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聖訓
正月十4夜,子時。
葉向高站在鏡牆前,扶了扶眼鏡,1絲不苟整理好大紅青紋蟒袍衣角。
接過老僕遞來的拐杖,摘了眼鏡沉吟片刻:「你說,我老葉家走到這1步,如何?」
老僕,也是葉向高少年時期的書童,感情比兄弟還親。
擦拭眼鏡裝入盒中,身子佝僂:「老爺,5年以來葉氏已成廣東首望,無愧先人。」
葉向高緩緩點頭,他是廣東葉家第2個進士。世代軍戶,上1代進士在嘉靖年間,那才叫苦。被管理本衛事務的衛僉事挖苦,甚至將父子倆綁起來當著本衛人的面羞辱,認為葉家父子倆瘋了,還想考進士。硬是在木樁上綁了1日,才放了這對父子。
後來高中進士,這位葉進士以刑部主事的身份下派糾察廣東各衛所,很大度的將那個尋死覓活求饒恕的衛僉事放了1馬。官場、文壇中沒有什麼大的作為,早早致仕在家鄉辦學,葉向高因為是同族,沾光。
門外,兩個營的儀仗排班候立,打著火把齊齊單膝跪地:「恭迎相爺。」
拄著拐杖,葉向高輕輕頷首:「兒郎們,請起。」
「謝相爺。」
他捨不得,腳步沉重在老僕攙扶下登上戰車,今日葉向高禮儀用度等同於郡王,戰車上1桿赤邊青傘華蓋立著,葉向高披著大紅斗篷,雙手攙著護欄,跟隨儀仗向長安西街走去。
沿途官員、禁軍分列兩側,分別行禮恭候。
今日按照預定行程雖然是大廷議,可不議什麼事。93件事,國相交替;於奉先殿封葉向高為伯爵;並進行大赦。
對於大赦,朱弘昭是很重法治的,去年的嫡子誕生、加封太子、冊封正宮皇后3件事都可以大赦,都壓在了現在。
大赦是範圍很廣的東西,基本上有大赦的這1年,9別想著處決死囚。除窮凶極惡者,一般死囚都會在大赦時勾名,改為永久性充軍,流放。
尋常的有期徒刑,基本上遇到大赦都是減免兩3年刑期,有點背景能減免5年刑期。1連3次大赦,基本上牢里的犯人9全自由了。
就算朱弘昭這個皇帝發瘋了要這麼干,法司也不會同意。
承天門前,李秀策1襲白底赤色鳳紋比甲,迎上葉向高車駕拱手:「學生奉旨御馬,還請相爺移步。」
大過年的,皇帝這裡還真沒合適的人來給葉向高長臉,宗室里潞王看著權高,而晉王又是個剛烈脾氣不能驅使人家去給葉向高牽馬,否則這混蛋驢脾氣上來,說不好就在這地方給葉向高耍脾氣。
於是,打迷糊的李秀策這個小舅子,大半夜就被皇帝拉了壯丁,差遣過來。
武英殿,莊重肅穆的宮廷聲樂中,葉向高拄著拐杖領最後1次班,帶著文武3班大臣入殿。
群臣禮畢,分別落座。
朱弘昭獨坐高台,看1眼即將離去的葉向高,這可能是最後1次見這個老頭兒了。
微微沉默,朱弘昭朗聲道:「這5年,國事艱難,上下君臣可謂是如履薄冰。相國的功勛,各處也都看在眼裡,朕也9不必再贅言。」
「皇上過譽了,臣慚愧。」
葉向高坐在百官最前,拱手微微俯身,摸著良心說,他走到這1步都是被皇帝逼出來的。
更覺得這5年,是一種贖罪。
緩緩搖頭,朱弘昭道:「本朝是非功過,自有後人來說。朕只望著君臣協力齊心同德,應對好中外諸事,留子孫1個平安強盛的世道。」
百官挺直腰,在座位上微微俯身:「臣等敢不效死?」
朱弘昭又是搖頭,神情積鬱道:「值此新舊交替之際,朕本不欲多言,然而不可不言。」
1個個打起精神來,什麼是真正的政績,對於能上殿的官員而言,皇帝的讚揚就是真正的政績。
這個事情也壓在心頭很久了,朱弘昭不得不在這個隆重的場合說出來以增加份量:「國朝官吏的確有功於國,本朝前5年發展可謂是天翻地覆。因此不少人產生了滿足心思,以至於止步不前,甚至還有後退者。」
「朕今日也長話短說,新1屆5年5條大政要抓緊,但吏治更要抓緊。官吏的能力朕是放心的,讓朕不放心的是官吏的心態。不少人開始懶惰下來,虛以委蛇,做事邋遢推卸責任。」
「朝廷是天下大公之地,百官之位是公器,有德有才者居之方能安天下人之心,堵天下人之口。安堵天下,就在於1個公字。如何奉公,不能抱著混日子的心思,少做少錯的這類小心思,朕並不喜歡。」
「得過且過混日子,這種差事是個人就能幹。都想著西北設立4省缺乏官吏,自以為安穩無憂。這9錯了,朕不介意再行那風雷之事。」
「甚至,朕聽人自詡為國本之所在。錯了,國本不可能是文武百官,連朕也不敢自詡國本之所在。所謂國本,乃是黎民萬姓。疏導萬姓,治理好他們,上下君臣才能說是安固國本。或治不好,不去治人治己,與國本何干?」
大殿內寂靜一片,沒想到皇帝會在這個時候說這個事情。
尤其是袁可立,老臉發紅。這是明明白白的警告,也是打臉。你抓不好吏治,當心皇帝掀桌子,將第2屆將府打成千瘡百孔的篩子。
沒法子,取得一番成績后,人人都開始懈怠下來。這與朱弘昭的理念不同,拿了俸祿想混日子,開什麼玩笑?
朝廷這麼大,基本上是唯一的壟斷機構。又沒有什麼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壓根兒9不怕你跳槽。想要名利雙收,9老老實實爬到桌案上工作去。別想著花天酒地,呼朋引友搞什麼座談會來刷名聲。
稍稍沉默片刻,飲1口茶,朱弘昭道:「朕要的無非是1個世道安寧平靖興興向榮,百姓安居樂業,國朝威壓4海的世道。這種世道要1步步治理,可謂步步維艱。官吏如朕之雙手,若手段疲軟不願幸苦,盛世如何能成?國朝威壓4海,1統世界之偉業,又如何能成?」
「朕自詡慷慨,若有大功於國朝者不吝賞賜。割土封侯伯,丹書鐵劵哪樣會少了?望卿等自重,再幸苦5年。朕不是不讓諸卿過安樂生活,而是居其位謀其事,要對起掌中官印,還要對得起1身所學以及良心。」
群臣聞言尷尬,這種時候該葉向高或袁可立上前拍胸脯立下軍令狀。可已經不幹葉向高什麼事,可又沒有正式將相國金印交給袁可立,導致袁可立上前答話或不答話,都不合適。
葉向高也是如此,1個快要走的人,上前答話或不答話,都不合適。
氣氛尷尬,朱弘昭神情自若環視掃著殿中文武官吏,他有什麼好尷尬的,他是正式質疑、警告相府小心行事。
呼1口濁氣,葉向高將身側的相國金印印盒抱到面前小几上,挺直腰背道:「皇上聖言,讓臣慚愧。」
「不幹葉公的事兒,國朝改革時,既要發展又要狠抓吏治,這是不可能的事情。眼前朕也是提前言傳一聲,希望袁愛卿警醒,莫要等到底盤基層糜爛后,再行大刀闊斧之事傷了國朝元氣。」
他這頭點出袁可立,袁可立這才鬆了1口氣,身子微微前傾拱手:「皇上聖心高瞻,是臣駑鈍了。」
緩緩點頭,朱弘昭指著相印,神情更顯嚴肅,張嘴也是呼1口氣:「葉公,轉交吧。」
「臣遵旨。」
葉向高抱著印盒緩緩起身,上前走到殿中高舉,白須白眉掃1圈,看向袁可立:「這治理天下的重擔,9壓在袁公肩上了,老朽也就自在了。雖有不舍,可老朽近來多有頭昏,雙眼漸花,氣血衰而齒落。自知,也到了時候。」
袁可立起身,緩步上前,雙臂托住印盒,很想笑,可被皇帝前面1席話堵得心裡難受,只是鄭重點頭:「葉公……袁某必不負此任。」
葉向高輕輕頷首,這才雙手鬆開。
隨後他出班站在殿中1側,坦蕩蕩落座在太師大椅上,看著袁可立這個新相重新領班拜賀皇帝,確立國相大位。
在所有人期待目光中,朱弘昭開始冊封葉向高。
閻應元扶著方從哲進來,由方從哲這1位2年前的士林領袖,前首輔宣旨。
葉向高正式加官太師,敘功上柱國,是的,你們都沒看錯。制度內的文武勛到了高層都是柱國、右柱國,頂端就是左柱國。左柱國才是封侯伯的起點線,可有些人明明有大功,皇帝不想封賞怎麼辦?
那就再弄1個柱國出來,國朝此時有7名左柱國,葉向高此前也是左柱國。現在提升到只出現過幾回的上柱國,不是要像前幾個例子那樣給名譽不給好處。而是為了方面給更大的好處,上柱國基本上就是極限了。
上柱國封爵,與左柱國封爵,自然待遇9不同。
封單字平伯,嘉許襲爵1代后再降等襲爵;封地也不大,葉向高老家本貫所在的百戶所改名新平庄,為葉氏封地。
沒有金銀方面的賞賜,給的經濟好處就是封地,基本上葉向高3族子弟徭役全免。另外致仕后以正1品俸祿超支兩倍發放,1年將近千餘兩的收入也不少了。
當然,現在給宗爵都不發鐵莊稼了,葉向高這樣的外姓功爵自然也不有爵位附屬的爵祿。
其他特殊1點的,就是派1團飛熊鐵騎為儀仗,許可葉向高走御道載譽歸鄉。
官道之中有御道,基本上是驛站系統和軍情急遞飛騎所使用的專屬官方道路。在御道上走路,被撞死了活該,還要追究責任。
另外欽此1哨禁軍為葉向高貼身護衛,1來是保護2就是監視。
葉向高這1屆,國朝的大變革是站在無數士紳、官員的屍骨上的,想殺葉向高泄恨、攪亂時政的賊子大有人在。
方從哲是軍戶,葉向高也是軍戶。
葉向高手裡捧著1盒白茅裹著的土,這就是裂土封伯的憑證之所在。有這個,葉向高才能在封地修建3鼎宗廟,供奉祖先以及這盒茅土。
不斷的三拜九叩,葉向高手裡的東西也不斷變換,白茅土、丹書鐵卷、各種詔書、文檔輪番在手裡變著。
他則在思考子弟的後路,或許當初與皇帝的交易是對的,葉家子弟應該回歸本職,走功勛武臣的路子。
畢竟,兒孫那1輩還真沒幾個能走得了文職路子。沒有進士出身,走文職基本上就限定在4品了。
他心中1念變動,似乎看到了百年之後葉氏子弟身先士卒,為國朝劈荊斬棘征戰4方不服的景象。
朱弘昭將最後象徵諸侯禮儀用器的一套玉器裝盤遞給葉向高,心中也在思索,歷史上3年後,廣東葉家出現的那幾位,與眼前這位是個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