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Story XIII:七重門(4)
第42章StoryXIII:七重門(4)
佐的腦海里蹦出了一連串這樣或那樣的問題,她還來不及選擇究竟從哪個問起,芙蕾就說,「關於我的事兒,一會兒可以慢慢給你講。但審判官今天晚上要出發去第九環最下面的惡囊,他這次一去,不僅你的放行會被耽擱,還會有很多死靈被迫滯留在審判之門。你呆在城堡外面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那麼,我怎樣才能讓他審判我呢?」聽到芙蕾這樣說,佐也有點著急。雖然七重門沒有時間限制,但停留在地獄越久,所遭遇的危險就可能越多。沒有人保證過,在度過七重門的旅途上,不會死於非命。
「我把你的名字加進去。」
「什麼?」
「彌諾斯判定人的生死,全部根據一張名單。名單上的名字就是死靈,就可以在審判之書里找到。我把你的名字加上去,你就可以被審判。然後我再把你帶到相應的環,在你被當地的守環人見到之前,我再將你的名字去除。那個時候,你就可以平安地向前進了。」
佐連連點頭,「若能如此,真是太感謝了!」
芙蕾微笑道,「在我的七日之約里,你為我哀傷。那是非常溫暖的視線,謝謝你。」
在城堡的附近,不時會聽到若隱若現的鐘聲。地獄里的人不需知道時間,因此審判所是最後一個可以稍有時間概念的地方。芙蕾在六聲鐘響的時候返回了審判之堡壘,她說大約八聲鐘響的時候,佐就可以進去了。
每聲鐘響之間間隔並不短,佐坐在城堡外等著。她從阿凱隆特河岸走了捷徑過來,而絕大多數死靈都是從第一環的林博過來的。他們在地獄的最外一環經歷了痛苦、迷茫、初嘗了地獄之苦,因此全都面容扭曲,神色木然,宛若行屍(當然他們已經是沒有實體的屍體)一般緩緩走向審判大門。如果要和這些死靈一起度過不知多少日子,想起來就令人毛骨悚然。
佐抱著膝蓋,往角落裡縮了縮。
就在此時,第八次鐘聲響起了。
【4】審判之門(II)
佐再次推開了審判所的大門。
大廳里的光線比起早前的時候更強了,從另一個入口進來的死靈紛紛向前涌著,它們哭喊著、哀鳴著、抽泣著,排在高大的審判台下面。審判台上還是那本巨大的書,但佐知道,那個孩子一樣的彌諾斯應該還坐在後面。果然,隨著一聲凄厲的慘叫,一個死靈被風向著另一個方向卷出去了。應該是被發配到了不知道哪個令人恐懼的環。
緊接著,書後響起重重的槌聲,跟著伴隨稚嫩的喊聲,「下一個。快點,別浪費老子時間。」
佐連忙混到那群死靈的隊伍里。她擠隊進去,死靈發出一陣不滿的哀嘆。所幸彌諾斯並沒有探頭出來看看這騷亂從何而來,他只是在書後煩躁地敲擊著木槌,「快點,快點!」隨即又嘟囔道,「這是最後一撥了。」
時間還來得及。就這樣,磨蹭了一會兒,終於排到了佐。
她走上前去,緊接著,她發現方才耳邊充斥的死靈的哭喊、哀鳴都聽不到了。靠近彌諾斯的地方有隔音效果,聲音從彌諾斯處單向傳向外面。這倒是很方便。
想到這裡,彌諾斯在書後開口了,「名字、死去時的年紀。快點。」
「佐,」佐想了想,自己在來地獄前還在時空里穿梭了許久,到底活了多久實在不知道怎麼算,她於是大致估計道,「一百三十歲左右吧,實在算不清楚了。」
「欺騙,這條罪先算上了。老子沒活過,難道還沒見過活人么?一百三十歲。就是因為你這種滿嘴扯淡的死靈這麼多,我才會這麼忙,」彌諾斯忿忿地說,隨即是台上一片嘩嘩地翻書聲。然後翻書聲突然一停,他有些困惑地說,「你再說一次,叫什麼?」
佐提高了一點聲音,「佐。」
彌諾斯從書的旁邊探出頭來,又戴上了他那副小眼鏡。片刻,他有些訝異地說,「剛才你不是還活著,現在就已經死了?怎麼回事。」
佐故作鎮定道,「我在外面想辦法,不知不覺就死了。」
「哦?死神還會死在地獄里么,真是百年難見。」彌諾斯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隨即他的語調又變得極為愉悅,「非常好。非常好。」
彌諾斯重複了兩遍這樣的話,然後他又翻起了那本巨大的書,一邊翻、一邊點頭,還繼續說,「非常好。」
終於,他停下來了,像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一樣,蹣跚地從書後面的走出來,坐到了高台的旁邊,晃著小腳,用手撐起下巴說,「Z,你對老子沒有印象么。」
又是一個死神Z的熟人……?不知是敵還是友。佐想了想,根據早前的回憶來看,恐怕此番也是凶多吉少。她在反應的當口,彌諾斯又繼續說了下去,「你不記得了,肯定是。當年,你在Lord面前受寵,很少來到這麼淺層的地獄。如果說地獄是最充滿罪惡的地方,那麼你的罪惡早就可以填滿所有的空間,你是地獄的典範。所以,Lord喜歡你。即便你犯下死神不能犯的錯,Lord仍然給你機會,讓你轉世,讓你擁有現在七重門的機會。果然,Lord高估了你的能力。七重門沒過,你自己先死了。」
彌諾斯此刻的表情與他稚嫩的外貌極為不相符,他的眉眼間充滿了惡意,像是帶著點幸災樂禍,又像是充滿著捉弄,他摸了摸旁邊的書,然後咧開了嘴,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很好,你來到這裡。你在人間生活了很多世嘛,一直輪迴都沒有經過審判所。現在看來你的罪行實在是太多了,復仇、欺騙、背叛、憎惡、還有殺人……哈哈。比當死神的時候還要多姿多彩。」
「好了,我都認罪,你快點把我發配下去吧。」佐默默地聽著彌諾斯的指控,有些不耐煩地敷衍道。
可彌諾斯似乎以揭發佐的罪惡為樂,他回過頭去看著那本書,又嘖嘖道,「這個人對你這麼好,你也下手殺了對方。難怪Lord大悅,讓你和V一起。你真不愧是……」
「還要浪費多少時間?」
一句沒有絲毫情感的問話,打斷了彌諾斯惡意的私語。他有些驚訝地看向台下的佐。剛才低著頭、站在那裡的少女現在已經揚起了頭來。她深琥珀色的眼睛里映著與方才完全不同的光芒。那種銳利又冷漠的色彩,讓彌諾斯不由覺得有幾分熟悉的懼意。那就像是地獄深處最偉大的死神才擁有的氣場,但Z已經不是死神了,她犯了不可被原諒的錯誤,又在人間轉世了那麼多次,她現在所有的一切,最多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
彌諾斯給自己壯著膽,正想呵斥佐。可對方卻在此時露出一絲奇妙的笑容,她嘴角的弧度裡帶著若隱若現的冷酷和不屑,她說,「彌諾斯,你在第二環呆了這麼多個紀元還不能獲得Lord恩召,你可曾想過為什麼?」
彌諾斯一怔,隨即他稚嫩的臉就扭曲了起來。
他尖銳地喊著,聲音幾近扭曲,「你想說什麼!你敢說什麼!你已經不是死神了,你不過是只什麼都不記得的死靈而已。老子可以輕而易舉地碾死你。」他站起身來,繞道那本大書的背後,一邊翻著書,一邊惡狠狠地說,「你等著吧!你的未來幾百個紀元都掌握在老子手裡!」
偌大的廳里只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他們方才交談的聲音傳到了外面,原本哭嚎的死靈都睜大了眼睛看著這邊。是的,他們可以哭喊、可以抱怨,但誰敢與守環人發生爭執呢?
彌諾斯翻著書,可心中卻有著難以抑制的不安、甚至恐懼。為什麼她這麼安靜呢,為什麼她沒有半點懼意呢?彌諾斯偷偷地從書側探頭看過去,少女站在明明站在高台之下,離開彌諾斯近百個台階。在他眼裡,她卻好像居高臨下,異常巨大。
她臉上的微笑從未褪去,可卻是那樣邪惡而冷漠。
彌諾斯開始顫抖,他翻著書的小手不住地抖動著,帶著書頁篩糠般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響。他拚命地想要控制自己,可一切都是徒勞。最終,他還是膽戰心驚地將自己的懷疑拋了出來。
「Z,過去的一切,你都想起來了嗎?」
彌諾斯站在高台上,彷彿掌控著一切,可此時他的聲音卻脆弱得正如他孩童般外貌。
佐看著彌諾斯,她其實並沒有想起來什麼,不知道他的動搖究竟來自於何處,於是她問,「你很怕我么?」
「開玩笑!」孩童用力地拍打著巨大書本,隨即用帶著復仇快感的聲音喊道,「就這樣決定了!先懲罰你為殺人而犯下的罪惡,被地獄煉火焚燒四百個紀元,再在欺騙之環享受下守環者七百個紀元的懲罰,最後,我會讓你去到深井——第九環的猶大之環。嘖嘖,這裡很適合你啊!你曾經司掌背叛,猶大環是你的……」
「夠了,就這樣吧。」佐不想再聽與Z的事情了。她打斷了彌諾斯,看著他的小臉一會兒青、又一會兒白。直到最後,他惡狠狠地敲了下手裡的木槌,聲音迴響在空曠的審判廳里。彌諾斯壓抑著自己的怒氣,說,「接下來的數千紀元里,你就慢慢地反省自己的過錯吧。Z。」
堂中狂風驟起,風捲起了佐翻轉著向後面的門呼嘯而去。
彌諾斯惡狠狠的眼神和死靈們畏懼而驚訝的神情都隨著四周的景色被甩到了身後。耳邊似乎又一次響起了鐘聲。這是第九鍾吧,過了這裡,就沒有時間的概念了。佐漫無目的地想著。
地獄真是個無趣的地方。如果她是死神,一定會很嚮往、很喜歡人間的景色。難怪那麼多地獄之君的僕人都擠破頭想要擔任死神的工作。
狂風慢慢地停止了,佐落回地面的時候,芙蕾已經蓋著斗篷,提著小燈在那裡等待了。
佐想要走到芙蕾的面前,可才邁出一步,就覺得自己的腳步十分沉重。她低頭看了看,卻什麼也沒有。她提起力氣,又往前邁了一步,可這一次她明顯地感到了雙腳間的拉扯,隨即便狼狽地向前摔了過去。
芙蕾沒來得及扶住她,佐狠狠地摔在了地面上。
「這是怎麼回事。」佐撐著從地面上坐直,感到自己雙手、雙腳間都被什麼所束縛了起來。
芙蕾走過去,將佐拽了起來,「你現在是死靈。彌諾斯把你發配到了第五環。你的枷鎖也必須由第五環的守環人才能解開。」
「彌諾斯剛才說過,我要在第五環呆四百個紀元,那是多久?」
「不是的,你先以這個狀態和我一起去第五環的入口,不然彌諾斯會發現。我之後會把你的名字從名單上抹掉。枷鎖對未死之靈無效,到那個時候,你就可以自由了。」
佐點了點頭,但又忍不住問,「所以,四百個紀元到底是多久?」
芙蕾沒有立刻接話,佐堅持地看著她,於是她只好回復說,「第二環之前,聽到鐘聲了嗎?」
佐點頭。
「地獄里以十三次鐘響為一節,一萬節為一個紀元。」
佐暗暗地倒抽一口涼氣。
芙蕾沒有多說,她側過頭來,對著佐微微笑了笑,「不過有我呢,快些出發吧。」
芙蕾在前面提著燈,佐拖著步子跟在她的後面。這走廊陰暗而乏味,它橫跨在第三環、第四環之上,四周一片昏暗,就好象被濃濃的霧氣籠罩一般,總感覺周圍有什麼,卻什麼都看不到,只有芙蕾的燈在面前忽明忽暗地閃著。
芙蕾的腳步很輕快,而佐的手腳卻被看不到的沉重枷鎖所束縛。
如果芙蕾的燈消失了,佐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出這壓抑的通道。
於是她問,「芙蕾,為什麼你會留在這裡?」
芙蕾本來在左顧右盼地尋找著什麼,聽到佐的問話,她怔了一下,沒有立即反應過來。
「如果像你之前所說,你背叛了族人,那麼依照彌諾斯的規則,你現在應該去到深井,為什麼留在這裡?」
芙蕾歪頭,「是的,我本來也是這樣認為。但是在審判的時候,彌諾斯突然收到了一隻奇怪的黑鳥送來的信件。然後他就讓我唱了一首歌,這首歌在唱的時候,黑色的鳥一直在旁邊聽著。當我唱完之後,彌諾斯給了我一個選擇。」
「黑鳥?選擇?」
「嗯。我應該去深井,但因為我的罪並不重,在深井只有呆三個紀元我便可以轉世。但我也可以選擇在審判所工作,在這裡做滿一百個紀元,也與深井三個紀元同罪。我不用吃任何苦,我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每一個紀元,給飛過來的黑鳥,唱一支歌。」
「深井是一個很恐怖的地方吧,本來三個紀元就可以轉生,讓你願意多花九十七個紀元來換。」
芙蕾搖搖頭,「我不知道深井是什麼樣的。直接被送往深井的死靈都是彌諾斯親自動手。我想留在這裡,是因為希澤。」
「希澤?」
「是的,希澤。」
然後佐反應過來了,「巴巴羅薩·海雷丁,那位聞名遐邇的大海盜。」
「不管後來人們怎麼叫他。」芙蕾沒有回頭,可聲音里卻帶著淡淡的愉悅。
「七日之後,他忘記了你。」
「嗯,但是我聽阿凱隆特河上的卡隆說,他曾經見過希澤的記憶,他每次都會在經過地中海中央的時候,扔下一束新鮮的薰衣草。」
「唔……看來那七日消失了,你依然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痕迹。」
芙蕾側過頭來,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是,所以我留在這裡。」
海妖停下了腳步,向走廊的下方看去。佐跟著看過去,卻是漆黑一片。
芙蕾說,「下面就是第四環了,你是受罪的死靈,所以什麼都看不到。第四環的守環人是普魯托,每一個生前貪財的人都會在這裡受到懲罰。希澤,他生前所有的殺戮、罪孽都是因貪婪而起,他最後收斂了富可敵國的財富,但卻要在這裡受苦。我每次引路,便會經過第四環,在偶爾的偶爾,我會看到他的樣子。」
她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其實在地獄里,很多人並不是壞人。那個時候希澤不小心殺死了我,事實證明他也不是因為對我心懷惡意,一切皆是立場所至。我也想將這個感覺告訴你——在不確定的時候,應該選擇信任。或許那是讓你最有所得的近路。」
她們又向前走了一會兒,沒多久,走廊的盡頭已經到了。
那裡有兩條岔路,一條向下,而一條則藏在霧裡繼續向前,不知去向何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