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陰差陽錯(2)
第23章陰差陽錯(2)
穆崢臉上凝著一層寒霜,比剛才跟梁知璇爭吵的時候更甚,眼風凜冽地掃他一眼:「沒什麼意思,跟你不相干。」
「你們明明都提到我名字了,怎麼能叫不相干呢?」
穆崢心裡有說不出的煩躁,不再搭理他,扯開領帶噔噔噔就往樓上走。
「喂,話還沒說完呢,你去哪兒啊?」穆嶸扯著嗓子叫他,「飯菜都做好了,你不下來吃啊?」
真是莫名其妙,好好說來吃頓飯的,怎麼到最後又是他一個人……他們這鬧的是哪一出啊?
梁知璇趕到醫院,元寶還在兒科門診排隊,因為發燒,整個人蔫蔫地靠在家政阿姨懷裡,見她來了就靠過來,低聲哀哀地說:「梁阿姨,我媽媽呢?」
她心裡發酸,輕輕揉了揉他的小臉:「媽媽要工作,今天回不來,梁阿姨來陪你好不好?」
雖然失望,但元寶還是懂事地點了點頭。
醫生給他做了一系列檢查之後確診是水痘,所以不僅發熱,身上還有紅色皮疹。
梁知璇有點不解:「現在小孩子不是都會注射疫苗嗎?怎麼還會發水痘呢?」
醫生道:「這個不一定的,種了疫苗也不是百分百免疫,還是會有少量的孩子感染。不要太擔心,這是自限性的疾病,留意觀察,過幾天他自己就會好的。」
話雖如此,醫生還是開了抗病毒的葯給他掛水。小元寶很勇敢,打針雖然怕得看都不敢看,但一聲都沒有哭。梁知璇在輸液病房給他爭取到一張床位,掛上水之後家政阿姨有事就先走了,只有她陪著他。
她買了一點水果,剝開橙子一瓣瓣喂到他嘴裡。有得吃小朋友終於開心了一點:「梁阿姨你真好,你今晚都可以陪著我嗎?穆叔叔會不會非要叫你回去?」
才打過沒幾次交道,連小朋友都已經開始了解穆崢的為人。
她又給他餵了一瓣橙子:「放心吧,我會陪著你,直到你媽媽回來。」
晚上她帶元寶回家,發現冰箱里沒菜了,只得叫了外賣來當晚飯。吃完又給孩子梳洗,身上的紅疹會慢慢變成皰疹,要很小心地避開,避免弄破。
生病總是不太舒服,小元寶問她:「梁阿姨,你小時候也得過水痘嗎?」
梁知璇認真想了想道:「好像沒有哎,其他的傳染病倒是得過一些。」
現在想想,她小時候還是很活潑好動的,因為嘴甜又乖巧,小夥伴們都願意跟她玩,又因媽媽是幼兒園老師,她放學也浸在滿是孩子的環境里,接觸的小朋友也更多。那時還沒有這麼多先進的疫苗,孩子最容易感染的腮腺炎甚至更兇險的猩紅熱她都得過,還真就沒得過水痘。
醫生說水痘病程中會感覺很痛很癢,她要盡量留意孩子,不讓他去出疹的位置抓撓。
看著躺在身邊睡得不甚安穩的小元寶,她心疼又無奈。
單身媽媽帶著孩子生活的萬般艱難,不是在做選擇時勇敢不勇敢可以概括和預知的。試問假如她像程潔這樣一個人帶著孩子,今天孩子生病而她卻在千里之外趕不回來,身邊沒個可以隨時照應的人,心裡不知得焦灼成什麼樣了。
夜裡元寶的體溫又升起來些,她不敢睡,打了熱水耐心地給他做物理降溫,在他無意識地伸手撓皰疹時輕輕把他的手擋開。
這樣悉心照顧一夜,第二天孩子精神好了一點,也有胃口自己坐在桌邊吃飯了,她才稍稍鬆了口氣。
她的手機調成了振動,實際上也基本沒有電話找她。穆崢一個電話都沒打來,也沒有簡訊進來,看來這回兩人又鬧僵了。
程潔的航班因為南城大雨延誤了四個小時,趕回家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梁知璇在電話里已經跟她具體地敘述了病情,她知道孩子得的是水痘,可還是止不住地擔心,一進家門就蹲在元寶身邊左看右看,關切地問:「疼不疼,身上還難受嗎?千萬別用手抓啊,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不會啊,你看關隆叔叔臉上就有疤,還很長呢!」他比畫了一下,「可我覺得他很好看。上回我問他為什麼臉上會有疤,他還說傷疤是男人的勳章,男孩子有疤不丟人。」
程潔聽他提起關隆就不高興:「別老拿他說事兒,他跟咱們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小元寶歪著腦袋問。
程潔語塞,梁知璇在一旁笑:「童言無忌,程姐你怎麼還跟孩子計較。趕緊問問他想吃點什麼,昨天他就在念叨媽媽做的菜了。」
「哦,對對對,寶貝你想吃什麼,媽媽給你做。」
小元寶有點無辜地垂下眼眸:「我……我現在想吃關叔叔那裡的自助餐。」
有草莓鬆餅、巧克力蛋糕、栗子糕和不限量供應的冰淇淋,還有骨湯做底的拉麵,超好吃,想想都要流口水。
程潔嘆口氣:「早知道那次去唱K就不該帶你去,回來之後就經常念叨著要吃那兒的自助餐,有那麼好吃嗎?」
這不,又被這話題勾起了饞蟲,可他還在生病呢,外面又下這麼大的雨,根本哪裡都去不了。
梁知璇不忍心看孩子失望,安撫他道:「關叔叔那裡不是專門的餐廳,而是給大人們唱歌玩樂的地方,這麼晚了是不歡迎小朋友去的,你希望做個不受歡迎的人嗎?」
元寶搖搖頭。
「那就對了,咱們可以白天的時候去,但也必須先把病養好。現在你出水痘,醫生說要忌口,很多東西都不能吃,你也不想看著面前一桌子好吃的不能碰,只能吃蔬菜、水果和粥吧?」
元寶小聲道:「……我只吃拉麵也可以的。」
「拉麵有什麼稀奇,媽媽給你煮!你不是最愛吃媽媽煮的麵條了嗎?」
小元寶還是有些失落的情緒在,梁知璇輕輕拍拍他:「先把身體養好,等病好了咱們就去吃。」
元寶眼睛放光:「真的嗎?」又像是要求證權威,拉住程潔的手道:「媽媽,真的可以帶我去吃嗎?」
程潔看著他臉上愈發密集的水皰,不忍心拒絕:「可以,不過你的病得趕緊好起來。」
元寶開心地笑,又拉住梁知璇道:「梁阿姨,你們也來嗎?」
「嗯,我也來。」
「穆叔叔也來嗎?你不要跟他吵架了好不好?」
梁知璇頓了一下,說:「好。」
從程潔家出來,外面的雨還沒停,嘩嘩下得很大,似乎短時間內也沒有停的可能。
這就到了南城的雨季,天氣漸漸要開始熱起來了。
程潔塞了把傘給她,可這麼大的雨,打傘也遮不了什麼,走出去一百米就得渾身濕透。
她好不容易叫了輛計程車回去,人家一聽那地段就不樂意跑,嫌遠。別墅區人人都開車,這種鬼天氣也沒人會打車出來,他八成得空駛一趟,於是不肯打表,一口價兩百塊,愛去不去。
住在富人區的不一定都是名媛望族,也可能是像她這樣不名一文的人。但梁知璇不想讓他太過注意自己,沒跟他爭辯,他說多少就多少。下這麼大雨的夜晚,她一個單身女孩打車最怕司機起歹心,所以她拿出電話來,佯裝撥了電話,照著司機椅背上的車輛信息道:「我現在回來了。嗯,藍色的計程車,車號是南T8961,你到路口來接我一下吧!……嗯,拜拜。」
司機在座位上規規矩矩開車,她軟聲掛斷電話,心底卻不由湧起悲涼。
以前她回家晚了打車,總是上車就打電話給父親或者弟弟,告訴他們她的位置和車牌號,家裡人會關切、會在意,她知道家裡有人等她回去,也會覺得安心。可現在這樣,家沒了,她連報平安都不知打給誰,沒有人真正關心她在哪裡、在幹什麼,在雨夜是否能獨自平安到家。
回到別墅的時候,大雨還在下。就從計程車走到屋檐下的這麼一段距離,梁知璇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衣服沒有一塊乾燥的布料,腳上穿著平底鞋,腳底卻像是直接踩在了水窪里。
濕透的衣服裹在身上吸收身體的熱量,她冷得微微發抖,可站在門口按了好幾遍門鈴都沒人來開門。
屋裡沒有亮燈,王嫂回鄉下去操辦家裡的紅白喜事還沒回來,剛好小長假趙管家也放假了,家裡就穆崢一個人。他就算在家晚上也不喜歡燈光大亮,這會兒說不定已經睡了。
敲不開門,她又沒有鑰匙,不得已只好打電話給他。
「喂?」他語調平平,聽不出喜怒。
她只能硬著頭皮道:「我回來了,在樓下大門口,你能不能來幫我開一下門?」
穆崢似乎頓了一下才冷冷一哂道:「你還知道回來?小五說得沒錯啊,你氣性大,我以為走了就走了,還回來幹什麼?」
她擦掉順著發梢流到額角的水珠:「我是去照顧元寶,他生病了媽媽又不在身邊,我昨天跟你說過的。」
「是啊,你為朋友兩肋插刀,這麼大雨天還不是沒別的地兒去。她怎麼沒送送你或者乾脆留你再住一宿呢?」
梁知璇心想要不是怕你喜怒無常又發脾氣,我巴不得住在外頭不回來。但這話不能跟他講,她只能一再地放低姿態:「是我不好,你能來幫我開一下門嗎?」
穆崢卻說:「急什麼,你就在門口待著,得點兒教訓也好。」
他就此掛斷電話,梁知璇還真不是沒有脾氣的人,可這會兒濕衣服粘在身上就像一層黏膩冰涼的皮裹住她,她一步都不想走動,也提不起力氣來,只能站在屋檐下面看著夜幕下的雨落個沒完。
沿牆角過去的另一側屋檐下放了幾個花盆,有不速之客卧在花盆裡,跟她一樣正在躲雨。
原來是那隻獨眼的貓。
她笑了笑,蹲下來逗它,又怕嚇到它,輕輕地撮嘴喚它:「貓貓……這裡,看這裡,還記得我嗎?」
獨眼貓警惕地回頭看她一眼,似乎覺得沒什麼威脅,沒理她,很酷地又扭轉頭。
她不介意,在門邊的牆角坐下來,輕聲跟貓說話:「我還以為你那天被嚇壞了就不來了。這幾天有吃飽肚子嗎?這裡有人喂東西吃了,你的小夥伴們都來,你怎麼不來?」
說到這個就想起那天穆嶸蹲在花園裡喂貓的情形,她心頭又是微微一悸。
獨眼貓不理她,但總算還有個伴兒在這雨夜裡陪著她,不算太寂寞。她甚至還想到周杰倫歌里唱的: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與你躲過雨的屋檐。
可惜她沒有那樣唯美浪漫的初戀,情竇初開的年紀她遇上的人就是穆崢。
大概想得太多就容易倦,她漸漸感覺身體乏力,眼皮也忍不住地打架,最後坐靠在門邊就睡著了。
穆崢的氣不消,她也許今晚都進不去,只能在門口等,明早再想辦法了。
她睡得昏昏沉沉,突然感覺到刺眼的光亮照在自己身上,於是抬手擋在眼前,使勁地想要睜開眼。
燈光很快就消失了,她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就感覺到有人走近,伸手在她頭上碰了碰,然後她的身體突然騰空,被人抱在了懷裡。
懷抱的溫度和氣味都很熟悉,她卻還是忍不住掙扎了一下,穆崢語氣不善:「別亂動了,你在發燒。」
他的體溫慰藉著她,一路搖搖晃晃地回到房間,她才反應過來剛才刺眼的光線是車燈,他剛從外面回來。
「原來你不在家……你去哪兒了?」她純屬沒話找話地跟他聊兩句,沒指望他會回答。
「有事兒。」他不耐,又忍不住諷刺,「你不是去照顧病人嗎,怎麼自己反而生病了?」
其實她也不知道,她並沒覺得有什麼特別不舒服,或許就是淋了雨,著涼才發燒了。
然而這回病情來勢洶洶,沒那麼輕巧。她不僅發燒咳嗽,身上還起了紅色的皮疹,普通的感冒藥幾乎完全無效。穆崢送她去醫院,醫生確診為水痘,併發水痘肺炎,表情嚴肅地告訴他們病情嚴重,最好住院觀察。
梁知璇臉上的皮疹已經發出了水樣皰疹,她在洗手間里看了一眼鏡子就哭了,哇哇的,像個孩子。
穆崢譏嘲道:「現在知道厲害了?這麼大個人了才出痘,還好意思哭?」
來配藥的小護士看不下去了:「你是她男朋友怎麼能這麼說話呢?女孩子都愛漂亮呀,平時冒個粉刺都對著鏡子苦惱半天,現在這麼可怕的水皰長了一臉,肯定很難過,你應該好好安慰她一下。另外千萬別用手抓啊,再疼再癢都不能抓的,水皰自己消了就沒事了,否則真的會留下疤痕的。」
梁知璇像沒聽到,她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沒法見人了,這下真的連班也沒法上了,要真一輩子這模樣可怎麼辦?
她越想越傷心,眼淚嘩嘩地掉,穆崢看著她哭,過了一會兒才平靜地道:「別哭了,哭不是更丑?」
不說還好,一說她哭得更狠了,眼淚滑過臉上的水皰有點癢,她忍不住用手去摸。穆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叫你別哭你還哭,說了不能抓你還抓,真不想要這張臉了是不是?」
梁知璇哭到打嗝兒:「不要你管!臉毀了才好,成醜八怪了你就瞧不上了,正好放我走!」
穆崢冷笑:「現在是我求你留在我這兒嗎?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你不是醜八怪的時候也只有我要你。」
或許生病的人特別脆弱,梁知璇一時悲從中來,連續地咳嗽之後竟然咳出血來,呼吸急促喘不上氣。
醫生說這是肺炎的典型癥狀,但趕來之後還是把穆崢請了出去。他惘惘地站在門口,手垂在身側握緊又鬆開,閉上眼彷彿就看見她咳出的血染紅手心的情形,成年後竟第一次感覺到這麼深的恐懼。
穆嶸趕到醫院,一來就見穆崢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一手撐住額頭,手掌擋掉了大半邊臉。
他難得一本正經地在他身邊坐下:「哥,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就生病住院了呢?」
他聽到梁知璇住院的消息時嚇壞了,這倆人鬧起來他是見過的,那地動山搖的陣仗……他真擔心哪天其中一個就掛了彩,尤其梁知璇是女孩子,萬一鬧出個什麼好歹來,怎麼向人家爹媽交代?
穆崢好半天都沒說話,穆嶸更急了,正好有醫生出來,他連忙上前拉住人家:「醫生,裡面那個……梁知璇怎麼樣了?」
醫生看他一眼,又看看一旁在椅子上枯坐的穆崢,發覺原來是孿生哥兒倆,還沒開口,穆崢就說:「她沒事,她不會有事的。」
穆嶸回過頭看他。
他的斬釘截鐵更像是一種自我暗示,事實上她的情況不太好,肺炎繼發感染后病情加重,高燒兩天都沒退,水痘冒得更多更難看了,要是她現在照鏡子,肯定又要哭鼻子。
可他寧願她大哭大鬧,也好過這樣安靜地躺在床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