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海到盡頭天作岸(1)
第157章海到盡頭天作岸(1)
寧大是在西方情人節那天開學的,早晨下了場小雨,路上,吳佐開著窗,不住地深呼吸,說空氣里有春天的感覺。寧城的春比北京早,諸航看到路邊的草坪已悄然泛綠,那綠是透明的,就像飄動的流光,被細細的雨絲給打濕了。
思影博士收到了一束粉色鬱金香,特意抱著從欒逍的辦公室前走了兩圈。「我嚴重懷疑她那花是自己買來氣你的。」諸航不厚道地和欒逍耳語。「那我不能再笑了。」欒逍扶扶眼鏡,故意板起臉。
「不像的。」諸航樂呵呵地從包里掏出一張卷著的宣紙,「看你孤家寡人的可憐樣兒,我送你份禮物安慰下吧!」
欒逍定定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諸航,片刻之後,緩緩展開宣紙:「嗯?」
「一共寫了十張,選了又選,一再叮囑我,不能弄皺了。小朋友的小心意,就博你一笑吧!」
欒逍挺吃驚,才幾歲的小孩,字寫得有稜有角,還是如此充滿智慧的哲語。「我從沒收過這麼高雅的禮物,感覺自己都成文化人了。替我謝謝他,我很喜歡。」
「你本來很有文化。」禮物送到,諸航起身走人,心情很愉悅,又見到欒逍了哦,她偷偷觀察了,手掌痊癒得看不出一絲受傷的痕迹,臉和以前一樣英俊。到底一起面對過生死,心裏面的親切感像井噴似的,怎麼都藏不住。
等諸航出門,欒逍慢慢張開手掌,一手的汗,緊張的。等著回寧大的日子,簡直可以用歸心似箭來形容,夜劍的兄弟們把他鄙視得不行,說他吃裡爬外。他不辯解。這個假期好好地過了把射擊的癮,還好,功夫沒有丟。兄弟們促狹地說高嶺就是一道無法翻越的山嶺。他心道:誰說的,現在這道山嶺就被一個人踩在了腳下,雖然僅是個過客,他還是欣喜。
欒逍這學期的課和上學期變化不大,諸航換了,執教《網路戰爭》,沒課本,純靠自由發揮。學生也換了,除了忠誠的馮堅。馮堅說,諸老師,你下學期是不是該教《我和計算機不得不說的那些事》。諸航直樂,她和計算機之間確實有不少事,要寫書的話,能湊一本。
諸航去了教務處領課表,剛準備進門,看到大校長在裡面,連忙縮回腳,假裝看牆上那幅《少年強則國強》的畫。
「校長,您除夕夜真去寺里敬香了?」教務主任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著。
「是呀,人多得差點上不了山。」大校長不是敬香時凍著了吧,喉嚨里呼哧呼哧的,像是有炎症。
「大家都去搶頭香,嘿嘿,想不到校長也趕時髦,您也是求大富大貴?」
「富貴就順其自然吧,不能強求。我求的是寧大的平平安安。」
大校長出來了,諸航直盯著自己的腳尖,沒勇氣抬頭。王琦和羅教授的事,別人不知,校長心中一本賬卻是清清楚楚,知識分子哪裡碰到過這些,這個年怕是沒過好。
那麼大個人立在那兒,大校長怎會看不見。「諸老師,這學期……」大校長詞窮了。
諸航訕訕地笑:「我努力,我加油!」盡量不嚇您。
「你辛苦了。」大校長點了點頭。
「應該的,應該的。」諸航笑容都僵硬了。
其實諸航也不想留在這。她去536見過束大校,問接下來的任務是什麼,束大校和首長的口徑一致:好好教書。還真把她往教書育人上逼了。諸航站在課堂上,看著一雙雙充滿求知慾的眼睛,心情凝重。她和欒逍之間現在沒秘密,悄悄問他的任務,那傢伙雙目坦坦蕩蕩:和你一樣,你在哪兒,我在哪兒。那口氣很像豪氣衝天的戰士對首長承諾:槍在哪兒,人在哪兒。
首長不在家,她就是頂樑柱。唐嫂和吳佐,有的事能幫忙,有的事還是需要她親歷親為。給帆帆看了作業,聽他讀了一篇《論語》,再給戀兒胡編了個奧特曼打怪獸的故事,上床時,諸航看了下時間,快十點。
沒有首長的卧室顯得特別空蕩,說特別想念也不像,說不想是真騙人。思念就像是被雲霧籠罩的山巒,風一吹,雲霧散開,露出山的輪廓,再一吹,輪廓不見了。
門被敲響的時候,諸航在做夢,眼睛也不睜,手朝外面伸去,摸了個空,人倏地坐了起來。她忘了,首長現在在北京,那……敲門的人是誰?
「諸老師。」久等不到回應,敲門的人急了。
諸航探身下床,裹了睡袍跑過去。吳佐一臉緊張地看著她:「軍區通知你現在去信息處開個會!」
「我?」諸航指著自己的鼻子,她的級別好像沒那麼高吧!
「軍區的車在外面等著呢!」
從車裡下來,站在漆黑的凌晨里,仰望著軍區大樓亮如白晝的燈光,諸航仍沒有找到一絲真實感。
536里另外兩位網路奇兵的人員也來了,加上諸航和信息處的,會議室里不會超過十個人。視頻打開,主會場是北京,主持人是……首長!諸航捂住差點驚呼的嘴,眼珠滴溜溜轉了一轉,還好,別人都在盯著屏幕,沒人朝她看。這樣子和首長面對面,有種遙遠又陌生的感覺。
主會場是個大會議室,很多人,諸航看到了成書記和李南,李南還是跩兮兮的樣兒,看人時眼都是斜的。
會議是臨時會議,首長手上沒有講稿,面前放著的像是幾張傳真。秦一銘坐在他的身後,他向秦一銘點了下頭,秦一銘起身,鏡頭換了,屏幕上出現了一張報紙,諸航勉強辨出是俄文,字卻是不識一個。在報紙的頭版,大篇幅的報道旁有一張照片,照片上的男子金髮藍眼,蒼白的面容,消瘦得像個阿富汗難民,可是讓人感覺到書卷氣很濃。
秦一銘手裡拿了根教棒,指著男子介紹道:「此人名叫保羅,飛翔的山鷹創始者之一。飛翔的山鷹是目前網路上最活躍、高調的黑客組織,號稱網路雇傭軍,擁有攻擊網路和盜取數據的各種尖端技術,行事敏捷,在用戶中口碑極好。半年前,飛翔的山鷹內部出現了分裂,主要原因是管理觀念有了分歧,不久,保羅脫離了該組織,他花了五個月的時間策劃了這次揭秘行動。事件發生在二月,我們也稱這次行動為『二月風暴』。保羅是在地中海的一個小島上與俄羅斯媒體的記者見的面,保羅稱飛翔的山鷹現在已被A國、E國還有D國三國招安,專門為他們從事監聽業務,並盜取互聯網上的機密信息,這個範圍不是指某幾個人,而是像電線一樣,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飛翔的山鷹。這三國如果掌握了這些資料,其他國家的機密就像被裝上了顯示器,他們輕易地就能實現掌控全世界的霸權主義。保羅說他不願看到這樣的局面,也不願每一個人生活在一個一言一行都被他人記錄的世界里。」
秦一銘介紹完,就像一滴油掉在了沸騰的水中,鍋炸開了。諸航輕輕地笑了,很多人說網路如海,你可以在裡面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其實你固定地逛幾個網站,就等於走進了別人編織好的籠子里。上次那個「虎妻護夫」事件后又出了個後續,大亨有次在一個不是很公開的場合稱,傳媒集團之所以監聽,還有一個原因是為了防止恐怖分子搞活動,而恐怖分子臉上又沒寫字,他們只能伸長觸角。聽著很是冠冕堂皇,至於真假,鬼知道。
原來這事真正的續集是這樣發展的,這個飛翔的山鷹和傳媒集團伺候的不會是同一個主子吧!諸航又看了下屏幕上那張照片,保羅,好名字,《速度與激情》里那個帥哥也叫保羅。這人有趣,他的行動表明他在捍衛民主,杜絕霸權。可是這麼可愛的天使以前怎麼做了黑客呢,這算金盆洗手還是棄暗投明?
卓紹華等議論聲輕了點,沉聲道:「保羅離開飛翔的山鷹時,把那份資料帶走了。自接受採訪后,他就失蹤了,就連他的家人都不知他在哪兒。」
「帶著這份資料,這人只能搬去火星了,想殺他的人太多了。」李南冷哼了聲,說道,「所以說他肯定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如果是這樣,那資料落在誰的手裡?」成書記搖搖頭。
李南攤開雙手,聳聳肩:「反正不在我這兒。」
卓紹華拿起面前的傳真紙:「一些人視他如眼中釘,一些人則認為他是正義的使者,很多反戰的和平主義組織在試著與他接觸,為他提供庇護和資金,他的FACEBOOK的粉絲已增加到四千萬人。」
「你的意思是他現在和他的支持者在一起?」李南問道。
卓紹華輕輕點了下頭。李南濃眉擰成了個結:「他成功地在世界上掀起了這場監聽風暴,目的已達到,接下來他要幹嗎?」
卓紹華看向李南:「這不是一場風暴這麼簡單的事,他讓大家看到的不是一桶水,他告訴所有人的是,怎麼樣修理管道,我們如何收集水,如何再加工和分配這些水。」
成書記一敲桌子:「這已成了互聯網上的一個老梗,還是網路安全、網路維護。真是不地道啊,使出這種宵小的行為。我們要把水搞渾,讓他們什麼都看不清。他們能監聽,我們要搞反監聽。」
「這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事,眼前的問題是,保羅是否真像他所講的那樣,他是為了保衛互聯網個人數據的不可侵犯性?他既然知道資料如此重要,為什麼不毀掉而是隨身攜帶?」卓紹華說道。
李南笑了:「那是他的籌碼,是護身符,毀了,他還有什麼資本和別人談,這世界還有誰多瞧他一眼。」
「他準備把資料給誰?」這是會議結束時,卓紹華講的最後一句話。會議室瞬間空了,他仍坐在那裡,看著牆上的投影屏幕。GAH的副主任,是他現在的職務,雖然是副職,卻要負責全面的工作。「二月風暴」是他上任后的第一件大事,他甚至都沒把各部門的工作部署好,就要投入全部精力專註於這件事上。
「紹華!」
卓紹華站起來,看向推門進來的成書記。「您怎麼又回來了?」
成書記拍拍他的肩:「網路奇兵是在你手上建起來的,人員你熟,伯伯知道你壓力大,你想調誰直接開口,就是諸航,我也放人。」
「謝謝成伯伯,這事暫時還用不上她。」
「行,你看著辦。伯伯回來就是和你說這事的。」
卓紹華把成書記送到車邊,東方已經露出了一絲魚肚白,空氣冷得發硬,寧城梅山上的春梅大概都盛開了,北京的春天還沒個影子。
秦一銘握著手機從樓上跑下來:「諸老師的。」他怔住,這個時間?語氣倏地緊繃:「諸航?」
「首長,我剛到家,一會兒帆帆要起床了,我就不上床睡了。」
「你……去哪兒了?」
「哈,你沒看見我呀?我可看見首長了。首長你是不是瘦了點,想吃唐嫂做的菜了吧?」
「是呀,特別想。」還很想你,特別在這一夜沒睡的這麼冷的早晨。「軍區也通知你了?」
「嗯,我也覺得奇怪,不過首長講話,我沒打瞌睡。李大校一開口,我就直接關閉了聽力。」
「哈哈,你還真是愛憎分明。乖,上床去,暖和暖和也好。親下。」對著手機吻了下,聽著她嗯嗯哼哼的,臉應該紅了。
卓紹華愉悅地收了線,然後輕笑搖頭,他爸爸有時會開玩笑地喊成書記「老狐狸」,這還真沒喊錯。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諸航關閉《聯合早報》新聞網頁時,腦子裡陡地跳出這句詩,想著自己搖頭晃腦的吟誦樣兒,自己的牙先酸掉了。現在全世界最紅的明星,非保羅莫屬。有人的地方都在談論他,雜誌、報紙、網頁的頭版全給他佔去了。有人唱紅,有人唱黑,這是自然的,就是鑽石,也不能讓所有的人都喜歡。他好像在週遊世界,傳聞他一會兒在古巴,一會兒在冰島,一會兒在迪拜……沒有一個消息得到證實。
他穿開襠褲的歷史都被媒體挖掘出來了,小時候,也非常一般,膽小、自閉。上中學時,才顯示出一點計算機方面的天賦,但也不出眾。中國有句俗語叫「三歲看到老」,像戀兒,哪怕是送去英國皇家淑女學院待個十年八年,估計也成不了淑女。保羅這性格變化也太大了,算是長殘還是長歪?諸航想找他小時候的照片看看,竟然沒有。諸航看到了他近期的幾張清晰照,這人的長相,算是融合了東西方特徵,如果忽視金髮、藍眼、高挺的鼻樑,完全像個東方人,估計是個混血兒。
對於普通人來講,保羅只是個飯後的談資,那一切離他們極遠。可是江湖和廟堂,都已進入一級警戒狀態。江湖與廟堂向來堅持界限分明,保羅扯下了面紗,江湖亂了,廟堂驚了。A國、E國、D國三國官方發言人極力否認與飛翔的山鷹有牽扯,他們非常無辜,飛翔的山鷹沉默以對。又是一個巨大的羅生門。
保羅突然更新臉書了,他上傳了一張風景照,高遠的天空,湛藍的大海,海水中,一塊黑色的礁石淺淺地露出了個頂。
諸航撲哧一聲樂了,北方相聲演員特愛說「逗你玩」,這不,保羅在逗全世界玩。她又去看了下保羅的照片,如果再胖點,也算是一帥哥了。
馮堅站在窗戶前玩手機,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淡淡的,東一點,西一點,在他肩上微微顫動。諸航歪著頭看了又看:「馮堅,你這個寒假是不是胖了?」那腆著的是肚子吧!
馮堅臉色大變,摸摸臉,緊張道:「很明顯嗎,諸老師?我就胖了十斤。」
諸航毫不留情地打擊道:「十斤,那是好大一堆。你當心點,再胖下去,就追不到女生了。」
「不怕,我有女朋友了。」馮堅很驕傲,「在海南上大學。」
「網上認識的吧,是不是找了哪個帥哥的照片冒名頂替你?」
「諸老師,我是個光明磊落又誠實高尚的人,我發給她的都是我的自拍照,不信,你看!」馮堅把手機遞過來,諸航沒接,就瞟了一眼,撇嘴道:「你原來長這樣啊!」
馮堅臉紅了,嘿嘿乾笑:「我就是稍微P了下。」
「這身材都快P成閃電了,這下巴成錐子了,哎喲,你爸媽要是看到,都快認不出你來了。」
馮堅戳著屏幕,理直氣壯道:「這是我奮鬥的目標,所以我不算欺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