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Story Ⅹ:日暮(3)
第31章StoryⅩ:日暮(3)
一百年來,先祖沉睡的場所彷彿從未變化過。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墓場的中央。百年前,她就是在這裡與塞恩分開,然後再各自去埋下了自己的秘密。伊莎貝拉抬眼看了看天色,離日落只有十數分鐘的時間。她頓了頓,終於決定先向著自己埋下秘密的場所前進。
「果然,你的秘密在這裡。」
伊莎貝拉一怔,隨即猛地抬起頭來。
一身黑衣的塞恩坐在一旁的枯樹上。他冰冷蒼白的面孔,與溫暖的夕陽顏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從樹上跳下來,淡淡地說,「伊薩,你從小就不會說謊呢。每次騙我的時候,你都是微笑著的。」
伊莎貝拉故作鎮定道,「我有什麼好騙你的?我只是來找找,萬一你剛才說沒有埋是誑我的呢?」
「伊薩,和你說那些話,也是為了你能自己走出來。這個方向……你把秘密,埋在露卡的墓下面了吧。」
伊莎貝拉臉色一白,再也說不出什麼來。
「因為你一直很崇拜露卡,」塞恩輕輕地說,向著露卡的墓地走去,「她喜歡人類的那套東西,所以你才會這樣義無反顧地走上融合派的道路。伊薩,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讓著你,但這次不行。今天是你第一次在日暮時分踏出王城吧?而我不是,我每天都會比所有的人更早地醒來,在陽光消失之前,佇立在空無一人的街道。這殘敗的景象,總是提醒著我,如果氏族沒落了,我們的家鄉就會永恆地變成這個樣子。想到這裡,我就一點風險都不敢承擔。」
說到這裡,塞恩已經走到了露卡的墓前。
回過頭來,看向他血緣相系的雙胞妹妹,他與血族繼承權之間,唯一的阻礙。
一陣風吹來,吹散了伊莎貝拉金栗色的頭髮,散在夕陽的餘輝里,泛起耀眼的光芒。她的眼神看起來莫名地絕望,那種絕望就好像即將有十三支銀色十字架刺入她的身體一般,與死亡緊緊相連。
塞恩不明白,但他帶著歉意地說,「對不起,伊薩。就算是用武力,我也無法退讓。」
突然,伊莎貝拉猛地轉過頭去,快速地向另一個方向飛奔而去。她反應過來了,塞恩果然在誑她——讓她以為他的金箔沒有埋在墓地。這只是誘使她去想取回自己的,如此他便可以尾隨她發現她的金箔所在。而他剛才的對話與行為,卻也佐證了他的不安。果然,他的秘密埋藏在這個墓地里。
埋藏在她確認那個地方。
她突然的動作,讓塞恩一怔,隨即他也反應了過來,開始快速地尋找伊薩的金箔。
這是分秒必爭的時刻。
不管話說成怎樣,他們並不想真的刀刃相見。伊莎貝拉知道自己不可能打過塞恩,但她也確信,如果真的動了手,塞恩是不會傷害她的——如果她就是站到露卡的墓前,他也完全拿她沒有辦法。
但伊莎貝拉並不想這樣。
夕陽漸漸沉下去了,而天邊的星辰卻漸漸亮起來了。
不知何時,四周乾枯的樹枝上倒掛起了黑色蝙蝠。
耳邊似乎可以聽到血族士兵的腳步聲,伊莎貝拉彷彿看到他們戴著黑色面具、提著銀十字架的樣子。長老他們一定知道她與塞恩都已經非常接近對方的秘密了,這場比賽會比想象得更快結束。伊莎貝拉強壓住自己心底的恐懼,將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雙腳上。終於,眼前出現了劍術先祖的墓碑。伊莎貝拉衝上前去,快速地翻找著墓前的土地。
從露卡的墓跑到這裡,大約花了兩分鐘的時間,這兩分鐘,塞恩應該想不到她將秘密藏在了墓碑後面。不,他至少還要十數分鐘才能想到。甚至,在他將前面找了一遍后,他或許會以為她根本沒有將金箔埋在那裡。但伊莎貝拉非常確認塞恩的秘密,就在這裡。
片刻后,在深灰色的土層下,伊莎貝拉看到了由一塊白布包著的東西。那塊白布經歷了時間的洗禮,顯得殘破——而這正是她在尋找的東西。
她抬頭,周圍仍然是一片靜謐。所以一切都來得及——她迫不及待地向伸手去打開那秘密,可在這最後的時刻,她的動作卻僵在那裡,動彈不得。腦海里莫名其妙地想著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真的,與生死毫不相干。在很久以前的某天,她和塞恩被要求參加一個貴族的晚宴。那個時候露卡才剛被處了死刑不到十年,趁著休息的時候,純血里的名媛一邊吸長長的水煙,一邊眯著眼睛和旁邊的人說,「露卡其實是個婊子,她學人類跳舞唱歌,就是為了勾引純血的貴族。但結果,還是被人類給騙了。要我說,就是活該。」
聽到她這樣說露卡,伊莎貝拉在一旁氣得渾身發抖。
她當即離席,走到廚房的垃圾箱里,翻出一顆新鮮的大蒜,捏碎了放進紅酒里。一回頭,發現塞恩靜靜地站在自己身後。伊莎貝拉防備地說,「你想告狀么?」
塞恩什麼都沒說,只是走上前來,從伊莎貝拉手裡接過那個盤子。
喝到人類大蒜汁兒的純血小姐,當晚臉色變得就好像被血族剛咬過的人類一樣,回去在棺材里躺了半個月才重返社交圈。親王得知這件事後,把塞恩關到充滿陽光的房間里好幾天。帶著點點輕微燒傷的塞恩,在見到伊莎貝拉擔心的面容之時,只是笑著說,「伊薩,好久不見。」
還有一次,伊莎貝拉第三次逃開了劍術課。劍術老師的脾氣上來,一定要讓她用腿倒掛在城堡外的懸崖一整個晚上。伊莎貝拉怎麼求饒也沒有,塞恩要求自己來代替伊莎貝拉,劍術老師便威脅他,如果代替伊莎貝拉,就是兩個人一起掛半個晚上,然後塞恩要劈砍五千個木樁。
塞恩答應了。
還有……
……
指尖就這樣,像被什麼阻礙著,再也無法向前了。
找到塞恩心中的秘密,不僅奪取了塞恩的王權,同時也奪取了他的性命。
從今以後,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塞恩了。
伊莎貝拉閉上眼睛,告訴自己,如果自己關於塞恩的回憶結束了,她便打開他的秘密。可關於塞恩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回憶就好像涌動的泉水一樣,無法停止地噴涌而出。
直到長老蒼老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既然你找到了,為什麼卻一直拖延著呢?」
伊莎貝拉睜開眼睛,提著銀色十字架的血族戰士們,已經將她包圍了起來。黑色的身影,像黑色的木樁,伊莎貝拉已經失去了最後的機會。
她木然地看著長老的嘴唇一張一合,卻什麼都聽不到。
伊莎貝拉覺得,自己不能成為親王或許是對的。她無法欺騙自己,而父王也好、先祖也好,他們都能壓抑住自己的情感,而為了自己的目標、氏族的繁盛而忍耐到最後一刻。至於塞恩,伊莎貝拉垂首看著已經眼前的那個被白布包裹起來的秘密。如果塞恩知道,這場比賽的結局是二人的生死,他還會這樣毫不猶豫地、勇往直前嗎?
伊莎貝拉希望如此,而同時,她也不希望如此。
【8】交易
維持了七天的對決,以塞恩的勝利告終。
塞恩找到了伊莎貝拉的秘密,卻永遠地失去了伊莎貝拉。他找遍了聖祖墓地的每個角落,翻遍了血族城邦的每個街角,伊莎貝拉就好像空氣一樣,似乎無處不在,卻又似乎從未存在。
沒有人回答他,伊莎貝拉到底去了哪裡。
她的名字被從所有的記錄里消去了,她的畫像也在一夜之間消失無蹤,她的房間被改為了一間儲物室——就好像那間房從未有人居住過。不管是傭人、臣子、長老,大家都似乎從未知曉這個人的存在。
長老們開始籌備塞恩繼位典禮的相關事宜。年輕的王儲拎著自己的一把細劍衝破了層層守衛,闖入了親王的宮中。衰老的血族坐在王椅上,疲憊地看著自己怒氣衝天的孩子。他的劍術師傅橫刀而立,接下了塞恩憤怒的攻擊。二人的交戰中,塞恩很快就佔取了上風。
眼看劍術師傅就要招架不住,親王輕輕地說了一句話,
「你的存在與她的犧牲,不正是為了肩負氏族的未來嗎?」
塞恩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
他看著王座上鶴髮的親王。誠然,他即將離世。他的憤怒換不回伊莎貝拉了,但氏族的未來卻只能由他來肩負。塞恩沉重地呼吸著,他的胸腔一起一伏,發出嗡嗡的聲音,就好像感情被現實碾碎后死在身體里一般。
塞恩放下了劍。
長老們推開了門,拿著書卷詢問親王,新王何時可以正式登基。
新王的登基,意味著老親王的消逝。塞恩在聽聞長老們冰冷的詢問時,胸口再次怒意洶湧。但他剋制住了,他看向台上衰老的父王。親王閉著眼,帶著解脫的笑意,「他擁有強大的力量,和自制力。他會為我們帶來新的希望,甚至血族的統一。他經得起,『該隱』這個名字。」
語畢,親王在自己的王座上,化為了灰燼。
長老們湧上前去,用華麗的黑色盒子裝起了親王最後的殘留。
隨即,人們看向廳中拿著細劍、失去了所有親人的、獨孤的年輕人。他們依次恭敬地伏下身去,帶著無上的期待和崇敬——
「該隱大人,請您對民眾說幾句話吧!」
「獲得了一切,卻也失去了一切,」空中,被甩入這段歷史的死神唏噓著,「該隱是亞當和夏娃的孩子,卻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弟弟,被流放到人間,才成為了血族的聖祖。這個名字用在塞恩身上,很合適呢。」
「但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該隱一定要與伊莎貝拉糾纏那麼多次輪迴?」
「好問題。而且,一般一名親王存活的時間是三百多年,該隱至少活了七百年以上,而且根本沒有衰老或者讓位的意圖。」
二人一併陷入了沉默。
佐吩咐V,「我們看下水鏡。」於是V撕開了時空的縫隙,二人站到平日他們尋找目標所用的水鏡。佐從該隱繼位的那刻起,繼續看了下去。
成為親王的該隱,嚴格恪守著激進派的哲學和約定,氏族的力量迅速地壯大起來。有一天晚上,該隱坐在陽台上,拿著伊莎貝拉以前最喜歡的杯子,慢慢地喝著血漿。這是伊莎貝拉剩下來的最後一樣東西了。在最後的對決前,他無意從她手裡拿過來,帶回了自己的房間。
血漿果然很難喝,那種又酸又澀的東西,完全不能為他帶來任何生命力和飽腹感。
到現在,該隱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麼伊莎貝拉可以靠血漿活下去。
發獃的時候,黑暗裡,出現了一名黑裙的女孩。她漂浮在空中,帶著超越這個世界的冷漠神情。看著該隱,「你好,聽說你有意與我們做一個交易。」女孩指了指手腕。
該隱垂首,挽起了左手的袖子,上面用鮮血畫著一枚古老的圖騰。
女孩點了點頭,「就是這個,你是血族的親王,地獄之君有興趣聽聽你的想法。你想換多少年生命。」
該隱沉默了一會兒,回復道,「永遠。」
「永遠?」死神臉上露出了幾分鄙夷,似乎嫌棄著他的貪心。
該隱說,「我永遠活著,這樣便不再需要下一任親王。」
女孩愣了下,隨即理解地說,「倒也是,血族的繼承方法確實有點激烈。」她打開隨身攜帶的小冊子,翻了幾頁,然後說,「可以,要聽聽我們的條件嗎?」
該隱沒說話。
女孩露出一個笑容,那笑容十分漂亮,卻又帶著來自地獄深淵的極度寒意,「我們想要你,最痛苦的回憶。」她張開雙手,好像一隻黑色的飛鳥,擁抱著夜色,「你知道嗎?在整個對決里,不僅你的父王、長老,就連伊莎貝拉都知道,這是一場性命相搏的戰鬥。只有你,什麼都不知道,好可憐呢。」
年輕的親王眼裡泛起寒冷的金色,他猛地伸手而去,細劍在眨眼間便劈向女孩。黑裙的女孩在那一剎消失在空氣里了,可下一秒,她又出現在了該隱的座椅旁,嗤笑道,「想什麼呢?和死神對著干?」她把手向空氣里一伸,隨即變出了一紙合約,又扔給該隱一支筆,「簽吧,用你的痛苦,換取無限的生命。」
該隱默默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合約在那一瞬間猛地燃燒起來,隨即化為一圈金色的文字,覆蓋在他手腕的圖騰上。女孩笑顏如花,「細則如下,在你未來的生命里,你會在夢裡進入伊莎貝拉的輪迴。而每次輪迴,不管你們的關係如何變化,她都會為你而死。」她似乎很愜意地看著該隱扭曲俊俏容貌,「別著急,破解的方法有一個,就是她在某次輪迴里,決定主動殺死你。」
女孩得意地說,「但我想,你看過她的秘密,你知道她不會的。所以我還準備了另一個破解的方法——」
該隱終於帶著幾分迫切地站起來,而她卻笑得更加邪惡了,「如果你能得到我的幫助。我來幫你的話,一定會實現的。不過,我想,我們不會再見了吧!哈。」
她打了個響指,旋即消失在了空氣里。
時空的縫隙里,水鏡前的V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身邊的女孩。
於他而言,穿著白裙的佐在這一刻化為了異樣的存在。
她與那黑裙的死神,就好像一個模子裡面刻出來的,從髮絲到指尖,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是如出一轍。唯一的不同,就只有感覺。白裙的佐只是讓人感到漠然,而黑裙的死神卻給人感覺更加冰冷,甚至邪惡。
「你到底,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