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懲罰者（4）
隨著一聲巨響，樓頂的欄杆從上面掉了下來，看來，上面的人已經被火逼得發了瘋，他們寧可摔死，也不能忍受火焰焚身的痛苦。
下面的馬老三也怕了，他高喊：「使不得啊！」只是那聲音顯得無比蒼白。
一個黑漆漆的影子從樓頂飛撲而下，那人在掉下來的同時還在高喊著：「有人放……」
「砰！」那人重重地掉在了地上，摔得血肉模糊。
這是唯一一個逃出來的人。
然而，他還是死了。
大火繼續燃燒，將大半個高樓化為焦炭，隨後，一切漸歸平靜。
直到天明時分，火焰才漸漸熄滅，整棟大樓只剩下了焦黑的骨骸，它的其他部分，和那些工人的屍體一起，化為了虛無。
馬老三收到了保險公司發來的通知，這意味著他即將得到一筆巨額賠款，然而，他卻高興不起來。
他直到，他殺了人。而且，殺的都是無辜的人。
那個從樓上跳下來的民工，從此之後，無數次在他的夢裡出現，不停地朝他慘叫。
過了幾年之後，馬老三還是愛做噩夢。
他每天都去繞著大樓的廢墟散步。冥冥中，似乎總覺得有人從樓上探出頭來瞪著他，瞪得他心裡發毛，渾身冒涼氣。
馬老三告訴自己，那是幻覺，不過，那種感覺依然存在。始終揮之不去。
更糟糕的是，那座廢墟就像是有什麼奇怪的吸引力似的，吸引著他每天不自覺地繞著大樓一圈一圈地轉來轉去。有時馬老三無意中抬頭一看，似乎就能瞥到有人影在大樓內晃動，但當馬老三跑到樓上去看，那裡卻明明沒有人。
馬老三日漸削瘦，他顴骨突出，形銷骨立。他也睡得越來越不安穩，只要他合上眼，就會看到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中，有人在向他伸手呼救。
而且，禍不單行的是，就連保險公司那邊，也一直沒有下文。那位負責理賠的工作人員告訴馬老三，這件事出了岔子，公安機關的人懷疑是有人縱火，而不是意外失火，因此對火災開始進行調查。保險公司要等公安機關得出「確認是意外火災」的結論之後，才能把錢給馬老三。
馬老三更加驚慌，他在那樓里又反反覆復地轉了無數遍，確認自己確實沒留下任何線索。
然而這天警察卻突然來到了他家，讓他提供有關那座大樓的資料。
馬老三的心開始砰砰猛跳，他想，難道是警察發現了什麼線索？
警察的臉上卻顯得平靜之極，馬老三看不出任何端倪，但他總不能跟警察對著干，只能乖乖交出資料。之後，馬老三不住地安慰自己：沒事兒，從那些材料里能看出什麼問題？
警察在拿到資料之後，就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邊看邊頻頻點頭，還不住地說：「嗯，這兒跟我想得一樣……」
馬老三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更慌了：什麼叫和他想得一樣？他到底想到什麼了？！
警察最後還把所有的資料都帶走了，在送警察出門的時候，馬老三看到有鄰居在門口嘀嘀咕咕，還時不時偷偷向他這邊瞧。
馬老三罵了一句粗口，重重地把門給關上了。
這天，馬老三翻騰了一宿，又睡不著了，他披上衣服想去大樓廢墟那邊溜達。
大樓的四周拉著黃色的警戒帶，馬老三翻過警戒帶來到樓前，穿過嶙峋的水泥結構框架，他可以一直望到星空。
在大樓的門口貼著張白紙，上面寫著所有在這次的火災中喪生的民工的名字。地上還擺放著幾個碗碟，裡面原本放著點心供果之類，但現在都已經被流浪的貓狗叼去了，僅剩下一個罐頭瓶——那原本是充當香爐用的，裡面全都是香灰。
馬老三看到這香爐，覺得自己的心像掛了塊鉛般沉重無比，他顫抖著，從口袋裡抽出盒香煙，把那些煙全點燃，都插在罐頭瓶里。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那些民工從樓里走了下來，他們的臉熏得焦黑，明黃色的安全帽都被烤得軟了，緊貼在他們的頭皮上。他們笑嘻嘻地抽走罐頭瓶里的煙，塞進嘴裡，對馬老三說：「老闆，煙不夠啊，我們有好多人呢，這煙怎麼夠分……」
馬老三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努力將幻覺趕開。他離開那樓的時候，還時不時還回過頭看兩眼，那香爐里亮著的那些煙，已經變成了小紅點，就像幽靈的眼睛。
當馬老三走到警戒帶前再次回頭看的時候，那香爐還在，裡面的那些小紅點卻沒了——原本插在裡面的香煙，全都消失了。
馬老三麻木地矗立在原地，他面前的大樓殘骸，就像洪荒巨獸死後的骨架，而那門口，就是它黑漆漆的大嘴。此時，這張大嘴像是在獰笑，而那笑容中還滿帶著輕蔑。
馬老三在料峭的春寒中瑟瑟發抖，在不知不覺中，他開始後退了。
今天實在不該出來。
在樓里響起了一陣撲騰騰的聲音，就像是某件東西順著樓梯滾落，並一直向著門口這邊滾了過來。
那聲音像是響在馬老三的心裡。
馬老三覺得自己有點暈眩，那漆黑的大樓里，就像是有幾十雙手向他伸了過來。
馬老三的喉結顫抖了兩下，他終於發現自己的身體還能動，於是便尖叫著翻過警戒帶，以他生平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在回到家之後，馬老三將門窗關牢，從地下室里找出把長刀，抱著這把長刀，讓馬老三的心裡稍微安穩了些。
馬老三在惶惶不安中一直挨到了天亮。
當太陽光終於照進窗子里時，馬老三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他生平第一次覺得太陽是這麼可愛。
手機的鈴聲響了，是保險公司的人打來的。馬老三接了電話。電話那頭傳出一個不帶感情的聲音。
「對不起，馬先生，您的保險賠付可能還要過段日子才能辦理。」
馬老三失聲叫道：「怎麼還要過段日子？！為什麼？當時你口口聲聲說會儘快賠付我的！」
「您那大樓的失火原因存在很多疑點，現在公安機關提醒我們要慎重處理。非常抱歉。」雖然嘴裡說非常抱歉，但那冷冰冰的口氣，實在沒有半點道歉的味道。
馬老三想要爆粗口，但最終還是忍住了，這可是保險公司的人，千萬不能得罪。這幫傢伙都是削尖了腦袋往錢眼裡鑽的，在賠付的時候，他們永遠是雞蛋裡頭挑骨頭，假如你有一絲破綻，他們可連半分錢都不會賠你。
有人在外面「砰砰」地敲門，馬老三掛了電話，透過窗縫往外偷瞄了一眼，來的是警察。
他趕緊把刀收起來，打開門，恭恭敬敬地把警察讓進屋裡。
警察問：「我從資料里找到了兩個人，一個叫裴壽和陳松，他們倆是你的員工？」
馬老三點頭：「沒錯，他倆一個是記賬的，一個是採購員。」
警察皺眉：「失火的那天晚上，他們就在樓里，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馬老三搖搖頭。
其實，他確實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的話，他就不會在那天去放火，萬一放火的時候被那些人撞見，這事兒不就被捅破了？
警察又說：「當時在那個樓里，一共有三十多個人，我查看了一下你提供的資料，差不多整個施工隊伍里，除了你這個老闆不在，其餘人都在那兒了。」
馬老三心想：其實那晚我也去過那裡。但他沒敢把這句話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