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落幕 映日荷花別樣紅(07)
第205章落幕映日荷花別樣紅(07)
這隻魔的種子,終於還是慢慢膨脹。
蘇淮遠的大將軍李智本就和蘇淮遠信念不合,趙承抓住這一點,他離間了李智,想要至蘇淮遠於死地。
蘇淮遠是何等聰明之人,他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於是他孤身走入了趙家軍中,從容淡定的找到了趙承。
「不管怎麼說,你是我的弟弟,我不想要你的命,但是天下之只有一個,我不打算和你爭。」蘇淮遠道,「我會去見一見你父親,總之你大可安心,你的東西我不會要,所以我的朋友,你也不要再引誘了。」
他說完這句話,沒有等趙承的回應,直接離開了他的營帳,他來時風輕雲淡,走時仍然從容不迫,他乾淨的就像是雲巔上的人物,這將他襯托的如同一個小丑,一個知恩不圖報,反而想要恩將仇報的小人。
他的心態非常的矛盾,想要光明磊落一次,又覺得如果那樣,自己根本比不過蘇淮遠。
那樣的風雅人物,單隻是站在他面前就足以讓他自慚形穢。他的一切,說起來不過只是父親的饋贈,可蘇淮遠卻是自己憑藉自己的能力,一點一點抓到手裡的。
他不是和趙承為敵,他是和趙雲勢均力敵。
蘇淮遠當天離開了趙承的營帳,直接就去見了趙雲,儘管二十多年未曾見面,可趙雲卻一眼就認定這個就是自己和蘇畫心的孩子。
他很高興,戲說這天下原來是他們父子在爭,以後,他不爭了。
但蘇淮遠卻並沒有表現的多麼熱情,他對趙雲的態度,只是像對待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再多的,沒有。
他提出了和趙雲以遼城為界,南北各自為政。他的兵馬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倘若因為趙雲是他的父親就將北方那麼一大塊的勢力範圍雙手奉上,那麼他要面對的,只能是將士的怒意。
這麼多年的爭戰,雙方人馬你來我往,早已經是不死不休的死敵。
各自為政,已經是最好的辦法。
趙雲不是三歲小孩子,也沒有那麼天真,但是人到底還是帶有感情的,尤其是蘇淮遠這樣的青年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孩子,一個做父親的什麼都沒有給他,心裡到底還是不好受,這是他和深愛女子的孩子啊。
他提出不劃分南北,而是將趙家所有兵權都交給他,蘇淮遠是有大才之人,倘若天下交給他,必定能夠國富民強。
蘇淮遠拒絕了他的提議,只說了不是自己親手得到的,他就不能要。
他說過不會和趙承爭什麼,自然不會言而無信,況且就算沒有和趙承許諾,他也不會要的。
他蘇淮遠,從來不是這種想要不勞而獲的人。
趙雲的打算很快傳到了趙承的耳朵里,他本來稍稍壓下去的嫉妒之心,徹底膨脹起來,他雖然一直跟在趙雲身後征戰四方,但他從小在母親身邊,被她溺愛著長大,要什麼就有什麼,心胸和眼界都極為狹隘。
他心裡有的不是什麼天下大事,也不是百姓蒼生,他關心的是自己的東西會不會被別人搶走,往往很多時候,這種人會在關鍵時刻壞事。
這個關鍵時刻,並沒有過太久。
趙雲派人給蘇淮遠送了請帖,約他一起吃頓晚餐,順便說一說他最後的決定。
這個最後的決定,刺激到了趙承,他心裡也下了最後的決定,就在這個晚宴上,他將一把劍直接刺進了蘇淮遠的心肺之間。
當時趙雲才走入廳堂,見到這一幕,直接僵在那裡,蘇淮遠偏頭朝他望去,只說了一句,「原來是這樣,我以為,你不會算計我的。」
之後,蘇淮遠便失去了知覺。
趙雲這才意識到蘇淮遠誤會了。
他以為這是一場鴻門宴,是個陷阱。
趙雲想和他解釋,卻根本解釋不了,因為蘇淮遠已經死了。
蘇淮遠死了,這讓李智也長舒一口氣,沒有人願意屈居人下,更何況他被趙承誘惑,對蘇淮遠已經有了不滿。在前方殺敵的是他,坐享其成的卻是蘇淮遠,他全然忘記了,倘若沒有蘇淮遠的謀划,他或許早就死在戰場上了。
蘇淮遠的死讓趙方士氣大振,他們要趙雲下令吞掉敵方勢力,但趙雲卻沒有這麼做,他最終選擇了蘇淮遠的提議,雖然他的醒悟有點晚。
一個兒子已經死了,他總不能再殺了另一個,他已經心如死灰,根本不在乎了。
於是兩方勢力就以遼城為分界線,建立了各自的國家,這兩個國家就是如今的大金和大周。
大周建國那一天,有個身穿白衣的女人趁著侍衛不注意,爬上了高高的城牆,在一片喜慶的紅色襯托之下,縱身一躍跳下了城牆。
當時,趙雲正踩著台階朝皇位走去,忽然聽到驚呼聲,便回頭朝外望去。
然後他就看到了讓他念念不忘這麼多年的蘇畫心,她見他回頭,朝他露出了一個諷刺的笑意。
趙雲轉身就朝她跑去,他奔赴信仰一般奔向她,然而他張開的雙臂,卻沒有能夠接住蘇畫心。
她落下時帶起的冷風掠過他指尖,她沒有馬上死去,她看著他的臉,看著看著,忽然笑了起來,「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阿雲,你怎麼不去死?」
你怎麼不去死?
一句風輕雲淡的話,卻讓這個髮鬢班白的中年人痛徹心扉。
「不是這樣的,我不知道……」他想要解釋,開了口卻不知道要如何解釋。
「我在家等你,可是你沒有回來,後來出事了,我很害怕。我懷了淮遠,僥倖逃生。我差人寫信給你,可是你沒有來救我,你有美妻嬌兒,你有權有勢。」她嘴角溢出了一絲血,「我已經不在乎了,阿雲,我只當自己念錯了人,信錯了人。但是……但是……你為什麼連淮遠也不放過?」
她偏過頭朝站在一邊的趙承看了一眼,「那是你的孩子,淮遠就不是嗎?」
「你怎麼不去死呢?」她咯咯笑了起來,「你去死吧。」
一字一句皆誅心,趙雲從不知道,原來人的心真的會有痛感,痛到呼吸都疼。
他要怎麼解釋?
他沒有辦法解釋,因為她說的的確是真的,他的的確確娶了妻生了子。不管過程如何,現在死的是蘇淮遠,活著的是趙承,這就是結果。
「可是死多容易啊。」她伸出滿是血的手捧住了他的臉,「阿雲,你要好好兒活著,你看著我。」
然後她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咬到血順著她的嘴角往下流,「活著,然後記得你曾經負了我,我咒你長命百歲,我咒你夜夜噩夢,咒你日日煎熬!我咒你父子離心,永無寧日!」
她說完,將藏在舌尖之下的毒藥咬碎,就這樣死在了趙雲的面前。
趙雲抱著蘇畫心,痛苦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登基大典終究還是草草收場,但趙雲仍然還是成了大周朝的開國皇帝,他把趙承立為太子,他對他說,「你既然不惜手足相殘也要爬到這個位置,那麼就給你吧,趙承,做錯事的人終究良心難安,難道你午夜夢回,不會被噩夢驚醒嗎?你看不到淮遠他來向你索命嗎?」
這是趙雲對趙承說的最後一句話,那之後,他再也沒有搭理過他。
趙雲染上了心疾,不過只有幾年時間就病入膏肓。
他忽然很想再見一見蘇畫心,那已經成了他的心魔,他一閉上眼睛就看見蘇畫心一身白衣落地的樣子,他說,阿雲,你為什麼不去死?
他怕死了要下十八層地獄,怕死了要喝孟婆湯,怕死了,就再不記得她了。
他懂她的怨恨,她應該恨她的。
他在她最好的年華娶了她,帶給她的卻是滿目血腥,從不是什麼幸福。
他魔障了一般開始四處找人招魂,他發榜求靈媒師,來的靈媒那麼多,可全都是假的,哪一個都招不來蘇畫心,哪一個都是騙人的。
他漸漸病入膏肓,眼瞧著時日無多了,但他卻撐著一口氣不肯去死。
就這麼撐著,一直撐到這一年的寒冬。
這年的冬天特別的冷,大雪已經連續下了好幾天,宮人領著一個人進了宮,他說他是真正的靈媒師,可以實現皇上的願望。
當時,他和趙雲之間隔著一道帘子,聲音壓得有些低沉,但嗓音聽上去卻很年輕。
他讓趙雲給蘇畫心寫了一封信,然後將信封在了信封里,他拿著信封念了一段常人聽不懂的咒語,然後將信封遞給趙雲讓他自己打開。
宮人剪開信封,抽出裡面的紙遞給他,趙雲接過去,他打開那張疊好的紙。
紙上娟秀的字跡讓他瞬間就濕了眼眶。
那上面其實就只寫了一句話——
阿雲,來見我吧,我原諒你了。
一聲哽咽溢出,這個花白了頭髮的男人坐在病榻上,他抱著那封信嚎啕大哭,如同一個孩童一般。
那年他以為蘇畫心已經死了時,他沒有哭。
那年他見到蘇淮遠,知道這麼出色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兒子時,他也沒有哭。
那年他目睹了趙承殺死蘇淮遠時,他沒有哭。
那年他登基大典,一身盛裝的他跑向從高處墜落的蘇畫心時,他還是沒有哭。
要到時光流轉,一切前塵往事皆如夢境時,悵然回首,才淚流滿面不能自已。
他抓著信,掙扎著拉下了那道簾幕,從窗戶透進來的刺目雪光里,有個人站著,正面帶微笑的望著他。
趙雲瞬間就僵在了那裡,這張臉有多少次在深夜漫上心頭,每一次他都是面帶微笑的說出那句誅心的話。
原來是這樣,我以為,你不會算計我的。
蘇淮遠,那個應該在幾年前就死掉的人,卻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