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直如朱絲,清如玉壺
第15章直如朱絲,清如玉壺
清如是在夜半時分的時候驚醒的。
醒來的時候,耳邊充斥著嘈雜的人聲,窗玻璃被照得通紅一片。有人在樓下喊:「失火了,快救火!」
孟嘉和一骨碌爬起,跑到窗前往下一看,不顧自己穿著睡衣就往外沖。清如喊:「嘉和!」他便停下來,飛快地道:「你趕緊去看看伯母,錦繡住的院子失火了。」
錦繡。
清如的第一反應是,為什麼會是她?
她今天在小院子和錦繡說了幾句話,總覺得錦繡心情輕鬆,並沒有那種知道自己就要被送往警察廳的緊張感。難道錦繡早就預感到會有這場火災,預見到自己死亡了?
清如想起母親,心裡咯噔了一下,慌忙沖向隔壁房間。剛打開門,她就看到母親坐在床上,驚惶地問:「清如,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她這才放下了一顆心,道:「失火了,媽,你快拿幾件衣服,我們下樓去。」
下了樓,孟嘉和正在發脾氣,責怪看守的人偷睡,竟然沒有發覺火勢。張翔聳拉著腦袋:「大少爺,我們知錯了,兄弟們就睡了一小會兒,誰知道一睜眼就看到火勢這麼大了。」
清如心裡突然發冷,上前問:「你們仔細回想一下,什麼時候這裡還正常?」
張翔撓了撓腦袋:「大概是凌晨一點鐘,這裡還是正常的。」
「現在是幾點?」
孟嘉和低頭看了一眼手錶:「兩點鐘。」
「不好!」清如心裡一凜,大叫一聲,「你們快去門口守著,看有沒有可疑的人出去!」
「清如,怎麼了?」孟嘉和皺了皺眉頭,「火勢這麼大,錦繡她們也不可能逃得掉啊!」
清如跺了跺腳:「你看看這火勢,整棟樓都燒起來了,短短的一個時辰怎麼能燒成這樣!今晚無風,火沒有風來助勢,就說明著火點有多處!分明是人為點火!錦繡是想利用這個逃走!」
一語驚醒夢中人,張翔瘋了一般地往門口跑去。可是來往拎水救火的人那麼多,他連沖都沖不出去。好不容易到了門口,人群熙熙攘攘的,哪裡能看到錦繡的身影?
孟嘉和也知道晚了,只好嘆氣道:「還是救火吧。」
清如又氣又急,沒想到錦繡這麼狡猾,竟然從整個孟家眼皮子底下逃了。她看到身後呆若木雞的母親,忙樓了摟母親:「媽,你沒嚇壞吧?」
寧母低眸:「沒事,只是想起了當年,也是這樣衝天的大火。」
清如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時候,默默無語地將母親摟得更緊。
大火一直到了清晨才熄滅,那棟漂亮的小白樓,早已變成了斷壁殘垣,什麼都沒有留下。孟嘉和靜靜地站在院子門口,頭頂的樹葉沙沙作響。看著此情此景,他反而多了些感慨,少了些沉重。
他從幼年起,就知道了這裡住著一位漂亮的小姑娘,不可以對外人說起她的身份,也不可以讓外人隨隨便便見到她。她身邊有一個老嬤嬤,偶爾會穿讓陌生的衣服,戴著陌生的頭飾。後來,他才知道那是旗裝。
就從那時起,他隱隱地就對那樣的女子產生了厭惡。那是孟家的秘密,不可為外人道,只能生在內心裡成了一個惡瘡。
命運總是兜兜轉轉,讓人啼笑皆非的。他那麼討厭錦繡,卻沒想到自己愛的女子,和錦繡的身份一模一樣。
為什麼?
「嘉和,」清如在身後輕輕地喚,「這裡會有人收拾好的,你一早晨都沒有吃東西,我給你煲湯吧。」
孟嘉和轉過身,看到清如依舊穿著那件青藍色旗袍,她明凈的眼眸和晨露一般純凈,可是昨日不同往日,什麼都回不來了……
「不吃了,你和伯母用餐吧。」孟嘉和淡淡地說著,便提步往外走,「我還有事要忙,你們不要等我。」
清如被噎了一下,自己也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只覺得這一刻的孟嘉和前所未有的陌生。她低著頭走回飯廳,看到寧母的眼神很是期盼:「怎麼樣,他來了沒有?」
她搖頭。
「一定是你不會說軟話。」寧母失望了,低頭咕噥,「這上海灘的女人都是溫聲軟語,一句『儂留下來嘛』就能讓男人酥了骨頭。你呀,就是太硬氣了。」
清如為她盛了一碗湯,端到她面前:「媽,他事兒忙,再加上家裡一場大火,到底損失了不少,也沒心情。」
「事兒忙,事兒忙也得吃飯啊。」寧母繼續道,突然紅了眼睛,低頭喝起湯來。清如默默地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並不說話。
一連三天,孟嘉和都沒怎麼露面,總是來去匆匆。時光就突然變得寂寥起來,有時候清如在想,他許過的婚書,還做不做數呢?
還會想起錦繡說過的話,孟嘉和根本就靠不住。
她思及此,心裡就會感到不甘起來。就算他是一個薄情郎,那預料這種結果的人也不能是錦繡。因為錦繡在這裡長大,錦繡曾愛他如狂,所以她就是不樂意錦繡是點透一切的人。
這也是屬於女子的,小心眼吧。
清如越來越沉默,有時候一個人坐在那裡發獃,只是為了等候他回家來。百無聊賴的時候,她就會抽出塞在旗袍衣襟里的帕子,看著上面火紅的玫瑰。
她願意做一縷香,繚繞人旁,沁人心脾。可她現在算什麼呢?只能算是一株開敗的花朵,被人厭棄,看一眼都顯得多餘。
窗前的那盆紫藤早已開滿了紫色的垂花。他曾經溫柔地對她道,等到了春天,你又可以對著繡花了。
清如一笑,竟然真的就吩咐靈秀準備了針線,開始對著那紫藤綉了起來。剛綉了一半,靈秀就樂滋滋地推開門:「少奶奶,他回來了。」
她高興得手指都發抖,那幅未完成的絲帕也被她放到一旁。清如將旗袍整理了一下,使勁撫平了上面的褶皺,然後快步走到門外。
「你回來了。」清如溫聲道。孟嘉和抬頭看是她,腳步略有停頓,才走過來:「嗯,去洋行處理了一些事。」
這個細節並沒有影響她的心情,於是她依舊像一位妻子,為他除去西裝外套,為他捧上一杯熱茶。他和往日一樣沉默,只是神情明顯有些糾結,好像有什麼話要對她說。
「清如,」他頓了頓,遞過來一個厚厚的信封,「這個給你。」
她接過來,抽出裡面的東西,看到那牛皮信封里裝的是兩張船票和一疊錢。
「今天晚上的船票,你現在收拾還來得及。另外一張是給伯母的,祝你們一路順風。」他客套而冰冷地說著,然後就擺擺手,「如果你沒有其他事,就先去準備吧。」
清如愣愣地看著他,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那些風花雪月的往事,如勁風般刮過來,讓她沒辦法思考。
也許是不耐煩了,他起身走了出去,身體只和她輕輕地擦了一下。
清如這才轉醒,回過神來,淚水已經模糊了視線。
怎麼會這樣呢,她明明幻想過很多次離別的場景,要麼是肝腸寸斷,要麼是苦苦相擁,沒有一次會想到,竟然是這樣的淡漠疏離。
「嘉和!」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
孟嘉和在門外頓了頓步,終究還是快步離開了。
寧母看到船票,就明白了一切。她這次出奇地冷靜,沒有責備,沒有叮囑,也沒有想著要挽回什麼,只是拍拍她的手,道:「媽這次來,大戶人家的生活也享受到了,一點遺憾都沒有了。對了,你爹和建成特別想你,所以你還是回家一趟的好。」
清如便笑:「那敢情好,正好多出來一張船票,還是頭等艙呢。」
那笑著笑著,眼淚就要出來。她連忙低頭道:「媽,我去旁邊屋裡收拾東西。」
關上門的時候,她聽到身後一聲重重的嘆息。
收拾完行李,兩個箱子,全部是衣物和日用品。他送的首飾和華美禮服,她一件也沒有帶走。
張翔在樓下等著,看她下樓,臉上有些不甘:「少奶奶……」
她連忙擺手:「別這樣喊了,不合適的。」張翔急了:「我去喊大少爺。」她也阻止了:「別,我這趟其實就是送送我母親,你讓他下樓來,可真的有些興師動眾了。」
就這樣離開了孟公館,走到門口的時候,清如意外地看到管家正在給一些下人發薪水。張翔看到她疑惑的眼神,便解釋道:「哦,少爺說這個宅子發生過火災,想搬到私宅那邊去,所以這裡的下人結算了工錢之後,就各走各路了。」
各走各路。
清如苦笑。她現在和孟嘉和,何嘗不是各走各路呢。
到了碼頭,許多人提著行李趕著上船。清如回身對張翔說:「別送了,就送到這裡吧。」
張翔聲音里有了哭腔:「少……清如小姐,你到了之後一定要記得寫信。」
清如點了點頭,又叮囑了一聲:「別送了,回去吧。」然後扶起母親的胳膊,跟著人流一起上了船。她們是頭等艙,設施條件十分優良,一人一個床位,三餐有肉有菜,舒舒服服的幾天幾夜過去,就到了目的地。
只要起錨,她和孟嘉和的那些情事,就會隔著蘇州河的河水,隔著悠悠的江水,成為再也不會翻開的前塵往事。
謝了荼蘼春事休。多少鮮活明亮的情事,只要隔了千山萬水,隔了深淺歲月,都會一點點地褪色、霉變、腐爛。他給她的傷再深刻,也會耐不住歲月的沖刷而消弭。
「清如,開心點,等我們到了家就重新開始吧。」母親將她的手握住,輕聲細語地安慰。不知道是不是父親說服了她,還是到底是被孟家傷了心,她不再想著說服清如做妾了。
清如低頭問:「媽,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忘了他。」
寧母瞭然一笑:「人只要心甘情願,有什麼坎坷是邁不過去的呢?怕只怕,有的人是自己不肯放了自己。」
清如突然有些茫然。
時間不是療傷的良藥,只有她自己才能治好自己。可是她願意忘記孟嘉和,忘記那場鏡花水月嗎?
她茫然望著舷窗外的浩然江波。江岸上人頭攢動,許多人向這邊揮著手,和船上的親人在道別。可是從她這個角度來看,就好像那些人都在向她道別,也是一段悠然往事在向她道別……
清如突然道:「媽,對不起,我想下船。」
在碼頭駐足,她看著遠去的船隻揮了揮手。
雲水煙霞,浮世清歡,就算他辜負了她,也算是讓她品嘗過這世間最濃烈的愛恨。如果後半生鉛華落盡,無關風月,又有什麼意思。
她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了。那個清高自傲,會和孟嘉和頂嘴,死也不肯放低的自己,已經和昨日一同赴死。
清如拎著箱子走出碼頭,茫然沒有目的。留下了,可是她又該何去何從?
她在一家店鋪門前駐足,舉目看著上面的招牌。那家出售煙花爆竹,因為前後沒有節日,所以生意很是冷清。老闆見她望過來,忙熱情地招攬生意:「小姐,你是不是有生意開張,要預定煙花?」
清如問:「你們這煙花在空中能保持多久?」
老闆笑:「也就是兩秒鐘的功夫,不過時間長的我們也有,要加點價錢。」
她就在那一刻恍了神,依稀記起他曾經摟著她在中庭賞月,在她耳邊輕語,等到了我們結婚那天,我們一定要放一整夜煙花。
她就笑,煙花有什麼好看,不過一瞬間就沒有了。
他挑眉,就是那一瞬間好看,如果一直好看,也就被人看得煩了,反而不是一件美事。
如此細思當日的話語,他和她就是一場萍聚,緣來則合,緣走則離。清如上前,淡然笑:「老闆,我買一盤煙花。你裝箱子里就行,裡面的東西就幫我扔了吧。」
買完煙花,清如去了以前和他一起去過的白渡橋。華燈初上,江水依舊,而那個人已經不會再陪著她了。
錦繡倒很是突然地出現在清如身後。她果然沒有被燒死,反而變得更加悠閑自在,走到清如的面前,殷勤地接過她手中的皮箱:「我就說嘛,男人沒一個靠得住。」
無數行人從她們身旁路過,喧囂之聲不絕於耳。清如定定地看了一眼錦繡,問:「你以前曾經問過我一個問題。」
「哦?」
「你問,假如嘉和不要我,我想做格格嗎?」
「那你的答案?」
「想。」
錦繡就得意地輕笑起來:「寧清如,你果然是我的好妹妹。等到了奉天,我們重新做了大清國的格格,多少個孟嘉和擺在面前隨你挑。」
清如沉默地點了點頭。錦繡便熱情地挽起她的胳膊:「走吧,去我那裡,武田還在等我們。」
清如挑了挑眉:「武田?」
「他是帶我們去奉天的人。我們要尋求扶桑人的幫助,沒有一點功勞,自然是不行的。」
清如不自然地抽出胳膊,低頭道:「可是我什麼都做不好。」
「你不需要做什麼,我都安排好了。」錦繡詭譎一笑,「你是我妹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能拋下你不管嗎?」
到了飯店,武田已經擺好了酒席在等候。初次見到清如,武田的目光就沒有從她身上挪開過。他諂媚地笑著,將一杯清酒推到她面前:「清如小姐真是美麗動人,我想敬你一杯,希望清如小姐能夠賞臉!」
清如將酒杯一斜,酒水就流到地板上:「我不喝酒。」
錦繡有些急了,碰了碰她的腿:「清如,你這是做什麼?」
武田沒有生氣,只是哈哈大笑:「理解,理解,美麗的女人總是會矜持一下。」
這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只有清如從頭到尾都是淡淡的。趁著武田出去的空當,錦繡悄悄地在她耳邊道:「武田對你有意思,他這次幫了我們大忙,你總得給他點面子。」
清如看了她一眼。錦繡這才道:「不過是和他周旋罷了,又不是真的讓你跟了他。要不是運輸軍火事關重大,我哪裡用得著處處巴結他?」
「軍火?」
「東北局勢一觸即發,軍火物資漲得滿天飛,好在孟家老爺子英明,提前備下了。」錦繡將手中的杯子和她輕輕一碰。
清如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等武田回來,她的態度便溫軟了許多,淡淡一笑,舉起酒杯:「武田先生,我敬你一杯。」武田受寵若英地喝了一個滿杯:「清如小姐敬的酒,我怎麼能不幹杯。」
吃晚飯,清如和錦繡回了臨時的住處。只睡了四五個時辰,錦繡就將她喊了起來,低聲道:「我們該走了。」
清如看了看外面尚且黑透的天色,問:「怎麼走那麼早?」
「白天的時候人多眼雜。」
到了火車站,果然有一輛火車停在軌道上,錦繡招呼她上去,然後對武田道:「你和列車長說一聲,讓快些出發。」
武田點點頭,繼續用那雙色迷迷的眼睛看著她道:「清如小姐,請稍等,回來后我繼續陪你聊天。」
錦繡撇了撇嘴,在武田離開之後,對她道:「看來他真的是看上你了。」
清如羞澀地低下頭,道:「到了奉天,我全聽姐姐的。」錦繡滿意地道:「你這就對了。」話音剛落,她就看到清如痛苦的臉色,忙問:「你怎麼了?」
清如道:「我肚子很痛,也許是受涼了。」錦繡就道:「那你快去旁邊車廂里休息吧。」清如點頭,將小皮箱拎起來:「我記得我這裡帶了葯,先吃兩片吧。」
錦繡便擺擺手,只頻頻回頭看駕駛室方向,似乎有些焦急。
清如到了隔壁的車廂,果然看到桌椅床一應俱全。她笑了一聲,將小皮箱放下,從縫隙中抽出一根導火索,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一盒洋火,划著,點燃。
之後,她飛快地從窗戶中跳了出去,奮力向月台出口奔去。身後傳來了錦繡的呼聲,但是很快,一聲震徹天地的爆炸聲響起。
這一聲爆炸之後,其他節車廂也猶如有了感應,接二連三地爆炸了。火光衝天而起,熱浪從身後襲來,將她整個人都掀翻在地。
她忍痛回頭,看著身後的火光,露出一絲微笑。
這輛火車表面上運輸的是紡織品,但是裝滿了易爆的彈藥。她將買來的那個煙花引爆了,將這一切罪惡親手終結。
車站的工作人員們開始撥打電話,實施救援,但是誰都知道,這樣的爆炸聲勢,誰都躲不開。
趁著混亂,清如踉踉蹌蹌地離開了。她胳膊和腿上都有幾處擦傷,所幸口袋裡還有一些錢,足夠讓她從火車站回到孟公館。
只是五六點的光景,天還暗著未亮。她想,他一定還在夢中熟睡。這一次,不管他有沒有夢到她,她都要留下來。
要忘掉一個人,就得心甘情願才行。她不甘不願,如何才能忘記他?
拉黃包車的車夫將她送到孟公館附近,卻不肯前行了。他回頭為難地道:「小姐,前面好像有官兵,我不能過去了。」
清如將口袋裡所有的錢都掏給了他:「那我下來走。」
車夫驚詫地看著手中的錢:「小姐,找你錢!等一等,小姐!」
清如一邊走,一邊飛快說:「不需要了。」
她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似是預料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從一開始,她就覺得不對勁。為什麼他要用兩張船票送走她和母親,為什麼他要遣散所有的僕人,為什麼他要撒謊說要搬家……
為什麼錦繡會篤定地對她說,孟嘉和靠不住。
就在錦繡透露那批軍火是孟萬興備下的之後,清如就隱隱開始害怕。原來錦繡的真正意思是,孟家終究會如大廈傾倒一般地垮掉,所以孟嘉和才不可託付,不可依靠。
因為錦繡在倉庫里留了一些軍火,然後向政府告了密。愛到了最後,錦繡已經瘋了,只想不顧一切地報復。
當孟嘉和察覺到危險的時候,還有獨自逃走的時間。但是他卻用這一點寶貴的時間,去買了兩張船票,然後回家將下人都遣散。
關於他的許多細枝末節,清如都不知道。她只是覺得,她不能離開。
在看到那些荷槍實彈的官兵的時候,她就更加確定心中的猜想了。
他一直愛著她,就如同她愛他一樣。
「站住,你是什麼人?」雪亮的刺刀抵上她的脖子。清如近乎哀求地道:「我是孟家的人,讓我進去!」
有人大聲叱道:「我們正在抓捕軍火犯,你讓開!」
「他從來都沒有倒賣軍火,他是被人陷害!」然而一句話還沒喊完,她就已經被槍托擊倒在地。一名官兵上前罵道:「你再妨礙我們執行公務,我就不客氣了!」
她痛得直抽冷氣,整個人倒在地上,卻還有力氣冷笑:「你們不是抓捕犯人嗎,怎麼能漏了我。」
「你以為不敢抓你?」
她昂起頭:「我是他妻子,願與夫隨。」
有什麼東西從眼前紛紜而落,飄落在她眼前。清如抬頭,看到一枝梨花從牆邊伸出。此時初陽升起,花枝綴滿的白色花朵都染上了一層暖金,襯著微藍的天空煞是好看。
這樣的美景,以後再也看不到了。
她痴痴地看著,然後一滴眼淚從眼角落下。
作為孟嘉和的妻子,清如也要一起被押走,所以她還是如願以償地見到了他最後一面。
整個孟公館已經被查封,許多官兵正在往房門上貼著黃色封條。孟嘉和被兩個官兵押著往外走,在看到她的那一剎那,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她輕聲說:「嘉和,我回來了。」
原本平靜坦然的孟嘉和,就在這一刻勃然大怒。他往她這邊大吼:「你為什麼要回來?我已經拋棄了你!」之後他沖著官兵們喊:「她和我什麼關係都沒有!你們放了她!她是孟家的棄婦!」
一個官兵暴起,用槍托狠擊他的額頭。於是鮮紅的血就順著額頭流了下來。
「嘉和!」清如掙脫了身後官兵的鉗制,飛撲到他身前,手按上他的傷口,哽咽著聲音,「別這樣,別這樣!」
血從指縫裡滲出來,沿著她的手腕流淌下來。他半跪在地上,粗粗地喘氣,一雙墨眸瞪著她:「為什麼要回來?」
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恨這個女人。
錦繡留下了一個不死不休的局,讓他成了上海政府眼中最大的目標。只要他不走,其他人就能走得了。他用自己做棋,費盡心機將自己身邊的人都送走,卻沒想到——她會不顧一切地回來。
她枉費了他這番苦心,枉費了他冒死留下的生機。
她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清亮的眼睛看著他。「你還記得我們曾經一起在白渡橋上看江水嗎?」
他頓了頓,眼淚就流了下來:「不記得,你快對他們說你和我沒有關係!清如,你知道他們會帶我們去哪裡呢?是刑場,刑場!」
她輕輕地笑開,像極了在枝頭搖曳的梨花:「那你記不記得我當時說了什麼?」
孟嘉和依舊在苦笑:「記得,當時我們說了那句詩……我現在已經是沉船,是病樹,你為什麼還要回來?人們都說,沉船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你要惜命!」
他頓了頓,又繼續道:「你說的白渡橋,在我印象里其實十分可笑……當時我們就像傻子一樣,江面上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到。」
她知道,他是用這種話來激她,好讓她離開。
於是她輕輕地笑開,說:「嘉和,當時我說,我陪你沉水,陪你病老。」
即便看不見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心裡是亮堂堂的,就不會在暗夜中迷茫。
他是她的光。她從一開始,就深信不疑。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