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方予可的初戀女孩
第7章方予可的初戀女孩
我和小西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這是我之前無數次想象過的事情。有溫暖的陽光在馬路上綻放,有朵朵白雲溢出灼灼光華,還有我愛的人走在我身旁。如果他能牽起我的手,那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但可笑的是,我們兩個人一前一後,一路上竟沒說一句話。直到走到宿舍門口時,我欲言又止地鬥爭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轉身對小西說:「小西,讓我們一起加油吧!」說完我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小西無奈地搖搖頭:「好好複習吧,其他的事情考完試再說。」
回到宿舍,我打了個電話告訴朱莉取消私人教師服務,順便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地敘述了一遍。
朱莉在那邊恨得牙痒痒的,她嚷著:「我怎麼錯過這種好戲了呢?電視上演的也沒你們那麼精彩,直接黃金八點檔啊!」
我嘆了一口氣,現在我能做的確實就像小西說的那樣,只能好好學習,應付完考試再說了。
考完計算機后,我估算了一下分數,掛科的可能性比較低。我發了個簡訊給方予可,感謝他前幾天幫我惡補。我心想著要是這小子趁機敲詐我讓我請客,我可以勉為其難下一趟人均消費五十塊以下的館子。沒想到方予可精簡地表達了他的不屑,簡訊就兩字:不謝。
考完專業課的那天,天空突然飄起雪來。印象中,自初中后,我們家鄉就很少下雪了。即便下,也不成氣候地濕潤地面意思一下就完了。沒想到北京的雪下得相當大方,大片大片的雪很快囤積在路上,踩上去能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考完試的我一身輕鬆,對純白的積雪產生了強大的破壞欲。凡是有留白的地方,我都跑過去踩上一腳,以示被我征服完畢。
正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我接到了方予可的電話。他的聲音鼻音很重,我猜他感冒了。
「你什麼時候回家?買票了嗎?」
我忽然福至心靈般想到我還可以和小西一塊兒回家,一下子被打了雞血似的樂呵呵地問:「還沒打算呢。你是不是和小西一起回家?嘿嘿,我們三個一塊兒吧。」
那邊傳來吸鼻的聲音:「如果我和小西不一起回去,你跟誰回去?」
當然是和小西一起回去,但我擔心現在誠惶誠恐的小西怕是整個旅途中跟我說不了幾句話,到時候兩個人都尷尬。算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慢慢來吧。我賊笑:「我希望我們三個一起回去,這樣才熱鬧嘛。考完試又沒其他事情了,為什麼要分撥走啊?」
方予可在那邊好像得到了滿意的答案:「行吧,那我們三個一起回去。」
「記得訂硬座,憑學生證可以打半價。你別燒包地買卧鋪啊。我還打算存點兒錢呢。」
方予可不高興:「我替你付行不行?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很累的。」
「哎呀,你怎麼跟老年人似的。十幾個小時,三個人打牌就打過去了。你聽我的,不然你買了卧鋪,我也退票去!」
方予可妥協地答應了。
掛電話前,我安慰他:「感冒了吧?多吃點兒葯。」
方予可沒好氣地說:「你怎麼還是這麼不會說話?又讓人多吃藥!多喝水才對吧……」
回家那天,我猶豫再三,還是穿上了一條薄薄的淺色冬裙。要擱以前,我肯定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似的出門。但這次,我打算拋棄原來臃腫的企鵝形象。我心中默喊:「我是無敵金剛美少女!我要策馬嘯西風!」然後,毅然迎風出門了。
等計程車的那段時間是最難挨的。事實證明,我畢竟不是無敵金剛。寒風一吹,我抖個不停,凍得牙齒咯吱響,恨不得在大街上蹦上幾下來取暖。方予可很「紳士」地問我,是不是沒錢買冬裝穿了。我輕輕地念了句「你大爺」問候了他家老人,以表示感謝他的關心,並不顧及小西在身邊,直接地說:「北京買羽絨服太貴,準備回南方買算了。」
計程車終於不緩不急地在我們仨前停下。我用眼神示意方予可坐前排去,可我眨得眼睛都抽筋了,方予可還是當作沒看見,反而更加猴急地鑽後排穩坐去了。我怒視了他一眼,狠狠地踢了下車,剛開車前門,師傅就不樂意地說:「姑娘走路小心一點兒,別把我車給蹭壞了。」
出師不利!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自從我上次無厘頭地表白后,小西對我的態度來了個180度大轉彎。以前對我熱情有加,至少還有同鄉之誼在,現在一看到我,就低頭看地,那程度跟地上掉著幾百塊錢,生怕被別人撿走似的。我揣測著這是害羞呢還是謹慎地疏遠呢?要是害羞,那說明我的機會大大的,那我就可以狂追了,不出三日,必當讓他退去羞澀,臉皮厚得跟城牆一樣,坦然接受我的情意;要是疏遠,那我就更要狂追了,讓他的臉皮薄得跟北大煎餅坯子一樣,一戳就破,立馬舉手投降,誠服於我的石榴裙下。
當然我的腦子是沒法負荷這麼高難度的心理選擇題的。鑒於不管是哪種答案,我都要採取同樣的行動,得到同樣的結果,所以我也不用煩惱了。
剛上火車,我就接到了茹庭的電話。我納悶這妞是不是打錯電話了。那邊茹庭倒是東拉西扯地問我下學期的打算了。
我沒好氣地問:「茹庭,我們上次都吵成那樣了,我真佩服你還能有那麼多的寒暄。而且新學期新打算不都應該在學期初做的嗎?不打不相識了,你就直接說有什麼事情吧。」
茹庭訕笑:「我就是祝你和小西哥哥順利發展,順便幫我看緊方予可。」
「啥叫順便啊,看緊你家方予可是我的第一任務,順便發展一下我和小西的感情。」我打哈哈說。我心想著,茹庭也算是小西的朋友,我給小西面子,不和這女子計較了;而且鑒於她對我和小西莫名的關心程度,我決定跟她言歸於好;再鑒於她掌握小西及小西前女友的情報,我想我就違背我的良心和品位,跟她互拜姐妹算了。
茹庭是聰明人,聽了我的保證后,立馬就說:「交換生名額定下來了。李靜姐姐和副會長下學期去美國,待一年左右。你就放心追小西哥哥吧。」
我突然覺得茹庭真是個可人兒啊……
火車上,我一改上次在火車上暴飲暴食的形象,非常矜持地喝起白開水來。即便列車銷售員推著小車,無數次從我們身邊吆喝而過:「泡椒鳳爪、香辣雞翅——」我還是執著於我手中的一杯水。
方予可同志忽然也甩開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沉悶轉筆的形象,買了好幾包鳳爪和雞翅,並恬不知恥地和小西啃起來。
我無法忍了,轟地拍著桌子用力站起來。
小西疑惑地看著我:「怎麼了?」
我氣勢倒了半壁江山,指了指杯子,咽了咽口水:「我倒水去。」
方予可挑釁地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問列車員要了個杯子,滿滿地倒了杯熱水,小心翼翼地端著杯子走到座位旁。我本來打算用誇張諂媚的表情,跟小西說:「吃了這麼多,喝點兒水吧!」以不辜負「狂追」的定義。但事實上,當我把水端到小桌子時,我的勇氣已消耗殆盡,我僵硬地對小西說:「喝!」
沒想到小西這次沒有像以前那樣盯著地來個地毯式搜索,反而對我笑了笑,點了點頭,輕聲說:「謝謝。」
這是一種鋪天蓋地的溫暖。有些柔軟的情緒在我心中滋長,讓我感覺在天堂。表白后,我把和小西的戀愛定義為一場戰爭。每次我都戴著面具、穿上盔甲,跌倒了站起來,流血了也看不見,自以為長了顆堅強的心。小西的笑容就像是陽光,穿透了各種縫隙,把我的心緊緊地包裹起來。我以前還口口聲聲要做他的陽光,驅走他的陰影。原來,永遠是被愛的那個人才能成為對方的陽光。就像李靜是小西的陽光,而小西是我的陽光。
這麼想著的時候,感動的同時生出些惆悵。而我,又是誰的陽光呢?
正當我沉浸在這種傷春悲秋又夾雜著一些暖意的複雜情緒中時,方予可不合時宜地來了句:「打牌吧。」
而我的恢復能力跟狗一樣,立刻就生龍活虎地說好。
到晚上六七點的時候,我困得睜不開眼。哈欠連天的我屢屢出錯牌,而我也不是出手不悔的君子,往往都打完一圈兒了,我還叫囂著要倒帶。
方予可努了努嘴,不高興地說:「晚上七點就困,你是不是記錯生肖了,明明屬豬。」
我反駁道:「孔子曰:中午不睡,下午崩潰。孟子曰,孔子說得對。聖人都說明午覺的重要性了。今天一大大中午就趕火車,我能扛到晚上已經很不容易了。」
小西樂了:「你的聖人真是太入世了。」
我嘿嘿地笑。
方予可笑著問:「你家聖人還說過什麼名言?」
我笑道:「聖人還說,再丑也要談戀愛,談到世界充滿愛。」
我很高興,在烏龍的表白后,我終於能在小西面前展露真實的一面了。雖然我不知道我是從哪刻開始放棄各種虛偽的裝腔作勢,但我希望,即便他喜歡上了我,也是真實的我,而不是戴著面具的我。
不過,萬一朱莉知道了,她肯定想揍我。因為她把這種事情叫作策略,而我要拋棄這些策略,變成一個莽夫,赤膊上陣了。
一下火車,我就看到老媽頻繁地看錶——火車誤點了。我一邊感嘆火車提速是一個理念上的事,一邊朝老媽揮手示意。
老媽朝我款款走來(我真的沒有見過我媽這麼貴婦似的走路),優雅地朝我一笑,然後轉頭對方予可說:「予可,麻煩你照顧我家林林了。」
汗!我才是你女兒,第一句話是不是該跟我打個招呼啊。怎麼著也小半年沒見了,這胳膊拐得真夠遠的。
方予可溫柔地笑:「還行,阿姨。林林大多數時候還是挺乖的,不太惹事。惹了事,也有人給她收拾呢。」
我華麗麗地暈倒。方予可,你夠狠!我拉過老媽的胳膊,指著小西介紹:「這是謝端西。你女兒心水的對象。」
我媽大概沒聽明白「心水」是什麼意思,但看到小西也是個帥哥的樣子,又優雅地點頭道:「你好。」不過非常有革命友情地補充,「不過我心水方予可。」
小西有些臉紅,不知道要接什麼話。
在路上,我媽開始審問。
「考試沒問題吧?」
「成績還沒出全呢,有些科目可以得優秀。」我誠實地說。我這倒不是報喜不報憂,確實有幾門課,我平時下的功夫比較多,發揮得相當好。這半年的學習經驗告訴我,北大嚴進寬出,只要平時上點心學習,期末狠點兒心複習,要掛科也不太容易。
我媽照例不可置信地點頭,然後若無其事地扭頭跟計程車司機說:「坐後面的,是我閨女,去年進的北大。」
我拿老媽沒辦法。子女爭光,也不能這麼赤裸裸地炫耀啊。你讓司機情何以堪,這不是逼人家誇自個兒嗎?
計程車司機果然特配合地說:「羨慕您啊。我家兒子今年高考,要能考上本科,我就磕頭謝天了。」
我媽高傲又滿足地笑了,跟身後跟了一堆幫她撐華蓋的太監丫鬟的皇后一樣。
到家后,我媽鄭重地說:「雖然那個謝端西長得也不錯,但我還是推薦方予可做男朋友。不過我沒想到,你還挺搶手的。」
我忍無可忍:「你當你家閨女是張曼玉呢。誰也不喜歡我,我單戀不行啊。」
我媽毫不示弱地說:「單戀也是從方予可這邊開始好些。我看方予可跟你長得有夫妻相。」
我打算不理她。我忽然想問方予可,他忍不住罵我白痴那刻的我,是不是特像我媽。
整個寒假我儼然就是一隻豬,除了吃就是睡,最多就是去參加各種名義下的聚會。在聚會上,我就化身成一隻案板上的豬,因為我考上了北大,人人得而誅之。朋友、死黨的聚會上我也樂意被宰。
我的朋友都是一幫作業靠抄、考試靠蒙的人,跟他們相處,特實在特輕鬆。而大年二十九所謂的精英同學會,都是學校組織的考試前多少名學生的聚會。儘管方校長特地給我打了個電話,希望我們這屆的文理科前二十名的人都團聚一次,但我還是想方設法地準備找理由不參加。我想象,這種聚會上,人前說我風光,人後說我沾光,話里話外都會對我考上北大頗有微詞,太像TVB演的豪門鬥爭。而且祝酒詞都是敬學校、敬學業、敬前途,完全不像一個正常的校友聚會。
死黨妖子組織的聚會上還是有所收穫的,因為我碰上了小時候的鄰居善善。
善善原來是個蘆柴細的瘦子,小時候經常被我欺負。一般都是吃苦他去,享福我來。後來初一的時候,善善的老爸做房地產成了暴發戶,就搬到了城中心的富人區。我媽倒是和他媽不定期地聚一塊兒邊打麻將邊八卦。但善善秉承有錢人家的燒錢特性,沒讀完初中就到澳大利亞念書了。那時恰逢我的叛逆期,我天天想著怎麼離家出走,所以我羨慕並嫉妒善善,還念叨形勢終於變成吃苦我來,享樂他去了。
不過眼前的善善讓我擔心他回國搭飛機的時候,是不是被要求買兩張票了。第一眼我真沒認出他,還心想著這死胖子是哪位。沒想到善善一看到我,困難地站起來跟我揮手打招呼,搖手的時候,全身的肉也跟著一顫一顫。
我笑著問:「澳大利亞的羊是不是都被你吃沒了啊?難怪人家今年羊毛減產呢。」
善善呵呵地笑:「嘿嘿,是啊,所以回國喝祖國的奶來了。」
慶幸善善沒有化身為紈絝子弟,沒有對我這種平民小輩橫眉冷對。
我是典型的給點兒顏色,就能開個染坊的人。我揪了揪善善的贅肉,厲聲道:「回國要給國家做貢獻,光想著喝祖國的奶哪行啊。怎麼著也該宰點兒澳大利亞肥肉,才能報效祖國吧。」
善善彌勒佛般地笑:「你說,要怎麼宰我?」
於是,我們一行人非常壯觀地打了好幾個計程車去K歌了。
我們小鎮雖小,但五臟俱全。
K歌房的音箱絕對能把每個人變成拉轟的歌手。我陰著嗓子開始rap周杰倫的《以父之名》:「我們每個人都有罪,犯著不同的罪,我能決定誰對,誰又該要沉睡,爭論不能解決,在永無止境的夜,關掉你的嘴,唯一的恩惠,擋在前面的人都有罪——」擋在前面的人確實有罪,因為前面的人一走開,我看見方予可酷酷地進來了。
我不由自主地問:「你跟蹤我?」這句話通過麥克風,無限擴大,不合時宜地穿插在周董的rap中,顯得蕩氣迴腸……
所有人都看著我,不過沒看幾秒,這種殺死人的眼神減少了一半,因為女性的眼光都立刻轉到方予可身上去了。
我忘了說,我的朋友,尤其是女性朋友都是外貌協會高分畢業的顏控生,見色忘友是她們的本性,正所謂朋友就是用來兩肋插刀的。為了方予可,我預計每人插我兩刀,累計要被插十五刀。為什麼是單數呢?因為妖子是個很血腥的傢伙,她肯定要比別人多插一刀才會善罷甘休。
方予可沒看我,徑直走到善善那裡,跟他來了個很有愛的大擁抱。鑒於善善的臃腫程度,大家都相信這個擁抱絕對是方予可能給的最大範圍了。
善善拿起一個麥克風,說:「給大家介紹一個朋友。方予可,聽說過沒?一中的高材生,高分考入北大。是否單身之類的與學業無關的私人問題,本次記者會拒絕回答。請大家遵守職業道德——」還沒說完,「咻」地飛過一空啤酒罐,砸在善善肉肉的肚子上,並神奇地卡在善善的肉褶子里。
哄堂大笑后,色女們一哄而上,開始鋪天蓋地地搶問私人問題去了。
我無聊地重新唱起《以父之名》來。我勉為其難地孤芳自賞吧。不料色女們齊聲炮轟我:「要唱出去唱,音樂太大聲,聽不清楚話了。」
方予可笑著繞過她們,走到我旁邊,大聲說:「幸會。」
我白了他一眼,幸會你個頭。當然我不能說出來,不然我兩肋上插的可不止十五把刀了。我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不料方予可要故意給我難堪,又大聲說:「大學時,我跟你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幸會。」
唉,算了,這次姐妹們的刀已經把我插得像個刺蝟了。
我把音樂調低,跟姐妹們解釋:「你們怎麼宰我的時候,記著我是北大生,現在帥哥一來,卻忘了我也是北大的了呢?我們是校友。」
妖子得到滿意的信息后,嫵媚地朝著方予可笑。
不過殺千刀的方予可說:「對,我們是校友,高中同窗三年。」
我怒了。大哥,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啊。誰跟你同窗了啊?你們住在水晶宮,我們住在破寺廟,兩棟教學樓之間都可以再開闢個操場了。
我沒好氣地說:「我們是同一級的,他是理科生,我是文科生,高中時沒什麼接觸機會的,到大學才認識。而且他有正規女朋友,她還交代我,要好好看著他,不可被你們這些狼人勾引。」
這時,善善笑了:「說什麼呢,怎麼可能剛認識啊。我家相冊里我和你的合照都被他拿走了,還有你把泥巴砸我臉上的那張照片也拿走了。」
我把嘴巴張得無限大。
善善忙補充:「你不記得那張照片了嗎?就是你缺了顆門牙,看我臉上的泥巴還張嘴傻笑的那張……」
我真是被雷得不輕。我不得不從腦海的犄角旮旯里搜索那張傳說中的照片,順便我還得考究為什麼這位仁兄要拿走如此有創意的照片。
妖子立刻給了我滿意的答案:「帥哥的愛好就是不一樣,愛收集各種有性格的照片。話說,林林小時候拍了無數張照片,剛才那張也算得上有代表性。如果你還想要,我可以再秀一些她穿著開襠褲捏毛毛蟲、流著鼻涕拿衝鋒槍之類的——」
我連忙打斷妖子的話:「行了行了,妖子,有你這麼損我的嗎?我招你惹你了?」
妖子拍了拍我,笑著說道:「朋友就是拿來賣的。你就先讓我賣會兒,我還愁沒話題呢。」
我擠對她:「你找不到話題?那你讓貧嘴張大民撞牆死吧。」
妖子不說話,把音樂調高后,對著麥深情地問方予可:「方先生,可否賞臉共唱一曲《廣島之戀》?」
我當時差點兒沒把口中的飲料噴出來。不得不說,妖子有柯南的霸氣,就是那種她到哪裡,人就死到哪裡的霸氣。
方予可看了我一眼,搖著頭說:「不會唱歌,聽歌就好了。」
妖子絕對是不撞南牆不死心的,她立刻說道:「是不會唱歌,還是不想唱歌,還是不想和我唱歌呢?Comeon,baby!」
我覺得妖子英語說得最好最溜的就是這句了。不過我也了解方予可,這人一旦做了決定,絕對可以冷酷到底。
我可不希望把氣氛搞僵了,連忙說:「這樣吧,我給你們念個rap,然後方同志買我個面子,唱一首吧。不會唱歌不可怕,不敢唱歌才可怕。」
雖然不知道我的面子是否足以成為讓方予可一展歌喉的砝碼,但是我能感覺到大家的嘴巴張得都可以塞個雞蛋了。
我才意識到,我是在《廣島之戀》前唱rap……
方予可一副看好戲的心態,說:「那我就捨命陪君子吧。」
悠揚的音樂聲剛響起,話筒就被某色女塞到了我手中。印象中,《廣島之戀》歌曲前應該有超過20秒的純伴奏,我豁出去吧。
「你是有婦之夫,我是有夫之婦,一天一夜的愛情,是否該享受這樣的偷腥。我們在愛情中迷失,又在拋棄中回憶,讓我們一起,為那天的韶華哭泣。我到底有沒有愛過你?我到底還愛不愛著你?」
畫面上出現男聲的字幕,我把麥輕輕放下,方予可卻沒有如約唱歌,他一直愣愣地看著我。我以為他要耍賴,氣沖沖地說:「我都豁出去了,你倒是唱啊。」
這倒好,所有人都暫且不聽方予可唱歌了。善善在旁邊開腔道:「行啊,林林,難怪混到北大了,都七步成詩了啊。」
妖子拿著麥吼道:「林林,你是我偶像啊。你是不是每天在背詩?」姐妹們開始為我鼓掌了。
這下子,我自己也開始佩服我自己了。我怎麼腦子突然開竅了呢?純原創啊純原創。
方予可鮮有地獃獃地說:「你是不是當過有夫之婦啊?」
啊呸!狗嘴吐不出象牙來。不過今天高興,不跟你計較了。我舉起飲料瓶,大聲說:「我打通了任督二脈,頓悟得道啦!
我再次遇到方予可,是在精英同學會上。
雖然我想破了腦袋,甚至想出折手斷腿之類的陰招來作為不能參加的借口,不過我媽不知道從哪裡得知有這樣的聚會後,不由分說地把我押到學校門口才作罷。
走進學校,熟悉地穿過捷徑,路過名人榜。我們學校的名人榜是幾塊大石雕,凡是考到北大清華學生的名字、頭像都能被刻在石雕上。這次,石雕上多了我和方予可。其實我一直沒想通,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法來鼓勵師弟師妹。形式上來說,這個很像恥辱柱,我們就生生地被釘在了恥辱柱上;而且從內容上來說,這也太像鬼符了,你看,把我的臉扭曲成跟校門口炸臭豆腐乾的大媽似的!考上北大的第一時間,我就決定再也不要回母校了,就是為了避免看到這樣的場景。唉,這催人數典忘祖、過河拆橋的名人榜。
文理科前二十名,共四十名同學都在學校的待客廳到齊了。除了班長范英易、方予可,其他三十七名同志我都不認識,雖然有幾張臉我覺得似曾相識。這非常讓我汗顏,因為我聽說前二十名的人經常聚會,相互都很熟。這也是方予可大學第一天就對我的智力表示懷疑的原因吧。
方予可和我分別作為理科和文科的狀元,在吃飯時,被要求說幾句話。方校長,也就是方予可的爺爺,非常和藹地跟方予可說:「你們都是一所學校的,平時你多照顧一下周林林。不過這次女士優先,讓周林林先說吧。」
我最討厭這種場合,還沒開吃呢,就來個閉胃的倒霉儀式。
我硬著頭皮站起來,望了望四桌龐大的精英隊伍,清了清嗓子說:「方校長讓我說幾句,我就說幾句。第一句:大家要吃好;第二句:大家要玩好;第三句:我說完了。」
我坐下,喝了口水,等著方予可發表長篇大論。旁邊已經有人笑開了,尤其是滿臉都是青春痘的一位同志笑得雙肩都抖了。
笑什麼笑,本來就是聚會,難道不吃好玩好啊?!
方予可站起來,四桌精英的掌聲雷動,還有一些女生還假裝不在意地瞥他,實則偷偷地開始搔首弄姿。罪孽啊!
「我要說的是,過會兒吃完飯,棋牌室有活動,各位賣我薄面,務必參加。我請客。」
掌聲顯得更激動了。
只有我更加胸悶,以為一個小時結束的聚會,沒想到又要延長了。
酒過三巡,每位精英或豪爽或羞澀,但都頗感恩地跟方校長敬了酒。方校長最後不勝酒力先撤了,留下這群精英鬧騰。
那位青春滿面的同志走過來,跟我說:「周林林,我是顏守,高考時發揮失常,沒和你進一個學校真是可惜。」
我連忙起身說:「真遺憾啊。不過我發揮也不太正常了,不然我們還真能進同一個學校也說不定。」
顏守這次不用控制自己的雙肩抽動了,立刻爽朗地笑:「周林林,你太幽默了。」
他一笑,滿臉的青春痘瞬間綻放。
飯桌上,顏守是唯一搭理我的人。即便班長在,我跟他也是點頭之交,並沒有更深的關係,其他同志沒有認識我的打算,我也沒有認識他們的計劃。我只求此刻安然度過,然後隨便找個理由逃之夭夭。
沒想到我的計劃真是趕不上變化。方予可把我拉到每桌敬酒,意思是喝狀元酒。莫名其妙地舉著飲料杯子牛飲時,我感嘆自己真是太逆來順受了。方予可一發令,我就照做不誤。我怎麼著也該反抗反抗啊,不然辜負我這無敵金剛美少女的美名。
第二桌的男精英們開始起鬨:「你們這是喝狀元酒示威呢?不過我們看著怎麼像新郎新娘敬酒的樣子啊。」我腹誹道:怎麼精英們也愛亂開玩笑呢?女精英們都看著呢,再說下去,我樹敵無數啊。
方予可倒是如魚得水,敵實我虛,敵進我退地互相吵鬧著,直到一位眉如柳葉的美女站起來敬我酒。
這位美女(鑒於她的眉毛,我很想把她簡稱為葉子楣)舉著酒杯說:「以前我的夢想就是考進北大,沒想到還是差了幾分,只能去復旦。天不助我!」說完她苦澀地笑。
我不太明白,復旦和北大沒什麼差別,為什麼半年過去了,還如此糾結呢。大概有夢想的人和我這種沒追求的人思維結構是不太一樣的吧。
我剛準備喝飲料,美女就勸下:「周林林,好歹你這麼風光進了北大,怎麼能喝飲料混過去呢?」然後對著其他人說,「你們也太憐香惜玉了吧?」
我立刻說:「好,你喝什麼酒,我奉陪。」我能感到她的敵意。北大是她奮鬥了好幾年的夢,被我這種無名小卒摘走,是不是讓她有種北大被踐踏或者她被踐踏了的挫敗感。雖然錯不在我,我也貼心地理解她一回。在我眼裡,這就跟我小時候一直想買的櫥窗里的玩具,某一天我眼睜睜地看著它被別家的小孩兒買走,而產生對這個小孩兒的恨意一樣。
我斟滿啤酒,笑著說:「復旦離我們小鎮近,什麼時候想回家,兩小時就到家了。不像北京,要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我都有點兒後悔了。」
我本意是想安慰她,但不知道這樣的說話方式是不是很像炫耀,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嫌疑,「葉子楣」面無表情地說:「說話說得這麼酸,當我們聽不見啊。」
好吧,我承認我說的話有欠抽的不當成分,但我不可能退讓到底,你打了我左臉,我還能伸出右臉給你打啊?
我笑了笑:「我剛才沒有惡意的,要是讓你誤會了,我道歉。但我覺得又不是嫁錯郎,沒必要抱憾終生吧。這樣,我乾杯,你隨意,就當我謝罪說錯話了。」說完,我把一杯啤酒灌了。
「葉子楣」受了一肚子窩囊氣,大概又覺得受我這樣俗人欺負感到委屈,倒是趴在桌上哭了起來。
我傻眼了。莫非我說話特別過分,把人給氣哭了?我還有這本事?
旁邊一堆女精英瞬間圍攏,不管事情前後,都很仗義地站到「葉子楣」一邊。一個說:「阿蕊,別哭了,人家考上北大當然要翹點兒尾巴的。」另一個說:「考上了又怎麼樣呢,聽說北大畢業出來還賣豬肉呢,僥倖考進去能不能畢業當另說——」這話真是夠刺我軟肋的。
不過我慶幸精英圈和我們的圈子是一樣的。朋友有難,赴湯蹈火,群而毆敵,而且說話陰毒狠辣程度絲毫不輸我們。要是妖子氣哭了,我估計我也不用打聽事情的來龍去脈,直接掄起胳膊上了。當然要把妖子氣哭的人還沒出世呢。
一旁不說話的方予可終於開口了:「阿蕊,這個事情客觀來說,我覺得她也沒說錯,她本來也是個沒心眼的人。學校好壞不是衡量一個人成功與否的標準,何況你考得也不差。高考前,我有去二流三流學校混的準備,沒必要為了學校這種事上綱上線吧。你不要太敏感,本來挺高興的場合,幹嗎弄得跟戰場一樣壞了大家興緻呢。」
方予可說完,阿蕊抹了抹眼淚沒說話。
我雖然感謝方予可上來解圍,但對他說的「有去二流三流學校準備」之類的言論嗤之以鼻。他要去了二三流學校,方校長不得腦溢血?
方予可跟大家說:「去皇家棋牌室吧。我已經訂了包廂,換個氣氛好好玩。」他一聲令下,所有男精英們如釋重負,開始嚷嚷打牌去;女精英們也拗不過方予可的面子,收拾心情也打算出發。
我看形勢明朗,準備拿包走人。
沒想到方予可當著所有人面對我說:「你一定要去,剛才氣氛被你弄僵了,你有義務恢復。」
這氣氛是被我弄僵的嗎?不過我懶得理論,再說,我也沒這個能力跟他理論,大不了再忍幾個小時。
到了棋牌室,大夥開始三五成群,打牌的打牌,搓麻將的搓麻將。那時我的手機還沒有拍照的功能,不然一定要拍照留存。你看這一群精英,看見撲克和麻將跟看見親爹親娘似的,但這總比我想象中TVB港劇中演的豪門爭鬥好。
看到大家其樂融融玩樂的盛世景象,我當然不會袖手旁觀,不然這幾個小時不是很難挨?我端了把椅子往顏守身後一放,準備指導顏守的壘長城策略。受妖子她們的影響,我打牌水平比讀書高,雖然這兩者我都是靠運氣的成分比較多。
但是,我沒有牌品。每次輪到顏守,我都要先說「等等」,然後琢磨半天,才同意顏守打牌,弄得顏守最後跟傀儡一樣。其他三個不高興了:「周林林,不帶這樣的,觀棋不語真君子。顏守你要有魄力,耳根子這麼軟怎麼行啊?」
我嘿嘿地笑:「你們又不是下棋,我也不是君子,沒必要被這些條條框框束縛。」
說話那當口時,東家方予可過來了,特主人地問大家:「誰贏了啊?」
顏守對家穿高領毛衣的男生說:「唉,你趕緊管管他們吧。都十多分鐘了,這才第二副牌呢。」
方予可轉頭跟我說:「你怎麼在男的裡面扎堆啊?女孩子們都在那邊玩上真心話大冒險了。」
我坦誠地說:「還是別了,萬一又說錯話就不好應付了,我還是看會兒牌吧。再說,在棋牌室玩真心話大冒險,多沒勁啊。」
高領毛衣男眼睛泛光:「真心話大冒險也不用非在燈紅酒綠的地方。要不我們也玩這個吧。打麻將沒意思,情報才是真正的值錢啊。」
我覺得這位兄台真是見地獨特,才四五個人玩真心話大冒險,虧他想得出來,還不如輪流著說「我今天內褲是××顏色的」算了,反正遲早都輪著說。
不過顏守上家比高領毛衣男就有建樹多了。他站起來,對著女生那塊喊道:「我們和你們一塊兒玩吧。男女一起,這個活動才有意思和作用嘛!」
嘿,大家原來都是能玩得起的料啊。我琢磨著高考把這堆人擠壓得不太正常,沒想到跟咱一樣也是凡夫俗子,就好奇別人的那點兒隱私。光腳不怕穿鞋的,我跟他們也不熟,玩這個我不虧。
於是,我們十多個人在其他幾桌麻將打牌聲中迅速圍攏了。
但是,我立刻對女精英們失望,並後悔剛才過早改變對她們的評價。也不知道是方予可在其中的原因還是她們真這麼天真可愛,女生們之間問的問題居然是:「請問,你有沒有沒刷牙就睡覺的時候?」
我倒,我常來不及刷牙直接上課,不知道這種問題有何價值拿出來探討。我真是無語凝噎啊。碰上幾個男生輪到說真心話時,我又覺得跟他們也不認識,對他們的私事不感興趣,對我一點兒刺激性也沒有,最後差點兒睡著。
但是,當真心話的酒瓶子嘴對準方予可的時候,我又恢復精神了。女精英們雖然對自身的真心話很有和諧社會的味道,也許對方予可提問會開放些。剛才轉瓶子的鼻尖有著淡淡雀斑的那個女生提問:「初戀是什麼時候?」
方予可說:「那時候還小,不記得具體什麼時候了。」
嘖嘖,我佩服死他了,帥哥才有底氣這麼回答。
「那初戀對象長什麼樣啊?」這位雀斑女的八卦精神已經感染了其他同志,大家都沒意識到或故意不提醒這已經是第二個問題,她違規了。
方予可笑笑不說話,大家有些喪氣。
我也有些失望,我的八卦因子已經蠢蠢欲動了。所以我特不要臉地問了第三個問題:「初戀是男是女?」我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純粹只是在逼他回答超過一個數量的問題而已。
方予可尷尬地喝了口水,說:「還真不好說,她性子有點兒野。」
我暈倒。莫非人家喜歡上別人時還沒搞清楚是男是女。這麼濫情的他還回答得如此超脫。
我向他豎起了大拇指。其實,我想舉的是中指。
因為我的問題方予可做了有效回應,真心話大冒險徹底變成娛記的記者會。
娛記A問:「那你們後來在一起了嗎?為什麼會不好說呢?你們後來沒接觸?」
方予可笑著回答,頗有明星受訪時的架勢:「你們不要誤會,我只是說她是個性格比較像男孩子的女孩子。」瞧瞧,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多會打太極,人家問仨問題,他答非所問地說一句。
娛記B立刻搶鏡:「你對她表白了嗎?表白成功了嗎?」
方予可說:「剛開始的時候,還不明白那種感覺叫喜歡。擔心表白嚇跑她,所以只好在一邊看著她。等我終於有機會靠近慢慢培養感情的時候,她喜歡上別人了。」還是個深情男配啊。這不就是元彬在《藍色生死戀》的角色嗎?難怪自從他摘了眼鏡后,我都覺得他長得像元彬了。沒想到這是由內而外煥發的男配氣質啊。完了,這撥娛記要化身為他的粉絲了。
娛記們的問題還沒問完,我把手一橫,制止他們的狂轟濫炸。到現在問問題都太溫柔,不切中要害,我清了清嗓子,特白領特高貴地把手平放在膝上,問:「那請問,你還是個處男嗎?」
問完,旁邊的幾個男生開始活躍起來,剛才的話題讓他們沉悶不已,恨不得回去打麻將,這下子總算見葷了。他們感激地看我一眼,並熱烈鼓掌,還威脅方予可:「這你得回答啊,不準喝酒代替!」
女精英們扭捏起來,既想聽答案,又害怕聽到不好的答案,而且其中幾個臉都紅了。汗,又不是問初夜的對象是不是你們……
方予可淡定地說:「我希望,我能找回她,以後回答這類問題時,可以不用丟臉。」
女生們還在回味這個答案,男生們就炸開鍋了:「哈哈,予可啊,現在還早,再過一年你回來還是這個答案的話,我們就得懷疑了……」
這些葷段子讓女精英們捂臉去了。我非常不理解,她們是以何動力組織真心話大冒險的,連這樣的問題都承受不了。
方予可撥動了桌上橫躺的酒瓶子,表示準備結束這種轟炸式提問了。
老天爺的報應真是太及時了,瓶嘴在我面前停了下來。
《無間道》說得對:出來混,遲早都是要還的。
方予可挑釁地朝我笑。
我以為他會問我什麼難堪的,沒想到方予可問的是:「請問你對愛情的看法。」
場面瞬間冷下來,冷麵殺手不愧為永遠的制冷機,提的問題還不如女精英們有質量。本來打算看好戲的三個男精英瞬間垮下臉了。
這個可以開個課題寫篇報告的問題要我瞬間回答,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想了想,說:「愛情,就是信仰。信則有,不信則無。」
我想到了小西,想到了李靜,想到了茹庭,想到了方予可那個匿名初戀。愛情要我們做虔誠的信徒。
方予可若有所思地說:「信或不信,它都在。」
大年三十我很早便醒來了。
小鎮沒有像北京那樣有煙火禁令,我耳邊已傳來窗外小孩子玩鞭炮的嬉笑聲。小時候最喜歡過年,有新衣服穿,有大紅包拿,無憂無慮,無恐無怖;長到現在還是喜歡過年——因為可以不上課……說到底還是沒有多少煩惱,也就愁點兒作業考試,現在搭上點兒單相思,真不算什麼大挫折大磨鍊。我有點兒羨慕電視上演的那些經歷過風風雨雨後雲淡風輕的女子了,至少過年時可以拿出滄桑的有歷史的東西晒一曬。
吃完午飯,我計劃要干點兒磨鍊人的事情。那時我媽還沒成為股民,家裡沒買電腦。我冒著冷風去了網吧,準備給小西寫郵件。
打開郵箱,看著游標一閃一閃,腦子卻是一片空白。因為我沒想好,要把它寫成一封情書還是一篇記敘文。我寫了又刪,刪了又寫,終於寫道:
小西,我們家開始包餃子了,雖然我們這兒沒有這個傳統,但我媽說吃了餃子就表示團圓了。我希望,將來的除夕夜,在我們家團圓桌旁,你和我們一塊兒吃餃子。
還有就是,我一直沒弄明白,當初你的夢想是進入北大醫學院,為什麼又進了經院呢?
我默念了這封郵件兩次,覺得這段話又像情書又像記敘文,還有有營養的問題提出來互動,實在是欲罷不能欲說還休的情書之典範,這才小心翼翼地點擊「發送」。
古代鴻雁傳書的女孩子是不是每天仰望天空等信鴿回信?不過這樣容易被鳥屎砸到正臉,尤其是在空氣質量良好,飛禽走獸猖獗的年代。我想象著小家碧玉抹臉的場景,傻乎乎地想:科技發達就是好,我也不用真的「翹首」企盼回信,只要默默等待就好了。
從網吧回家的路上,我接到妖子的電話。
妖子在電話里嚷道:「林林,今天晚上一塊兒放煙火吧。」
我心平氣和地問:「你說吧,還約了誰。」
妖子在那邊樂:「你怎麼知道我還約了別人啊?」
「廢話,跟你一塊兒二十來年,也沒見你約我放個風箏啥的,這次搞得這麼浪漫,動什麼鬼主意啊。」
「嘿嘿,還是你了解我。親一個……我約了善善,讓善善約了方予可。我們四個去放煙花吧。今晚十一點,江淮路邊見。善善開車過去。」
「善善那傢伙什麼時候考的駕照啊。國外駕照國內不認。」
「哎呀,你怎麼變這麼婆媽,善善國外開了這麼多年,回來不能被一張駕照悶死。今晚不見不散!」
其實我不想讓妖子跟方予可一塊兒出去瘋,方予可心裡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昨天下午他提起她時的眼神,我在小西看李靜的時候也看到過。喜歡上一個心裡裝著別人的人是很痛苦的。我怕妖子也跟我這樣飛蛾撲火地單相思,雖然妖子所有任期男朋友的保質期最多就是三個月……
晚上吃了餃子,陪老人看了會兒春節聯歡晚會,我爸媽兩人就開始張羅起打麻將的事情來。我看看錶九點多,決定邊逛邊去江淮路。
我真是後悔,大年三十,商家都提前結束營業。我一個人看著路邊的煙火,顯得特別落寞。尤其是走在江東大橋上,好幾對情侶都回過頭看我,估計是怕我跳水。
早知道就該十點出門的,現在回去也待不了多長時間,繼續走和回去都沒意思,跟我的愛情一樣。堅持著難受,放棄了可惜。那些若有似無的思念糾纏著我,呼喚著我繼續爭取我的愛情;而這些思念產生的傷痛卻時刻不停地提醒著我,讓我止步讓我回頭。
在這熱鬧祥和的晚上,我第一次開始嚴肅地思考這些情感問題,甚至重新去審視昨天的問題:愛情的定義究竟是什麼?愛神面前,我真的是虔誠的信徒嗎?為什麼我會彷徨呢?
我縮了縮脖子,把身上的羽絨服裹得更緊了些,便趴在欄杆上,看橋下的江水緩緩地從我身下流過。我有些傷感得想哭,遠處的煙火越漂亮,我就越感到憂傷。這實在不太像我。記得以前陪我媽看《藍色生死戀》,宋慧喬趴在她歐巴身上死了的時候,我媽哭得跟死了兒子似的,我也沒有掉過眼淚。現在的我居然看了點兒煙火,就莫名地抽心肝兒了。
身後有人拍我肩,我沒轉過頭。如果身後來個管事的大媽勸我不要跳江,也太破壞我這凄涼絕美的氣氛了。
身後的人又拍了拍我的肩,我惱怒地轉身,正想吼「別多管閑事」,就發現方予可站在眼前,狐疑地看著我。他問:「天熱吹風呢?」
我點點頭:「我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我。我追求意境呢。」
方予可往前走了幾步,把手支在欄杆上,笑著說:「學會念詩了,有進步啊。」
我不屑地說:「我都在KTV作過詩了,念詩對我來說就是小兒科。」
方予可沒有像往常那樣嘲笑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看橋下的流水。
我看向遠方。接近半夜,煙火越來越密,越來越絢麗。江水被映得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我問方予可:「方予可,你為什麼喜歡你的初戀女孩兒啊?」
方予可溫和地看著江面:「喜歡她身上所有的一切,包括她的壞脾氣、笨腦袋。如果她再笨些,我就真和她一塊兒去二三流的學校了。不知道那樣她會不會比現在更快樂些。」
原來那個人在北大啊。不過真沒看出來他是個要紅顏不要江山的主兒。我接著問困擾我的問題:「如果你的初戀不喜歡你,你會放棄嗎?」
方予可沉默,只是看腳下的江水。
我著急地說:「我說如果,只是假設。」
方予可抬頭看著我,煙花在他臉上灑下斑斕的影子。
他堅定地看著我眼睛,彷彿作出一項鄭重的承諾:「不會。我會靠近她,一直在她身邊,直到她離不開我。」
我驚訝道:「你的初戀莫非就是茹庭?難怪你跟她形影不離的。她脾氣確實不太好,上次在你家跟痙攣似的。說她像男孩子嗎,我不得不說情人的眼中往往獨樹一幟啊。不過腦袋肯定不笨,雖然在你眼裡,沒有不笨的人。而且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喜歡你。你就在那邊裝憂愁,清高得還不表白。你們是不是就差捅破一層窗戶紙了啊?要不要我幫忙?」
還沒等他回答,我又嘆:「昨天還以為你跟我一樣都是單相思,唉,一夜之間,又少了個難友。」
方予可沒安撫我受傷的心靈,看著遠處的煙火說:「我在想,人的慣性思維是有多強。非要一字一句地從頭到尾地解釋清楚了,才可以推翻掉認定了的錯誤的東西,才可以重新思考其他的可能性。尤其是對某些思維遲鈍的生物來說,旁敲側擊之類的暗示就跟這煙火一樣,她看完聽完就完事,也不去想煙火為什麼要綻放成不同的形狀。我有時候都快忍不住想告訴她,它要綻放成星星狀,就表示我愛得頭暈了;綻放成傘狀,就表示我想保護她;綻放成衝天炮,就表示我很生氣,但對她卻絲毫沒有辦法。但是我怕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她所有的含義,她就被我嚇跑了。因為她是只假裝很強悍的紙老虎,遇上麻煩便逃避;或者說她是只鴕鳥,把腦袋埋在土裡,以為看不見,就可以什麼都不用操心了。」
我聽得雲里霧裡,這番話雖然是發生在有背景有對話場景的時候,但我還是覺得他思維詭異、前後邏輯不通,不知道這小子中了什麼邪,開始對著煙火發表長篇大論。可能愛情面前人人都會變成傻子和笨蛋是真的。茹庭還讓我盯緊方予可,也不看看人家痴情到什麼程度了,別人要存心挖牆腳都沒戲,方予可的心明明就是鐵壁銅牆,牢牢把她箍著呢。可憐的妖子唉。
到了江淮路,我遠遠看見善善龐大的一坨,顯得旁邊的妖子格外嬌小。
小鎮真小,開車不到二十分鐘,我們就到了郊區。我問身邊的妖子:「幹嗎到郊區放煙火?黑燈瞎火的遭劫了怎麼辦?」
妖子不耐煩地說:「郊區放煙火才有意思,頭頂上的煙火都是你一個人的,哪跟市區一樣,一抬頭都不知道哪處煙火是你放的。再說,要劫財劫善善,劫色也劫我。你就不要操心了。」
方予可和善善在旁邊笑。
過了會兒,善善從車裡拿出一堆燒烤架來,熱情地說:「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來,都來放點兒火吧。」
我覺得這個大年三十真是夠折騰。大半夜的,一堆人在車燈下燒烤,不知道的人以為是逃難的。
妖子把四個煙火筒在小廣場的四角排開。十分鐘后就是農曆新年了。
我和方予可幫著善善生火,穿雞翅,也忙得不亦樂乎。
在最後一分鐘,妖子給我們每人發了個打火機,讓我們一塊兒點燃煙火。
我手顫地點燃引線,隨即引線發出「刺啦」的聲音。我立刻跑得老遠,看其他三人從容地還在旁邊點火。
空中首先亮起的是我的煙火。先是紫光的小圈,然後又化成龐大的降落傘,緊接著又像怒放的黃菊。這時天空的另幾個角落也開始出現華麗的煙火圖案。幾種圖案交疊在一起,襯得小廣場跟白天一樣。
妖子在煙火聲中,大聲說:「林林,有什麼願望現在說吧。老天爺被我們吵醒了,不得不聽我們說話啦……」
我嘿嘿地笑,把手攏在嘴邊,對著天空喊道:「我要我的相公!」
妖子在旁邊樂,跟我說:「你還真信。這麼丟臉的事情你也干。」
又被她耍了,我氣結地拍她。
善善在旁邊拍手:「哎呀,老天終於開眼了。小時候我被你欺負得這麼慘,總算也有人能欺負你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方予可剛打算開口,我就瞪他:「你要麼說點兒好聽的,要麼別說話。不然他們倆的仇我都記在你身上。」
他溫柔地笑,跟我一樣把手攏在嘴邊,對著快熄滅的煙火喊:「我要我的娘子!」
大家都愣住了。我先反應過來,沖他嚷:「我就知道你最陰毒。你怎麼在這個時候還諷刺我?你跟我向老天爭名額是不是?好漢不知餓漢飢。你的娘子不就在你身邊嗎?」
方予可開心地笑,點點頭表示同意。
我倒也不生氣,方予可笑起來很有吸引力。他以前說不摘眼鏡是因為怕自己太帥真是有道理的,他平時要是像現在一樣笑,那我怕挖茹庭牆腳的人數會呈幾何級增長。
我說:「方予可,我希望你一如既往地喜歡著你的娘子,要讓我相信愛情,並嫉妒到死。」
方予可重重地點了點頭。
過了幾天,我去網吧查收郵件,收件箱里居然有一封新郵件。我激動地問候了一下上帝、真主和觀音,哆嗦著點擊郵箱閱讀。郵件確實是小西發送的,內容寥寥幾句:
郵件已收。因家有事,不能按時去學校報到,你和予可先一起走吧。
另,有事電話聯繫。我不常查收郵件。請見諒。
我把這封信反反覆復讀了好幾次,直到我能背下這43個字,才關機離開。我曾冥思苦想很久,怎麼能跟他說說話,又不打擾他,郵件是我能想到的最好方式。再不濟就當我憋壞了,一個人碎碎念,還能自欺欺人地假想他看郵件的表情和心情,卻沒想到第一次用就被婉拒了。
我在郵件中自鳴得意提的問題他沒有回答,自作多情提出的建議他沒有回應。我還得知人生中第一次望眼欲穿的開學因為主角的缺席也將變得了無生趣。疏離地、官方地、滴水不漏地不給我一絲機會,判我出局,讓我斷了所有念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