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想你了
第31章我想你了
「舒小姐,請坐。」夏祺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卻沒有審視的意味——想來他派的私家偵探已經將她的身份來歷都查得一清二楚,她是什麼樣的人,他心裡早有定數,卻又何必此時露出痕迹?
冬末在他溫和平靜的目光下,彷彿又回到了十四五歲的少年時光,被班主任老師叫到辦公室去問話,惴惴不安,慌亂無措,根本沒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木然的依言而行,在他示意的座位上端端正正的坐了。
她本擬夏祺找上門來,免不得要興師問罪,不料他卻禮貌周到,絲毫沒有提及夏初,就彷彿她僅是他招待的一個客人。他並不是以夏初的家長的身份來見她,而是和新朋友一起進餐。
他要是興師問罪還好些,至少反應在冬末預料之內,可他越是周到有禮,卻越讓冬末不自在。金莎是家高檔餐館,椅子都墊著軟硬適中的坐墊,本來十分舒服,但冬末此時坐著,卻覺得它硌得自己難受。
夏祺將她的局促看進眼裡,疏離的一笑,道:「舒小姐,我今天來,只是感謝你長時間以來對舍弟的照顧,並無他意,不用緊張。」
「我對夏初,也不敢說什麼照顧,夏先生多禮了。」冬末客氣一句,才想起他話里的一個字眼,怔了怔,疑問:「舍弟?夏初?」
夏祺點頭:「家父母是中年得子生下我這幼弟的,難道舒小姐不知道么?」
冬末錯愕無比:「不知,我沒有問過他這方面的事。」
夏祺的表情也有些微意外:「難道舒小姐對舍弟的身世,都不感興趣?」
冬末一直提著的氣吐了出來,有種感覺,還好,來的只是夏初的兄長,不用太緊張。這口氣吐出來了,她僵直的身板才放鬆了下來,回答夏祺的問題:「也不是。」
夏祺饒有興味的看了她一眼,疏離之意稍減,問道:「舒小姐既然不是不感興趣,為何不問?」
「這……」冬末語塞,對於夏初的身世,她不是不感興趣,而是一直迴避這種興趣。因為她從夏初的生活習慣和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種種人生態度,就知道夏初不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人,不知道,她還能和他糊裡糊塗的過下去;知道了,她再跟他相處,恐怕就好有許多的不自在。
只是這樣的心態,她原本是不肯承認的,現在承認了,也不願讓人知曉。
夏祺見她不答,也不再追問,一面示意服務員上菜,一面淡淡的說:「舍弟生得晚,連我的長子都比他大兩歲。家母中年產子,體力不支,無法親自照顧他,他在五歲以前,一直是由我和由子帶著的。他長大以後,跟我也一向親近。」
冬末剛剛松下來的那口氣又吊了起來,想起她在醫院裡見過的那對和夏祺在一起的老年夫婦,她一直以為那是夏初的祖父母,沒想到那卻是他的父母。而夏祺——既然夏初小時候是他帶的,他的身份就亦兄亦父,比她最初的預想,更加重要。
說話間,服務員端著第一道菜上來了,擺在冬末面前。這第一道菜,卻是白果芋泥,冬末微微一怔,不禁看了夏祺一眼。
「舒小姐請用。」夏初舉手示意了一下,然後慢慢的說:「舍弟上次風寒入院,雖然身在夢中,但對舒小姐沒有吃當晚約會的最後一道甜品,卻一直念念不忘。舍弟不才,連請人作客都不會,夏某不得不厚顏代弟再次相請,想必舒小姐會賞我幾份薄面。」
他語調不昂不揚,卻如迎面劈來的一道大斧,頓時將冬末迎頭砍成兩半,痛得她無法呼吸,身體四肢都像被施了石化魔法一般,僵直當場。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反應過來,澀然道:「多謝夏先生美意,不過我不喜歡甜品,這道菜,就不用吃了。」
夏祺看了她一眼,問道:「那舒小姐想吃什麼?」
冬末想笑,但臉皮僵硬,卻全然不聽指揮。這一刻,許多年未有的無助感籠罩了全身,讓她實在沒有辦法多做應酬,乾乾的說:「夏先生,你這頓飯,我恐怕吃不起。如果你有什麼事,還是直說吧。」
夏祺看了她一眼,直到此時,目光才透出一絲凌厲來,森然道:「舒小姐,夏某隻想問問你,舍弟雖然先天不足心智單純,但卻明朗可愛,於人無害,當日你何以能狠下心來,讓他受苦?」
冬末的呼吸一下屏住了,當日她出於惡意將夏初拋在金莎菜館,致使他感冒住院,其實她一直都對此心懷愧疚,只是開不了口道歉,然後夏初心思單純,過去了的事,他就不再提,似乎全然沒有陰影。他越不提,她看到他單純的快樂,有時就越覺得難受。
今天,他的兄長來了,其實別的事都不必做,只需在這地方設這麼座宴席,點這麼道菜,輕輕的問一句當日,就足以讓她無地自容。
夏祺漠然看著她,喝了口茶,問道:「舒小姐,你沒話說么?」
冬末一口氣憋得胸腔刺痛,才醒過神來,張了張嘴,卻又閉上了:這件事,她有什麼話好說的?說她不是故意?那未免太可笑了。說她只是看著夏初傻,被他纏得煩了,所以要教訓他?那今日夏祺來向她興師問罪,也自正大光明。
「夏先生問的話,我無話可說。」
夏祺對她的乾脆有些意外,頓了頓才道:「既然如此,那就明白說了吧。舒小姐,我們一直都希望舍弟能遇到一個懂得欣賞他的天真,喜愛他的童稚,願意守護他一生的人。
若有人能夠用那樣的真心愛他,我們夏家,可以讓她一世富足無憂,開且完全不計較她的身份地位——只要她身家清白。」
他的話,在「身家清白」四字上加重了話氣,看著冬末的表情,似乎有些惋惜,又似輕蔑,微微搖頭,道:「舒小姐,你十五歲就出來闖蕩江湖,夏某佩服你的勇氣,只是你的身家,離清白二宇,不免差得太遠。」
一瞬間,冬末幾乎想要跳起來,一把將桌子掀開,把桌上的東西全都扔到夏祺臉上去。
夏祺雖然沒有明說,但他的表情,卻明白的標示著他早已派人將她的過往全都查得清清楚楚,沒有絲毫遺漏——那樣骯髒而醜惡的過住,那讓她幾乎羞憤欲死的曾經,他全都知道!
什麼人知道她的過住,她都不會有這麼強烈的羞憤慚愧,只有夏初和他的家人知道這些過往,讓她自己都想不到的難堪。
那是她在與夏初交往中,她心裡最脆弱的地方,只是這份脆弱,比她想象的更甚,被人擊中,竟讓她儘管全身的血液都似乎沸騰著,叫囂著,身體卻連動也不能動一下,只能抓緊了座椅的扶手,用力的咬緊牙關,汗珠密密的布滿她的額頭,然後匯成小溪,沿著她的眉梢鼻樑涔涔流下。
室內一片寂靜,似乎只有她的牙齒偶然控制不住顫抖而發出的咯吱聲迴響。
夏祺靜靜的看著蒼白如雪的容顏,目光里多出了幾分審視意味,但卻沒有開口。
許久,冬末才抬起頭來,拉動嘴角,露出一個似乎是笑的表情:「夏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請你給我幾天時間,我會處理好的。」
夏祺微愕,眼裡竟流出一絲失望,只是那線失望很快就泯滅了,淡淡的說:「舒小姐能這麼通情理,夏某很是感謝。你照顧舍弟這麼久,需要什麼補償的話,可以提出來,在合理的範圍內,我可以滿足你。」
「照顧」夏初么?這個詞,讓冬末有些想笑,從喉頭髮出一絲氣音,答:「謝謝夏先生的慷慨,只是我目前沒有什麼缺少的。」
「不缺少?」夏祺有些玩味的重複了一遍她的話,突然問道:「舒小姐,你都不問問我夏家是什麼樣的人家,能給你什麼東西,你就確定沒有什麼缺少的嗎?」
冬末怔了怔,差點就真的順著他的話,真的問了他夏家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家,好在話到嘴邊,她又驚醒:夏家是什麼樣的人家,她問了又怎樣?以前的夏家,跟她沒有關係;以後的夏家,跟她更不會有交集,何必多此一舉?
她不答,夏祺居然笑了笑,道:「舒小姐,於當今社會而言,你並不需要以分毫不取來表現自己的清高,有什麼要求,你提吧。」
「不是清高,而是真的沒有需要。」冬末自嘲的搖頭,道:「我現在唯一缺少的,是以前人家欠我的債。未必我自己要債,夏先生還能替我充當打手。」
她到底忍不住挖苦了夏祺一句,但夏祺對她的暗諷,卻沒有絲毫反應,而是正色說:「如果這就是你的要求,我答應。」
冬末大吃一驚,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的表情不像說笑,頓感愕然。
夏祺淡然問道:「你要對付個人,還是對付整個東寶?」
冬末更是愕然,轉念卻明白夏祺既然連她的過住都能查清,對自己現在的處境自然不可能無所察覺。她不明白夏家到底是什麼地位,但夏祺的表情那麼輕私,卻讓她不能不怦然心動。
若夏家真是強援,她的復仇,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舉步維艱了吧?
然而這念頭只在她腦子裡閃了閃,就過去了:「夏先生的美意我心領了,只是這種債,必要我親手討還,才有意義。」
「喔?」
夏祺疑問一聲,冬末經歷一番對談,終於稍微恢復了體力,欠身道:「夏先生,你還有什麼事么?如果沒事,我就告辭了。」
夏祺微怔,搖了搖頭,見她起身離開,終於忍不住脫口問道:「舒小姐,難道舍弟與你之間毫無感情,面對阻力,都不懂得稍微爭取一下?」
冬末開門動作微滯,但她卻沒有停留,更沒有回答,直直的走了出去。
她與夏初有沒有感情,她不想回答;她爭取與否,她不想回答。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心。假如她再年輕十歲,假如夏初再年長五歲,不管是什麼樣的阻力,她都有勇氣面對。然而,這世上,沒有假如!
她已經過來熱血情狂的年齡,而夏初,才剛剛成長,他的未來,有無數種可能,每一種可能,對她來說都是致命的傷。因為她已經定型了,他的那些可能,她沒有隨之而變的能力了。
夏初啊!那是她在春日的桃李樹下拾得的一個最美好的夢,然而夢終究是夢,過了時間,即使她還想再繼續下去,也會有外力讓她不能不清醒,不能不承認。
燈火闌珊,她在街邊踽踽獨行,茫然四顧,滿目蕭疏。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被手機的震動驚醒,接通電話,夏初焦急的聲音傳入耳來:「冬末,你在哪呢?這麼久不接電話,沒什麼事吧?」
冬末聽著他前後顛倒的語言,突然之間,潸然淚下。
夏初在電話那頭聽到她的哭聲,頓時大驚,慌成一團:「冬末,你怎麼了?有人欺負你了?」
「沒有。」冬末靠在道旁樹上,突然之間,有股抑制不住的衝動,脫口而出:「夏初,我只是,有點想你了!」
「嘎?」夏初從來沒有從她這裡得到過一句甜言蜜語,突然聽到這話,下意識的反問一句:「什麼?」
冬末淚如雨下,從見剄夏祺起就一直被壓制的情緒猛然爆發出來,變成一句她從沒說過,但卻發自於心的話:「我想你了!」
我想你那明快的笑容,想你那天真的撫慰,想你那完全沒有世俗常態的純凈,想你對待我時的那種全心全意的喜歡。
夏初,我只是,突然之間,想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