡終於恢復,而劉赤亭,就這麼帶著一身無形劍罡,迎著虞曉雪走去,穿過她,與其後背相對,愈行愈遠。
畫面之中的虞曉雪也未曾轉頭,只是問道:「你要我如何?」
劉赤亭摘下酒葫蘆,一股子春風拂過,他邁步過了清潭。
「虞姑娘,該如何就如何,想如何就如何。」
外界看客都很糊塗,唯獨虞曉雪,面紗之下微微露出些許笑意。
他終於是想明白了,有些事情想了白想,不如該如何就如何,想如何就如何。他心中想的是他的胡姑娘,那你想就好了。世事本就複雜,難解難分才是對的。
如我虞曉雪,沒人逼我,我不想你死,將身子給你又如何?發覺有了身孕,詫異之餘,我也想生下這個孩子。
說不講理些,我心中有你,與你何干?
男女之間,哪有那麼多講理的?
但對於胡瀟瀟而言,好像與虞曉雪就很不一樣了。
胡瀟瀟瞧見他輕而易舉穿過虞曉雪,乘著春風跨過清潭,立時明白,劉赤亭劍道已入四重天。
他的劍,自此便有了意。
李景芝深吸一口氣,呢喃道:「沒看明白,發生了什麼?什麼叫想如何就如何?」
胡瀟瀟咧嘴一笑,「不糾結了,從心,所以想如何就如何。」
李景芝一愣:「那就過去了?」
胡瀟瀟笑著搖頭:「過不去,永過不去,就像是一場大雨將路衝出一條溝壑,填補的再好,終究是有了傷痕,所以過不去。」
李景芝還是疑惑,「那這……我還是沒明白。」
胡瀟瀟搖頭道:「沒那麼複雜,擔該擔的責任,做想做的事情,看似衝突,其實不衝突的。」
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將來東窗事發,他劉赤亭絕對會與世人說,是他用強的。
這就是他該擔的責任,只是那憨貨沒想過,這種事情絕不會天下皆知,只會有一個罪名套在你身上,讓你變成該死之人而已。
而武鬥過後,那傢伙一定會來找我,因為這是他想做的事情。
胡瀟瀟突然說道:「初一,我說話好使嗎?」
無人出現,但有聲音傳來:「當然好使。」
胡瀟瀟咧嘴一笑,「那就叫齊你的人,去救他。」
李景芝一皺眉:「救?」
胡瀟瀟點頭道:「呵,玉京門什麼德行,你應該有所了解了吧?」
李景芝聞言,略微思量,也點了點頭。
「玉京聖女是純潔無瑕的,不管玉京門有沒有知道更多的事情,對他們來說,劉大哥都已經該死了。」
…………
隔著數百萬里看風月湖的人,遠不止胡瀟瀟,還有一個剛剛到中土,寄宿於江州節度使家中的青年人。
接著那道光幕,景猱大笑不已。
「這小子,不丟人,我就知道他必有出息。陳仙人,多謝啊!否則我這一生,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見他了。」
所謂陳仙人,自然就是陳暖暖了,另一邊還坐著個乾瘦老者,山人書鋪的東家,范山人。
陳暖暖幽幽一嘆,呢喃道:「這小子劍入四重天了,化炁一境已無敵,只希望他能對稚元手下留情了。」
景猱撓了撓頭,笑問道:「那個,能不能大概舉個例子,劍入四重天是個什麼光景?」
對於修士的這些神通,景猱是一竅不通。
陳暖暖嘀咕道:「這還……真不好舉例子。」
還是范山人淡淡然一句:「你這江州大軍,他只消一劍便可殺絕。」
景猱聞言,眼皮狂跳,呢喃道:「乖乖,這才多久啊?」
范山人傳音問道:「你為何不先來找我,讓我找你?」
陳暖暖撇嘴道:「你是不是拎不清大小啊?你找我不應該?」
范山人一樂,起身過去,輕輕按住陳暖暖肩膀,笑問道:「小暖子,你是不是太久沒挨師叔打了?」
陳暖暖猛地抬頭,雙眼瞬間變得赤紅,嘴唇震顫不已。
「明……明師叔?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范山人笑著拍了拍陳暖暖肩膀,呢喃道:「兵解后帶著記憶轉生,資質大不如前,能到黃庭修為已經是極限了。言歸正傳,那丫頭怎麼回事?」
陳暖暖聞言,面色凝重了起來。
「我做了個局,想著找個師妹喜歡的人讓她失身,就不必再去仙門之下受苦了。可我萬萬沒想到,師妹有了身孕,她本不該那麼容易受孕的,我到現在都不明白怎麼回事。」
范山人嘆息一聲,呢喃道:「劉赤亭……那時算是至陽之身。仙門之下受孕,也是混沌生陽氣,就是這麼寸。」
話鋒一轉,范山人又道:「或許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吧,我也沒想到,在我之後身懷明瞳的人會出現在中土,更沒想到他跟劉赤亭,還成了結拜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