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最想念的季節

第9章最想念的季節

1.煙花

這麼多年除夕和初一這兩天時、孟兩家都是在一起過的，人多熱鬧嘛。

然而每個人在除夕用來打發時間的項目都不一樣，一般大人就是喝點酒、看看電視、打打牌，有時候因為人數不夠就教孩子打打麻將湊局。時雨的主戰場是客廳的堅果、蜜餞、黃橘子、凍秋梨、柿餅……吃累了，她就去偷孟朗的漫畫看。最忙碌的是孟朗，一邊要打麻將的家長湊人數，一邊要盯著時雨不讓她把口水沾到他的漫畫書上。

就像現在，時雨躺在沙發上，晃著腿，正看到漫畫書上最激動人心的時刻，柯南的大特寫說著：真相只有一個……

漫畫書就被人從頭頂拿走了。

時雨瞪孟朗：「你幹嗎？」

孟朗還是那副嫌棄的表情，皺眉眯眼：「兇手是僕人，因情復仇。把你的臟手洗洗，別碰我的漫畫，剛吃過橘子的手還是黃的。」

時雨委屈地咬了一口柿餅：「你你你……不僅拿走漫畫書，還劇透！」作勢轉身去洗手卻出其不意地把糖霜都抹在他的臉上，然後扮個鬼臉，快速逃進廚房。

惹禍的橘子是時雨的最愛，冬天天氣涼，將冰冷的橘子放在被子里用體溫暖一暖，焐熱了之後會變得特別好吃，不知道是真的變好吃了，還是時雨對自己勞動成果的熱愛。雖然好吃但是吃多了也會有很多煩惱，像是現在時雨的手和臉就完全不是一個顏色，黃得有點病態。

偏偏孟朗這個人自律又煞風景，吃東西的時候都很乾凈，不會落在地上、桌子上，相比吃得美味，更在乎吃得好看。

時雨總覺得這個人一定活得十分不快樂，直到她新年第一次見他笑才會打消這樣的想法。

在零點鐘聲響起以前，孟媽媽孟爸爸在廚房煮餃子，桌子上擺著六個碗，慣例有一個空的留給時媽媽。餃子是韭菜雞蛋蝦仁餡的，自從時雨七歲時把硬幣吞下去，那個幸運餃子裡面就只放糖果，糖果掉色，時雨總是能第一個找到。

然後時爸爸帶著時雨、孟朗兩個孩子穿上最厚的衣服去樓前搬前幾天買的煙花，放煙花迎神。

小時候是時爸爸自己放，時雨、孟朗兩個小孩躲在角落捂著耳朵看，現在長大一點時雨就有些躍躍欲試，煙花放得差不多的時候，時雨主動請纓上「前線」了。

「別，你這個馬虎的樣子我可不放心，去年玩個煙花棒你都把衣服點著了。」時爸爸不僅沒同意，還笑嘻嘻地偏心別人家的兒子，「還剩一個，小朗想來試試嗎？」

時爸爸本來想陪著他們的，樓上孟爸爸拉開窗戶喊他，時爸爸想著也出不了什麼事，叮囑幾句，摸了摸快被凍掉的鼻子，轉身上樓。

孟朗拿著打火機上前，天氣冷哆哆嗦嗦劃了好幾次才點燃煙花紙芯。紙芯很長，但燃燒的速度快，等他想到要找個地方躲起來的時候已經有些來不及。

時雨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孟朗身邊，她隔著手套拉起他的手，快速躲在牆角，一左一右，兩人一起捂住耳朵。

煙花紙芯燃盡，一團耀眼的火球沖向天空，散成點點繁星。

時雨敲他的腦袋：「凍傻了吧，差點沒跑開。」

「啊？」煙花的爆炸聲太大，孟朗隔著手套聽不清。

時雨捂著耳朵：「我說你凍傻了。」

孟朗：「啊？」

「哎，我說。」時雨嘆了口氣提高音量。

不遠處還有不少放煙花的人家，孟朗轉頭看著時雨凍得通紅的臉，一聲聲爆炸聲彷彿從孟朗胸口溢出：「啊？」

時雨拿開他蓋住耳朵的手套，天氣寒冷說話時帶著白氣，她湊近孟朗的耳朵，熱氣拂到他的左耳，讓人不自覺地放輕聲音。

「我說，」語氣異常溫柔，然後突然放大音量，她道，「花香殺人事件的兇手是白木大介，哈哈哈，怎麼樣傻眼了吧？！」

那是時雨白天在漫畫書上找到孟朗做的標記，知道那集他沒看之後特意記下來的，讓他狠狠嘗一嘗被劇透的滋味。

零點鐘聲響起，天空中粉藍黃各種顏色的煙花把天空照亮。

時雨報復得逞地看著孟朗碎發下被絢麗煙火照亮的臉龐，這時看不到他右眼角下會讓人忍不住聯想到悲傷的淚痣，只能看到抖動的肩膀和彎彎的眉眼，嘴角的弧度快咧到他平時的極限值，新年的第一個笑臉，真是明朗又好看。

她忍不住對他說：「新年快樂呀。」

煙火爆竹聲加上歡笑聲，神一定能聽到他們的召喚，來到他們身邊吧。

2.冰燈

正月里東北的室外氣溫有零下二三十攝氏度，每一天都讓人想在家和暖氣一起度過，當然，這些人里不包括時雨。

初二的時候要回娘家，孟家要去孟媽媽娘家，時家就去了時雨姥姥家。

姥姥家在鄉下，白天出去遛彎，很容易就看到樹上掛了霧凇，雪白的、亮晶晶的，很是好看，地面和河水都結了冰。在時雨小的時候，姥爺給她做了輛冰車，她坐在上面，姥爺可以把她從家門口一直拖到河面上，然後在河面上抽陀螺。

仰頭是湛藍色的天空，低頭是白色霧凇圍繞起來的巨大的冰河，完全成為時雨一個人的遊樂園！

等回家了，玩的空間就沒那麼大，但也總有的玩，像是元宵節的時候，城市裡會有冰燈展。

時雨穿著橙色羽絨服拉著穿著白色羽絨服的孟朗到冰燈展入口的時候，接到一個電話，抬眼就看到了等在入口處的沈慕。

沈慕背著大背包穿著藍色羽絨服，看到孟朗的時候臉上的笑意減了二分，等看到拿著電話找過來的穿著紅色羽絨服的高媛媛時笑意就只剩下三分了，他很是委屈：「大家怎麼都來了？」

時雨踮腳對著遠處剛下車正往這邊走的高媛媛揮手，看了看沈慕，完全沒領會到他想兩人單獨看燈的意思：「你不是說要大家一起玩嗎？」

她轉頭對孟朗說：「孟朗，我跟你講，臨出門的時候我看見我爸給鄰居發簡訊了，說是在孟家集合一起打麻將，你的技術被嫌棄了。」

小時候時、孟兩家就經常一起出來看冰燈，然而看了這麼多年也有些膩，況且來看的人真的太多了，時爸爸、孟爸爸、孟媽媽都想在家休息，就把時雨、孟朗推出了家門。「偵探雨」表示，一看就是拋下她和孟朗自己玩麻將的陰謀。

這時穿著紅色羽絨服的高媛媛終於跑了過來，大喘著氣：「人太多，堵車了。」

每年元宵節這天都是這樣的，不光冰燈展外面，展區裡面人也多得厲害，黑壓壓的一片，一不小心就會走散。

然而這樣還是擋不住人們的熱情。

寒冷是件令人痛苦的事，可人們卻在這痛苦中學會了鑿冰澆冰，把冰雕刻成了冰燈，在苦楚中找到了生活的美。

時雨覺著，燈展里就數冰燈展最好玩，用冰雕刻的各種各樣的動物和物件，有的冰燈里還會放五色彩燈，很大很高又可以承重，像是眼前這隻大馬，時雨和高媛媛就已經騎在上面拍了好幾張照片。

大馬旁邊是一條巨大的鏤空迴廊，迴廊后是一堵冰城牆，冰磚累積到一定高度后，做了一個超大的冰滑梯……

時雨和高媛媛一拍即合奔赴下一個地點，孟朗也就看看，偶爾被時雨拉著合照，沈慕一直沉浸在不是和時雨單獨出來的打擊之中，結果整個冰展玩得最嗨的是兩個女生。

等時雨從冰滑梯上滑下來后，高媛媛也坐在冰面上滑了下來，落地的剎那周圍漸漸升起粉色的、黃色的和綠色的孔明燈。

高媛媛拍拍手，望著有孔明燈點綴的黑夜：「你看沈慕的那個背包那麼大，像是裝了什麼東西，這一路上一直沒有打開過。」

「偵探雨」摸了摸下巴：「嗯，很奇怪。」

高媛媛看著遠處的孟朗和沈慕，兩人之間的氣氛低沉，她把手張開放在嘴巴上：「我們一起放孔明燈吧！不許偷看願望！」

高媛媛買了兩個孔明燈和四支記號筆，也不知道是誰搞的營銷手段，還編造傳言說如果在孔明燈上面寫下心愿，孔明燈飛上天後，老天看到了就會幫忙實現。高媛媛讓時雨和沈慕放那個橙色的，自己和孟朗放粉色的，她故意把四人分得很開。

等兩個孔明燈升起的那一刻，時雨按照和高媛媛說好的，她跑去沈慕那邊偷看，時雨把沈慕的願望念出來：「願每個人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榮光。」

與此同時，高媛媛也轉到孟朗那邊：「哇，真的假的？你們男生願望都這麼無聊的哦？」

3.畫

「高媛媛，跟時雨待得久了，你也變得越來越壞了！」

沈慕被偷看了願望，作勢要撓罪魁禍首的痒痒。高媛媛拿出剛買的，在冬天裡凍得快比石頭還硬的冰糖葫蘆，他才作罷。

孟朗放完燈，把手插在白色羽絨服的口袋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高媛媛眼尖：「孟朗你的手套呢，弄丟了吧？」燈展上人多每年弄丟的孩子都不少，丟手套也不奇怪。

孟朗淡定地往時雨那邊指了，看得出來是被欺負慣了：「她搶走的。」

指尖那端，時雨已經趁著沈慕和高媛媛吵架的間隙跑回去滑了第二次冰滑梯，從高處快速滑落下來，把手舉得高高的，那可不就是孟朗的白手套嘛。

……

沈慕把那串最大最紅的糖葫蘆遞給孟朗，目光裡帶著同情：「有這樣的姐姐真不容易。」

「姐姐？」

還沒等孟朗弄懂他的意思，時雨就走了過來，攬住孟朗的脖子，把他帶得差點摔倒。手套的絨毛拂過孟朗的脖頸，時雨看著前方說：「向下一個冰燈出發！」

等逛到最後一個冰燈，沈慕終於拿出了背包里的東西：一個約一米長被布裹著的長方形物體。

時雨接過來，問沈慕：「這是？」

沈慕撓撓後腦勺：「你回去再打開自己看吧。那個，燈展也走到頭了，我也該走了。」

他看起來很害羞，戴上藍色羽絨服的帽子，邊轉身大步走，邊揚起手和時雨他們道別，最後隱於夜色之中。

高媛媛湊近時雨，很有深意地眨眨眼睛：「那我也走啦，拜拜。」

紅色和藍色兩個身影走了，留下了橙色的時雨和白色的孟朗。

年輕的時候，每個人都有鮮明的性格色彩，橙色遇到藍色變成了棕色，藍色遇到紅色又成了綠色，每個人都被另一個人影響，同時每個人都影響著另一個人。

橙色的時雨拉住白色的孟朗，滑完滑梯后把手套還給他：「我們也回家吧。」

回到孟家以後，孟媽媽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長方形物體，問：「你們誰畫畫了嗎？」

時雨放下它，說：「不知道，同學送的。」

孟爸爸和時爸爸也被吸引了目光，打麻將也打累了，百無聊賴地走了過來：「拆開看看吧。」

「嗯。」時雨掀開上面的白布，那好像是一幅畫，油畫上放了一張字條，時雨拿起字條，看著上面的字。

「呃……」孟朗站在旁邊不說話，家長們的目光都有些躲閃。

「怎麼了？」時雨放下字條，看向畫。

呃，怎麼說呢，那是一幅油畫，畫風非常抽象，基本上看不出人臉來，仔細辨認的話，會發現兩個耳朵分別處於右上角和左下角，五官都非常扭曲。

孟朗拿過那張已經被時雨揉皺了的字條，看了一眼，讀出來：「時雨，這是我眼中的你。：-)」

沈慕你大爺！

4.新年快樂

時雨記得當初合唱比賽的時候自己還鼓勵過沈慕追求自己的愛好。

現在他這是在追夢路上遇到了什麼坎坷，然後在報復她？時爸爸在旁邊嘲笑時雨已經嘲笑半個多小時了，還指著油畫對照時雨的臉，說：「剛剛沒看出來，真像，這雙大眼睛像，右上角的耳朵也像。」

連平時最疼她的孟媽媽也笑彎了眼睛，問時雨怎麼愚人節的禮物怎麼早就送來了。

時雨兩耳不聞窗外事地看著電視上的春晚重播，趙本山和宋丹丹三度攜手出演小品，前幾天她笑著看了幾十遍，現在就有點心不在焉，覺得自己被沈慕記恨了，可能得找他談談了。

倒是孟朗把時雨叫回神，遞了個東西給她：「喂，送你的。」

時雨還是滿臉委屈，問：「什麼呀？」

「手套，專門給你吃橘子的時候戴的。」

……

半夜，時雨背對著窗戶，給高媛媛發簡訊，把這幅畫的事告訴她了。

高媛媛回復：「不應該呀，按照我的經驗，這更應該往電視劇里的戀愛橋段發展呀。」

時雨無語：「你的經驗……」向來沒有什麼借鑒意義。

時雨忽然想到剛剛那副手套，問：「孟朗在孔明燈上寫了什麼？」

她記得高媛媛當時說的是男生的願望都很無聊，那孟朗的願望，是什麼呢？

高媛媛：「新年快樂。」

「？」怎麼忽然拜年了？

高媛媛：「你也覺得很無聊對吧？你弟寫的：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時雨輕輕念著這四個字，元宵節的夜裡，窗外有人放起了煙花。她轉身看向窗外，黃色煙花升空猶如花朵綻放，她想起那個冷得鼻子都快要凍掉的凌晨。

新年鐘聲響起，時雨和孟朗放完鞭炮，她快步走向樓道。

哪怕只是多了一扇門冷意瞬間就減少很多，時雨吸吸鼻子，拍拍臉，準備迎接家裡的暖氣片。

身後孟朗關上單元門后卻遲遲沒跟上來。

怎麼了？

時雨從二樓扶手往下看，就見站在單元門前的孟朗眼睛亮亮的，仿若不小心染上了天上的星辰。

他看著時雨，笑得露出了牙齒，問了一句不符合他智商的話：「過年了你是不是又大了一歲？」

時雨手支在扶手上點頭，故作老成：「當然啦，不止我大了一歲，你大了一歲，高媛媛、沈慕都大了一歲，再也不是六七歲的小屁孩啦。你怎麼啦少年？有成長的煩惱啦，來跟姐姐說說。」

孟朗搖搖頭，走上樓，笑意不減：「沒什麼。」

能有什麼呢？他一歲以後的每一年都是和眼前的少女一起長大，爭吵后又和解，熟悉的親切感和習慣一直都沒有改變，可最近他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太一樣了。

時雨走到房門前翻鑰匙，絲毫沒注意到孟朗的心理變化，繼續說：「長大多好呀，不用上課也不用寫作業，還不用每個月等我爸給我零花錢。」

和時雨一樣，孟朗小時候也對長大抱有期望，最開始希望時雨以後都不要再出現在他家，後來變成了如果她對自己好一點就不討厭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習慣這個人的存在，現在好像和那個時候又有不同。

以前以為兩人是青梅竹馬才會漸漸變得密不可分，後來發現是因為青梅竹馬是她才會這樣。

孟朗把手伸向她，那是一雙白凈修長的手，皮膚還是屬於少年的稚嫩感，骨節分明的手指卻已顯示出成年人的力量。

時雨在觀察「北斗七星」的時候並不清楚，其實有些親近是自然而然的，一旦對某人產生名為心動的感覺，就會忍不住靠近他、碰觸他、忐忑又渴望地向他伸出手，然後又不得不在無限接近時停下。

「時雨？」

「嗯？」她背過身繼續掏鑰匙，聽到孟朗叫自己，從鼻腔發出一聲鼻音。

孟朗看著自己指尖與她衣服之間不到三厘米的距離。

「沒什麼。」日子還那麼長呀，好在你也快要長大，眼中的星辰和夜空中的煙火再次綻放，他收回手，說，「時雨，新年快樂。」

願你快樂年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