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一枚鐫記十年的刺青
第1章引子一枚鐫記十年的刺青
在溫哥華,四季總是不那麼分明。
直至入了十一月,樹上才肯飄幾枚黃葉,有人說,這是一座不懂憂愁的城市。
薄砂在唐人街喧鬧而溫暖的燈火下吃鹵煮,熱騰騰的麻辣魚丸她一口氣吃了八串,胃撐得又暖又脹,她抽了幾張桌角的粗劣紙巾,狠狠擦凈嘴角和手上的油漬,付了賬,起身離開。
現在的她,看起來有幾分落拓,半舊的軍綠風衣還是三年前從國內帶來的,袖口磨起毛球亦不舍丟棄。不知何時起,懷舊,已成為薄砂戒不掉的癮。
涼風起時,她抱緊了雙臂,想象是Andy有力的雙手環在肩頭。可仍舊是感覺冷,在燈火闌珊的異國街頭,薄砂知道,自己這三年來一直想要努力擯棄的感覺,叫做孤獨。
回到布朗街,她所居住的四樓視窗燈幽幽亮著,Andy高大的身影在窗前來回走動,薄砂彎起唇角微笑:那個善良而古板的德國男人,又在準備香蕉晚餐吧。
「叮鈴,叮鈴」一輛單車從身後經過,俊美的金髮少年衣衫飛揚,後座載著的女孩誇張而燦爛地笑著,紅裙子在青春的夜色里獵獵鼓盪。
多好的青春,她也曾有過,只是在時間的沖刷下,毫無眷戀地流走了。薄砂側身讓開路,微笑著,懷念著,眼眶慢慢的,濕潤了。
她想起遙遠的中國,在鴿哨遙響的北京,她曾耗盡青春和眼淚用力愛過的男子,他可否一切安好?他是不是依然玉面生春,他是不是如今懷擁佳人,他是不是也會像她一樣,在某些涼風四起的寂靜夜晚,沉默而綿長地思念對方。
林北風,你知道嗎,我很想你。
薄砂擦乾那滴剛落的淚,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上樓回家。
黑色的鐵門令人感覺壓抑,薄砂剛拿出鑰匙,門便開了,身材高大的男人即便下廚亦是衣衫齊整,稜角分明的臉上一雙淺褐色的眼睛不悅地盯著她。
「砂,你又遲到了8分31秒。」Andy生硬地說著中文,表情是僵冷的,向來嚴謹的德國人已經無數次容忍自己的妻子遲到或者晚歸。
若在往日,薄砂定會撒嬌耍賴,撲到Andy身上一陣纏綿,但今天,她覺得累極了。
「Sorry。」朝餐桌上望望,照例是勾不起人半分食慾的香蕉色拉。她摸摸脹痛的胃部,淡淡說:「我在外面吃過了,你自己吃吧。」
轉身回到卧室,砰地一聲關上門,薄砂沒有看Andy是不是變了臉色。她撲在床上,臉埋在被子里。一直悶到自己快要窒息,她才抬起頭,而突然,她發覺了異樣。貼著淡綠花紋的牆壁上空空蕩蕩,掛了多年的舊照片一張也無,只殘存一團團斑駁的淺淺印痕。這空蕩和印痕,突然就抽空了自己的心。
「Andy!」薄砂尖叫起來,突然瘋了一般在屋子裡亂翻著。床單、枕頭、梳妝台上的化妝品嘩啦啦被她扔落了一地。
Andy衝進來,臉上的表情由起初的震驚慢慢轉為平靜、淡漠、冰冷,最後他站在門口,像風吹不動雨打不腐的一枚石樁。
「照片呢!我的照片呢?」薄砂叫著,跳起來抓住Andy的袖口死命搖著他:「你憑什麼動我東西,你還我照片,還我!」
男人一動不動,任憑她捶打尖叫。扭頭看向窗外,溫哥華的城市夜色迷離誘人,他想:娶了她又如何,這個女人,自己終究是留不住的。
「砂。不就是幾張舊照片嗎?我幫你收起來了。」他突然動了動薄涼的唇角,笑了:「我討厭你在每張照片背後寫的字。」
特別是,那出現最頻繁的三個中國字。
「你給我。」薄砂無力地呻吟著,淚眼朦朧,又可憐巴巴:「Andy…」她拽住他,他卻一把推開了她,然後冷冷地轉過身。
「不可能!」
「不…」薄砂從身後抱住Andy,「你是我的丈夫,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曾以為那些照片,那些舊日影像留下來只是為了偶爾的慰藉和想念,但如今突然消失,才驚覺那不是回憶,那是生命里一段撕裂不開的血肉相連。
溫熱的呼吸和眼淚濡濕了男人的後背,薄砂顫抖而無助的聲音一下下撕扯著Andy的內心。
「你把他還我好不好?」凄楚中的絕望,令Andy努力剋制的理智終於潰散,他轉身攬緊她的腰,突然抱住她的頭狠狠吻了下去。
肆虐的吻輾轉狂亂,薄砂經受不住地嗚咽退縮著,他卻不管,丟棄了以往的溫柔節制,將她往寬大的床上用力一推,重重壓了下去。
嗤啦一聲脆響,薄砂只覺後背一涼,風衣脫掉后只剩下的那件白襯衣被他的大手粗暴地撕破,肩頭赤裸地暴露在空氣里,她尖叫著,卻逃不開,德國人健壯的身軀將她死死掌控懷中,Andy握住她的雙肩,氣喘吁吁:「砂,我討厭欺騙!」
他的目光里閃爍著沮喪、憤怒、無助。從三年前在溫哥華機場撿到可憐兮兮的她,到相依相伴度過這三年,Andy以為,或許他能帶她走過一生。
薄砂無力地掙扎著,似墜進一個黑色的無底漩渦,似又回到數年前,她親眼見證那一場赤裸裸的背叛時,意識的渙散,心臟的碎痛。
肩頭忽然鈍痛,薄砂悶哼一聲,疲懶睜眼,是男人埋頭咬在了她的右肩胛骨處,濕熱的不知是淚還是汗,一滴滴滑過那枚淡藍的、清晰的,鐫刻了十年的刺青上。
十年前街頭那個叫阿娟的刺青師傅手藝真好,一個人的名字被她刺成一隻藍色蝴蝶,在薄砂的肩頭翩然欲飛了十年光陰。可這十年,夜夜相思蝕骨,手指拂過肩頭,似乎這樣,才能留住他的一絲相關。
而當今夜,好心收留她三年的男人終於得知自己喜愛的女人肩頭那美麗的蝴蝶,原來是另一個男人名字的時候,他被擊垮,他瘋狂地啃噬那裡的肌膚,妄圖將它徹底抹去。
一切的一切,兩人心底,不言自明。
天將亮時,薄砂一直靜靜流淌的淚終於幹了,睜開眼,男人已不在。空蕩蕩的房間里灑滿清晨的光線,她起身站到鏡子前,傷痕斑駁的肩頭脖頸上,寫滿昨夜的傷心和狂亂。
桌上放著一張協議書,Andy的字跡飛舞凌亂:婚姻解除,和平分手。
窗外黃葉紛飛,一夜西風凋碧樹。
Andy去工地繼續上班了,而薄砂撥通航空公司的電話,訂了一張回國的機票。
林北風,如果我回去,愛情的原地,還有沒有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