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看起來有點甜
第6章你看起來有點甜
鄭冬至就像一朵盛放的玫瑰,有刺,卻嬌艷美好。
1
第二天一大早,鄭冬至從王嬸那兒得知鄭林受傷的消息后急忙趕到了醫院,坐在鄭林的病床前,一直抓著她爸的手不說話,大眼睛紅紅的,像兔子。
鄭林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打趣道:「我們家冬至真是長大了,知道心疼人了,都說女兒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襖,真的一點都沒錯。」
瞧這話說的,明白人一聽就知道他這是因為兒子沒來醫院看他而耿耿於懷。
但這也怪不得鄭晝景,最近他因為陳昭言一直墮落著,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每天醒來都是日上三竿。鄭冬至打他電話的時候他還在睡覺,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所以還不知道鄭林出事了。
等他睜開眼,給手機充上電,看到鄭冬至打來的幾十通未接來電立刻回過去時,都已經是中午了。
鄭冬至當著鄭林的面先把她哥給臭罵了一頓,然後才說起鄭林受傷住院的事。
鄭晝景聽完,立刻掛了電話,火急火燎地從同學家爬了起來,趕去了醫院。
看到鄭晝景來了,鄭林雖面上擺著一張冷臉,心裡卻早就樂開了花。他裝模作樣地數落了兒子幾句,然後又叮囑他要開始擔起家裡長子的責任,孝敬父母,善待兄弟姊妹。他名下的那些產業早晚有一天都要傳給鄭晝景,但鄭晝景得像個人,他才敢讓他接手。
這些話都是老生常談了,鄭晝景聽得耳朵里都要出老繭了。他心裡很明白鄭林對自己寄予的厚望。
可能是鄭林之前在兒子心目中的形象太過偉岸,鄭晝景覺得一直他爸無所不能,不管他跟冬至鬧出多大的事,都有他爸在上面頂著,所以現在看到躺在病床上那個腦袋被紗布裹得像粽子似的父親,他才會感到異常難受。
鄭晝景難得安靜地站在他爸的病床前,由著鄭林訓了他一個多小時也沒還嘴。最後還是蘇慧開了口,打斷了這段無休無止的父子對話,說醫生來查房了。
蘇慧伺候鄭林起身,配合醫生做檢查,鄭氏兄妹也在一旁幫忙。
檢查完,鄭林躺在床上休息,一雙兒女陪在他的床前。
蘇慧默不作聲地拿著熱水瓶離開了病房,出去打水。臨走的時候,她還能聽到身後病房裡傳來的歡聲笑語,回頭,鄭林燦爛的笑容明晃晃地映入她的眼帘,這是蘇慧見他住院后第一次笑。
再也沒有比這種時刻更讓蘇慧清晰地覺得自己像個外人了。
陸爾白是臨近中午才去的醫院,因為蘇慧跟他說上午鄭林要休息。
他買了點蘋果,拎著去了醫院,還沒進鄭林的病房,就看到了獨自站在走廊里暗自垂淚的蘇慧。
蘇慧背對著他,頭靠在走廊盡頭的窗邊,不停地抹著眼淚。
陸爾白靜靜地站在原地,沒有上前喊她。
鄭林的病房就在他的左手邊,他只要一抬手就能推開那扇門,但他沒動。
病房內,鄭林笑得很開心。
沈謙帶著廠里的一群骨幹來探望他,鄭林忙著給他們介紹自己的那雙兒女。說到鄭冬至就是個瘋丫頭時,鄭冬至立刻發出不滿的叫聲,旁邊的鄭晝景笑著安撫妹妹,自我介紹說他是鄭家的熊孩子。
一群人有說有笑的,恭維的話不少,從頭到尾不見有人問起蘇慧,更別說提起蘇慧帶來的孩子了。
陸爾白默不作聲地站在病房外,拎著蘋果的手慢慢地握緊。他眼神悲涼地望著不遠處默默流淚的母親,心裡一片苦澀。
他看得出來母親的不快樂、母親的委屈,還有母親的一再隱忍。他也知道,她承受這些是為了誰。就是因為他太過聰明,什麼都看得懂,所以他才那麼想要離開鄭家。
他不想成為母親的累贅,不想成為她不快樂的源泉。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長大,變成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以此來告訴母親,其實她並不需要依附任何人給他什麼。不管是人還是感情,那都不該是靠卑微討好得來的。
他陸爾白想要的,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去得到。雖然出生、成長環境都是他無法選擇的,可他的人生還可以改變,他可以去選擇一個自己想要的未來。
陸爾白離開就跟他的到來一樣,悄無聲息,無人察覺。
病房裡的那些大人就愛拿她開玩笑,鄭冬至待久了覺得有些悶,借口出去買東西吃,順便到外頭透透氣。
她從病房裡出來的時候,正好撞到進門的蘇慧。
鄭冬至詫愕地看了她一眼,發覺她眼睛紅紅的。正猶豫著要不要問些什麼,王嬸拎著一大包東西朝著病房走來,遠遠地就朝她們喊道:「快過來搭把手!」
蘇慧趕緊迎了上去,將王嬸左手裡的東西全都接了過來,看到一袋散裝的蘋果,她微愣了一下。
雖說是保姆,但王嬸在鄭家這麼多年,也算是過慣了好日子的人,買東西都是挑好的買,拿給鄭林吃的水果都是精品禮盒包裝好的進口水果,什麼時候買過這種。
王嬸偷偷瞥了一眼蘇慧,邊喘著粗氣邊邊解釋道:「我剛在醫院大門口碰到爾白,這蘋果是他買的。我讓他一起進來看一下老鄭,他說他還有事,先走了,我怎麼喊都喊不住。」
蘇慧聽完,沒說話,拎著東西轉身就走,只是握著那袋蘋果的手有些顫抖。
王嬸看了她一眼,沒有多嘴,想到鄭冬至讓她帶的零嘴,她抬頭找鄭冬至,可四周哪裡還有那丫頭的影子。
鄭冬至早在聽到陸爾白名字的一瞬間就跑出去找陸爾白了,她才不是想見他,而是想問問他,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爸住院了,他竟然連病房都沒進,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她爸平時對他多好,他怎麼能這麼不講情義!
虧她鄭冬至自詡火眼金睛,妖魔鬼怪她一看便知,以為陸爾白是只呆板的綿羊,誰知竟是條冷血無情的白眼狼。
鄭冬至氣沖沖地追出了醫院,正好看到馬路對面的陸爾白推著車要走。
眼前還是紅燈,她急著要穿過馬路,一輛卡車從遠處疾馳而來,她嚇得忘了閃躲。
還好鄭晝景及時出現,將她一把扯到馬路邊,不然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冬至,你找死嗎?」鄭晝景氣急地朝妹妹吼道。
鄭冬至臉色發白地望著生氣的哥哥,嚇得說不出話來。
她轉頭看向馬路對面,陸爾白早就沒影了,她的眼眶漲紅,「哇」的一聲哭了。
鄭晝景被她嚇了一跳,以為是自己語氣太沖,嚇著她了,趕緊哄說道:「冬至啊,是哥不好,哥不該罵你!哥就是緊張,就是急!剛剛那車撞過來,哥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哥是怕你出事,知道不!」
鄭冬至埋在她哥的胸口號啕大哭,她哭的原因很複雜,一是剛才真的被那卡車嚇到了,二是她看到陸爾白朝她看了一眼,明明看到她差點被車撞了,卻沒有停下來,而是直接沒了影子。
雖然人家陸爾白早已親口對她說過討厭她,但鄭冬至還是因為他對自己的置之不理傷了心。
她長這麼大,除了她哥以外,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親近一個人,卻被狠狠地推開了。
對鄭冬至而言,這不僅僅是一種自尊心上的受挫,還有,她失戀了。
在鄭冬至躲在她哥懷裡哀悼自己的初戀時,陸爾白已經驅車到了十字路口,交通信號燈正好從綠色跳為紅色。他沒注意,一直到了斑馬線中間才猛地急剎車,差點撞到身旁的行人。
頓時耳邊全是路人的謾罵聲,他聽不到他們在罵什麼,耳朵里全是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從鄭冬至差點被車撞到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心跳就沒正常過,跳得他的胸口都疼了。
先前那種煩躁的感覺又來了,試圖要將他吞噬。
他無力地深呼了一下,恍惚地望著重新變回綠色的信號燈,停留了一會兒,才重新騎車上路。
2
新年的鞭炮聲如期而來,那個新年對鄭家的所有人來說,並不算是個好年。
鄭林的傷使他過年都得留在醫院,作為妻子的蘇慧自然得陪著他。
雖然在沈謙的幫助下,潤滑廠的工人暫時都拿到了工資,但材料商那邊還是催款催個不停。
鄭林不想欠沈謙太多人情,就讓鄭晝景去銀行拿了公寓樓的房契出來,把房子便宜賣給了之前想要這套房的一個朋友,先墊付了一部分材料費,才勉強安撫住了那些材料商。
沒了公寓可住的鄭晝景搬回了鄭家別墅,開始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在積壓成山的寒假作業中度過了他人生中第一個沒有壓歲錢收的新年。
同樣沒有壓歲錢收的鄭冬至也謹遵鄭林的吩咐,忙著準備新年過後就要開始的藝考,整天關在房間里不停地畫畫,都沒有時間為陸爾白而傷心。
對鄭氏兄妹來說,這是他們度過的最悲慘的一個新年,因為向來有錢的他們突然沒有了錢。雖然這種貧窮只是暫時的,對於大部分人來說,他們依舊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跟小姐,但這足以讓他們感覺到恐慌。
比起他們的焦慮,鄭林潤滑廠的危機對陸爾白的生活並沒有多大影響。
新年,跟往年一樣,他依舊是在鄉下過的。除夕夜,他陪著爺爺奶奶守歲,陸奶奶包了餃子,他很給面子地吃了兩大碗。
陸奶奶見他愛吃,很是高興,讓他回鄭家的時候帶點回去,給蘇慧他們也嘗嘗。
提起蘇慧,陸奶奶自然又想到了鄭冬至,笑著問陸爾白,說不知道冬至這孩子喜不喜歡吃餃子。
陸爾白沒有回答她,因為他也不知道。
自蘇慧嫁入鄭家后,他與鄭冬至也算相識兩年了,對於她的喜好,他一概不清楚。只知道她很喜歡她哥,很愛她爸,很討厭蘇慧跟他,討厭到她突然說喜歡他,他都覺得是假的。
不知從何時開始,「鄭冬至」這三個字就像是魔咒一般纏繞著陸爾白。他光是聽到這個名字,就忍不住心悸發麻。
失神間,陸爾白不慎咬到了舌頭,舌尖一陣刺痛,隨之而來的是濃重的血腥味。他皺著眉頭嗤了一聲,停下筷子,舔了舔咬傷的舌頭,沒了繼續吃下去的心情。
陸奶奶嗔怪了他幾聲「不小心」,隨後拿了西瓜霜噴霧過來要給他上藥。
陸爾白受不了那種味道,拒絕了,抿著嘴出了小屋。
晚飯過後,鄉下的小道上三五成群地站著不少村民,有的在陪孩子放鞭炮,有的等著人組織牌局。
一條道上跟陸爾白同齡的孩子本就沒幾個,還都是女孩。陸爾白在路邊晃蕩了一會兒覺得無趣,最後還是回了陸爺爺家,躺在卧房內臨時搭的小床上,拉上床簾,躲在裡面看他從舊書店裡帶回來的書。
他看書很容易入迷,一看就是幾個小時,連二老何時睡下的他都沒有察覺。
不知不覺到了半夜十二點,窗外爆竹聲起,家家戶戶都起床開始放鞭炮迎新春。陸爺爺他們也起床出去了,就留陸爾白一人在房內。
枕頭邊的手機突然傳來好幾條簡訊聲,陸爾白拿起來一看,都是班幹部群發的新年祝福簡訊,一路往下翻,內容也都大同小異。
他剛要把手機關了,屏幕上跳出來一條最新簡訊,發件人「未命名」,內容是:白眼狼,新年快樂。
陸爾白愣愣地看了那條簡訊許久,手指按在回復鍵上,遲疑了半晌,回了兩個字過去:同樂。
「嘁,什麼嘛!」鄭冬至站在陽台上望著手機里剛回過來的簡訊,不滿地嗤了聲,嘴角卻不經意地揚起一抹笑來。
鄭晝景在樓下的院子里幫王嬸放鞭炮,抬眼看到鄭冬至在笑,他朝妹妹揮了揮手,嚷嚷道:「冬至,下來,咱們一起迎新。」
鄭冬至將手機藏進新大衣的口袋裡,高興地跑下樓去,從她哥手裡接過點燃的煙火棒,高高地舉向空中。
鄭晝景彎著腰,將剩下的煙花一個個整齊地擺放好,點燃。
在熱鬧的爆竹煙花聲中,他們迎來了新的一年。
3
新年一過,陸爾白跟鄭晝景都回到了學校繼續上課,鄭冬至則跟著老師去全國各地參加美術藝考。
鄭林還沒出院,蘇慧得留在醫院照顧他,而王嬸要操持家裡,所以鄭冬至是他們那批一起集訓的學生中唯一一個沒有家長送考的考生。
不過這對於從小就沒有母親的鄭冬至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雖是個嬌小姐,但生活自理能力方面,單親家庭出身的她要比很多女孩強很多。
只是藝考不同於平常的高考,經歷過藝考的學生都知道,其實藝考要比普通高考艱難很多,也累很多。考生不僅要參加所在省組織的藝術聯考,還得參加每個報考學校組織的校考。
由於現在參加藝考的學生變多了,所以學生之間的競爭也變大了。為了能保證至少被一所學校錄取,大部分考生都參加了十多所甚至是二十多所學校的專業考試。
因為報考的學校不同,考點也不同,很多考點分佈在不同的省份,可能今天這個考生還在北京考試,明天就得趕去南京參考。
各地的環境、氣溫相差很大,加上一直在路上奔波,鄭冬至雖能保證自己有吃有穿,但畢竟不像那些有父母跟著的孩子一樣被細心周到地照顧好。
剛出去考試沒幾天,她就因為忽冷忽熱的天氣和水土不服生病了,半夜肚子疼得被老師送去醫院,驗了個血,醫生說她得了急性腸胃炎,外加病毒性感冒,被留在醫院掛了一夜的水,依舊不見好轉。
天一亮,老師還得帶著學生去考點考試,問鄭冬至要不要讓她家長過來接她回家。
鄭冬至想了想,搖搖頭拒絕了。
離家之前,她答應過鄭林會好好考試的,這會兒生點小病就回去,那也太沒用了。
老師象徵性地表揚了一下她的堅強勇敢,然後就把她一個人留在了醫院,說好考完試來接她。
病床邊有床鈴,有什麼事只要一按,護士就會過來幫忙。
一開始鄭冬至還覺得挺好的,她的點滴一直打到了早上七點,藥效上來后,她的肚子也沒那麼疼了。
掛完水,護士給她送了早餐過來,她挑挑揀揀地吃了點菜粥后,就困得窩在病床上睡著了。不到中午,她又被疼醒,醫生過來給她檢查了一下,給她開了葯,讓她繼續掛水。
她的靜脈本就細,左手昨晚掛了一夜水,手背已經青腫了。醫生建議她掛右手,她想起還得繼續參加考試,如果兩隻手都腫的話就不好畫畫了,於是強烈要求繼續掛左手,結果手背上被插了三針才插出血來,她當場就哭了。
之後,委屈就像漲潮時的海水一般洶湧而來,在陌生的城市,一個人坐在陰冷的輸液大廳掛水的鄭冬至哭得像個被人拋棄的孩子。
她無助又恐慌地拿著手機要打給鄭林,想讓他派人來接自己回去。可是剛翻到她爸的電話,她的眼前就浮現出鄭林受傷住在醫院還在為廠里的事煩惱的樣子,她不忍心再讓他操心,咬了咬嘴唇,可憐兮兮地掉了一會兒眼淚,然後打電話給她哥。
鄭晝景正在上數學課,手機被調了靜音放在抽屜里,聽到震動聲,他的手剛伸進抽屜還沒來得及把手機掏出來,一隻肥壯的大手先他一步把手機拿了出來。
他訝然抬頭,正好對上數學老師那森森的死魚眼。
鄭晝景倍感絕望,耳邊響起男老師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沒收。」
鄭晝景的電話沒打通,鄭冬至也沒感到多大意外,本來她就是隨便打的,又不是雙休日,她哥得上課的。
她低著頭坐在大廳里,一邊翻看著手機一邊抹眼淚,那慘兮兮的小模樣連監護室的護士姐姐都看不下去了,走過來關心地問她是不是哪裡疼。
鄭冬至嘟著嘴不說話,只是「嗚嗚」地哭著。
護士小姐姐看到她青腫的手背,以為她是手疼,便去給她拿熱毛巾。
看到小姐姐走了,鄭冬至又覺得自己被拋棄了,難受得大哭了幾聲。耳邊突然傳來陸爾白的聲音,鄭冬至震驚地止住了哭聲,循聲望去,驚愕地發現自己竟然不小心按到了陸爾白的手機號,並且撥打了出去。
電話顯示在通話中。
「鄭冬至?」略帶沙啞的嗓音,是陸爾白沒錯。
鄭冬至猛地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將手機放到耳邊,吸了吸鼻子,瓮聲瓮氣地問出聲:「你怎麼能接電話啊?好學生都不上課的嗎?」
那頭突然沒了聲音,鄭冬至以為他把電話掛了。可陸爾白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他似乎換了個地方,之前手機里傳來的雜音沒有了。
「我在外面考試,不在學校。」
沒有料到他會跟自己解釋,鄭冬至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笨拙地說了一聲:「哦。」
氣氛又一次沉悶下來,停頓了片刻,難得陸爾白主動開口詢問她道:「你哭什麼?」
「沒有啊!誰說我哭了!我怎麼可能會哭!」明明眼睛都哭腫了,剛剛還在伸手擦鼻涕,鄭冬至卻死要面子地跟陸爾白撒謊。
「你的電話撥出十分鐘了,而你跟我講話才三分鐘,之前的七分鐘你都在哭。」那頭,陸爾白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鄭冬至「呃」了一聲,臉頰微微有些發燙,轉移話題道:「你在外頭考什麼試啊?」
「一所大學的自主招生。」
「哦,就是你們好學生考的啊!陳昭言有去嗎?」她的語氣變得有些酸。
陸爾白沒有接這個話茬,反問道:「你今天沒考試嗎?」
「嗯。」她有氣無力地回道。
「怎麼了?」
「肚子疼,腸胃炎,還感冒了。」聽出了他言語中的關心,上一秒還在傲嬌的鄭冬至下一秒就開始撒起嬌來,添油加醋地把自己說得格外可憐,恨不得求個愛的抱抱。
陸爾白靜靜地聽著,等她哭訴完,才淡淡地問了句:「你現在在哪個城市?」
「南京。」
「南京?」
「有什麼問題嗎?」
「哪家醫院?」
「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鄭冬至對照著自己病歷單上的醫院名字念了一遍,然後覺得奇怪地笑著調侃他道,「怎麼了?難道你也在南京?」
「嗯,你待在那別亂跑,我這就過來。」
他簡短地說完,鄭冬至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當她想要追問陸爾白時,他已經把電話掛了。
聽著電話里的「嘟嘟」聲,鄭冬至的心緊張地亂跳著,沒有了再次撥打的勇氣。
她有點怕剛才都是自己在幻聽,其實陸爾白根本沒說要過來看她,畢竟他不久前還親口對她說,他很討厭她。
想到這兒鄭冬至就有點喪氣,一邊罵自己活該,誰叫她先喜歡的人家,一邊又忍不住想陸爾白。
一個女孩在異鄉生病本就是一件很可憐的事,何況鄭冬至從小就是在寵愛之下長大的,遇到這種事令她更加脆弱,需要人疼。所以這個時候,當聽說陸爾白也在南京時,她要比任何時候都渴望見到他。
陸爾白剛掛掉電話就後悔了,明明他已經下定決心不再搭理鄭冬至了,可是一聽到她哭,他就忍不住心軟起來,竟然主動說要去找她。
不過懊惱歸懊惱,他還是給自己找了個很好的理由。
他對自己說,不管他跟鄭冬至相處得如何,不管她對他存有什麼歪心思,在法律與名義上,她都是他的妹妹。他作為哥哥,明知道她在南京生病了,還放任她一個人待在醫院,在情理上也說不過去。
陸爾白是提前交卷出來的,怕鄭冬至等不了到處亂跑,他都沒來得及知會老師跟同學,就匆匆離開了考試的學校。
自從聽說陸爾白要來,鄭冬至就一直坐在輸液大廳里等著。
她等了很久,一瓶點滴都已經掛完,又換了新的,他還沒有來。
她的心情忽上忽下,從一開始的驚喜變成了一片死寂,望著輸液管里慢慢滴下的液體,她心裡一遍遍地數著「他會來,他不會」。數了很久,她終於不耐煩地踹了一下身前的垃圾桶,撇著嘴罵了聲「騙子」。
當她快把陸爾白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個遍時,輸液大廳的門終於再度被推開來。
鄭冬至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朝門口望去,看到來人時,她原本暗淡的雙眼瞬間亮了起來。
「陸爾白!」她激動地對著他大叫一聲,不顧周圍人的注目,激動地朝他揮著手。
陸爾白一路上都沒有耽擱,推門的時候,額頭上還掛著細汗。
本來聽她在電話里哭得那麼慘,陸爾白以為她病得很嚴重,結果他一推開門,就看到一個對著他手舞足蹈的鄭冬至,他感到很是無奈。
深吸一口氣,他朝她走了過去,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尷尬得不敢與她對視,只盯著她輸液的手瞧。目光掃在她青腫的手背時,他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你怎麼現在才來?」耳邊傳來鄭冬至不滿的抱怨聲。
他有些愧疚地道歉:「路不熟,坐過站了。」
說完,他抬眼對上鄭冬至發紅的眼眶,心裡一緊,懷疑是否是自己的回答太過冷淡而傷害了她時,鄭冬至突然一頭撞進他的懷裡,雙手緊緊地抱著他,拿頭蹭著他的胸口說了聲:「陸爾白,你能來真好。」
陸爾白訝然地垂眼看鄭冬至,她也在仰頭看他。她的眼裡一片澄澈,還有淚光閃爍,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眼裡的自己。
心跳有一瞬間的漏跳,她突然踮起腳來,紅著臉吻了一下他的臉頰。
陸爾白愣在當地,瞪大眼睛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在他發火之前,鄭冬至先伸出兩隻手抱住他,腦袋埋在他的胸前,小聲地念叨著他的名字:「陸爾白,陸爾白……」
她的聲音小小的,低低的,帶著些許撒嬌,還有些許哀求,聽得陸爾白整顆心都像是泡在了溫水裡,徹底地軟了。
冷情的話含在嘴裡,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陸爾白僵直著身子,任由她抱了許久,才慢慢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羸弱的脊背。
4
三月的初春,萬物都是慵懶的模樣。
溫暖的陽光透過輸液大廳灰藍色的窗戶,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投射出一道道細碎的剪影。
廳里零星坐著幾個病人,大多閉著眼睛小憩。唯獨鄭冬至,像打了雞血似的,一雙大眼睛睜得圓圓的,一刻也捨不得從陸爾白的臉上移開。
就算是低著頭,陸爾白也能感受到頭頂那火辣辣的目光。他被看得雙耳通紅,卻還是不停地拿毛巾蘸著護士拿來的熱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鄭冬至被針插紅的手背。
一旁巡視的小護士一直在偷看著他們,眼裡滿滿的都是羨慕。
牆壁上的掛鐘「滴答滴答」地響著,在靜謐的空間里顯得尤為突兀。
鄭冬至有些惱火地抬頭瞪了一眼鐘錶,有點衝動地想拿東西把它給砸了,好讓時間靜止下來。這樣的話,陸爾白就能多陪她一會兒了。
可事情總那麼不遂人願,分針才轉出個小銳角,陸爾白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隨之響起的是他最愛的英文歌設成的鈴聲。
陸爾白停下拿毛巾的手,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動的陌生號碼,猶豫了一下才接了起來。
是陳昭言打來的,問陸爾白在哪裡。
他們其他同學都考完了,負責送考的老師正在點人數,發現陸爾白不在,就讓同學四處找他。她問一同去考試的陸爾白班裡的班長劉成要了電話,嘗試著打了。
陸爾白下意識地轉頭瞥了鄭冬至一眼,正好撞到她在偷瞄他的手機。
一聽到手機里傳來陳昭言的聲音,鄭冬至臉上的笑容就不見了,一張小嘴頓時噘得老高。她突然伸手推了陸爾白一把,沒好氣地問道:「她為什麼會有你的電話?」
陸爾白示意她別出聲,背過身對陳昭言說道:「你幫我跟老師說一下,我有事趕不回來,你們先回學校吧,回頭我自己坐車回去。」
「這樣好嗎?我怕老師不會同意你一個人留在這裡。要不你告訴我你在哪裡,我跟老師說過去找你,然後我們一起回去。」陳昭言提議道。
陸爾白還沒有回答,旁邊的鄭冬至就忍不住地插話道:「不行!」
她還沒說完,陸爾白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將躁動的她按在胸前,對著手機繼續道:「沒事,你不用過來了,一會兒我自己打給老師解釋。」
「我好像聽到了冬至的聲音?陸爾白你是不是在跟……」
沒等陳昭言繼續說下去,陸爾白便把電話給掛了,原因是鄭冬至在咬他的手。
他吃痛地鬆開捂住她嘴的手,皺著眉頭問:「你咬我幹什麼?」
「你說幹什麼?陳昭言怎麼會有你的手機號?你告訴她的?」鄭冬至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氣呼呼地再度質問道,語氣酸得像藏了幾年的陳醋。
陸爾白莫名其妙地看了她幾眼,後知後覺地發現她這是在吃醋。
頓時,他心裡滋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愣了片刻,他才反問一句:「那你是怎麼有我手機號的?」
反被質問的鄭冬至臉上露出心虛的表情來,她目光閃躲地看向別處,假咳了幾聲,撒謊道:「你媽告訴我的。」
她才不會承認自己是偷聽來的呢!
「我媽才不會告訴你呢。」陸爾白直接拆穿她。
要怪就怪鄭冬至之前跟著她哥把陸爾白欺負得太狠了,蘇慧一直怕鄭氏兄妹跟陸爾白接觸太多自己的兒子會吃虧,所以她才不會告訴鄭冬至陸爾白的手機號呢。
鄭冬至被他說得臉有點紅,但她還是厚著臉皮,抵死不承認道:「我不管,反正就是蘇阿姨告訴我的。」
她噘著嘴嘟囔的樣子有點可愛,陸爾白看得愣了一下神,突然妥協道:「好了,不跟你爭了。」
估計連他自己都沒注意,他剛說話的時候嘴角不經意地上揚了一下,正好被鄭冬至看到。當即她就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似的,一臉驚喜地望著陸爾白,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
陸爾白剛才是笑了嗎?
認識陸爾白兩年,這還是她頭一次見他笑。
原來他笑起來的樣子這麼好看。
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陸爾白一頭霧水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不解地問道:「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鄭冬至搖了搖頭,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朝他傻笑。
陸爾白懷疑她不僅是腸胃炎,還可能發燒了,把腦子給燒壞了,剛想伸手摸她額頭上的溫度,她卻又一頭撞進他的懷裡,緊緊地地抱住他的腰,高興道:「陸爾白,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這不是鄭冬至第一次撩陸爾白,陸爾白漸漸有些聽得免疫了,他本想像之前那樣訓斥她別亂開玩笑的,可是目光對上她澄亮的雙眸,他沉默了。
鄭冬至仰著頭直視他,眼神是他從未見過的真摯,一點都不像是在撒謊。
陸爾白被她看得心裡有點發慌,他已經習慣了鄭冬至的惡作劇,卻不知該怎麼回應她的認真。
他像個傻子似的愣在原地,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回過神來,瞥了一眼鄭冬至手邊的點滴架,逃避地說道:「點滴快沒了。」
他逃一般地扔下鄭冬至跑去護士站叫護士過來拔針,走的時候,耳朵到脖子的皮膚一片粉紅。
鄭冬至坐在椅子上,望著他倉皇離去的模樣,笑出聲來。
她發現,陸爾白原來也是個心口不一的人,嘴上說討厭她,其實心裡喜歡得緊吧?不然為什麼一聽她說喜歡他就臉紅成那樣,之前陳昭言明著暗著向他傳達愛意,只見他裝傻,可不見他臉紅的。
鄭冬至越想越得意,心裡就跟吃了蜂蜜似的。
5
趁護士給鄭冬至拔針的間隙,陸爾白出了輸液大廳,站在走廊里給送考的老師回了個電話,解釋了一下緣由。
老師已經事先從陳昭言那兒知道了點經過,也沒有多加責怪陸爾白,只是讓他自己回去的時候在路上小心,別在南京逗留太久,別忘了第二天他們還得上課。
陸爾白應了幾聲,掛了電話,準備回去看鄭冬至。只看到輸液廳的大門被人從裡面推開,鄭冬至一臉慌張地跑了出來,焦急地四下找他。
發覺她沒看到自己,他正準備出聲喊她,她突然轉身跑進了另一條走廊。
陸爾白愣了一會兒,緊張地追了過去。
那條走廊是醫院的急救通道,人很多,陸爾白一路擠著走到了盡頭,都沒見到鄭冬至的身影。
一連找了好幾條走廊,最後在醫院大門口,他找到了鄭冬至。她垂著頭,頹然地坐在台階上。
陸爾白暗自鬆了口氣,捏了把手心的汗,朝著她走了過去。
頭頂突然多了一片陰影,鄭冬至後知後覺地抬起頭,看到陸爾白彎著腰站在她的身前,朝她伸著手。
她目光定定地看了陸爾白一會兒,突然起身一把拽過他的手,張嘴就咬了上去。
手背上傳來一陣刺痛,陸爾白倒吸一口冷氣,由她咬著,另一隻手順勢攬在她的腰上,將她從台階上抱了起來。
她鬆開了嘴,生氣地拿拳頭捶他,委屈地埋怨道:「我還以為你丟下我走了呢。」
陸爾白被她打得蒙了一會兒,伸手抓住她躁動的小手,笨拙地安撫道:「我走的話會跟你說的。」
鄭冬至噘著嘴不說話,打了他幾拳后,撒嬌似的一頭埋進了他的懷裡。
陸爾白已經漸漸習慣了她這種突然親昵的行動,怕她干出更出格的事,所以就懶得說她了。
南京的初春,白日的氣溫很暖和,微風輕輕拂過臉頰,帶著輕微的暖意,像孩子的手在心上調皮地撩撥著,有點癢。
醫院門口進出的人很多,怕擋著別人的道,陸爾白將鄭冬至拉到了一旁的花壇邊。
她依舊抱著他不願放手,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一動也不敢動。
時間靜靜地流逝著,就這樣過了許久,當陸爾白以為鄭冬至要靠在他懷裡睡著時,她突然道:「陸爾白,我困了。」
應該是藥效上來了,又因為哭過,鄭冬至一邊說話一邊打起了哈欠。
陸爾白將她從胸前推開,問:「你住哪兒?我送你過去。」
明明已經跟老師約定好了,鄭冬至要留在醫院裡,等著老師陪同學們考完試再來接她。可聽到陸爾白這麼問她,鄭冬至當即就把跟老師的約定拋到了腦後,想都沒想就報了居住的酒店地址。
陸爾白拉著她到馬路邊攔了輛計程車,送她去了酒店。
南京的打車費要比他們D城貴,鄭冬至一上車就靠在陸爾白的肩膀上睡著了,陸爾白默默地望著計時錶上不斷上升的數字,心裡計算著身上帶的錢,暗自慶幸年前去咖啡館打了工,身上才多了點零花錢,雖然這錢也被鄭冬至坑得沒剩多少了。
到了地點,陸爾白付了錢,將鄭冬至喊醒,送她到了酒店大堂,便沒有跟著她再往裡走。
時間不早了,他還要趕回D城。南京到D城得坐五個小時的大巴,車次又有限,他明天還得上課。
雖然陸爾白嘴上沒說,但鄭冬至也知道他急著回去,縱使內心不舍,她也沒有強留他。只是在分開的時候,她拉著他的手,可憐兮兮地詢問道:「陸爾白,你回去之後不會就不理我了吧?」
是不是女生生病了都愛撒嬌,陸爾白望著在裝可憐的鄭冬至,有些無奈地將手從她的手中掙脫出來,道:「不理你有用嗎?」
估計連她自己都覺得很好笑,鄭冬至忍不住捂著嘴偷笑了一會兒,然後霸道地要求道:「反正我不管,你已經被我貼上標籤,以後就是我的人了。回去以後,你不能趁我不在就跟其他女生講話,特別是陳昭言,絕對不能搭理她。然後還要每天跟我保持聯繫,要回我的簡訊,也要接我的電話,當然,上課可以不用理我。還有,你不能再說討厭我,要每天在心裡默念一次鄭冬至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人……」
她絮絮叨叨說個不停,陸爾白不懂她怎麼突然有這麼多矯情的小情緒,忍不住插嘴問道:「為什麼我是你的人?」
「因為……」鄭冬至有點害羞地紅了臉,但還是厚著臉皮解釋道,「他們都說事不過三,我親了你三次,你都沒有拒絕,說明你也喜歡我,我們已經是這麼友好的關係了,你不是我的又是誰的?」
說完,她又傲嬌地推了他一把,以此來掩飾自己的羞澀,一雙大眼睛卻緊緊地盯著他,期待著他的回答。
陸爾白不知道她從哪兒來那麼多的歪理,她親他,第一次是自行車倒了意外碰到,第二次是鄭晝景來咖啡館跟陳昭言吵了之後,她故意挑釁他,第三次就是在醫院大廳。
以上三次都不是他不想拒絕,而是事發突然,他來不及拒絕。
不過有一點她沒有說錯,任何一件事,都不可能毫無緣由地發生三次。
他緊緊地盯著她看,似乎要將她看出一個洞來。
鄭冬至被他看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她表情彆扭地看著他,略帶委屈地說道:「你不會以為我誰都親吧?我是誰啊!我可是鄭冬至呢!」
對,她是鄭冬至,驕傲的鄭冬至,是不會隨便表白一個人的。
可正因為她是鄭冬至,所以她一再主動地撩撥他,才讓陸爾白感到更加不安。他不怕鄭冬至像以前那樣找他麻煩,不怕她討厭憎恨他,可就怕她真的喜歡他。
他很清楚自己在鄭家是一個多麼尷尬的存在,他心裡也已經做好打算,準備高考一結束,借著去外地上學的機會離開鄭家,所以他跟鄭冬至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他不知道鄭冬至為什麼會喜歡上他,但是他知道,作為兄長,他理應告訴鄭冬至,像他們這樣的准高三畢業生,談情說愛是大忌,好好學習才是本分。他們是重組家庭的孩子,雖是沒有血緣的兄妹,但兩人若產生感情,必定要受到輿論阻撓,而且鄭林跟蘇慧肯定也不會讓他們在一起。別說他們了,就說鄭晝景吧,他要是知道的話,肯定第一個跳出來,說不定還會狠揍他一頓。
他可以列出無數條理由來扼殺掉她對他的喜歡,可是話到嘴邊,卻成了這樣:「鄭冬至,那三次都不叫親吻。」
鄭冬至「啊」了一聲,表示沒聽懂。
下一秒,陸爾白欺身上前,伸手捧住了她的臉,俯下頭,吻住了她。
她的唇很軟,跟他想象的一樣,他閉上眼,慢慢地加深了這個吻。
這樣過了很久,他才放開了她,神情淡定地伸手擦了擦她通紅的嘴唇。
鄭冬至一臉獃滯地望著他,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驚愕地問:「你剛剛在做什麼?」
陸爾白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道了一聲:「好好休息,我走了。」
說完,他背著書包轉身離開了酒店。
等鄭冬至從震驚中回過神時,他已經走得沒影了。
望著酒店大廳的玻璃柱上滿臉通紅的自己,鄭冬至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頰,嬌羞地用手捂住了雙眼。
她這是被陸爾白反撩了嗎?
6
陸爾白打車到車站的時候,正好趕上了回D城的末班車。他匆匆買了票上車,坐在角落的位子,反思著自己對鄭冬至的舉動。
很明顯他是鬼迷心竅地衝動了,但他並沒感到有多震驚,內心反而要比之前都來得平靜。
他知道,就算他今天不衝動,日後還是會忍不住去吻鄭冬至的。畢竟他也是個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一直被鄭冬至這麼撩撥著,說不動心是不可能的。雖然他也試過去逃避,躲得鄭冬至遠遠的,哪怕說點傷人的話推開她,但一點用都沒有。
鄭冬至就像一朵嬌艷盛放的玫瑰,他明知她有刺,可是只要她一靠近,他就會忍不住被她吸引。
其實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喜歡她什麼。
因為她漂亮?不,他沒那麼膚淺。
因為她性格好?不,她應該算是他認識的女孩子中性格最壞的了,刁鑽任性,心眼還賊多。
因為她聰明?全校排名一直沒離開過倒數二十,算腦子好嗎?
什麼都不是。
他想,也許是因為她夠真實吧。
她的好與壞,就像白紙上的黑字,清晰地顯露在他的面前,沒有一絲偽裝。她討厭你時,可以想出各種辦法來讓你難受;她喜歡你時,又會千方百計來接近你。雖然這一點看起來很幼稚,很孩子氣,但恰恰也說明了她是個很簡單純粹,愛恨很分明的人。
想起與鄭冬至的種種過往,陸爾白的嘴角不禁又上揚了起來。
即使他知道他這衝動的一吻讓他陷入了不可挽回的境地,他跟鄭冬至的關係一旦曝光,那麼未來等著他們的將會是一場腥風血雨。他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攜手走到最後,但他知道,此刻他的心情是無比愉悅的,他從來沒有這麼任性過,也從來沒有這麼暢快過。
這樣的他,都不像是陸爾白了。
或許是鄭冬至改變了他,或許這才是他原本的天性,只是一直被他壓制著,不得釋放。
大巴出了南京市區上了高速,經過第一個收費站的時候,他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上車了嗎?是鄭冬至發來的。
當鄭冬至還在糾結著給他手機備註「爾白哥哥」「爾白」「小白白」時,陸爾白早就將她的手機號從「未命名」改成「鄭冬至」,簡明扼要的三個字,卻是他手機里除了爺爺奶奶和蘇慧外,唯一的名字。
前方是隧道,陸爾白還沒來得及回簡訊,手機的信號就沒了。
幾分鐘后,巴士從隨道口駛出,金色的光線透過車窗的玻璃照射到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後座的人開了窗戶,微風徐徐地吹進車內,吹亂了他額前的黑色碎發。
他仰起頭,用手遮眼,陽光穿過他指間的縫隙刺入他的眼睛,帶著微微的刺痛,但很美。
一連串的簡訊聲接踵而至,均來自一個人——
在幹什麼?
怎麼不回我?
不會是睡著了吧?
喂喂喂!
你剛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也喜歡我?
……
明明說是困了的人,竟然還這麼鬧騰。
陸爾白無奈地搖了搖頭,手指摩挲著手機屏幕上的簡訊,嘴角噙笑地打了四個字發了過去——
專心考試。
「什麼嘛,避重就輕,回得又那麼像老師!」嘴上雖嫌棄,但鄭冬至還是躺在床上,拿著手機聽話地回了個「哦」字,臉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
他不回答也沒關係,以他的性子,主動吻她就已經說明一切了。
鄭冬至自以為是地想著,又發了幾條簡訊過去。陸爾白都沒有回她,她有些悻悻,不過也知曉他生性如此,沒有跟他一般見識。正好陪考的老師打電話過來,問她身體好點沒有,準備去醫院接她。她跟老師道了謝,說自己已經回酒店了。
老師讓她好好休息,準備明天的考試,鄭冬至應了,掛了電話躺在床上玩了一會兒手機,一直都沒有睡意。
陸爾白的那個吻帶給她的衝擊太大,她需要時間來好好緩衝一下。
反正睡不著,她索性爬起來,拿著畫板坐在窗戶前畫起畫來。這一畫,就畫了個通宵,她一點都不覺得困。
早上五點剛過,她給新畫的油畫結了個尾,然後去衛生間洗了把臉。都沒怎麼休息,陪考老師就打電話過來喊他們起床去酒店大廳集合,他們要趕早班火車去武漢考點。
鄭冬至的藝術聯考一直持續到了三月底,這段時間,她幾乎跑了整個中國,把所有能參考的考點都跑了個遍。
每天不是練習就是考試,忙得她連跟陸爾白聊天的時間都沒有,只有趕去新考點的時候,坐在車上才能抽時間給陸爾白髮簡訊詢問近況。那段時間陸爾白都在上課,所以她從來沒有及時收到過陸爾白的回信。
陸爾白的手機一直都被他扔在宿舍里,從不帶去教室。等晚自習結束,他回到宿舍才會看到鄭冬至發來的信息。他一般都是嚴肅刻板地回她幾句「好好加油」「別偷懶」之類的話,一句甜言蜜語都沒有,讓鄭冬至很是泄氣。但一想到他願意回她總比不回來得好,鄭冬至就又來了精神。
比起陸爾白的高冷,鄭晝景倒膩歪得很,他不愛發簡訊,隔三岔五就給妹妹打個電話,嘮叨一下學校里的趣事,然後問鄭冬至什麼時候回家,他怪想她的。
從小到大,他們兄妹倆都沒怎麼分開過,鄭冬至突然走了一個月,鄭晝景一開始覺得沒什麼,後來就整天失魂落魄的。在學校看到一個女生,就念叨起他家冬至來,跟他一起玩的同學都看不下去了,笑著調侃他說「不知道鄭冬至是你妹妹的話,別人都以為你喜歡的是她,而不是陳昭言」。
對此,鄭晝景總是回他們一個「你們沒有妹妹你們不懂」的嫌棄眼神。
至於陳昭言,鄭晝景被她拒絕後,沒有再去找過她。不是說不喜歡了,而是自尊心上過不去。陳昭言當著他兄弟的面把話都說得那麼絕了,他再覥著臉纏著人家可是會被笑的。
何況高考迫在眉睫,像陳昭言這樣的好學生都在為考名牌大學參加各種各樣的競賽,哪有時間浪費在談情說愛上?
對於陳昭言的脾氣,鄭晝景算是比較了解的,越是在這種時候,他越是死纏爛打,陳昭言只會越來越煩他,他還不如識相點讓她靜心學習。
雖然先前陳昭言對鄭晝景說過她有喜歡的人了,鄭晝景一開始也懷疑她喜歡的人就是陸爾白。因為陳昭言以前從不打工,怎麼陸爾白去咖啡館兼職她也去了,不過後來他也暗地裡觀察過這兩人,離開咖啡館后,就沒見他們私下見過面。就算是開學了,在學校里,除了每周五晚上為競賽生特別設立的尖子班特別培訓課外,也不見兩人有任何互動。之前他還見陳昭言去學校食堂吃飯,新學期開學后就沒見她去那兒吃過了。
仔細一想,鄭晝景覺得陳昭言應該是在騙他。她其實就是不想他纏著自己,所以才騙他說有喜歡的人了,好讓他死心的。
不過他若能死心的話,早就死心了,何必等到現在。
在愛情面前,鄭晝景跟鄭冬至真不愧是兄妹,他們看似玩世不恭,其實對待感情比誰都認真、執著,甚至可以說是一根筋。要麼不喜歡,一旦喜歡上了,那別人說什麼都是沒用的。
就像鄭冬至覺得陳昭言不適合她哥,鄭晝景也還是要喜歡陳昭言。鄭晝景不待見陸爾白,可鄭冬至還是喜歡上了陸爾白。
真可謂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時間過得很快,三月轉瞬即逝。
鄭冬至考完最後一場坐火車回D城的那天,是蘇慧來車站接的她。
下車之前,她就收到了蘇慧發來的簡訊,說鄭林廠里忙,走不開,沒時間來接她了,她跟司機老李在9號出站口等她。
離家這麼久,鄭冬至原本以為她爸會來接,得知鄭林不來,她雖有些失望,但還是在看到蘇慧的那一秒,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甜甜地朝她叫了一聲:「蘇阿姨。」
蘇慧微笑地應了聲,順手幫她拿過了行李。
回家的路上,鄭冬至向蘇慧詢問了一下鄭林的身體情況。蘇慧一五一十地告訴她,說鄭林前天剛出的院,在家都沒待半天,就又去了廠里。年後有新材料進廠,他們要測試新買的設備,要忙的事情很多,鄭林放心不下,一直在廠里看著,都沒回過家。
「我爸也真是的,再忙也得注意身體啊!廠里又不是就他一個管事的,沈叔叔他們也在,他有什麼好不放心的?」鄭冬至一臉不滿,然後轉頭看向蘇慧,問道,「那我爸今晚回來嗎?我昨天打電話給他他都沒有接,發簡訊他也不回,他知道我今天回來嗎?我都出去這麼久了,他怎麼都不想我?」
「你爸怎麼會不想你呢。平時他最疼你了,他這兩天是真的忙,所以才沒接你的電話。今晚他估計也不會回來了,不然他不會讓我來接你。」蘇慧安慰她道,目光卻有些閃躲。
她沒有告訴鄭冬至,鄭林沒來接她並不是因為廠里忙,而是他走不了。之前他們潤滑廠送去質檢局重新檢查的那批潤滑油的檢查結果出來了,說是質量不達標。鄭林剛辦完出院手續,還沒有出醫院,就被質檢局的人給帶走了,到現在都沒回過家。
鄭林的潤滑廠是D市最大的潤滑廠,創辦已經有十年之久,以前的產品雖然都是抽檢,但從來沒有被查出有質量問題,商家使用后的反饋都很好,只是去年年底才有商家因為質量問題拖欠款項。
鄭林向來對廠里的潤滑油很有自信,所有他才會自己要求質檢局重新檢查,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廠里的材料源、生產順序以及每種潤滑油的配劑成分等生產環節都是鄭林親自把關的,這會兒突然冒出來說他們的潤滑油質量不達標,別說其他人覺得匪夷所思,就連鄭林自己也實在想不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有一家機械租賃中心購買了鄭林潤滑廠的發動機潤滑油,用在了三菱的發動機上,導致了六台大功率發動機悉數發生了發動機主軸瓦黏連曲軸現象,向法院起訴了鄭林的潤滑廠,要求其賠償損失近兩千萬,這無疑是一筆極為巨大的款項。
這件事,鄭林連蘇慧都還沒告訴,就怕她會承受不住。
蘇慧只知道潤滑油的質量被查出有問題,鄭林被帶去問時讓她先別告訴孩子們,免得他們擔心,所以她就瞞著鄭冬至。
不明真相的鄭冬至聽信了蘇慧的話,以為鄭林是真的忙所以才沒法回家。她嘴上埋怨了鄭林幾句后,也就沒把這事再放在心上。
眼下她還有其他煩心事,那就是陸爾白已經連續三天沒有回過她的簡訊了,打他的電話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
鄭冬至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