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799章 番外:福守財和九兒(三)
福守財和張震業都住在王家。
他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大戶人家,什麼是讀書人家。
王先生家是王家的嫡支,住的是祖宗留下的房產,一到過年過節,過年之前很多的族人宗親都會過來送節禮,王家也要回禮。
王家每年還要拿出錢來給宗族用於修繕祠堂,還要貼補族裡的孩子讀書。
而且王家還住著幾個遠方投奔過來的親戚,吃住都在王家。
就像他們母子三人住在二伯家。
但是他是二伯的親侄子,可王家借住的都是遠方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其中一家還是遠親里嫁出去的姑奶奶帶著丈夫兒子一起回來。
住在王家久了,福守財都替先生髮愁,自己家的兒女要養,親戚要養,如果沒有祖產只靠王先生的俸祿,只能說是養不起。
他想到自己住在親二伯家,都小心翼翼生怕堂姐堂弟他們會嫌棄。
他在王家格外留意,見先生對借住的親戚生活上和藹,學業上嚴厲。
每月給讀書的一定零花錢,過年過節都會給那家節禮,平時也交代家裡的管家時不時去看看有什麼需要。
也有之前王家接濟過的讀書有了成就之後回來感謝的人,王家家也只當平常親戚那樣禮尚往來。
也有一兩個有了成就疏遠王家的人,王家也沒說抱怨,從不提起之前對別人的恩。
福守財有空的時候會去廟裡做義工,和一個老和尚相熟,他說起過這種事情,沒直接說王家,說安慶府的一個人家。
老和尚給他說:「我們做和尚出家人說四大皆空,遠離紅塵,除非你一個人到深山老林里去,或者自個端個碗上街要飯,一人吃飽了全家不餓那種,在廟裡一樣拋不開這世俗,也要和俗人打交道。香客施主不都是世間的俗人嗎?越是家大業大的人家,越是要做得多,因為幫別人就是幫助自己,那些人給了自己立足於世間的道義。更何況那些不是別人,那些都是和自己一個祖先。」
福守財又把自個的事改了改說給和尚聽。
和尚笑了一下說道:「多好,還有血脈,還有手足。」
福守財沒有說下去。
他知道老和尚是家裡出了事故,只剩下他一個,萬念俱灰,投河被別的和尚救了后出家。
回去后,福守財和張震業討論什麼是道義,震業讀了一句話:「君子所重唯道義,小人所重唯利益。」
這句話讀過書的人都知道,聖人孔子說的。
震業說道:「我有時會和我爹討論一些問題,你也知道我爹沒讀過書,認得幾個字。但是我最佩服我爹,也欣賞我爹。」
福守財知道在別人眼裡弔兒郎當的堂姐大舅,也是震業他爹,震業提起父親都是尊敬口吻。
「我爹說人有三六九等,但我爹看人不看外在的身份等級,我爹說看人品,看人品的高低貴賤。我爹說佩服君子,君子做事針對於事情本身,而非針對於人,王家就是君子。我爹說他盡量做君子,可是還是會做小人之事,就是看人不看事。」
福守財笑了,想起二伯,和震業的父親一直交好,像親兄弟一樣,兩人有著相同的理念。
二伯和震業的父親是鄉下人出身,沒讀過多少書,卻是福守財心目中的君子。
這也是長大后的他所感悟的。
不和王家相比,和他們二人相比,福守財覺得自己枉讀多年書。
之後過年過節回安慶府,他不再厭惡奶奶說祖宅的事情,還會刻意引導奶奶說說祖宅的人和事。
得知家裡的兩個弟弟都上了學,他也放了心,讀書總比不讀書強,首先會明事理。
弟弟妹妹長大他又考慮弟妹的將來。
就算他做不到王家那樣君子之態,他也在想弟弟妹妹窩在鄉下,以後總也是他的負擔。
那還不如早一點為他們打算。
首先就是大妹妹的親事,奶奶也著急給二伯說能不能在安慶府給大妹妹找個婆家。
福守財想了總不能什麼都指望著二伯,他也大了,中了秀才,應該把屬於他的責任承擔起來。
所以他就留意到和他一起讀書的先生的遠房親戚王同窗。
首先是因為王同窗的母親經常給他和震業和一些針線活讓他想起母親。
母親在二伯家住著,別的忙幫不上,每年給堂弟堂姐做鞋子,奶奶的衣物什麼的都是母親包了。母親想著只能儘力做些自己能做到的事。
福守財就留意觀察,因為他知道女子出嫁婆婆是個挺重要的人,婆婆和善,當媳婦的才能過得好。
王同窗普普通通,也中了秀才,雖然一直在苦讀,但是學業上再進一步很難。
他想著雖然自己的妹妹在鄉下,好歹說起來是縣主的堂妹,算是有點身份。
他就側面的和王同窗說了,王同窗回家問了母親之後同意親事,然後他才給二伯說。
那一次二伯頭一回坐下來和他說了好一陣子話。
二伯說他能夠這麼做比他考上舉人進士還讓二伯高興。
他就知道他這麼做對了。
沒想到的就是他一直提防著的父親來了鬧了一場,讓他急怒之下傷了身子,錯過了那年的鄉試。
所有人為他擔心,震業甚至說不參加鄉試。
福守財頭一次感受到了濃濃的溫暖和濃濃的關愛,他沒有想到家裡的親人,除了親爹之外,每個人都在關心他。
不是這時候,是一直都在關心他。
他沒有想到他一直以為三順堂姐對他有點冷淡,卻不是他認為的那樣對他有點冷淡,而是顧及他心思重敏感而對他謹慎。
就像他住在二伯家一樣小心翼翼,難道說他對二伯冷淡嗎?
他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很久,如果三順堂姐像他最初的心思,會不會收留他們母子三人?母親當初可是想賣了堂姐的。堂姐和母親沒有血緣關係,尚且接納他們母子。
想起來了,母親曾經給他說過,當年全全出生發生的事,母親感謝堂姐,給堂姐道歉,說以前那樣對她,她還為全全出頭。堂姐那時就說過,她對事不對人,說四嬸以前的錯和這次扔全全無關,因為生辰就要把全全扔了就不應該。
三順堂姐才是君子所為。
何氏生的五個弟妹和他同一個父親,不是他不認就能切斷的血緣。
堂姐完全可以記恨母親而不管閑事,但她沒有,還在那樣的情況下尚且和二伯拚命、奮鬥賺了這些家業,又包容了家人,甚至是背地裡謀算他們的家人。
而他只是被父親拋棄的孩子,沒有被家人拋棄。
大妹妹靦腆,和他不熟,只是儘力照顧他。
小妹妹九兒天天守著他,給他說了很多很多,說他們小的時候提起大哥都是崇拜,她娘一直教導他們一定要向大哥哥學。
妹妹說她娘一直存錢,說等大哥娶媳婦的時候拿出來。
二伯讓他好好養身體,將來想考試就考試,不想考試做別的也行。二伯說他賺的錢,到時候會給他和全全都留一份,讓他不用發愁想幹嘛就幹嘛。
沒人的時候福守財落淚,是心暖的落淚,感動的落淚。
他不再在乎自己是被父親拋棄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