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分離(1)

第39章 分離(1)

第39章分離(1)

隔著千山萬水,顧衿聽見她在跟自己說,不要回頭。

顧衿還是走了,她走的那天春寒料峭,寒意刺骨,好像熬過這一場寒風,萬物都要迎來春暖花開的模樣。

她走的時候沒告訴任何人,像是臨時起意一樣,拿起很早之前就收拾好的行李,穿好衣服,鎖上老房子的鐵門,然後靜靜離開。

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有氣色一點,她甚至還精心化了一個淡妝。

她還記得那天去公司辦理辭職手續。

傅安常站在一樓大堂等她,兩人許久未見,一時無話。

「他們都說你出車禍之後生了一場大病,公司同事曾經去看過你,但是都被旁家的人擋在外頭了。顧衿,到底出了什麼事情,讓你非得要走辭職這一步,工作不要了,家也不要了?」

窗外的陽光太刺眼,顧衿轉了轉身,語氣很平靜:「在B市待久了,想出去散散心。」

傅安常追問:「什麼時候回來?」

「別問了行嗎?」顧衿沒什麼情緒,臉色蒼白,「我不想我人生走的每一步都跟人報備,安常,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傅安常堅持著:「可是你現在這樣的狀態很讓人放心不下。顧衿,以前你一直是一個特別有方向有朝氣的女孩子,但是現在呢,你看看你。」他拉她到大堂的一面裝飾鏡子前,逼她審視自己。

鏡子里的人比之前的顧衿要瘦上很多,似乎是很早以前自己就追求的那種身材,但是一雙眼睛空洞無神,嘴唇沒有了口紅的裝飾,更讓人覺得多了幾分憔悴。

傅安常捏著她的肩膀,很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顧衿,你可以走,也可以去追求你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別折磨自己,好嗎?我關心你也不僅僅是因為我喜歡你,不管是從朋友的角度還是同事的角度,哪怕最後你不能跟我在一起,我也還是希望你好。在我的記憶里,顧衿從來不是這樣的。」

經歷人生幾番起落波折,再難回到當初青澀模樣。

「安常。」顧衿淡淡的,抬眼看他,「你和以前也不一樣了。」

一句話,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傅安常從鏡子里審視自己,忽然來了一句:「可人總得有希望,對吧?」

「今天的不一樣,是為了將來能生活得更好。我們都不可避免地要丟掉身上一些東西,去換對另一些東西的理解。」他放開顧衿,往後退了一步,「不管走多遠,走多長時間,你可一定得回來啊。」

傅安常指著自己,微笑著:「我還欠你錢沒還呢。」

顧衿也朝著他微笑,說:「好。」

她轉身離開,逆著陽光跟傅安常招手,像是在跟過去的種種,都溫和告別。

顧衿買了一張去北京的機票,她覺得北京這個地方,像是一個巨大的中轉站,不僅能收容那些從四面八方來的有夢想的年輕人,也能收容像她這樣不知方向沒有目的的漂泊者。

她想,不管自己下一站是哪兒,在哪兒生存,總該去這樣一座城市看一看。

帶的行李很少,伴身的只有一個巨大的行李箱和一個隨身的小包,顧衿吃力地把箱子辦理了託運,一轉身,就看到了旁政。

他和她三四米的距離,穿著淺色的襯衫和外套,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人來人往,人聚人散,在他眼前一一走過,可他眼裡只有一個顧衿。

他開車跟著她一路來機場,看著她拖著箱子在大廳里穿梭,跟空姐微笑拿自己的登機牌,看著她自始至終不曾回頭。

顧衿無措地立了一會兒,才慢慢走過去。

他定定地看著她:「去哪兒?」

「我也不知道。」顧衿把機票往身後拿了拿,「走到哪兒算哪兒,總有值得停下來的地方。」

旁政垂眼:「還回來嗎?」

「不一定,也許吧。」

嚴格來說,顧衿並不知道這個所謂「回來」的定義,現在B市並沒有她的親人,她的媽媽在國外,她的爸爸去世了,而她真正的家鄉是遠在千里之外的C城。

旁政執拗:「那我跟你一起走。」說著,他就從外套裡面的夾層里去拿錢夾,要去買機票,「不管你去哪兒我都跟著你,你不回來我就不回來,什麼時候你願意回來了,我陪著你。」

「旁政!」顧衿惱怒地抓住他的手臂,臉上終於見了多日以來一直沒有的波動情緒,「你成熟點行嗎!」

「我和你不一樣。」顧衿望著他,「你有家人,有朋友,有盛恆,你要承擔的比原來還要多,這裡有太多你割捨不掉的東西,你不能這麼不負責任。」

「那你就負責任嗎!」他咬牙低吼,似乎已經忍耐到了極限,「你沒有家,沒有親人?現在這樣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算什麼?」

顧衿慢慢否認:「我沒有家,我的家不在這裡。」

「你有我。」

「可你不是我的。」

顧衿靜靜地站在他對面,一隻手還抓在他的胳膊上,可臉上依然是那副淡淡的、堅定的樣子。

旁政挫敗,心裡有一股無處宣洩的恐慌漸漸聚積起來,讓他不知所措。

他猛地伸手去抱她,把她牢牢地禁錮在胸口,像是即將分別的戀人在做最後的道別。

「不管去哪兒都讓我知道行嗎,哪怕只有一個字,讓我知道你是不是平安。」他喃喃地說,像個小孩子,「離婚協議我不會簽,我就在這兒等你回來,多長時間我都等,我不娶別人,我只要你。」

他把臉埋在她的頭髮里,熟悉的味道繚繞鼻間,讓人眼眶發酸。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堅持要走,但你要走我就給你時間,等你在外面玩兒夠了,想開了,不那麼恨我了,就回來找我。」

旁政把手按在她背上,像是做承諾似的:「咱倆是分別,不是分離。」

分別是即將重逢,分離才是再也不見。

顧衿放任自己被他這麼抱著,等了好久,才遲鈍地伸手去回應他,她在他耳邊輕緩地說了一句話,旁政的身體瞬間僵住。

顧衿推開他,倒退著往安檢口走。

一邊走一邊望著他,旁政站在原地,漸漸地,在她的視線中變成了一個極小的點。

離上機還有一個多小時時間,顧衿起得早,也沒來得及吃飯,為了打發時間,她走進一家小小的麵館,點了一份七十八塊錢的牛肉麵。

幾乎沒人會在這樣冤大頭的地方填飽肚子,偌大的空間里只有她自己,年輕的老闆坐在前台煮咖啡,濃郁的咖啡香氣從四面八方溢出來,大概是察覺氣氛不錯,他又隨手放了一張CD來聽。

空靈動人的女聲響起,是顧衿很熟悉的一首歌——《心動》。

有多久沒見你

以為你在哪裡

原來就住在我心底

陪伴著我呼吸

有多遠的距離

以為聞不到你氣息

誰知道你背影這麼長

回頭就看到你

過去讓它過去

來不及從頭喜歡你

白雲纏繞著藍天

如果不能夠永遠走在一起

也至少給我們

懷念的勇氣

服務員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上來,顧衿低頭吃了兩口,忽然就掉了眼淚。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到旁政的樣子。

那是她大一上學期的冬天,也是在機場。

十一假期剛過去沒多久,C城奶奶病重,她從B市趕回家去探病,好在奶奶脫險一切平安,母親心疼她火車上來回奔波,也是為了不讓她耽誤學業,特地拿錢讓她坐飛機回去。

出了閘口,意外碰上機場大廳騷亂,有身著警服的人在外面維持秩序,在驅趕看熱鬧的人。

顧衿背著包,出於好奇,在人群外遠遠地看了一眼。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兩個男人大打出手,穿白色襯衫的那個狼狽彎腰,喘著粗氣盯著地上那個,似乎在忍耐一件極為突破底線的事情。

周圍有幾個和他年齡差不多的年輕人在拉扯著兩人,避免發生更大的爭端。

顧衿站在原地觀望了一會兒,漸漸得出了一個結論。

大概又是晚上八點檔三角戀的故事。

她退出人群,走到外面去攔計程車,走著走著,身後就被人撞了一下,她回頭,是剛才在包圍圈中和人打架的那個男人,他穿著白襯衫,眼睛通紅,脊背挺得筆直,走得失魂落魄,不為一切所動。

他就那麼一直往前走著,沒有目的,沒有方向。

那是顧衿第一次對一個異性生出那種陌生的感覺。

好像整個世界,只有她才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孤獨,那是一種共鳴,是一種心動,是一種莫名的疼痛。

後來她回了學校,漸漸忙碌起來,可是每每提起和機場有關的字眼,總是不自覺會想起那天下午的那個背影,那個穿著白襯衫的孤獨男人。

室友嘲笑她是春心萌動,是想談戀愛的典型癥候,對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男人念念不忘,是痴心妄想。

顧衿也以為自己是少女懷春的一見鍾情,這種東西大多算不得數,可能這一輩子,她都不會再見到他了。

直到大四的暑假,學校安排的實習任務,她和幾個同學被派到一家廣告公司做實習生,說是實習生,其實就是個聽使喚的力工,什麼苦活累活都是他們去干。

那天廣告公司給一家六星級酒店做推廣路演,他們負責去布置展台。B市八月份三十幾攝氏度的天氣,幾個女孩子中午沒吃飯,硬是在太陽底下挨了幾個小時。

有一塊廣告布是需要在高處掛起來的,當時四下沒有閑人,負責的項目經理便把這個活兒給了顧衿和幾個工人。

工人負責爬高,顧衿則需要把一塊純金屬的廣告牌從下面遞上去。

誰知腳手架釘得不牢,工人上去以後晃了幾下眼看就要摔下來,廣告牌也沒拿穩,顧衿下意識伸手去扶梯子抓人,這樣一來,還在上頭的廣告牌搖搖欲墜,直接咣當咣當幾聲就朝顧衿砸了下來。

顧衿當時閉上了眼,死死蜷著身體,只求千萬別砸到腦袋。

預期的劇痛沒有襲來,顧衿慢吞吞地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廣告牌被一個男人用手接住了。

旁政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兩隻手高高扶住廣告牌的邊緣,有點吃力,陳湛北跟在他後頭嚇出一身汗,趕緊接了一把。

「哥?沒事兒吧?砸著沒有?」

旁政把廣告牌遞給門口來幫忙的保安,拍了拍手上的灰:「沒事兒,酒店今天有活動?」

「可能是吧。」陳湛北心有餘悸,又端詳了旁政一會兒,這才跟負責展台的經理髮脾氣,「都瞎啊?怎麼乾的活兒啊?這是今天讓咱們旁少爺給接住了,要是接不住呢,砸了胳膊傷了腿,你們罪過就大了知道嗎!」

一幫人都過來看旁政手上那幾道細小的傷口,眾星捧月的,經理點頭哈腰跟他賠不是,又忙著讓醫務室出來送葯和創可貼。

他漫不經心地揮揮手,朝正扶著工人起來的顧衿吹了聲口哨:「嘿,怎麼著,傷著沒有啊?」

他跟陳湛北本來是過來談個生意的,沒想到,他連酒店大門都沒進去就碰上了這起麻煩事兒。那女孩看上去年紀不大,腦子還挺一根筋,眼瞅著那牌子砸下來也不躲,死命用手護著梯子怕人摔下來,倒是個不要命的主兒。

顧衿愣愣地看了他半天,才魂兒丟了似的跟他道謝:「沒有,剛才謝謝你啊。」

旁政手裡鉤著車鑰匙,穿著煙灰色的休閑裝,一身矜貴模樣,和顧衿那天在機場見到他的樣子大相徑庭。

他饒有興緻地打量這女孩一圈,也不知道是誇她還是諷刺她,不緊不慢地說:「你可真勇敢。」

大熱的天氣,顧衿臉頰被曬得紅彤彤的,她自覺狼狽尷尬,尤其是聽了這樣的話之後,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那人已經和他的同伴消失在酒店旋轉門後面,只留給她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背影。

那個背影,顧衿到死都忘不了。

女歌手輕柔婉轉的嗓音依然在CD機里唱著。

那歌詞一句一句,直抵人心。

如果不能夠永遠走在一起

也至少給我們

懷念的勇氣

擁抱的權利

好讓你明白

我心動的痕迹

顧衿想起她最開始那一秒的心動,想起在機場時那個孤獨的白色背影,想起那個炎炎烈日下,他漫不經心卻又確確實實保護了她的舉動。她想起兩年前那個秋高氣爽的夜晚,他和她隔著一張桌子,朝她伸出那隻乾淨溫熱的手掌。

他說,你好,旁政。

其實那個時候,他一定不曾記得見過自己,也一定不知道,曾有這樣一個女孩在和他僅有過幾面之緣后,情根就此深種。

她相信這世界上的一切巧合重逢,也相信這千迴百轉的奇妙緣分。她慶幸自己有機會和他得了這樣一樁婚姻,也萬分感激上天給了兩人在一起生活的機會。

只是沒想到,一切還是落得這樣兩敗俱傷的境地。

一大碗面,已經被她狼吞虎咽地吃空了,顧衿大大咧咧地伸手抹了一把臉,手背冰涼一片。

她從包里拿出一張一百塊紙幣放在桌上,起身離開,身後的音樂聲似乎越來越遠,隔著千山萬水,顧衿聽見她在跟自己說,不要回頭。

經歷了一場變故,好像很多人都成長起來了。

旁爺爺病逝百天之後,旁磊的工作再度得到調動升遷,舉家搬至北京,就住在原來老爺子的故居,這樣一來,B市就剩了旁政一個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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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這樣深切愛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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