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浮生已過三千路(2)

第41章浮生已過三千路(2)

她帶著哭腔止住了我：「薄砂！我懷孕了，現在不知道怎麼辦，我媽要從美國回來了，要是被她知道，我就死定了！」

掛斷電話之後，我拉開衣櫃找衣服，照鏡子的時候無意發現自己的臉，煞白得嚇人。雙手把衣櫥里掛的衣服翻了一遍，大腦卻不聽指揮似的沒有選中人任何一件。後來，我隨手撿起林北風扔在地板上的一件要洗的襯衣穿上，套上羽絨服便匆匆出了門。

這幾天的落雪終於使地面積了一層白，雙腳踩著雪地上感到刺骨的涼，這時我的意識有些清醒，低頭一看，腳上穿的竟然還是一雙煙灰色的男式棉拖。

襯衣領上散發出屬於林北風的熟悉味道，我的心隱隱作痛，不敢想象接下來將要面對的是什麼。如果葉未央肚子里的孩子，真是林北風的…

我不敢再想下去，靠著小區門口的一棵樹使勁兒喘了幾口氣，一輛嶄新的紅色奧迪從遠處駛來，在我面前緩緩停住。

「薄砂。」車窗里探出一張女孩嫵媚的臉，葉未央打開身旁的車門，說：「上來，咱們找個暖和地兒。」

我不太願意離開，因為內心深處認為林北風家在這兒，約她在這見面也是無形之中的一種示威。見我有些猶豫，她垂眉笑得有些無力：「還能把你賣了？走吧，我想喝酒，找不到人陪。」

終究做不到淡漠無情，我坐進了她的車裡。葉未央啟動汽車，貌似隨意口氣卻有些怪怪地問我：「你們住在一起？」

我扭臉直視著她，報以淡淡微笑：「是啊，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心裡充滿了敵意，目光下移至她的小腹，她穿一件韓版毛衣，並看不出什麼。

覺察到我的目光，她也笑道：「才四個周，壓根不顯呢。」

四周？也就是一個月。我馬上在心裡計算，一個月前她和林北風已經分手了怎麼還可能…

我的疑問在目光中暴露無遺，葉未央盯著前方的道路說：「你別這麼犀利地盯著我看，待會開翻溝里了你別怪我。」

我喘了幾口大氣，伸手揪住她的衣袖，險些失去理智：「你告訴我。未央，你說，這個孩子是誰的？」

車在路邊緩緩剎住，她扭過臉靜靜看著我，愈發美麗的臉龐浮上了一層詭異的笑容，這笑容讓我的心緊緊蜷成一團，堵住了喉嚨，不能呼吸。

「是林北風的。」她輕輕地說。

我直起的身子瞬間癱軟，重重砸在後座靠背上。

視線前方的道路不再是道路，而是一片蒼白連著一片深灰，雪是沒有生命力的死寂，陽光是慘淡的稀薄。我閉著眼靠在座椅中，兩邊太陽穴轟隆隆的直響。

汽車繼續前進，不知過了多久停下來。葉未央說：「這個酒吧特棒，我請你喝酒。」

我慢慢的走下車，沒有理她，徑直往另一個方向走。那裡有個十字路口，當時正是綠燈，來往車流如織，我一言不發，邁著雙腿機械地往車流中間走。

「你瘋了！」葉未央一把將我拽回來，恰此時一輛車擦著我的身體呼嘯而去。我像冬眠睡醒的蛇，突然吐出芯子，我揮手給了她一耳光，罵道：「不要臉！你給我去死！」

從設計弄掉葉淙靈的孩子開始，我就意識到我的體內深植著邪惡因素，我不是個單純善良的女孩子，我自私，我偏執，我擔心擁有的和深愛的人或事被搶走，所以我時刻惶恐不安，嚴重缺乏安全感。當底線被觸及時，連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怎樣的舉動。

我們站在十字路口，前後左右布滿了汽車，每一輛都焦躁地鳴叫著，車笛聲、引擎轟鳴聲、司機咒罵聲、交警叱責聲混雜在一起，天旋地轉，我覺得自己快要崩潰掉，一手捂著耳朵，一手又推了她一把，然後飛快地跑開。

跑了不到一百米我就停住了，喘著氣回頭看，一名交警剛剛將摔倒的她從地上拉起。他們指著我的時候我很緊張，但葉未央不知說了什麼，交警又回到路中央指揮交通，她則一瘸一拐地向我走來。

「砂砂。」她喘著氣追上來，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眼神裡帶著委屈：「你聽我說嘛。剛才是逗你玩的，我雖然懷孕了，但孩子根本不是林北風的！」

我發現自己像個傻子，自以為有多厲害，其實只是被感情牽著走的傻瓜。

酒吧里音樂沸騰，二十支科羅娜擺在面前，炫彩燈光下的葉未央媚眼如絲，她翹起手指抽出一支煙，啪地點著，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她有種不真實的美。

「抽嗎？」淡藍色的煙在眼前裊裊升起，她沖我一笑。

我木然地接過一根，她要幫我點時，我拒絕了。

「別緊張，孩子真不是林北風的。」她低低笑起來，眼角竟有幾道細細的紋。染著朱紅丹蔻的指尖挑了一下散下的發梢，她讓服務生把酒打開，然後語聲慵懶地說：「跟你講講我吧。」

「三年前我考到北影，因為爸媽都在北京，又做著生意，所以那一年我生活的特別快樂。也就是那一年，我和林北風好了。」彈了彈煙灰，她看著我，眼中波光閃爍：「其實，從知道你喜歡林北風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終究有一天，和他好的人，是我。我們有太多年的感情了，青梅竹馬，真不是一般人能夠了解的。他林北風喜歡穿什麼顏色的內褲我都知道，呵呵。」一支煙燃到盡頭，她隨手丟進煙灰缸，又點燃一支，卻沒抽，任它燃著。

「說這些你別生氣，薄砂，我覺得你這樣的女孩喜歡林北風不值。比他好的男人滿大街都是。他真不值得你喜歡到一輩子就認準他一個…」

「你還讓我待這兒嗎？」我面無表情地問她。

「靠。」葉未央摁滅煙頭，拿起一瓶啤酒仰頭喝下一大半，有些惋惜地笑著搖頭：「好，不再說這些。反正我們已經分手了。你想愛就繼續愛，愛到天荒地老，看林北風能不能給你一個未來。」

我拿過一瓶酒在桌上拍了一下，有些慍怒：「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

「那你喝酒啊？」她嘻嘻地挑眉笑著。

我一口氣喝乾了整瓶酒，重重在座位坐下，我拽著身上的白襯衣指著她說：「看，我穿著林北風的襯衣，我睡在他的床上，我是他的，他是我的，我們會結婚，會生孩子，會有你想象不到的幸福未來。」她按住我的肩膀，「別激動，咱不說林北風了。」

她又開始說自己，「大一下學期，我爸的公司突然被查出問題，他觸犯了法律被判坐牢，我媽的公司也脫不了干係，她怕被牽連，一個人跑到了美國。我從雲端一下跌進塵土裡，渾身是泥渾身是傷。雖然林北風一再說還有他，但是我無比清醒，他幫不了我。我家欠了很多外債，老爸坐牢老媽逃走，我一個人在家，幾乎每天都有人上門要債。我躲到學校，半個月後回家發現房子被封了，公司的人偷了我爸辦公室的鑰匙，拿走我家房契，房子被人抵押了。」

「那時我連生活費都變得拮据，更不用說買同班女孩們都用的名牌化妝品和衣服。人人都打扮的美麗動人為了有機會被導演選中，然後一舉成名。但我什麼都沒有。就在那時候，我認識了江少。他人很傲慢，一開始並沒看上我，但他有錢，手上還有個知名度很高的演藝公司。我想，簽為他家的藝人，以後生活就不愁了。」

「所以你拋棄了林北風。」我面色冰冷地看著她，心底卻免不了有一絲輕嘆。

「後面的你都知道了。費盡心思和江少好了以後，他確實給了我很多幫助。但漸漸地我發現，他並不止我一個女朋友。」她的眼神有些迷惘，我略帶嘲諷地說：「那是自然，本來就是花花公子。」

「是啊，沒過多久，他就膩味我了。所以我想盡辦法想留住他。一個多月前，我在他的別墅過夜。平時在一起時，他很注意每次都要做措施，但那一天我謊稱自己是安全期，騙他沒有使用避孕套…但沒想到，幾天之後，他就和我說了拜拜，並且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

「所以…這個孩子是江晨西的？」我睜大眼睛看著她說。

「沒錯。」

「那你成功了，現在豈不是可以找他去複合？你已經懷了他的孩子！」我高聲喊出來。

葉未央面色慘淡地笑了笑，拍著我的胳膊說：「妹妹，你太傻了。我現在明白，很多東西，用手段是留不住的…比如這該死的，愛。」

音樂聲太大，我聽不太清她後來又自言自語說了些什麼，但燈影煙霧中她那張美如鳶尾花的臉，今夜看起來格外傷感。

她開始不停地喝酒，沉默，抽煙，無聲地流淚。

那一晚，我終於看到了葉未央的眼淚，這讓我心裡說不出的難受，記憶不由自主就回到八年前，她為了幫我躲避壞人，故意從樓梯上掉下去。

喝到不知幾點，總之走出酒吧時，天色都暗了。兩人相互攙扶著搖搖晃晃地來到路邊，她攔了輛計程車把我塞進去，硬著舌根說：「妹妹，別恨我。我也有好多不得已。江晨西不要我了，我相信…總還有男人扎著堆地等我！姐沒法開車送你了，你，你自己回！」

計程車載著我飛快駛出她的視線，我回過頭，看到她在夜色里的身影漸漸小成一個點，最終徹底不見。

踉踉蹌蹌爬上樓梯，敲了半天還是沒人開門。林北風不在家，我摸出鑰匙打開門，進去就一頭栽進了沙發里，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