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歐洲史(下)》

第二十三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歐洲史(下)》

莫斯科公國

在上一節中,那個讓立陶宛人怕的心慌慌,恨得牙痒痒的莫斯科公國,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它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崛起的呢?實際上,立陶宛人的恐懼,恰恰跟自己當年的趁火打劫遙相呼應。

我們還是從蒙古來襲,基輔羅斯的覆滅開始談起。

烏克蘭與白俄羅斯

當年的蒙古人雷霆萬鈞,一舉拿下了基輔羅斯,並且乘勝進入了波蘭,掃蕩了匈牙利。在東歐地區一番猛操作之後,蒙古人最終放棄了波蘭與匈牙利。拔都轉而在伏爾加河下游地區建都,創立了金帳汗國,或稱欽察汗國。

然而,這樣的講法其實並不嚴謹。

當年的基輔羅斯轟然倒下,但是原基輔羅斯疆域內,至少有三個政權是沒有被蒙古人所完全征服的。

其中一個,是北方靠近北歐諸國的諾夫哥羅德。我們知道,諾夫哥羅德這座城市是留里克王朝最早的首都,只不過遷都到了基輔,才有了基輔羅斯這個說法。而作為行政中心的功能被剔除之後,諾夫哥羅德反而更加坐實了自己的商業屬性。尤其到了基輔羅斯後期,封建制下的王國內部四分五裂,基輔羅斯內部大小貴族與各路軍閥各自為政,此時此刻的諾夫哥羅德,反而以商業立國的精神為指引,成立了一個封建共和政體的諾夫哥羅德共和國(NovgorodRepublic)。

諾夫哥羅德共和國秉承共和民主之精神,商貿契約之傳統,即便連作為國家首腦的大公一職都是民選產生。毫無疑問,這樣的組織哪怕放之於今天的世界,都依然算是一個十分有組織有紀律的現代化政體。因此,這個基輔羅斯的國中之國,也就成了當年落後的基輔羅斯所有公國之中的異類。到了蒙古來襲,諾夫哥羅德共和國更是充分發揚了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商人本性,沒有同蒙古人決一死戰,反而是主動奉上了大量的賄賂。主動宣誓成了金帳汗國的附庸,從而避免了屠戮於蒙古人的鐵騎之下。

所以,諾夫哥羅德共和國,算是基輔羅斯境內當時沒有被蒙古人征服的政治實體之一。

除了北方的諾夫哥羅德,南方也有一個類似組織。

話說當年的基輔羅斯境內,西北的諾夫哥羅德這個異類不參加其他人的排列組合。其他的常規小公國中間,尤其以西南部的加利西亞-沃倫公國(PrincipalityofGalicia-Volhynia)與東北腹地的弗拉基米爾-蘇茲達爾公國(Vladimir-Suzdal)兩家最強。

尤其是後者。

在蒙古來襲之前的公元1169年,強大的弗拉基米爾-蘇茲達爾公國統治者安德烈·博戈柳布斯基(AndreyBogolyubsky),揮師南下一舉攻破基輔,趕走了此前在名義上還擁有整個基輔羅斯的基輔大公,並且隨後自封為新的基輔大公。由此,弗拉基米爾城才取代基輔,成了整個基輔羅斯的政治中心。並且在此基礎上,弗拉基米爾-蘇茲達爾由公國僭越為大公國,早在蒙古人來犯之前,就已經將原來的行政中心基輔弄得灰頭土臉。

當然,也正因為如此,不管是弗拉基米爾還是基輔,都在蒙古人的圍城戰中付出了相當慘痛的代價。

與前者相比,加利西亞-沃倫公國則幸運得多。

基輔淪陷,基輔羅斯滅國。原來繁花似錦的基輔城不復存在,在老城的殘垣斷壁上出現了一個基輔公國,成為金帳汗國的附庸。此時,基輔公國以西的加利西亞-沃倫公國唇亡齒寒,迅速投靠了當時他西邊的近鄰波蘭與立陶宛,從而免於被蒙古人所征服。

只不過,這種寄人籬下的滋味並不好受,加利西亞-沃倫公國在沒有辦法擁有絕對武力加成的情況下,只能是向東宣誓做蒙古人的附庸,而向西則又需要向波蘭人與立陶宛人俯首稱臣。即便如此,這個偏安政權最後也沒有能夠逃脫滅國的劫數。在痛苦之中掙扎到了公元14世紀,最終加利西亞地區歸了波蘭,而沃倫地區則歸了立陶宛。

在歐洲官方史書上,把加利西亞-沃倫公國的滅亡時間,定格在了1349年。

北面的諾夫哥羅德,南面的加利西亞-沃倫公國之外,中部還有一個政權,也是基輔羅斯滅國的覆巢之下,比較完美地保住了自己完整的一個小國。

這個小國的名字叫作——波洛茨克公國(PrincipalityofPolotsk)波洛茨克公國的位置,在今天的白俄羅斯北部。這個公國在當時基輔羅斯一眾兇悍的軍閥頭子中間雖然名不見經傳,但因為地理位置偏西又偏北。在當年的蒙古入侵時代,幸運地躲過了異族的蹂躪。我們從今天的地圖上看,當時的波洛茨克公國,恰好位於立陶宛的東部邊境。所以,正因為波洛茨克公國僥倖逃過一劫,也讓立陶宛免於直接面對蒙古人的鐵蹄。當然,同時收益的,還有波洛茨克與立陶宛背後,聖劍騎士團(利沃尼亞地區的條頓騎士團)。

反而是在公元1397年,全盤將波洛茨克公國納入到了立陶宛大公國的管轄之下。換句話講,立陶宛人趁著蒙古入侵的功夫,不斷到原來基輔羅斯的地盤上打秋風。拿下了波洛茨克公國,還參與瓜分了加利西亞-沃倫公國。不僅如此,立陶宛人的胃口還大得嚇人,一口氣吞併了基輔公國(PrincipalityofKiev),將立陶宛大公國的疆域推進到了黑海沿岸。

要知道,當時的基輔公國雖然孱弱,但它還是名義上的金帳汗國的附庸國,而且基輔這座城市,也是全體羅斯民族的龍興之地。

很顯然,立陶宛人這事惹得不小。

只不過公平一點講,不管是波蘭人還是立陶宛人,對於原基輔羅斯諸國的吞併與消化,都還是充滿著一點點溫情色彩。畢竟,都還算得上是上帝子民。羅斯人所信仰的東正教,同天主教師承一派,互相之間多少還留有一點餘地。所以,在波蘭與立陶宛懷抱中的加利西亞-沃倫公國和波洛茨克公國,當時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自己的宗教信仰以及語言風俗和民族屬性。在當時的情況下,這兩個小國,更加像是波蘭與立陶宛統一管轄之下的貴族封地,而並非被吞併滅國的附庸。甚至對於加利西亞-沃倫公國來講,他們還趁機擴張了自己的傳統領地,一路消化到了喀爾巴阡山山腳下。

正因為這段歷史的存在,當年的羅斯民族才被一分為三。

以加利西亞-沃倫公國為基礎,後來形成了烏克蘭這個國家。而以波洛茨克公國這個國家為基本盤,才有了後來的白俄羅斯。以此類推,在金帳汗國統治下的羅斯諸邦國,後來才慢慢形成了今天的俄羅斯。

我們知道,當時俄羅斯的雛形,也就是之前提到的莫斯科公國。

公國奠基

莫斯科公國的前身,就是之前提到的弗拉基米爾-蘇茲達爾大公國。

當然,這麼說其實也不嚴密。我們應該換個角度來講——最先出現基輔羅斯,此後基輔羅斯慢慢瓦解,諸邦中間出現了實力強大的弗拉基米爾-蘇茲達爾大公國;而弗拉基米爾-蘇茲達爾大公國強勢崛起之後,也沒有避免分裂的結局,在弗拉基米爾-蘇茲達爾大公國土崩瓦解之後,諸邦之中最強大的就是莫斯科公國(DuchyofMoscow)。

莫斯科公國的誕生非常不容易。

最早同莫斯科公國沾上邊的人,叫作亞歷山大·涅夫斯基(AlexanderNevsky)。亞歷山大出身於留里克家族弗拉基米爾分支,他的父親是弗拉基米爾大公雅羅斯拉夫·弗謝沃洛多維奇(YaroslavIIofVladimir)。當然,也是當時的羅斯諸邦中最強大的大公。亞歷山大在公元1236年這一年,被選為諾夫哥羅德共和國公爵。

我們知道,公元1236年這一年,正是基輔羅斯風雨飄搖的時刻。

臨危受命的亞歷山大,沒有辜負諾夫哥羅德人民的信任。

公元1240年,正在蒙古肆虐歐洲的當口,瑞典人以羅馬教廷和天主教的名義,從背後襲擊諾夫哥羅德。在隨後的「涅瓦河戰役」(TheNevabattle)中,天賦異稟的亞歷山大率軍大敗瑞典人。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民主的諾夫哥羅德人民擔心亞歷山大成為獨裁者,於是找到借口解僱了這位對瑞作戰的一級戰鬥英雄。但是此後,聖劍騎士團(條頓騎士團在利沃尼亞的分支)以利沃尼亞為根據地也開始向羅斯人宣戰。

無奈之下,諾夫哥羅德政府只能重新請回了亞歷山大。公元1242年春天,亞歷山大在「冰河之戰」(BattleoftheIce)中大敗聖劍騎士團。

這一次的勝利,使得亞歷山大在整個羅斯名聲大噪。當然,我們前文也提到過,正是在亞歷山大在任期間,諾夫哥羅德政府在同蒙古人的虛與委蛇中雖然也曾備受凌辱,但終究是依靠政治獻金與鬥爭智慧,保全了整個諾夫哥羅德共和國的免受刀兵之苦。所以在隨後的公元1252年,亞歷山大接任了弗拉基米爾大公的位子。

亞歷山大死後,被尊稱為「聖亞歷山大一世」(SaintAlexanderINevsky)。

亞歷山大生前,把自己第四個兒子同時也是最小的兒子——達尼埃爾·亞歷山德羅維奇(DaniilAleksandrovich)分封在了莫斯科。這位達尼埃爾同學,也就成了莫斯科公國的第一位公爵。

然而,不巧的是,達尼埃爾只有兩歲的時候,亞歷山大就撒手人寰。

達尼埃爾這輩子政績上乏善可陳,但最重要的是,他頑強地將莫斯科公國這桿大旗打了下去,並且在他四十多歲的人生中留下了一個名叫伊凡一世(IvanIDaniilovichKalita)的小兒子。

伊凡一世後來繼承了莫斯科公爵之位。

他狡猾而殘忍,做事不擇手段,莫斯科公國最終在他手下得以發展壯大。

從伊凡一世開始,留里克家族的莫斯科分支才開始更加堅定地,更加聰明地持續經營以莫斯科為中心的莫斯科公國。並且也是從伊凡一世開始,莫斯科公國選擇利用金帳汗國鎮壓其他羅斯諸邦國。其實伊凡一世所採用的方法並不新鮮,重金美女賄賂金帳汗國的貴族們,獲取特權之後,協助金帳汗國對羅斯諸邦進行統治。如此一來,無論從政治或軍事角度,莫斯科公國都能夠拿到比其他邦國更加特殊的地位。

說白了,從伊凡一世開始,莫斯科公國就徹底變成金帳汗國在羅斯諸邦中的「皇協軍」。它極盡上躥下跳之能事,對金帳汗國搖尾乞憐,對羅斯諸邦則手段兇殘。

當然,效果自然也是出人意料地明顯。莫斯科公國利用如此特殊地位,慢慢開始了自己的崛起之路,最終成為羅斯諸邦中間最大的那股勢力。

公元1328年,伊凡一世率領初出茅廬的莫斯科公國,在戰場上一舉擊敗當時在羅斯諸邦中實力排名第二的特維爾公國(PrincipalityofTver)。由此,金帳汗國的第九代領導人穆罕默德·月即別汗(1)特別授予了伊凡一世弗拉迪米爾大公榮譽稱號,以資鼓勵。幾年之後,弗拉迪米爾大公國就被莫斯科公國兼并,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

不僅如此,伊凡一世作為金帳汗國代理人,擁有向其他羅斯諸邦收稅的權力。只是,在收稅的過程中,莫斯科公國經常會吃掉一些回扣,如此一來,也就慢慢充實了莫斯科公國的國庫。

所以,也是從伊凡一世開始,莫斯科公國開始凌駕於其他所有羅斯諸邦。

與此同時,莫斯科這座城市也成為全體羅斯人的政治中心。在金帳汗國蒙古人制定的遊戲規則之中,莫斯科公國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至高地位,公國也漸漸撐不起莫斯科公爵們的野心,莫斯科公國也就搖身一變,成了大公國。

頓河英雄

穆罕默德·月即別汗時期的金帳汗國,實際上正是金帳汗國的黃金時代。

從拔都創立金帳汗國開始,這個國家的攤子就非常不好打理。跟蒙古巔峰時的四大汗國中的其他汗國沒有任何區別,金帳汗國的地域遼闊,民族眾多,氣候與地形多變,治理這樣的國家,顯然並不容易。所以,蒙古貴族們往往就採取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治理國家,他們只掌握軍隊和稅收,而對於政治、經濟、文化事業的發展,則採取了順水推舟,順其自然的方式處理。

不僅金帳汗國如此,即便中國元朝,其實也是如此。

正因如此,金帳汗國創立之後,從語言文化上迅速地實現了突厥化。突厥語成為整個汗國的通用語言,操一口熟練突厥語的韃靼人,成了金帳汗國最明顯的人種族群。並且在當時,金帳汗國南部,還橫亘著一個由蒙古第三次西征所留下的中東地區的伊利汗國。金帳汗國與伊利汗國之間衝突不斷,於是金帳汗國在政治上迅速地同埃及馬穆留克王朝結盟。在埃及等伊斯蘭國家的影響之下,伊斯蘭教在金帳汗國取得突飛猛進的發展,那些操著一口突厥語的韃靼人,最終大部分皈依了遜尼派伊斯蘭教。

到了月即別汗時期,金帳汗國在語言上固化為突厥語,宗教上信仰伊斯蘭教,而人種上則是以韃靼貴族為代表的多民族架構。穩定下來發展的語言文化,宗教信仰,最終為金帳汗國帶來了一段時期的繁榮景象。同時,這一時期的月即別汗,也把金帳汗國的首都,從此前伏爾加河在裏海入海口地區的拔都薩萊城(2),遷到了依然在伏爾加河畔,但靠近羅斯諸邦腹地的別兒哥薩萊城(3)。

金帳汗國達到極盛。

所以,這一時期的伊凡一世,主動投靠金帳汗國,並且心甘情願地做金帳汗國的皇協軍,不得不說是一種非常討巧的政治押寶行為。

然而,金帳汗國的盛況只能說是曇花一現。

月即別汗之後,在長達四十年的時間內,金帳汗國連續出現了二十多個大汗。這種走馬燈似的政變上台的領導人,極大地動搖了金帳汗國的國本。金帳汗國的分裂,其實只是時間問題。作為落後民族對先進民族的征服,金帳汗國在體制上先天就存在十分不穩定的因素。舉個例子,歐洲中世紀早早就已經確立的封建繼承製,在蒙古人那裡就要大費周章,進而引發一波接一波的政變。

更何況,金帳汗國從建國之初,就已經是一個名義上的統一政權。實際上,拔都本人掌握的只是金帳汗國本部。而他的大哥斡兒答則分到西伯利亞和今天的哈薩克一代,建立了白帳汗國;那麼拔都的弟弟昔班,則得到了南烏拉爾地區,創建了青帳汗國。無論白帳汗國還是青帳汗國,都具有非常大的自主性,尤其在政治體制上並不成熟的蒙古汗國之內。

金帳汗國一片大亂,此消彼長之下,莫斯科大公國遂有不臣之心。

莫斯科大公國,在伊凡一世之後,又迎來了一個爆發性發展的時刻。

金帳汗國亂到極致時的莫斯科大公,是伊凡一世的孫子季米特里·伊凡諾維奇(DmitryIvanovich)。

季米特里也是一位能征慣戰的莫斯科大公。

公元1375年,二十五歲的季米特里徹底擊敗了特維爾公國,從此之後兩家合兵一處,攥成了一個拳頭打人。

公元1378年,季米特里率軍在「沃扎河戰役」(BattleofVozhaRiver)中痛擊金帳汗國軍隊,取得了一個多世紀以來羅斯人對蒙古人的第一次嚴格意義上的勝仗。

金帳汗國雖然已經病入膏肓,力不從心,但它並不甘心被自己曾經的手下敗將反擊。它更怕的是,莫斯科大公國的示範效應,將會帶來多米諾骨牌效應,進而使整個汗國崩盤。於是在公元1380年,金帳汗國率二十萬軍隊捲土重來,越過伏爾加河直奔莫斯科。而且糟糕的是,羅斯諸邦內部的梁贊公國(GrandDuchyofRyazan)投靠蒙古人。並且此次出兵,金帳汗國還聯合了名聲在外的立陶宛大公雅蓋沃。

雙方在頓河河畔的庫里科沃(Kulikovo)展開鏖戰。

最終,金帳汗國一敗塗地。

而且,這是一次徹徹底底的失敗,隨後金帳汗國發生政變。時任白帳汗的脫脫迷失(Tokhtamysh)成功地拿下了汗位,隨後的金帳汗國的名號依然還在,只是汗位已經開始在白帳汗一系流轉了。

庫利科沃戰役的勝利,讓年輕的季米特里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他被當時的羅斯人民稱為「頓河英雄」(或稱頓斯科伊,Donskoy)。莫斯科大公國由內鬥小強,一躍而成為統一全羅斯人民,英勇抗擊蒙古人的先驅者。

只不過,巨大的勝利沖昏了年輕大公的頭腦。

隨後在公元1382年,脫脫迷失率軍對莫斯科大公國發起了懲罰性戰爭,一舉攻陷莫斯科城。又是一次殺人焚城的表演,隨後莫斯科大公國重新被納入到了金帳汗國的附庸國之列。頓河英雄季米特里的兒子瓦西里一世(VasilyI),也被脫脫迷失擄走做了人質。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的是,幸運又一次眷顧了莫斯科大公國。

看上去最低的低谷,轉眼又成了又一次勝利的新起點。

天降貴人

幸運來自旋風一樣迅速崛起的帖木兒帝國。

如果說帖木兒的意外崛起,空前延長了東羅馬帝國國祚的話,那麼這件事情放在當時的莫斯科大公國,帖木兒帝國簡直就是全體羅斯人民的大救星。

很早之前,脫脫迷失正是依靠帖木兒帝國的相助,才拿下了金帳汗國的王庭,進而白帳替補金帳,成了此後金帳汗國的王室正統。但在脫脫迷失拿下莫斯科,重新確立起金帳汗國西起克里米亞半島,東到巴爾喀什湖的龐大版圖之後。脫脫迷失與帖木兒反目成仇,兩個人從此開始互相傷害的一段人生旅程。然而當時的他們並不知道的是,此時兩個人的爭鬥,將成就全莫斯科大公國的全面崛起。

這事,確實算得上是歷史的意外。

公元1386年,趁脫脫迷失與帖木兒大亂斗之機,那個來到金帳汗國做人質的瓦西里一世偷偷跑回了莫斯科。三年之後,他繼承了頓河英雄季米特里的大公之位;公元1395年,脫脫迷失的金帳汗國軍隊完敗於帖木兒,帖木兒自稱已經是新的金帳大汗。並且在隨後,帖木兒乘勝追擊,在汗國舊都拔都薩萊實施了屠城。脫脫迷失則西逃到了立陶宛大公國,尋求政治避難;公元1399年,脫脫迷失同帖木兒部隊再戰,再敗。

公元1405年,脫脫迷失被帖木兒部隊殺死於秋明(Tyumen)。當然我們也知道,就在同一年帖木兒本人也暴死於軍中。

從公元1382年到公元1405年的這一段,帖木兒就像是從天而降的全羅斯人的命中貴人。帖木兒來到世間的最大功能,就是為了治療羅斯人在蒙古人面前的軟骨病。二十多年的時間,帖木兒帝國幾乎耗盡了金帳汗國的最後一點精血。看上去英雄了得,愈挫愈奮的脫脫迷失,結果生不逢時地遇到了帖木兒。要知道,脫脫迷失再不濟,也算是白帳汗國這一系的開國王,最後居然被帖木兒帝國打得如同喪家之犬。

很多史書說,莫斯科大公國組織的「庫里科沃會戰」,是金帳汗國由盛轉衰的轉折點。然而實際上我們知道,帖木兒帝國的出現,才是真正挽救莫斯科大公國的真正幕後推手。

彼時彼地的羅斯人,可謂幸運至極。

幸運伊凡

真正幫助莫斯科大公國徹底擺脫金帳汗國的人,是伊凡三世(IvanIII)。

伊凡三世是瓦西里一世的孫子,是季米特里的曾孫。其實不管伊凡三世的家世有多顯赫,他更像是一個創業一代,而非守業N代。屬於他的那些留里克王朝的古聖先賢,列祖列宗之榮耀,其實只能讓他在跟歐洲列強們吹牛的時候多一些素材,放在現實中則並不能夠給他帶來多少利益。聖亞歷山大、頓河英雄這些人,只能算是那個時代的佼佼者,這些都距離伊凡三世太過遙遠。

這樣說,似乎還是有些晦澀。我們換個角度。

對於現代人來講,尤其是對於俄羅斯歷史學家們來講,他們大可以把莫斯科大公國看作一個整體來進行解讀。比如先有亞歷山大創業,後有伊凡一世接續,再之後就是季米特里薪火相傳。接下來,奮六世之餘烈,才從天上掉下個伊凡三世。如此,則可以如數家珍,心有戚戚。

但對於當時的伊凡三世來講,這些往生者的輝煌其實未必對當時的伊凡三世來講有更多的現實意義。之前固然是鮮卑慕容,英雄輩出。但到如今興復大燕,與我何干?慕容復就是慕容復,甚至慕容博也沒法代替我慕容復。

現實情況是,從季米特里到伊凡三世,中間又經歷了一百年。在這一百年之中,留里克王朝的進步是不夠明顯的。

莫斯科大公國依然還是羅斯諸邦之一,莫斯科周邊的各公國依然互不買賬。莫斯科大公國依然還是金帳汗國的附庸國,年年進貢歲歲來朝不說,金銀財寶和香車美女樣樣都不能少給人家韃靼人一點點。

再看周邊,諾夫哥羅德人依然逍遙自在,過著雁過拔毛似商業帝國生活模式,羅斯人的民族驕傲似乎與他們什麼關係都沒有;條頓騎士團依然活躍在波羅的海周邊,他們對東正教的敵視,同對異教徒沒有太大差異;更讓人如鯁在咽的是,當年曾經大發基輔羅斯國難財的波蘭與立陶宛,它們居然越走越近。不僅是立陶宛一路撿漏撿到了黑海沿岸,甚至波蘭人也一度通過附庸國摩爾達維亞公國(PrincipalityofMoldavia),蹭東蹭西地來到了黑海沿岸。

伊凡三世,恰好就出現在這個年代。

而且不得不說,伊凡三世這輩子運氣好得驚人。

白帳一系入主金帳汗國王室之後,馬上就被帖木兒劈頭蓋臉地打了個眼冒金星。緊接著,金帳汗國就進入了一個不斷分崩離析的死循環中不可自拔。

從公元1438年喀山汗國(KhanateofKazan)獨立開始,金帳汗國陸續分裂成很多不同的政治實體。包括1440年分裂出去的諾蓋汗國(NogaiHorde),1441年分裂出去的克里米亞汗國(KhanateofCrimea),1456年分裂出去的哈薩克汗國(KazakhKhanate),1466年分裂出去的阿斯特拉罕汗國(KhanateofAstrakhan),此外還有1468年分裂出去的秋明汗國(TyumenKhanate,後來改稱西伯利亞汗國,KhanateofSibir)。

當然,這其中還不包括早期曾經短暫出現過的烏茲別克汗國(UzbekKhanate),以及後期被帖木兒帝國搶佔並後來獨自建國的花剌子模汗國(KhanateofKhiva)。

伊凡三世出生是在1440年,掌權是在公元1462年。在他成長的這些年中,莫斯科大公國固然庸庸碌碌,但就在這段吃瓜看戲打醬油的美好時光中,龐大的金帳汗國幾乎已經完成了自己的解體。而當這位二十齣頭的年輕人親政僅僅幾年之後,原有的金帳汗國就已經不復存在。確切地說,分裂之後的金帳汗國,金帳汗手中的王庭實際上已經淪為了地方政權。這樣,以金帳汗為首的金帳嫡系貴族們等於是被獨立了。

被獨立的這個國家,被稱為大帳汗國(GreatHorde)。

換句話講,金帳汗國已經消失了。但撐門面的正統還在,那就是大帳汗國。

好運的伊凡三世不用自己出手,興復的計劃就已經成功了一半。

這還不算。

公元1453年,東羅馬帝國首都城破,東羅馬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戰死。一位自稱是君士坦丁十一世胞弟托馬斯(ThomasPalaeologus)的人,帶著自己的女兒索菲亞(SophiaPalaiologina)跑到了羅馬教廷避禍。羅馬教皇希望,索菲亞公主嫁給剛剛喪偶的伊凡三世。如此,一來可以促成莫斯科大公國出兵攻打奧斯曼突厥人,以拯救水深火熱之中的東南歐;二來可以促成天主教與東正教的和解,為將來的兩教重新合併打下基礎。

羅馬教廷的想法是比較理想化的。

因為當時的東羅馬帝國已經滅國,東正教最大的代表國家毫無疑問就是莫斯科大公國。天主教向東正教示好,奉送上一個原本就出身於東正教家族的索菲亞,簡直是空手套白狼,一本萬利的好事情。但錯就錯在,讓伊凡三世出兵的事情不靠譜。讓伊凡三世為了一個女人以身犯險,進攻如日中天的奧斯曼突厥人是不可能的。所以空手套白狼是不存在的,肉包子打狗還差不多。

伊凡三世人在家中坐,公主送上門。

這樣一來,伊凡三世反而成了名正言順的東羅馬帝國繼承人。要知道金雀花王朝的創朝太祖亨利二世,就因為娶了一個阿基坦公主埃莉諾,就跨海拿到了偌大的阿基坦公國。

那麼索菲亞公主呢?她等於是陪嫁了一個名義上的東羅馬帝國,還有莫斯科大公國求之不得的正統東正教。

伊凡三世的運氣,簡直好到爆棚。

事情還沒有結束。

公元1477年,伊凡三世兵圍諾夫哥羅德。他採取了圍而不打的方式,逼迫諾夫哥羅德人獻城投降。自由民主而又貪生怕死的諾夫哥羅德共和國,最終經過深思熟慮,於1478年初打開城門,喜迎王師。

自此,諾夫哥羅德共和國不復存在,併入莫斯科大公國。當然,這一次吞併諾夫哥羅德,也等於是狠狠地敲打了立陶宛大公國。

一舉兩得,或許,還可以說是一舉三得。

立陶宛大公國被狠狠打臉,北方門戶洞開;大帳汗國,早在1476年就被莫斯科大公國拒絕納貢,並且莫斯科大公國還不斷侵略各路公國,也等於是踩到了大帳汗國的底線,挑戰了金帳汗國的最後一點尊嚴。

於是,本著維持大東歐新秩序的名義,大帳汗國與立陶宛大公國準備聯手大幹一場。

但是算盤打得山響,最後真刀實槍開打了卻一個比一個狡猾。

公元1480年,大帳汗國的阿合馬汗大兵壓境,一度到達莫斯科近郊。蒙古人的最後的銳氣,一度讓伊凡三世產生了臨陣脫逃的想法,並且他也不斷試探性地予以實踐。伊凡三世的膽怯,甚至惹惱了莫斯科城中的首都各界幹部群眾。

然而,阿合馬汗卻一直按兵不動,他一直在苦苦等待立陶宛人的援軍。只不過,他的等待是徒勞的,立陶宛人承諾中的神兵天降,到最後也沒有出現。阿合馬汗率軍同莫斯科大公國軍隊,隔著烏格拉河(UgraRiver)大眼瞪小眼地對峙,數萬官兵互相在心中怒罵——你瞅啥?瞅你咋的!

只不過,想象中用眼神制敵用殺氣逼退對手的盛況,並沒有及時出現。

這場假想中的血戰,最終以鬧劇收場。

這場頗具黑色幽默的眼神大戰,被稱為「烏格拉河對峙」(greatstandontheUgrariver)。烏格拉河對峙之後,莫斯科大公國也順勢正式同金帳汗國脫離了藩屬關係。

然而,自認為未傷元氣的阿合馬汗,後來也沒有得到什麼便宜。在撤退途中,阿合馬汗被西伯利亞汗國偷襲,阿合馬汗戰敗被殺。

公元1502年,大帳汗國被克里米亞汗國滅國。

事實證明,烏格拉河對峙之後,伊凡三世僅用眼神就殺死了金帳汗國。

伊凡三世,是個真正的幸運兒。

沙皇俄國

公元1505年,伊凡三世去世。

在他生前,已經定下了莫斯科大公國東征西討的主基調。

對內,統一羅斯諸邦,收復基輔羅斯舊地;對外,向西同立陶宛與波蘭開仗,并力圖突破北歐諸國與條頓騎士團的控制,拿到波羅的海出海口。

伊凡三世之後,他的兒子瓦西里三世(VasilyIII)致力於羅斯內部兼并戰爭,一舉統一了特維爾公國,梁贊公國等數個古公國,莫斯科大公國的疆域空前遼闊。

公元1533年,瓦西里三世駕崩,他的兒子伊凡四世(IvanIV)上台。

伊凡四世,是俄羅斯歷史上一位空前絕後式的人物。

但從伊凡四世的歐版謚號來看,就知道這個人的不同之處。在羅斯人的原版謚號中,伊凡四世的名字是「IvanGrozny」。Grozny這個單詞,語音直譯就是「格羅茲尼」,這個詞在俄語中有「強大而恐怖」的意思。要知道在多年之後,俄國人曾經給一座城市直接命名為「格羅茲尼」,這座城市就是後來車臣共和國的首都。20世紀90年代發生的「格羅茲尼巷戰」,堪稱人類自進入現代文明之後,最殘酷的一次巷戰。所以也正是因為這次巷戰,更加加深了我們對於「格羅茲尼」的恐怖感覺。

因此,在英文語境中,直接把伊凡四世的謚號叫作「恐怖伊凡」(IvantheTerrible),很顯然英國人只是取了其中的恐怖之意,而並沒有理會這個單詞所蘊含的強大之意。從這個角度而言,中國人本著信達雅的翻譯方式,給伊凡四世上尊號「伊凡雷帝」,可謂是切中肯綮,入木三分——雷——響亮;雷——恐怖;

雷——雷人;

雷——強大。

從實際的對應情況來看,漢語的語言藝術,恐怕是戰鬥民族永遠無法體會的。所以,我們不妨攤開來看一看伊凡雷帝之「雷」。

先說響亮。

公元1547年,十七歲的伊凡四世被加冕為沙皇(TsarofAlltheRussias)。伊凡四世正式將之前羅斯人稱呼東羅馬帝國皇帝的「沙皇」(Tsar)頭銜,直接用在了自己身上,心照不宣地導演了「第三羅馬」的誕生。

從此莫斯科大公國不復存在,代之以「沙皇俄國」(TsardomofRussia)。

再說恐怖。

伊凡四世在位期間,對國內意見相左的大貴族進行了殘酷的肉體滅絕,尤其在長期受自由風氣熏陶的諾夫哥羅德,更是實施了大屠殺。那麼對待外敵也是如此,在征服喀山汗國的戰爭中,對喀山人民也是大開殺戒。這位恐怖的伊凡四世殘忍嗜殺了一輩子,在他離開人世之前的幾年,居然親手殺掉了自己培養的事業接班人——長子伊凡(IvanIvanovich)。

之後我們說說雷人。

伊凡四世三歲即位,在相當長的時期內,都是由他的母親攝政。因此在漫長的成長環境中,伊凡四世養成了冷酷無情且略帶神經質的性格特徵。比如在公元1564年這一年,伊凡四世突然帶著家人離開了莫斯科,並且留下了兩封信件。在得到了東正教會所給予的絕對王權承諾之後,伊凡四世才又重新返回了莫斯科,並且以這種慪氣的方式,為自己的絕對君主制(Absolutemonarchy)實施打下了基礎。

最後,我們談談強大。

一個響亮、恐怖且雷人的伊凡四世,的確也是一個強大的人。

伊凡四世在位期間,先後吞併了喀山汗國、阿斯特拉罕汗國、西伯利亞汗國,痛擊克里米亞汗國。尤其是這其中的西伯利亞汗國,羅斯人堂而皇之地翻越了並不那麼險峻的烏拉爾山。而且,在此次行動中動用了哥薩克人(Cossack)。

所謂的哥薩克,在哥薩克人母語突厥語中的意思是「自由人」。自由人所生活的自由地區,就在今天遼闊的烏克蘭與俄羅斯南部大草原。由於當時的金帳汗國統治極其高壓,也因為莫斯科大公國,波蘭立陶宛等周邊國家戰火不斷。大量來自不同國家,不同民族的難民,最後都彙集到了這片大草原之上。這片草原基本上處於三不管地帶,所有最後這群不同源流的人群就融合成了一幫半獨立的韃靼游牧部落。這群部落驍勇善戰,來去如風,以自由為最高信仰。

那麼這群人就被統稱為「哥薩克人」。

哥薩克人此時對西伯利亞汗國戰事,對後期羅斯人的東擴,影響深遠。

關於哥薩克人的事情,我們後邊還會有提及。

那麼伊凡四世除了往東擴張之外,往西對波羅的海出海口,也一直孜孜以求。伊凡四世所擴張的方向,就是我們前文提到的聖劍騎士團的老地盤——利沃尼亞。正因為如此,伊凡四世所發動的這場戰爭,又被稱為「利沃尼亞戰爭」(LivonianWar)。利沃尼亞戰爭直接導致了原利沃尼亞地區條頓騎士團組織的瓦解,同時利沃尼亞地區也被列強瓜分。除了沙皇俄國佔了部分土地,東歐兩強波蘭與立陶宛,北歐兩強丹麥與瑞典,也都跑過來下山摘果子,拿下了原來利沃尼亞的大片領土。

原本戰爭已經撈到了不少好處,但在無法吃獨食的情況下,伊凡四世不幹了。

羅斯人衝鋒在前,你們卻在坐收漁翁之利?

於是,伊凡四世在1562年向立陶宛大公國宣戰。

然而,歐洲的老兵油子們又豈是吃素的?於是在公元1569年,才出現了我們前文出現的一幕——盧布林聯合,波蘭立陶宛邦聯正式掛牌營業;而且糟糕的是公元1570年,瑞典也加入戰團,正面同沙皇俄國對戰。

最終,利沃尼亞戰爭的戰線越拉越長,戰爭時間越耗越久。從公元1558年,一直耗到了公元1583年,最終伊凡四世承認了自己的失敗,同其他列強達成了媾和。

僅僅在一年之後,帶著戰場上巨大遺憾的伊凡四世撒手人寰。

然而,不管伊凡四世最後的這場戰爭結局如何,他在位期間為沙皇俄國乃至於今天的俄羅斯民族所打下的基業卻是結結實實的。

與此同時,我們認為,中文總結的這個「伊凡雷帝」,也確實是實至名歸。

從伊凡雷帝開始,俄羅斯歷史進入沙皇俄國的新紀元。

歐洲列強紛爭,終將迎來一個步履蹣跚卻野心勃勃的新挑戰者。

(1)穆罕默德·月即別汗:khanMuhammadOzbeg,或稱Uzbek,也就是烏茲別克汗,今天烏茲別克的人文祖先。

(2)拔都薩萊城:今俄羅斯阿斯特拉罕,Astrakhan。

(3)別兒哥薩萊城:今俄羅斯伏爾加格勒,也就是斯大林格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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