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上)(2)
第2章既見君子,雲胡不喜(上)(2)
上帝與豬可以相提並論嗎?諸航眼都沒抬,她正在電腦上挖金子,那是極弱智的遊戲,但玩起來人很放鬆。
「周文瑾師兄呀,我等了三個月終於看到他了,好激動。我靠,超有型,那寬肩、小腰、長腿,迷死人啦!」
「少在我面前提這人。」諸航拍案跳起。
寧檬目不轉情地盯著,「還在羞惱他的襲胸事件?好了啦,我不知有多羨慕你。」
大一是新奇的,對什麼都滿腔熱血。真的大學生涯開始,就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那一堆的書,名字看著學問很高,學起來卻是煩悶加枯燥,而計算機專業更加明顯。
教授們又極不爭氣,上課能把人熏睡、也能把人催逃。
課程這麼無味,精力如此旺盛,只有找其他途經發泄了。
寧檬是戀愛。
莫小艾是看漫畫。
諸航是打籃球。
諸航球打得極好,頭髮短短的,身材高挑,一件大T恤,一條中褲,皮膚晒成蜜色,往男生中一混,冷不丁就魚目成珠。
諸航很快在計算機系出了名,男生女生都簡明扼要地叫她「豬」。
那天,和幾個男生在球場打比賽,汗水把視線都模糊了,對方一個同學被老師喊走了,有人替補上場。
球傳到她手中,她跳起投籃,替補的那個仗著身高蓋帽成功,球又回到她手中,她做了個假動作,那人沒上當,向前一躍欲搶。球從她手中滑落,那人一時收不回手,兩隻手掌正正地印在她的胸前。
雖然她形容自己是飛機場,那也是個有坡度的飛機場。
那人呆若木雞。可能想不到這生猛的球員居然是女生。
她憤怒地跳起,雙手一推,那人踉蹌兩步,跌坐在地。
那人就叫周文瑾,大三,從工程系轉過來的。
她和他的梁子就此結下。
所以他縱使「貌美如花」,在她眼中也是一人渣。
「唉,真是吝嗇,還穿背心、長褲,露兩點又不少塊肉。」寧檬氣憤。
「豬,晚上陪我去看個老鄉,我媽媽托他帶了點東西給我。」莫小艾念念叨叨從外面進來,雙手合十,不住向諸航作揖。
她膽子特別小,而諸航沒有膽,一個人在球場練球能練到半夜。
「行!」諸航正煩,出去透口氣也好。反正也沒興趣去圖書館搶位置,搞不好會碰上那個周文瑾。
傍晚的公交總是擠得人不能呼吸,夜色緩緩降臨,街頭的華燈一盞盞亮起。春日的夜晚,令人沉醉。
「我那個老鄉很優秀,是中校,在國防大學進修研究生,作戰指揮專業。」莫小艾說道。
「中校是多大的官?」諸航對軍中的官銜沒概念。
莫小艾雙目幽幽燦亮,「軍中官職是尉、校、將三個等級,中校在校裡面的中間,將最大。」
諸航喔了聲,沒什麼興趣。
「我老鄉有位教授是少將,一花一星,才三十齣頭。少將相當于軍長!」
「不會吧!」諸航怔住。內戰時,林彪十八歲任軍長,被稱為軍事天才。那還是特殊時期,大部分人不上學,有點本事就被吹得天大。現在可是和平年代,精英輩出,三十齣頭的少將,太誇張了。
莫小艾鼓起雙頰,拚命點頭,「真的,他是國防大學特聘的,一周只上一節課。」
「他是不是全軍楷模?」諸航打趣。
「我老鄉說是遙不可及的星辰,他是開國以來最年輕的少將,估計後無來者了。」
兩人相視大笑,差點錯過了站。
國防大學門前士兵如石雕,肅穆莊嚴,經過的人情不自禁要放緩呼吸。
莫小艾打了電話給老鄉,過了會,老鄉提著個大包跑出來。
兩人只說了幾句話,老鄉就著急告辭,說晚上還要上課,軍中紀律嚴明。
兩人目送他走進大門。
一輛黑色的轎車無聲地從夜色中駛出,站崗的士兵刷地抬手齊眉,大聲喊:「首長好!」
車停下,車門打開,一位俊偉的男子從裡面跨出,微笑回禮。
熾目的燈光清晰地灑在他肩上的一星一花上。
本已俊逸逼人,再一身的軍裝,越發英氣勃勃,沉穩卓然。
諸航與莫小艾不禁雙手緊握,屏住呼吸。
他並不知自己落入別人的眼中,泰然接受一路軍官的致禮,款步向前。
諸航扭頭看莫小艾,兩人不約而同跳起來。
是他,是他——那位傳說中的少將。
「MAN啊!」諸航叫道。
「帥啊!」莫小艾喊著。
那時,諸航覺著真的很幸運,居然親眼目睹到這樣的傳奇人物。
如同皮特很性感、基諾里維斯很迷人、金賢重非常養眼——見到都會興奮地想尖叫,但是從沒想過這些人和生活里的自己有什麼關係。
仰望他們就好了。
可是命運是頑皮的,冷不丁就冒出這樣那樣的意外。
四年後,她懷孕,搬進一個小四合院。是老舍筆下那種幾家人合住的老式四合院,特別熱鬧,鄰居間也特別樸實。院中有一口古井,四周布滿青苔,還有一顆古槐。那時,槐樹正開花,白色的,一串一串,像小小的鈴鐺。摘一片放進嘴邊,甘甜清香。
她每天都在身上罩一件防輻射的外衣,早晨背背英語單詞,下午上網做點事,晚上看書。
鄰居們好奇她怎麼沒有老公陪著。
她隨口接道,他去美國出差幾個月。
鄰居都非常關心她,熱心地指導她怎樣做一個準媽媽。
八月,北京的桑拿天。孕婦特別怕熱,屋子裡是有空調,吹久了也不舒服。她出了一身痱子。
太陽落山後,她打一桶井水,然後光著腳泡在水中,沁涼透體,那是她夏天最快樂的時刻。
院門吱地響了一聲。
在院中忙碌晚飯的人紛紛抬起頭。
那位肩上扛著一星一花的首長就那麼站在門外,不過那天,他穿的是便裝,也是這般,淡如遠山。
「找誰?」房東問。
他盯著井邊的她。她誇張地嘴巴張大,眼睛瞪得溜圓。
「諸航?」他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出口的兩個字,別人聽著是稱呼,她聽出是質疑。
「從美國回來啦!」房東熱心地招呼。
他點頭,「是!」
他大步向一臉獃滯的她走來,「最近好嗎?」就像是每天都見面的人,問「吃過了嗎」那樣自如。
如果算上在國防大學校門前那次,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
一點都不好。
諸航腦子嗡嗡作響,差點一頭栽進井中。
怎麼會是他?她一遍遍地問。
諸航吃力地睜開眼睛,窗外天已黑透,眼前一盞柔弱的小檯燈,是房中唯一的光源。
「男生,三點五公斤!」卓紹華正站在她的床前,神情掩在黑影中,看不真切。
是呀,怎麼會是他呢,她怔怔地看著床前的首長。
「你還好嗎?」他以為她沒聽清,身子微欠,又重複了一句。
她想戲謔地回句「為人民服務」,嘴唇一張,隨即整張臉擠成了一團。
痛——
前所未有的痛,痛得渾身冷汗涔涔、揪心虐骨。
他按下被角,「忍一忍,這是手術后的反應,明天就會好受點了。」
她噝噝抽氣,臉慘白如雪,抖得床都跟著晃動起來。
「孩子頭髮很長,個子也很高,護士抱去洗澡了——哦,已經回來了。」
「夫人醒啦,快看看小寶寶。到底媽媽年輕,寶寶特別結實,在十多個剛出生的孩子中,嗓門最大,以後一定也是個將軍。」唐嫂把懷中用薄被抱著的小娃娃放到她身邊。
嗯,將門無犬子,表現傑出是必須的。
夫人?媽媽?呵呵——
不能笑,一笑更扯動神經,痛得撕心裂肺。
「小帥哥呢!」唐嫂拉開薄被。
她瞟過去一眼,接著,眼睛抬起,對著首長一臉愧疚。
遺傳基因那麼好,她卻把孩子生得那樣丑。小臉團團的、紅紅的,絨毛很長,看不出哪裡帥,真像只小猴子。
「初生的嬰兒都是這樣。」首長寬慰,「唐嫂,你把寶寶抱走吧!」
「夫人怎麼沒用止痛棒?」唐嫂心疼地替諸航拭拭汗。
「我不讓用的。」成功理直氣壯地從外面進來,後面跟著個從髮型到服飾,都像吉普塞人的女人。「有勇氣生孩子,就不用怕痛。」
真是——最毒醫生心,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諸航真想跳起來,和這個流氓醫生打上一架,這明顯就是放暗箭。
「嗨,紹華。」吉普塞女郎沖卓紹華嫣然一笑,然後就專註地打量著諸航,那目光毫不掩飾是鄙夷的。
「成瑋,你好!」卓紹華點下頭,對成功說,「打針鎮靜劑吧,她疼得不行。」
「不會死人的。」成功氣哼哼的,沒得商量。
成瑋噗哧一下笑了,「哥,你要和個小朋友計較?」
「女士,你今年高壽?」諸航忍不下去了。聽名字,這吉普塞女郎和流氓醫生是一個窩的,講話都聽著彆扭。
成瑋笑意一凍,「應該比你成熟。」
「女人的年齡計算要像黃金一樣,用盎司算的,算到兩,到分,錙銖必較,別這麼模糊,你給個確切數字!」她打賭這女郎絕不敢接招。
成瑋一下給嗆住,當著卓紹華的面,又不便發作,只好生著悶氣,麗容都青了。
成功眯起了眼,沖卓紹華挪嘴,「你瞧這人需要打鎮靜劑嗎?再來一刀都沒問題。」
卓紹華眼底一片幽然。
「瑋瑋,走吧。我告訴你,得罪誰都別得罪小人,知道么?」成功測了下體溫,朝病床上的諸航冷冷地笑。
諸航朝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
病房裡又只有她和卓紹華。
卓紹華慢慢踱到窗前,背對著她,周身被濃重的緘默所淹沒。
「給寶寶起個名吧!」他說。
「呃?」她懷疑她的耳朵也病了。
「你起乳名,我起學名。」他側過身。
「可是——」她咂嘴,這不應該是她的義務。「我讀的書不算多。」一頭的汗,是疼痛,也是緊張。
「用嘴巴講就可以了,不必寫下來。你有想過嗎?」
從來沒有,這件事連影子都沒在腦海中閃過。
「那現在想想。」他抿上嘴,靜靜地等候。
賴上她了?
「帆帆行嗎?」既然船起航,肯定不能少得了帆,她惡作劇地回道。
他居然同意了,「行,那學名就叫卓逸帆。」
還是他學問高,她不得不佩服,普普通通的名,他加個字,就顯得那麼有氣質。
疼痛泰山壓頂般,她撐不住,又沉沉睡去。
依稀聽到寶寶哇哇哭個不停,嗓門真是大,她不禁皺起眉。
唐嫂說:「寶寶一定是餓了,得讓媽媽餵奶。」
「沖點奶粉。」首長命令。
「喝媽媽的奶比較好,增強寶寶的免疫力,又不會涼不會燙,多方便。」
「沖奶粉去吧,寶寶我來抱。」
「夫人不願意餵奶?」
「我覺得男生應該獨立些,不要養成依賴的習慣。」
唐嫂瞧瞧一臉嚴肅的卓紹華,啞口無言。
諸航再次醒來,天已經亮了,小護士立在床前換藥液,笑盈盈的。
手機的鈴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護士體貼地為她從包包中取出手機,順手按下通話鍵。
「航航,你起床了嗎?」是姐姐諸盈。
諸盈特別疼諸航,媽媽生她時屬於高齡產婦,家中事務又多,諸盈休學一年在家幫著帶諸航。諸航對姐姐是又愛又敬,但諸盈要求很嚴厲。
「起了,正要去洗漱。梓然上學去了?」諸航儘力裝出自然的口吻。
「你姐夫送他剛出門。北京過兩天要降溫,南京冷嗎?」
「南京是江南,秋意剛起,舒服著呢,我——我只穿一件襯衫就可以了。」
「出門要加件外套。到了年底,早早把房退了,還是回北京來好好複習,準備明年二月的雅思考試。」
「嗯!」
「只要你雅思考試通過,我想哈佛那邊肯定會同意你的申請,學費我已準備好了。」
「姐——」
「不多說了,我也要洗洗上班去。晚上不要玩太多遊戲,回北京時告訴我,我去車站接你。掛了。」
「姐姐再見!」懶懶地把手機扔到一邊,想嘆氣。唉聲沒出來,發現床邊不知什麼時候站著首長的母親。
「你是不是天生就愛撒謊?」歐燦冷冷俯視著因懊惱而表情耷拉的諸航,「我要為寶寶和紹華做親子鑒定,也許會有什麼意外發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