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宮本武藏·劍與禪「四」》
第一百五十七章《宮本武藏·劍與禪【四】》(35)
風信(1)
一
昨晚在龍野留宿。萬兵衛一直都是對阿通關照有加。今天到佐用的三日月時,太陽已經緩緩墜向山的另一邊,顯現出秋日夕陽的一面。
「萬兵衛老闆。」阿通看起來像是走累了,她喚了一聲走在前面的萬兵衛。「這裡已經是三日月了吧。——這樣的話,只要翻越前面那座山,便可以到贊甘的宮本村了!」聽阿通這麼說,萬兵衛停住了腳步。
「宮本村、七寶寺就在山的那邊了,懷念吧!」「……」
阿通望著遠方被夕陽染成紅色的天空和暗影中的連綿群山出神。那寂寥的山河,人跡罕至,自然得純粹。「還差一點兒就到了。阿通,累了吧?」萬兵衛繼續向前走,阿通也跟了上來。
「還好,您怎麼樣?」「我經商經常這樣往來。」「哪一座是阿吟姑娘所在的鄉士的宅邸啊?」「在那邊。」
萬兵衛向前指了指。「阿吟姑娘肯定已經等在那裡了,再加把勁就到了。」兩個人加快了腳步。到了臨山一帶,便到處可以發現散落著的人家了。
在龍野街道的宿驛街上,雖沒有幾戶人家,卻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膳食屋、馬夫休息處、便宜的小客棧等等,十分方便。
穿過這條街,萬兵衛登上上山的石階。「我們要開始攀登啦!」
這不是被杉樹環繞的村社的院內嗎?在小鳥散發著寒氣的叫聲中,阿通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處於某種危險之中。
「萬兵衛老闆,是不是走錯路了,這附近不見什麼人家了。」「啊,我怕去叫阿吟姑娘時,你自己等得無聊,就將你帶到了佛堂這裡來,讓你在這兒休息一下。」「您是說叫她過來嗎……?」
「忘記告訴你了,阿吟姑娘說要是你直接去的話,碰上什麼不合適的客人也剛好在就不好了。她住的地方就在這片樹林那邊的耕地旁。我馬上帶她過來,你稍等一下。」
杉樹林中已是一片黑暗。萬兵衛沿林中的羊腸小道急行而去。
阿通比較容易相信別人,聽萬兵衛這麼一說,就死心塌地地坐在佛堂的房檐下,仰望著夕陽等了起來。
「……」天色漸漸變暗。
昏暗中秋風乍起,佛堂檐處的落葉隨風起舞,飄落在膝上兩三片。拾起其中一片葉子,輕輕旋轉,阿通依舊在耐心等待。不知是愚鈍還是單純,阿通宛若少女一般靜悄悄地坐在那裡。這時,佛堂後面傳來哧哧的笑聲。
二
「——?」
阿通大吃一驚,跳了起來。
很少懷疑什麼的她,在遇到類似意外事件時,卻比一般人要驚慌恐懼許多。
「阿通,別動。」佛堂後面的笑聲消失的一瞬間——從同一個地方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老太婆的沙啞聲音。「啊……」阿通捂住耳朵。
一般發生這樣的事情,應該趕緊逃,可是阿通卻像被雷擊了一般悚然呆立。
這時——有幾個人影從後面躥了出來,來到佛堂前。不管是閉眼還是掩耳,她都陷入孤立無援的巨大恐懼之中。面前是位讓你恍若置身噩夢中的白髮老太婆。「萬兵衛,辛苦了。隨後再好好感謝你。大家快在她叫喊之前堵住她的嘴,把她弄到下庄去。」阿杉婆指著阿通,就像個索命的活閻王一樣。
那四五個鄉士打扮的男人該是婆婆的族人。婆婆一聲令下,他們便如餓狼一般跳到阿通身邊,將阿通捆了個結實。
「——那條是近道。」「那邊。」
這一行人拖著阿通向下庄方向走去。阿杉婆就像是在欣賞自己的作品一般,走在後面,並掏出準備好的錢付給萬兵衛作為酬勞。「幹得不錯。我還擔心你能不能辦好呢,可不能對別人說。」萬兵衛拿到錢后,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哪裡,這不是我的功勞,是婆婆您謀劃得好。……阿通是做夢也不會想到阿吟姑娘已經回老家了……」「真是心情大好啊,你看,阿通那驚恐的樣子!」「她居然連逃都不逃,嚇得都呆了。哈哈哈哈……可是,想想,總覺得也有些罪惡感。」「什麼,什麼罪惡感?她對我都做了什麼……」
「哎呀,您消消氣,也是,前天聽您說起那些事,也想為您打抱不平。」「是啊,我這麼做是應當的……方便的時候,你再來下庄玩吧!」
「那婆婆,前邊路不是太好走,您小心。」「你也是,到了人堆里,管好你的嘴。」「是是。我萬兵衛是何等的嘴嚴,您就放心吧!」萬兵衛說著用腳探著路沿黑暗的石階向下走去,沒幾步,只聽他那裡突然傳來「呀」的一聲大叫,緊接著是撲通一聲的倒地聲。阿杉婆扭過頭去。「——怎麼了?萬兵衛,萬兵衛……」
萬兵衛越是不應,阿杉婆的叫聲越是像要掘地三尺一般。
三
——萬兵衛是不會再有什麼回答了,他已經不在人世了。「……啊,啊?」阿杉婆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萬兵衛的屍體旁站著一個人。那人提著一把冒著寒光與血氣的大刀。
「……誰,是誰?」「……」
「是誰……報、報上名來。」阿杉婆干啞的聲音近似於歇斯底里。
看來這個婆婆一把年紀,還是那樣能虛張聲勢,還是那樣慣用恐嚇。——她這一出似乎正中那個人的預料,只見他在黑暗之中微微聳肩。
「是我啊,……老太婆!」「啊——」
「不知道我是誰嗎?」「不知道,我都沒聽到過你的聲音。你是打劫的嗎?」「嚯嚯嚯,你以為打劫的會蠢到劫你一個窮老太婆嗎?」「是嗎……這麼說你是沖著我來的?」
「對。」「——我?」
「真是啰唆啊。你以為我是為了砍萬兵衛特意從三日月追到這裡來的嗎?我找的就是你。」
「嘿——」
阿杉婆扯著破嗓子,踉蹌著。「你是不是認錯人了,你到底是誰?我是本位田家的遺孀,叫阿杉。」「哦,這個名字更加喚起了我的仇恨,今天來個了結。老太婆!你看清楚我是誰,是不是忘了我城太郎了。」「……啊?……城……城太郎。」
「過了三年,剛出生的小孩兒都三歲了。你已經是個老糊塗了,而我正當壯年,不好意思老太婆,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流鼻涕小兒了。」「……哦,哦。你真的是城太郎嗎?」「你這麼多年來可讓我師傅吃了不少苦頭。師傅武藏看在你已年邁的分兒上不和你計較。——你卻得寸進尺、揚揚得意,還在各地,包括江戶到處誹謗師傅,聲稱師傅是你的仇敵,還阻礙他的仕途。」
「……還有你對阿通窮追不捨。原本這次以為你已經改過自新,打算回鄉養老了——沒想到,你還是死性不改,居然找麻屋的萬兵衛做你的爪牙將阿通抓了起來。」
「……」「你這個可惡的老太婆,一刀殺了你容易,可是我城太郎的父親如今已經不再四處漂泊,已經重回姬路城了,從今年春天起,父親依舊是池田家的藩士。……我不能再給父親抹黑,就放你一馬。」
城太郎上前一步。雖說放過老太婆——可他右手中緊握的大刀依舊沒有收鞘。「……?」
阿杉婆一步步向後退去,想找機會逃走。
四
不知她是不是自認為瞅准了機會,一個轉身迅速向杉林中的小路跑去,城太郎一躍而起。
「哪裡跑?」一把抓住阿杉婆的後頸。「你要幹什麼?」
雖說上了年紀,可她還是一副犟骨頭。她用力一掙,稍一側身,拔出腰間別的刀就向城太郎的側腹部橫砍而去。
城太郎如今已經身強力壯,他一邊向後閃身,一邊向前一推。「啊,小鬼。你行!」阿杉婆連身體帶腦袋栽進草叢中,同時喊道。縱然腦袋都磕到地了,在她的意識里,城太郎依舊是那個小鬼。「你說什麼?」
城太郎也喝道。然後就像要將婆婆的背踩斷一般將腳踩了上去,不費吹灰之力地將這婆婆胡抓亂拽地掙扎的雙手反綁在了後面。
城太郎見阿杉婆的這種咬牙切齒的慘狀,一點兒也不覺得可憐。他雖然不再處於孩童時代,已經變得人高馬大,可是還算不得是大人。
十八九的年齡,不成熟的心。再加上長年累月積累的怨恨,使得他非常憎惡眼前這個老太婆。
「你想把我怎樣?」
阿杉婆被拖到佛堂前,摔在地上,仍然不失鬥志。城太郎踩著她,很為難該怎樣處理她,殺了她又不好,不殺她又不足以解恨。
同時城太郎更擔心在阿杉婆的指手畫腳下被帶去了下庄的阿通。說起來,城太郎之所以知道阿通在飾磨的染坊是有來由的。他和父親青木丹左衛門定居於附近的姬路后的這個秋天,經常因公去飾磨的海濱。一次偶然的機會,城太郎透過籬笆牆發現了阿通,但他當時還不敢確定。
這個人真像阿通——抱著這個疑問,城太郎開始留意阿通,於是也就正好在她危難的時刻救了她。
城太郎非常感謝這意想不到的機緣,覺得這也許是神的指引。同時,對於不依不饒地迫害阿通的老太婆,城太郎恨到了骨子裡,種種原本已經忘記了的往事也回想了起來。
不把這個老太婆除掉,阿通是無法安然生活的。想到這裡,城太郎的殺意頓起,可是父親青木丹左衛門好不容易剛剛重回城下——若是與山裡的鄉士一族有什麼事情鬧大——城太郎在這點的考慮上非常成熟,最後他決定先懲罰一下這個老太婆,將阿通救出來。
「有一個好的藏身之地,老太婆過來!」城太郎抓著她的衣襟想將她拽起來,可是阿杉婆伏在地上就是不肯起來。「麻煩——」
城太郎不得已,將她抱起,向佛堂的後面跑去。那裡有一個建佛堂時留下的斷崖面,斷崖面下面剛好有能讓人爬行出入的洞穴。
五
對面可能是佐用的部落吧,可以隱約望見燈火。山、桑田、河灘都被籠罩在廣闊的黑暗之中——包括剛剛翻過的三日月嶺。
腳下是大大小小的石子,耳邊傳來佐用川的流水聲。「喂,等等——」後面有一個人叫住了前面走的三個人。那三個人還像押犯人一樣押著被反綁雙手的阿通。
「怎麼回事,那個老太婆怎麼還沒跟過來,她不是說會跟在後面的嗎?」「嗯,算算這會兒也應該追上咱們了吧?」「那個老太婆那把老骨頭要想走這條道,恐怕得費點兒勁。」「我們在這兒休息一會兒等等她吧。——要不我們就走到佐用,找兩間茶屋慢慢等她。」「怎麼說都是等,就到時找兩間茶屋喝喝茶吧。……咱們還拽著這麼沉的行李呢!」
就這樣,這三個人探著水,打算穿過淺灘。「喂——」
從遠處傳來一聲呼喊聲。三個人回過頭去。
——咦?屏氣靜聽,那呼喊聲再次傳來,這次似乎離他們近了些。「是不是老太婆?」
「……不,不對。」「誰啊?」「是個男人的聲音。」「不是在叫我們吧?」
「是啊,在這兒除了老太婆還會有誰叫我們,那不是老太婆的聲音?」秋水漾過皮膚,如刀鋒劃過一般。被押著的阿通更深切地感受到這刺骨的寒涼。
後面傳來嗒嗒嗒的走步聲。當這三個人意識到不對勁時,追來的人已經到他們身側了。
「阿通!——」那人邊叫邊在水霧之中一口氣跑到對岸。「——啊?」
三個人在飛濺的水花之中一驚,趕緊將阿通團團圍住立於淺灘之中。已經跑到前頭過了河的城太郎堵在河對岸,張開雙手。
「等等。」「呀。誰?你是……」
「我是誰無所謂,你們要把阿通帶去哪裡?」「這麼說,你是來劫阿通回去的。」「這用不著你管。」「你要是強出頭的話,有你好看的。」
「你們是不是阿杉婆的族人?這是阿杉婆的吩咐,將阿通交給我。」「什麼,婆婆的吩咐?」
「哦——」
「扯謊都不會。」三個人露出嘲弄的笑容。
六
「這不是扯謊,你們看看這個。」城太郎掏出阿杉婆在擤鼻涕紙上留下的手跡。
今晚不慎敗露,將阿通還給城太郎,來帶我回去。
「?……怎麼回事?」三個人皺著眉面面相覷,然後他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城太郎,也大踏步踩著水嘩嘩地蹚到了河對岸。「我說的是真的吧,你們該識字吧?」「閉嘴。看來你就是那個城太郎。」「是的。在下青木城太郎。」說到這兒,只聽阿通突然大叫一聲。「啊……城太郎!」
向前撲去。剛剛她就邊掙扎邊凝視著城太郎,半是懷疑,半是驚愕,當城太郎終於報出自己的名字時,她終於感情決堤,大聲喚出「城太郎」。「啊。堵嘴的鬆了,趕緊——」和城太郎交涉的人向後說道,接著厲聲說。「這的確是老太婆的筆跡,那個老太婆說讓我們帶她回去——怎麼回事?」
城太郎道:「她現在是我的人質,將阿通交給我,我才能告訴你老太婆在哪兒。」若是這樣的話,不管怎麼等老太婆都是惘然的——三個人互換了下眼色,不過他們壓根兒沒把看起來年紀輕輕,尚且稚嫩的城太郎放在眼裡。「少廢話。不知道你是哪兒來的毛小子,你以為我們是好惹的嗎?下庄的本位田家,姬路的藩士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真是麻煩。怎麼樣,趕緊給個痛快話,要是你們不同意的話,那就讓老太婆自己在山中自生自滅吧!」「你這傢伙。」
一個人跳過來扭住城太郎的手腕,另外一人手握刀柄,做拔刀狀。「再胡說八道,小心你的腦袋。你到底將婆婆藏到哪裡了?」「你交出阿通嗎?」
「不交。」「那你休想知道老太婆在哪兒!」「你確定?」「趕快交出阿通,咱們可雙方無事。」
「這毛小子。」扭住城太郎手腕的那個人,抬腳一絆,試圖將城太郎絆倒。「豈有此理——」城太郎順著對方的力量一用勁兒,像摔沙袋一樣,將對方扛上肩膀頭摔了出去。
可是突然:「啊——」
城太郎也摔了個屁股蹲兒,用手按住右腿。他被摔倒在地的人冷不防地砍了一刀。
七
城太郎知道將人摔出去的技巧,卻不知道將人摔出去的法則。要知道對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摔出去就完事了。他有可能突然拔刀,也可能拽住你的腿。在將對手摔出去之前首先要考慮到這一點,城太郎全然未考慮到,也未及時閃身,在認為自己佔了上風的一瞬間,右腿被砍了一刀,也捂著傷口跌坐在了地上。
不過,幸好傷算輕的,城太郎幾乎和對方同時跳了起來。「別殺他。」
「抓活的。」其他的人大喊著,一齊上前朝城太郎撲過來。
若是斬殺了城太郎的話,就無法得知阿杉婆是如何成為人質的,身在何處了。
同樣,城太郎也不想在這兒和多事的人刀光相見,怕事情傳開了會危及父親的地位。
可是,事情的發展常常不是常人思維所能控制的。以一對三的決鬥通常會讓勢單力薄的那個人被怒火衝垮理智,城太郎此時已是熱血沸騰。
對方三個人。「這個愣頭青。」「囂張的。」「讓你嘗嘗我們的厲害。」
邊說邊手腳齊上,想要制伏城太郎。「不想活了。」
城太郎出其不意地猛然拔刀反擊,直刺在撲在他身上的人的腹部。「……啊!」就像將手伸進了咸梅汁的缸里一樣,從握刀的手到半個肩膀都染上了鮮血,城太郎已經失去了理智。
「哼,還有你一份!」城太郎起身向另一人撲去。碰到了骨頭的刀刃斜切下去,就像切魚刺身一般。
「哇。你、你——」對方慘叫,還來不及拔刀。這三個人太過自信於自己的力量,沒想到最後落得個如此狼狽的下場。「你們這群卑鄙之徒,卑鄙之徒。」
城太郎像念咒語一般,砍一刀就念叨一句,對著剩下的兩個人猛砍一氣。
他不懂什麼刀法,他不像伊織從武藏那裡習得過正確的刀法基礎。可是,在刀光血色中他並不驚慌,擁有著與年齡極不相稱的膽量和粗暴,這恐怕得歸功於這兩三年奈良井的大藏的調教。
鄉士現在雖然剩兩個人,但有一個人已經負傷了,他們心中失去了許多底氣。城太郎的右腿也是鮮血直流,看起來他們真像是你死我活的修羅圖的主角。
阿通覺得若是再這樣打下去,不是兩敗俱傷,就是城太郎被殺。——她邊拚命地掙脫被捆綁的雙手,邊不管不顧地在河灘上奔跑起來,在暗夜中呼喚著神的救援,「來人啊。來人救命啊,救救那邊那位身處險境的年輕武士吧!」
八
——可是,不管再怎麼叫,再怎麼跑,只有四面八方撲面而來的暗魔和流水聲、空曠的風聲回應她。
膽怯的她終於意識到要靠自己的力量。在呼救前為何不先靠自己。
阿通坐在河灘上,用岩石的一角磨手上的繩子。因為這只是那三個人用路邊撿的稻草捻成的繩子,不多時便被磨斷了。
阿通兩隻手抓起小石子,直奔城太郎和剩下的兩個人打鬥的地方飛奔而去。
「城太郎!」阿通邊喊邊向正與城太郎交手的人的面部投去。「我也在!不用怕!……」說著阿通又投了一顆。「……喂。城太郎,堅持住!」
又是一顆。可是,這三次都投偏了,沒有一顆石子打中對手。
阿通情急之下再次抓起一把石子。——這時,另外一人注意到她。
「啊,那個女人。」說著三步並作兩步地朝阿通跳過來,打算用刀背朝她的背上來一下。
——你動她一下試試看!城太郎也追過來。
就在那個人高舉過頭的刀正要落下的千鈞一髮之際。「你這傢伙。」
城太郎的拳頭朝他的背直直打過來,刀已經從他的背穿出腹部,只能看得到刀柄和拳頭仍停留在背部。
不妙的是城太郎的腰刀無法從屍體上拔出。若是最後那個人趁他慌亂之際來襲怎麼辦?
結果可想而知。不過,剩下的那個人不但負傷了,還失去了唯一可以依賴的同伴,也很狼狽。
——他就像斷了腳的螳螂一般,踉踉蹌蹌地朝另一方向逃走了。城太郎見狀用腳一蹬,一個寸勁兒拔出了腰刀。
「站住——」順勢抱著一種乘勝追擊、一網打盡的心情追將過去。阿通叫住城太郎:「算了。……算了。窮寇莫追!……他已經受了很重的傷了。」
那聲音中充盈著包庇至親骨肉般的誠懇,城太郎心中一愣。為什麼要包庇一個這樣對待自己的人,城太郎疑惑不解。
「我更想和你聊聊我們那次分別之後的經歷。……城太郎,一刻都別耽擱了,我們快跑吧!」
城太郎沒有異議,這裡離贊甘只隔一座山,若是事情傳到下庄本位田家那裡,他們說不定會舉鄉來襲。
「能跑嗎,阿通姐?」「嗯,沒問題!」
兩個人在黑暗中奔跑到喘不過氣,回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當他們還是小女孩和小男孩的時候。
九
三日月的客棧還剩一兩家掌著燈。其中一家是這宿驛中的庶民客棧。
去往礦山的採金商人、路過但馬的線繩商、行腳僧等等,白天正屋通常人聲嘈雜,這會兒似乎都已經入睡,只剩一棟偏離主屋的小廂房內還亮著燈光。
這家客棧的老闆一定是誤將阿通和城太郎看作是一對私奔的姐弟情侶了,他扔下煮蠶用的鍋和紡線車,特意為阿通和城太郎騰出一間單人房。「……城太郎,這麼說,你也沒能在江戶與武藏見上一面?」阿通聽城太郎逐一講述分手之後的事情,心中湧起淡淡的哀傷。城太郎聽到她在木曾路與自己分開后,也一直未能見到武藏,心中也是無法言語的一陣難過。「——可是,阿通,不必如此嘆息。雖然是風信,最近在姬路有這樣的傳聞?」
「是嗎……什麼傳聞?」不管是不是不著邊際的消息,現在對於她來講,都像是荒漠中的一碗水。「武藏先生最近可能會來姬路?」
「來姬路……這是真的嗎?」「到底可信程度有多高,這我也說不準,反正這消息在藩內傳得像真的一樣。——說他為了履行和細川家的教師佐佐木小次郎的比武約定,最近要到小倉。」
「我也恍惚聽到過這樣的傳聞,到底是誰傳出的?武藏隱姓埋名,應該幾乎無人知道他的行蹤。」
「藩內的傳聞多少是會有些真實依據的,說是從京都的花園妙心寺傳到細川家的消息,這花園妙心寺與細川家有很深的淵源。佐佐木小次郎通過細川家的家臣長岡佐渡向武藏先生下了挑戰書。」
「那這一天應該不遠了吧?」「到底是什麼時候,在哪裡,現在還不知道。——不過,如果他是在京都附近的話,要到豐前的小倉一定會路過姬路。」「可也有水路!」
「不,恐怕……」城太郎搖搖頭:
「恐怕不會走水路。不管是姬路還是岡山,山陽的各藩凡是得知武藏先生會路過的,都會留武藏先生住一宿。他們都或想見見這位響噹噹的大人物,或想請武藏先生出仕。……都在等著武藏先生的光臨。還聽說現在姬路的池田家也通過向澤庵大師寫信、去妙心寺探尋等種種途徑尋找著武藏先生的下落,還命城下口的驛傳中介關注一下武藏先生是否有通過,若有的話立即彙報。」
聽到這些,阿通反而一聲嘆息:「那武藏肯定不會走陸路的,估計是見不到了。他最討厭被接連招待,引起一片嘩然。」阿通近似絕望地說道。
十
城太郎原本以為縱然是傳言,阿通姐聽了也一定會高興,可對於阿通來說,所謂武藏會途徑姬路不過是一場最終會落空的空想罷了。
「——城太郎,我們去一趟京都的花園妙心寺的話,應該能了解些確切的消息吧!」
「這也有可能,不過到底是傳聞。」「可也不完全是空穴來風吧?」「你已經決定去了嗎?」「嗯。我想明天就啟程。」「等等——」
城太郎和以往不同,他現在對阿通也會提出自己的意見。「阿通姐總也見不到武藏先生就是因為你總是捕風捉影地到處跑。要想看杜鵑的話,要看杜鵑會在哪裡鳴叫。阿通姐你總是在後面追武藏先生,最終會將自己都追得迷失了……」
「可能吧,可是就像通常人們所說的,心神迷亂是戀愛的通病吧。」阿通對城太郎沒什麼不能說的。可是剛剛不經意間直接流露了自己對武藏的戀慕之心后,只見城太郎吃了一驚,臉變得通紅。已經不能像手拍球一樣,與城太郎談論這些關於愛戀的話題了。他自己也到了談情說愛,為感情煩惱的青春期。於是,阿通岔開話題。「謝謝,我以後會先好好考慮下的。」「是啊。不管怎麼說,阿通姐還是先回姬路吧。」「嗯——」
「一定要抽空來我家裡做客,現在我與父親同住。」「……」
「說起來父親青木丹左衛門連阿通姐在七寶寺時的事情都很了解。……父親說不知為什麼,就是很想見見阿通姐你,和你說說話。」
阿通沒有回答。燈芯即將燃盡,阿通回頭沿著有些破爛的房檐望向夜空。「……啊。下雨了!」「下雨了嗎——明天還要去姬路呢。」「沒事,有蓑笠就行,秋天的雨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不要下大就行!」
「……哦,起風了!」「關上門窗吧!」
城太郎站起身來,關上防雨門。室內漸漸變得悶熱起來,充滿了阿通的女人體香。
「阿通姐早點休息吧,我就在這裡——」說著城太郎取過木枕,放在窗下,面壁而躺。「……」
阿通仍舊沒有躺下,獨自聽著雨聲。「得睡了,阿通姐,還不睡嗎?」
阿通背對著城太郎,似乎是有些難以入睡的樣子,聽城太郎這麼一說,她拉過單薄的被子,將臉都蓋在了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