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善意的謊言
即便已經預言了明日的毀滅，今日我們依然在此奮戰不休……
或許，回到自己的故鄉並不是什麼好的選擇吧。
夜晚，坐在後院篝火邊的亥伯龍看著那搖曳的火光不禁想到。但是他又不能不回來，不止是當初一起出征的姐夫和兄長，就連幾年後被徵召到北地作戰的兒時玩伴，全部都戰死了。只剩下他一個人活了下來，回來用謊言安慰他們的家人。
曾經，滿腔熱血的他們也像這樣圍坐在篝火邊，為了遠離故土的重逢，聽著隨軍詩人們的詩句發出聲聲呼喊。
即便是已經預言了明日的毀滅，今夜我們依然在此奮戰不休……
可僅僅是一天時間，當夜幕再次來臨的時候，篝火邊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不僅僅是作為步兵的兒時玩伴，就連已經升職到百夫長的兄長以及深受軍團長器重的姐夫，都留在了那道巨牆之外，連屍體都沒找回來。而替代他們的，則是又一群年輕而陌生的面孔，他們也像自己兒時的玩伴一樣，在篝火邊舉杯吶喊，聲聲豪言壯語響徹那看不到盡頭的營帳。
吱呀……木屋的後門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亥伯龍回過頭去，只見一個老頭牽著自己白天扛在肩上的小姑娘，走到了篝火邊。
「村長，您來了。」
「嗯，小六。呵呵，我都認不出你了。」老頭點了點頭，慢騰騰地在篝火邊找了個木樁坐下，然後將小姑娘放在自己的膝上，對小姑娘說道：「小青藤，這是你舅舅，叫舅舅。」
姑娘現在已經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和小圍裙，不過小姑娘還是不太願意跟這個今天才認識的舅舅打招呼，將小腦袋貼著自己祖父的老臉搖了搖頭。
「青藤吶，這是你媽媽唯一的兄弟了，明白嗎？」說著，村長又將小青藤抱了起來，眼中噙著閃爍的淚，逐字逐句地對小姑娘說道。
看著自己祖父眼中的老淚，小姑娘輕輕地點了點頭，伸出手去幫自己的爺爺擦去了滑落的眼淚。然後扭頭看了看亥伯龍，用她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叫了一聲「舅舅」。要這樣的小姑娘去理解此刻大人們的情感或許太過於牽強，這乖巧的小姑娘只是不想自己的祖父難過罷了。
但是即便是如此細微一聲「舅舅」，也讓看慣了生死的亥伯龍忍不住扭過頭去，直勾勾地看著篝火。過了半響之後吸了一下鼻子才回過頭來，輕輕地撫摸著小青藤的頭巾點了點頭。
彷彿是為了忘記那宛如地獄的回憶一般，亥伯龍抬起頭來，看著星空長嘆了一聲，對老頭問道：「村長，清泉家的七妹呢，她現在怎麼樣了？」
「嫁人咯，嫁到了鎮上，嫁給了鎮長的二兒子，現在是鎮上的保民官夫人，孩子都生了兩個了。小六啊，你還想著她啊？」
「呵呵……沒有，我隨便問問。看來她還算過得不錯。」亥伯龍微笑著搖了搖頭。雖然如村長所言，對於那個清泉家的七女兒依然有所牽挂，但亥伯龍自己也清楚，不管當初離開故鄉的時候有著什麼樣的約定，想要那麼一個水靈姑娘等到自己回來還沒嫁人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六年時間，可以改變的事情太多了。而且，自己也不是當初剛離開村子時那個情竇初開的小破孩兒，六年，那如同在煉獄中煎熬的六年足以讓他放下平常生活中的許多羈絆。
「這你就不用提她操心了，說句實話，仲夏鎮這幾年下來都已經快成了他們金道家的仲夏鎮，清泉家的七女嫁到金道家也算是遂了她自己的心愿，反正那姑娘從小就愛漂亮。現在成了貴夫人，經常跟著鎮長家到郡城裡參加宴會，我想，這才是她想要過的日子吧。他們清泉家算是出頭了，光嫁個女兒現在連帶他們清泉家都不用下地幹活，全家都搬到鎮上去，村裡留著幾塊地拿錢雇村裡的人幫他們干。」
著，村長長嘆一聲。「唉~~小六啊，你說為什麼就我們藤家跟你們百里家那麼命苦啊……老頭我一輩子沒幹過什麼壞事，你說，就連三狗那沒出息的都能混出個人樣來，怎麼老頭我三個兒子怎麼就連一個兒子都沒給我留下啊。」
「死了，村長。他們都死了……」聽著村長的垂泣，亥伯龍低著頭喃喃道。
「哈？」聽著亥伯龍的話，村長抬起頭來，帶著一臉的驚訝：「死了？小六，你是說……」
「嗯……」亥伯龍點了點頭：「是的，都死了。回來的就我一個，姐夫，哥，三狗，藍河他們全都死了。」
「那，那你怎麼能跟村裡頭說他們……」
「要不然我該怎麼說，村長。」說著，亥伯龍往篝火里丟了一塊木頭，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們到那邊打的哪裡是人，全部都是怪物，個子大得跟鎮上的教堂一樣。隨便拎根樹榦粗的棍子掃了幾下，藍河他們都不知道死哪兒了，連屍體都找不回來。天上飛的怪物光是叫的那聲音都能把死人從墳里翻起來，我到現在每天晚上躺在床上耳朵里還有那怪物的尖嘯聲響。每天都不知道從哪個國家來的兵，就跟我們當初剛去那會兒差不多年紀，每天都成批成批的死，我們雲谷公國那點人放在裡面還不夠那些龐大的帝國一天死的人多。一直打，一直死，死到那堵大牆修完。」
「那……那他們的徽銜……」
「是我的。」說完，亥伯龍掏出一枚銀制的首席佰長徽銜，遞到村長面前：「村長，這是我姐夫的首席佰長徽銜……」說著亥伯龍楞了半響：「您……先幫我姐收好吧。」
可那一枚精緻的徽銜才剛剛遞到村長面前，就被村長給推了回去。
「還是你給她吧，我們青藤家對不起你們百里家啊。」
「呵……村長，還說這幹嘛，當初是我們自己要去的。」說著，亥伯龍翻了翻放在手邊的包，抽出一條細帶，穿過首席佰長徽銜的別針，然後將那一枚徽銜斜跨在了小青藤的肩上。
摸了摸這個可愛姑娘的臉蛋，亥伯龍對小青藤笑了笑：「好看嗎？」
「嗯！」小手輕輕地撫摸著腰間的那枚徽章，小姑娘點了點頭。這小女孩也實在，看見亥伯龍送她東西才跟亥伯龍親近了少許。
「嗯，這是你爸爸的，首席百夫長，知道嗎？那是比鎮長還大的老爺。」
聽完亥伯龍對小青藤說的話，村長詫異地問道：「小六啊，既然都做到佰長了，那你幹嘛還要回來啊？在外邊做什麼不比回來有出息。」
亥伯龍笑著搖了搖頭：「不回來怎麼辦？仗都打完了，當初跟我們同一批去的就只剩下幾個人活了下來。能活下來的都是個官，但有什麼用？上面的老爺還是那些老爺，我們這些都是去送死的，難得有個伯爵老爺賞識姐夫和哥哥，結果那伯爵老爺在那一仗也跟姐夫一樣，留在了大牆外邊。唉……看開了，我們家沒那運氣，不是老爺的命。現在仗打完了，活下來的每人發點錢，讓我們回家買些田地，也算是對得起我們了。那些死掉的還什麼都沒有。」
「那……他們幾個家裡那些錢……都是你的？」
「嗯！」亥伯龍輕輕地點了點頭：「是的，村長。老爺們哪裡會給死人錢，那隻能我給了，從小一塊長大的。算了，不說這些了，村長，我姐呢？還有小妹，怎麼沒看見她？」
「媽媽和姑姑去大城裡了，她們說明年就接小伶去大城裡住大房子。」一直在旁邊聽得不明所以的小姑娘終於找到了插話的機會，壯著膽子插了一句。
「小青藤想住大房子？」聽著伶青藤的話，亥伯龍笑著輕輕掐了掐她的臉蛋。
姑娘沉默了一會兒，過了半響抿著小嘴點了點頭。
「好，我明天就上山砍樹去，然後造一棟大房子給小青藤住。」
「別，小孩子的話那麼當真幹嘛？」在一旁的村長聽見亥伯龍這麼說連忙阻止道。
「呵呵……沒事，反正剛剛回來暫時也沒事情做。木工我還是會的，還好，這些年除了打仗還學了不少東西。」如果是以前的話，亥伯龍肯定不會將一個小娃娃的話當真，但對於逃離地獄回到故鄉的亥伯龍來說，花費數月時間造一棟新木屋給自己的外甥女無疑是一件非常重要並且值得的事情。
「就算會造也沒木頭給你砍了……」村長苦笑著搖了搖頭。
亥伯龍：「怎麼回事？村長。以前我們要蓋屋子不都是直接從山上砍樹造么。」
「現在不行了，鎮上金道家把所有屬於仲夏鎮的山都歸到了城鎮公所。每隔一段時間保民官就會派個人下來巡視，如果發現有樹木被砍掉或者是有人沒有得到鎮上許可進山裡打獵的話，村裡是要賠償的。」
「是國王陛下的命令？」
「我聽說是郡城的主教大人和商人們一起向國王陛下申請將豐饒郡劃為豐饒自由市，國王陛下不知道怎麼的就答應了他們，將郡長召回了王都，郡城裡弄起議會之後然後我們仲夏鎮也跟著弄起了鎮議會，除了村民家的財產和土地以外，其他的收歸鎮公所，如果要砍樹或者是打獵的話，要交一筆錢，獲得鎮公所同意以後才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