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閬苑瑤颱風露秋(1)
第10章閬苑瑤颱風露秋(1)
那一日的大事件過後,大約是宮中朝中實在有太多事需要料理,蘇黎一連數日沒有回府。錦瑟提心弔膽的過了幾日,也就重新逍遙自在起來,倒是禮卉成日裡帶著上好的補品往宮裡跑,每日回來都是喜氣洋洋的模樣,時不時仍要跑到錦瑟面前炫耀一番。
錦瑟只當看不見,抽空又回了安定侯府一次。
宋京濤也一連忙了多日,這日方才稍稍得閑,見了錦瑟也不似從前那般嚴肅,問了她一些在王府的近況,又難得的叮囑了幾句:「王爺雖然自小便顯得沉穩,然而到底還年輕,有時候多少還是有些孩子心性。你的性子為父自然清楚,少與王爺使壞,好生相處,便是一世安穩所在。」
錦瑟很是受寵若驚,雖然半個字也沒聽進去,還是忙不迭的點頭稱是。
宋京濤看了她一眼,忽而又道:「青楚公主性子驕縱蠻橫,你以後莫要再招惹她,也莫與宋恆走得太近,免得再遭無妄之災。」
錦瑟沒想到父親也知道了這件事,更沒想到罪魁禍首半分責備也沒有受到,頓感憋屈,應了一聲,忽然想到什麼:「青楚公主仍舊來找宋恆?」
宋京濤臉色微微一凝:「今日便恰在府中。」
錦瑟驀地倒抽一口涼氣,但覺就這樣避而逃走似乎顯得太沒出息了些,因此從父親處出來,還是忍不住往書齋的方向溜去。
剛剛來到書齋門口,便聽到裡面傳來青楚的聲音——
「……那丞相原本便存了反心,如今皇后沒了,他便更加肆無忌憚,只想著趁亂拿下皇宮,卻沒想到被二哥三哥察覺,從而有了提防,不然的話,今日天下恐怕已經改姓了……原本今年的冬狩要因為皇後過世而擱置,誰料出了這麼一檔子事,皇后也不再是皇后,皇兄還說冬狩如期進行……我二哥最是可憐,居然被御醫用錯了葯,身上那些傷口慘不忍睹。不過也是他活該,誰叫他風流成性呢,這下子可好長一段時間沒法尋花問柳了,肯定得辛苦死他……」
錦瑟心中不由得嘆了口氣。這青楚也實在是太膽大了些,這些話也說得出口。
正想著,忽然又聽青楚道:「你去哪兒?」
隨後傳來余潛代為回答的聲音:「公主,公子只是去方便一下,公主自可喝口茶,休息片刻。」
隨後,宋恆推門而出。
錦瑟悄無聲息的站在外面,幽怨的看著他。
宋恆似乎一早就知道她站在這裡,只是微微一笑——幾時回來的?
錦瑟不出聲,學著他比劃手勢——你沒有良心,裡面那人這般欺負我,你反倒成日與她說說笑笑,這麼親熱?
宋恆無辜的攤了攤手,搖頭示意自己沒有。
錦瑟忽然想起他也是罪魁禍首之一,頓時便氣不打一處來,抓著他的手臂又掐又擰,只差沒有一口咬下去。
宋恆原本默默承受,片刻過後,卻突然毋庸置疑的拿開了錦瑟的手,看向她身後的位置。
錦瑟忙的回頭看去,心中霎時大叫不好。
蘇黎不知為何會來,此時此刻正站在引路的管家身後,沉著臉看著她。
錦瑟回過神來,忙的鬆開了宋恆的手,訕笑著看向蘇黎:「王爺怎麼會來這裡?」
宋恆也微微躬身,向蘇黎行了禮。
蘇黎臉色著實有些難看,走上前來,只當沒看見錦瑟一般,擰了眉對宋恆道:「聽聞青楚近日常來打擾宋先生,是本王未曾盡到為兄之責,讓宋先生見笑了。本王正是前來接青楚回宮的。」
原來是為著青楚而來。可是錦瑟聽了他的話,心裡卻隱隱有絲不快。他之所以不想讓青楚來找宋恆,定然是認為青楚與宋恆一起有失身份,可是在錦瑟心裡,宋恆卻絕不是他那妹妹配得上的。
錦瑟暗自想著,一個不小心便將不屑的神情都寫在了臉上。
蘇黎看了她一眼,眸色又是一暗。
書齋內,青楚似乎是聽到了什麼動靜,拉開門出來一看,見到錦瑟,臉色登時就轉為憎惡,只是看到蘇黎時,她立刻又揚起笑臉,上前挽住了蘇黎的手臂:「三哥,你怎麼來了?」
蘇黎沉著臉瞥了她一眼:「你還知道有我這個三哥?我說的話你可曾聽進去半分?」
青楚一聽,只覺他讓自己在宋恆面前失了顏面,脾氣登時也上來了,一把甩開蘇黎的手:「皇兄和母后都不曾管我,你也管不著!要管,你就管管你自己王妃,別讓她成天往別的男人身邊跑!」
錦瑟臉上的神情一僵,深吸了一口氣,忽而轉向宋恆,向他比劃手勢——你絕對不能再與這個女子有任何瓜葛,不然我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青楚眼尖:「喂,你在那邊比什麼?三哥,當著你的面她都這樣,你管還是不管?」
蘇黎冷冷瞥了錦瑟一眼,開口卻是吩咐遙遙站在遠處的侍衛:「還不帶公主回宮?」
青楚氣極:「蘇黎,你是不是男人?」
蘇黎一把捏住青楚的手腕,交給前來的侍衛,沉聲吩咐道:「不必送公主回宮,將她送到本王府上。」
「三哥!」青楚哪裡肯,自然大肆掙扎,然而到底還是被人給拉下去了。
錦瑟一聽蘇黎要將青楚帶回府上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青楚去到寧王府,哪裡還有她的安寧日子?
「王爺——」
她剛剛開口喚了一聲,蘇黎便轉過頭來,一雙漆黑的眸子如寒星微茫,煞是讓人膽寒:「不知王妃,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
又是身份!錦瑟心頭嘀咕了一聲,勉強點了點頭。
「如此甚好。」蘇黎的聲音仿若結了冰,「母后因為先前的事情受驚不小,心中不安,因此決定要抄寫一百本經書,為清越國祈福。然而她近來身子不好,這抄寫經書一事,便交由王妃代勞吧。」
抄寫經書!一百本!錦瑟霎時間慘淡了容顏,欲哭無淚。她早就知道蘇黎不好惹,偏偏還一次次激怒他,如今終於自食惡果。
孰料,蘇黎接下來又道:「閔山行宮清幽寧靜,最適合潛心抄寫經書,王妃明日便可起行前去。只是這一來一回只怕需得月余,王妃只怕要與侯爺交待一聲,告訴他這段時間內,你只怕無法再回來探望他了。」
語罷,他看了宋恆一眼,轉身拂袖而去。
錦瑟前所未有的覺得委屈。
閔山的確是蒼翠清幽,閔山行宮處在這般的清幽之中,亦安靜得不似人間之境。在錦瑟看來,不似人間之境,那便是個鬼地方。
這個時節,根本不會有皇親國戚前來此處,因此偌大的行宮,只住了錦瑟並一眾服侍之人,除此之外,根本無法見到多餘的半個人影。
錦瑟日日對著滿屋子的經書長吁短嘆,頂著蘇黎派來的侍女雲若監管的目光,愁眉不展的奮筆疾書,常常寫到手腕酸痛,還換來雲若一句「字跡潦草」,不得不重頭再寫。
更叫錦瑟覺得艱苦的是每日的膳食。也不知是不是蘇黎故意折騰她,說什麼抄寫佛經需要潛心靜氣,因此竟然要求錦瑟餐餐粗茶淡飯,食齋度日。錦瑟每每照鏡子都覺得自己面有菜色,然而行宮中除了綠荷都是蘇黎的人,根本不會有人理她的感受。也唯有綠荷會在下山的時候偷偷給錦瑟帶回來一兩個肉包子,錦瑟都已經覺得是人間美味。
這日錦瑟一連抄了幾十頁經書,雲若卻都說她心意不誠,敷衍潦草,通通給打了回來。錦瑟登時大怒,扔了筆帶著綠荷走出屋子散心,雲若也不多說什麼,只是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
行至小花園中,卻意外發現竟然有之前未曾見過的人出現在行宮中,一行人正來回忙碌的搬行李,往凌雲苑而去。
錦瑟一時只覺驚異。這個時節,怎麼會還有人前來這麼個冷清的地方居住?
雲若見狀也微有些詫異,上前詢問了一番,回來時告訴錦瑟:「王妃,是秦王要前來養病。」
蘇墨!錦瑟心頭驀地一窒。難道他之前用錯葯的傷患竟嚴重至此,以致要來此地休養?
正想著,遠處忽然就傳來眾人行禮的聲音:「參見秦王。」
隨後,一襲青衫的蘇墨便出現在了錦瑟視線中。
自從那日宮中大亂過後錦瑟便再沒有見過他,隔了這麼多日突如其然看見,只覺得他瘦了許多,尤其青衣素服之下,身子似乎比從前單薄了好些。可能也正是因為消瘦,臉上的邪肆不羈也消散了,容顏之中隱隱透出一絲清絕,倒教錦瑟想起多年前的他來。
蘇墨見了錦瑟,神情之中也閃過一絲怔忡,隨後方才笑道:「錦瑟?你怎會也在此處?」
不知為何,錦瑟竟不太想說話,微微將頭轉向了一邊。
雲若上前行禮道:「回秦王,王妃前來此處是為了代替太后抄寫佛經,為清越求福祉。」
「哦。」蘇墨眼中隱隱閃過一絲好笑,「如此,辛苦你了。」
錦瑟微微舒了口氣,終於長嘆道:「比起姐夫遭的罪,抄寫佛經,其實也算不得什麼辛苦,是吧姐夫?」
蘇墨微微一笑,不語。
錦瑟卻又往他來的方向看了看:「姐夫此行獨自前來?」
「正是。如何?」
錦瑟輕笑道:「沒什麼,深山寂寞,姐夫只怕會覺得無聊了。」
蘇墨來了行宮幾日,倒果真是養病的模樣,日日深居簡出,而錦瑟的日子也與之前無異,彷彿行宮裡仍舊只有她一個人居住。
這一日早晨起來,錦瑟只覺得腦袋鈍鈍的疼,想來是昨夜沒有睡好的緣故。
綠荷見錦瑟臉色極差,實在是心疼:「小姐,我去給你找點好吃的來吧?」
錦瑟揉著頭有氣無力的答道:「如今我也不想著那些好吃的,只要能不再抄那佛經就好了。」
說也奇怪,這天,從前每日定時來提醒錦瑟前往書房抄寫經書的雲若卻沒有出現,錦瑟只差謝天謝地,舒舒服服睡了個回籠覺。
再起身時,卻發現桌上放了一小包用絹子包著的東西,錦瑟打開一看,卻是她平日里喜歡的玉酥芙蓉糕。
錦瑟心中大喜,剛欲安心享用,卻突然響起敲門聲。錦瑟忙的將點心藏進袖口,才道:「進來。」
原來是前來打掃屋子的侍女,錦瑟鬆了口氣,借故離開房間,來到了小花園。
花園裡安安靜靜的,半個人影也不見,錦瑟這才取出袖中的點心,卻忽然間覺得自己無比可憐,連這種平日里再尋常不過的小點都要躲起來。
孰料這一失神,手裡的東西沒拿穩,在錦瑟還沒回神的時候,就已經落到了地上。
「啊!」錦瑟剋制不住的大叫一聲,蹲下來,看著散落在地上的幾塊點心,撇撇嘴,心疼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只覺得自己真是恨死了蘇黎。她大不了就是不太守規矩,他憑什麼將她置於這樣的境地,這樣折磨她?
她悶悶的蹲在那裡許久,想到這樣的日子還有大半個月,不禁更加無力。
正在此時,眼前卻驀地多出了一雙粉底烏靴,視線微微上移,是一幅天青色的衣衫下擺。
錦瑟驀地跳起來,果見蘇墨正盯著自己,漆黑的眼眸之中分明帶了一絲探究。錦瑟沒心情與他逢場作戲,因此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蘇墨似乎有些想笑,到底還是忍住了,低頭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那幾塊點心:「你這是在布陣?」
錦瑟哼笑了一聲,道:「才不是呢,我在占卜。」
「哦?」蘇墨眼中閃過一抹好笑,「可卜到了什麼?」
錦瑟想了想,道:「卜到了一些,可是我不敢說。」
蘇墨看著她滴溜溜的眼眸,只覺得有趣:「說來聽聽。」
錦瑟於是無奈的看了他一眼,方才道:「老天爺告訴我有一戶人家,男丁單薄,偏偏還個個命硬,專克髮妻。我也不知那戶人家是誰,所以不敢亂說。」
蘇墨聽了,沉默片刻,方才笑道:「嗯,既然不知道是誰,說與我聽也就罷了,萬不能在旁人面前胡言亂語。」
錦瑟橫了他一眼:「姐夫莫非當我是傻子?」
語罷,她再不理他,轉身大步離去。
這一日用晚膳的時候,平日里粗茶淡飯的餐桌上,驀地多出了幾道精緻小點,而雲若竟然沒有開口說什麼。
錦瑟大驚,喚了綠荷過來悄聲問道:「你與雲若說過什麼?她今日怎麼這樣古怪?」
綠荷撇撇嘴:「我說的話她能聽進去嗎?這幾道點心是二爺派人送過來的。」
錦瑟光芒流轉的眼波頓時凝住,末了,讓綠荷將那些點心分給了侍女,自己仍舊只吃那些粗茶淡飯。
偏綠荷捧了一小碟金絲燕窩糕,故意在她面前吃得津津有味,錦瑟便惱了,奪過盤子橫眉怒視:「不許再吃了,給他送還過去!」
「為什麼?」綠荷自然不情願,「二爺又沒什麼對不起你的,你自己不吃也就罷了,別來作踐我。」
錦瑟覺得自己不饞死累死都早晚會被這丫頭氣死,索性飯也不吃,徑自回房去休息。
第二天早上起來又是清粥小菜,錦瑟吃得胃痛,抄寫佛經的時候,手也止不住的有些發抖。
奇怪的是今日雲若仍舊沒有出現,錦瑟只抄了兩頁便沒了心力,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模模糊糊間似乎聽到有人推門的聲音,錦瑟心裡只想著是雲若,忙的抬起頭來,卻見是一個陌生模樣的丫鬟,站在門口怯生生的望著她:「給寧王妃請安。」
錦瑟揉了揉脖子:「什麼事?」
「秦王打發我過來,向寧王妃借閱幾本經書。」
錦瑟一聽到「經書」二字便頭大,又聽她是蘇墨派來,不由得哼笑一聲:「你家王爺那樣的人還讀什麼的經書?沒的褻瀆了佛祖!」
那丫鬟臉色登時變得慘白,可憐兮兮的望著錦瑟。
錦瑟心頭嘆了口氣,隨手揀起手邊幾本還沒來得及抄寫的經書遞過去:「拿去吧。」
那丫鬟這才笑起來:「多謝寧王妃。」
幾日過後這丫鬟卻又來了,仍舊是問錦瑟借經書,錦瑟便又揀了幾本遞給她。如此往複幾次過後,錦瑟發現那些借給蘇墨的經書沒有一本還回來,而還在她手裡的經書卻已經都抄過一遍。
錦瑟因此偷懶了兩日,但一想起到頭來還是得抄完所有才能離開這地方,還是苦著臉遣綠荷去問蘇墨討經書。
沒多久綠荷便抱著一大堆經書氣喘吁吁的回來了,錦瑟不記得自己曾借過這麼多出去,不由得驚疑:「這麼多?」
綠荷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這還多?才一半呢!」
等到綠荷口中的全部經書都搬回來時,錦瑟便驀地明白了為何有這麼多——因為所有的經書都是兩本,一半是她借出去的那些,而另一半,卻是由男子蒼勁卻雋秀的筆跡一一抄寫的。
錦瑟捧著那些還散發著墨香的手抄佛經,一時有些怔忡。
她其實從小就不愛習字,從前姐姐在家時,還能督促著她每天練習,後來姐姐出嫁,她也就懈怠了,每每要寫字,都是被先生強行逮去的,而她則是能躲就躲。
有一日她恰巧沒躲得過,被拿著筆墨紙硯的先生就地正法——逼著她就在涼亭內開始習字。錦瑟不情不願的瞎寫了幾張,忽然就聽到身後傳來蘇墨輕笑的聲音。
緊接著她的手便教人握住,隨後,蘇墨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寫下了她的名——錦瑟。
那時候他的字還不似現在這般工整,而是一筆而下,行雲流水,卻又自有一番奇險率意。
他說,女兒家要練好字,長大了才能生得好看。
錦瑟那時不滿十歲,對自己的相貌還是相當緊張的,竟然真的相信了他的話,用了一年的時間,終於將字練得娟秀清麗,而且入得了父親的眼。
「啪」的一聲,錦瑟闔上他親手抄寫的經書,也隔斷自己的回憶,靜靜地思量著什麼。
綠荷見她神情不對,在一旁涼颼颼的道:「你每天抄經書抄得要死不活的,該不會還想自己重新抄一份吧?」
錦瑟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她倒真想過將蘇墨寫的這些字扔出去燒了,可是想到自己要重新抄一遍,還當真硬不起那骨氣。
「罷了罷了,都收起來,明天可以好生睡一覺了。」錦瑟扔下手裡的經書,忽而展顏歡笑,「然後我們一起下山去玩一天!」
翌日錦瑟果然酣眠至日上三竿才心滿意足的醒來,頓覺身心都舒暢。
等到她神清氣爽帶著綠荷經過小花園時,忽然想到一個連日來都被自己忽略的問題:「奇怪,雲若那丫頭,從前日日對我寸步不離,最近這段時間是跑到哪裡去了?」
「不知道。」綠荷也疑惑,「總覺得好像自從二爺來之後,就很少見她了。」
錦瑟聞言,心裡忽然升起一絲古怪的預感,一把拉住綠荷轉了方向:「我們去凌雲苑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