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此人間竟有妖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劉赤亭終於睜開了眼睛,想要動一動,卻渾身無力。
他用盡了氣力抬起手拍在胸口,玉筆沒了!
「呦,小子命大啊!將軍,這小子醒了。」
劉赤亭聽見了聲音,用力轉過頭看了看。
是躺在糧車上,有雨棚,還在下雨。前方起碼四五百官兵,皆披著蓑衣。
聲音嘈雜,不知那幫當兵的在說什麼,就看了一眼困意便再次襲來,又睡了過去。
又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劉赤亭再次醒來,還在下雨。
不過這次醒來就清醒多了,因為有人在給自己喂葯。
是個穿著鎧甲的老人,至少也有個五十幾了。
「呦,小子,又醒了?老子我一輩子沒這麼伺候過人,你小子再睡下,我就丟你喂狼去。」
咽下湯藥,劉赤亭張了張嘴,問道:「幾……幾天了?」
老人哈哈大笑,還沒有說話,那邊卻有人說道:「幾天?現在都九月半了!」
這會兒有人說了句:「什麼鬼天氣,上半年旱得死,下半年澇得死,皇帝還要發兵西蜀,雨這麼下可怎麼打?」
又有人說:「少管那些,咱們還是趕緊去除妖吧?」
劉赤亭也聽到了,不由得滿臉疑惑,問道:「妖?」
老人點了點頭,「是啊,妖。」
說著,老人拿出玉筆遞給劉赤亭,笑著問道:「你的?」
劉赤亭趕忙伸手將玉筆接過,一臉感激。
「是我的,多謝老伯。」
老人擺了擺手,笑道:「謝什麼,跟我們當兵吧,以後吃香的喝辣的。」
有人提著劍走來,老者放下碗,笑道:「景將軍,這小子不賴啊!真活了。」
中年將軍笑了笑,問道:「劍是你的?」
劉赤亭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我的,是我救命恩人的。你得還我,我要送去給他的朋友。」
嚇得老者直瞪眼,好在那將軍撇著嘴說道:「老子還不至於貪一把劍,我還沒聽說過誰拿著劍衝鋒陷陣的,拿回去吧。」
劉赤亭只以為是將軍見多識廣,看不上這劍而已。
不多時,大軍再次開拔,但劉赤亭已經有了力氣,便沒有再次昏睡過去。
少年往南看了一眼,從未離開過那座山,沒想到這一走,卻走了這麼遠。
三天之後,距離那座黑梢山已經不遠。劉赤亭將那把劍用麻布包裹住,就放在糧車上,他自個兒也坐在糧車上。
那個丫頭也不知道怎麼樣了,老伯說沒見過,那晚上千萬別害死她就行,一樣的事情,不能再發生了!
快到黑梢山時,在一處三岔路口,劉赤亭瞧見路邊有三道身影。
為首的是一位老道士,帶著一男一女,少年背劍,少女撐傘。
那老道士仙風道骨,明明沒有打傘,身上卻不濕。
有些好奇,劉赤亭便多看了幾眼。
那少女好像能感覺到有人在看她,只掃了一眼劉赤亭,原本笑盈盈的臉立時陰沉了下來,像是誰吃了她家米似的。
劉赤亭收回目光,心說你還沒那丫頭好看呢,光是衣裳好看。
又想起叫做胡瀟瀟的同齡人,少年心中複雜。
為了救那對母女,害死了鄧大哥跟老郎中。這次救下胡瀟瀟,終於沒再害死誰了。
入夜之後,終是到了黑梢山下。
將軍說明日清晨登山除妖,故而便紮營在了山下。
劉赤亭其實很好奇,天底下真的有妖精?
那位景將軍聞言,笑著說道:「我十六歲從軍,開始是大唐邊軍,後來反了大唐,又給梁國朱皇帝打仗,後來又跟李皇帝反了梁王,又成了唐軍。十幾年裡殺人無數,也沒見有厲鬼找我索命。天底下若是有妖精,豈能沒有鬼?」
劉赤亭一想,還真是,有神就有鬼,有鬼就有妖。可長這麼大數次求神,可從不見有答覆。
既然如此,那就睡覺唄。
別人都在趕路的時候,他在糧車上休息,故而別人都睡了,他卻睡不著。
將軍也好,老伯也罷,對自己都還不錯。鄧大哥說人要知恩圖報,要是偷偷走了,未免太無禮了。
大雨敲打著軍帳,本就煩躁,突然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這一想就越睡不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略微有了些困意。
剛剛閉上眼睛,劉赤亭只覺得胸前一熱。他趕忙將玉筆拽了出來,卻發現玉筆在略微散發光芒,且越來越亮。
這玉筆戴了這麼久,可頭一次這樣,於是少年人有些發愣,玉筆發光,從未聽說過啊!
但光芒還在增強,都有些燙手時,光卻猛地消失。
正發愣呢,外面有時轟隆一聲巨響。
帳中軍士幾乎同時睜開了眼睛,都沒等劉赤亭反應過來,已經各自提起兵器沖了出去。
他們睡覺根本不卸甲。
外面衝撞的響聲就沒停,更有哀嚎聲音傳來,叫聲極其凄慘。
嘈雜聲中,傳來尤其清楚的一句:「畜生,莫傷我同袍,你他娘沖我來!」
劉赤亭眉頭一皺,剛要出去,老伯便沖了進來。
老兵滿臉血水,焦急道:「孩子,快跑,有……」
話沒說完,一聲恐怖吼聲傳入耳中,像是什麼在咆哮。
下一刻,一個巨大腦袋沖入軍帳,血盆大口張開,一口便將老伯吞了進去。
軍帳瞬間便被掀翻,大雨打在臉上,似乎是在告訴劉赤亭,這不是在做夢!
真的……有妖!
是……是一頭近十丈長,磨盤粗細的漆黑大蛇啊!
第一次離開那處匪窩的劉赤亭,哪裡見過這種陣仗?不由自主的怔在原地。
好在此時,景將軍皺著眉頭大喊:「小子,愣著幹嘛?跑啊!」
與此同時,中年將軍拾起地上的橫刀,高聲道:「列陣!」
五百餘人的隊伍,方才一瞬間便死了幾十人。此時剩餘人已經列陣,幾十人的弓弩陣列,在那位將軍一聲放之後,箭矢便如同雨點一般傾瀉而去。
又是一聲大喝:「劉赤亭,不是答應別人送劍嗎?你要死要活?」
少年人這才回過神,轉頭一看,那巨蟒被箭矢壓制,開始瘋狂嘶吼。
他趕忙轉身拿起長劍,轉身狂奔,幾步便上了一處幾丈高的石崖。
與此同時,那位將軍沉聲一句:「發機飛火!」
劉赤亭只聽眾人齊聲一句「是!」隨後幾個年輕兵卒立刻轉身,朝著馬車停放處而去。
可那畜生似乎發覺了什麼,怒吼一聲,甩動蛇尾捲起一棵大樹,硬生生將其甩去了陣列之中。
如此巨力,輕而易舉便將陣列打散,而那巨蛇扭動巨大腦袋,只看了一眼抬著火藥的兵卒,隨後猛地探頭,一口便將其中一人吞入腹中。
邊上兵卒目眥欲裂,也不往陣列那邊兒去了,怒罵道:「畜生!老子跟你拼了!」
說著便抽出橫刀,拼盡全力躍起狠狠劈向大蛇。
此時火藥已然被淋濕,是用不成了。
可……劉赤亭只聽見一聲金石碰撞的響動,那橫刀,居然應聲斷裂。
巨蛇一甩尾巴,方才兵卒竟是被硬生生甩開幾十丈之遠,重重甩在石壁之上,血水四濺。
劉赤亭握緊了拳頭,手臂……在發顫。
跑?不!我不想再跑了!
少年人低頭看了看大蛇,低頭又看了看手中長劍,不經意一轉頭,卻忽然瞧見遠處有一片竹林。
略微一思量,他立馬轉身,狂奔往後方竹林。
將軍自然瞧見了劉赤亭往後跑了,但也只是笑罵一聲:「這小子,知道逃生就好,還不算是個愣種。」
也是此時,巨蛇瘋狂沖向陣列之中,一個兇猛衝撞,幾個掃尾之後,下方兵卒能站起來的便不多了。
將軍手握橫刀,艱難起身。
一眾同袍,此時此刻,傷的傷死的死。
他雙眼通紅,「老子跟你拼了!」
話音落地,他手提一把橫刀狂沖向那黑蛇。
卻在此時,聽見一聲大吼。
「畜生,往這兒看!」
將軍聞聲轉頭,卻見有個少年人嘴裡咬著長劍,雙手握著長竹竿兒狂奔而來。竹竿撐在地上,劉赤亭順勢躍起數丈高,在半空中取下長劍,徑直落向黑蛇。
只見劉赤亭的墜落蛇頸,雙手持劍猛地刺下,連橫刀都破不開的蛇皮,竟是被那長劍整個捅了進去。
大蛇慘叫一聲,嘶吼聲音響徹山林。它如同瘋了一般東沖西撞。劉赤亭只得緊緊握住劍柄,另一隻手握拳一下又一下捶打。可蛇血噴涌而出,劍柄沾染血水之後,劉赤亭再也握不住了,被那巨蛇猛地甩出,重重摔在了將軍身邊。
中年將軍之後一把扯起劉赤亭,迅速退了幾步,卻依舊被蛇尾雙雙甩飛。
但落下時,中年將軍以極快速度翻身而起,手握橫刀護著劉赤亭,罵道:「你他娘找死啊?跑了還回來做什麼?」
劉赤亭硬撐著站起來,轉身撿起一柄長槍,沉聲道:「上次讓我跑的人已經死了,這次我不想跑了。」
將軍氣笑道:「就不怕死?」
劉赤亭啐了一口鮮血,握緊長槍,直視大蛇,沉聲道:「怕的死。」
中年將軍豪邁一笑,揮舞橫刀,甩去上面雨水,笑道:「小子合我胃口,跟我一個渾蛋朋友小時候真像啊!那就死戰!」
可凡人之軀,哪裡能與這龐然大物相提並論?中年將軍只走出去幾步,便被巨蛇一尾巴甩飛了出去。
劉赤亭只有一身死氣力,不會半點兒武藝,也只能拼盡全力,朝著那巨蛇砸出一槍!
可那巨蛇,突然轉頭,一雙巨大眼睛直愣愣盯著劉赤亭,蛇嘴張開,口吐人言:「螻蟻,找死!」
這……劉赤亭腦子直發懵,這畜生……說話了?
緊接著,一尾巴甩出,劉赤亭再次倒飛出去,這次撞碎了大片岩石,落下之時,少年人只覺得渾身劇痛,而那巨蛇,也在緩緩朝著他挪來。
大雨之中,少年人趴在泥潭之中,嘴角鮮血直往外溢。
中年將軍拖著一條斷腿,手持卷刃橫刀,追在大蛇身後不斷揮砍,但巨蛇都不理他。
巨蛇再次開口:「我在此修行,吃幾個人而已,就興你們人族吃山中野獸,不興我吃人?」
劉赤亭哪裡聽得進大蛇言語,只覺得胸口熾熱難耐,像是在被炭火炙烤。
他艱難抬頭,泥水順著下巴直往地上滴落。可抬起頭后,見那的卻是血盆大口,已然張開!
也不知怎的,少年人呢喃一句:「當了十幾年山匪,也沒這幾個月精彩。」
只是……鄧大哥的劍,送不到了。
千鈞一髮之際,山林之中有道身影突然躥出,明明有數十丈之遠,可她偏偏只用一步便躍上蛇背,同時拔出插在大蛇背後的長劍,舉劍朝天。
死裡逃生,劉赤亭再見胡瀟瀟,不由得一愣。但很快就回過神,喊道:「你咋來了?」
此時少女面色煞白,她深吸了一口氣,冷聲道:「二境蛇妖是你能匹敵的?能跑為什麼不跑?」
說歸說,但胡瀟瀟還是快速舉起長劍。
只見那少女並出一道劍指,周遭居然有那奇異光華升騰而起。瞬息之間,奇異光華盡數湧入胡瀟瀟手中長劍,隨後便見雨中一道寒光劃過,巨大黑蛇當即頭顱墜地,血水如同泉涌。
劉赤亭還沒來得及驚訝,卻見穿著自己衣裳的少女,緊隨那顆頭顱跌落地面,濺起大片帶血泥濘。
少年人硬撐著起身,踉蹌著走去胡瀟瀟身邊,焦急道:「怎麼回事?暗傷又發作了嗎?」
少女明顯已經渾身無力,只能搖頭,聲音微弱:「把那蛇膽取出來,兩刻之內……帶我離開。我用了保命手段,也暴露了位置,抓我的人……很快就會找……」
可是話沒說完,胡瀟瀟已然昏死了過去。
中年將軍瞧見胡瀟瀟面容之後,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他握緊橫刀,拖著一條斷腿往前走去,可走了兩步,忽然又止住了步子,還抬手扇了自個兒一巴掌。
他倒吸一口涼氣,自言自語一句臭不要臉,然後甩出自個兒的將軍令牌到劉赤亭身邊,壓低聲音說道:「別讓她再露面了,拿著我的令牌去秦州便能進城。之後在城中找司戶參軍,劉小子自己去,讓他給你們造籍入戶,再弄一份通關文牒。他欠我人情,定會幫你們的。」
劉赤亭皺了皺眉頭,卻聽聞中年將軍又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小子,你知道這丫頭是懸賞千金且只許活捉的重犯嗎?」
劉赤亭聞言當然一愣,但愣過之後也只是將胡瀟瀟抱起,呢喃一句:「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救了我,也救了將軍與諸位大哥。」
少年人對著中年將軍俯身一拜,沉聲道:「多謝將軍。」
劉赤亭拿起令牌,自言自語:「景揉?」
將軍破口大罵:「滾滾滾!那個字兒念他娘的猱,老子叫景猱!」
又翻找了許多銀兩讓劉赤亭帶上,人走之後,景猱看著劉赤亭的背影,問了句:「劉赤亭,你知道她是修士嗎?」
少年人咧嘴一笑:「修士是什麼?我只知道她奔襲數十日前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