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Story Ⅱ:郡昇(3)
第7章StoryⅡ:郡昇(3)
珺昇再次睜開眼時,騰鳶昏倒在她身側。他渾身是血、可雙臂依然牢牢地固著她。
珺昇抬頭,一眼望不到懸崖的頂頭。騰鳶在掉落時,想必是一直嘗試著抓住兩側彈出來的樹枝,才沒有直接摔死。他的右手全是割傷,還有一些細小的樹枝、刺在裡面。
珺昇嘗試著站起來,發現自己絲毫沒有受傷。不知是因騰鳶全心護著她,還是那七日之約的力量太強大,時辰未到,她不能肆意尋死。
她想四周看看有無通路,騰鳶卻突然將她拉住,他咳著血,雙眼緊緊地盯著她。
珺昇胸口猛地一疼,卻狠下心說,「將軍這是何苦。珺昇不會隨你回咸陽的。」
騰鳶聞言,眼裡的光芒似乎漸漸黯淡,良久,他虛弱地說,「騰鳶明白,如今我的樣子也攔不住你。公主你隨意吧。」
珺昇於是起身,徑自尋著路要走出去,騰鳶只是躺在原處,靜靜地看著她,只是見她要踩上去時,會突然說,「小心,那塊石頭像是會滑動。」
珺昇心裡有些煩躁,她突然回過頭來,厲聲說,「騰鳶,你的偽善真是令我作嘔。」
二人沉默相對,許久,騰鳶才又說,「公主,騰鳶是有事相求。」
珺昇聞言,心裡很是彆扭,卻擺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走了回來,「你雖是敵國的將領,卻救了我一命。你說吧,我會儘力完成。」
騰鳶苦笑,隨即說,「我的氣數怕是要盡於此地,在死去之前,有一個故事一定要告訴公主。」
珺昇心裡一跳,口中亦覺得有些苦澀,「你說吧。」
騰鳶看著珺昇,他的視線多有留戀,「這個故事講一個燕國的士兵。」
那士兵出身貧寒,排行老七,於是家人稱之為阿七。阿七十五歲的時候為生計所迫入伍當兵。燕國地處長城以南,易水之北,國力微弱。七年前,在一場與趙國的邊境之戰中慘敗,領兵的軍官逃跑了,剩下的殘兵敗將也做鳥獸狀散。阿七幸運地在那張小戰役中活了下來,卻不敢回國,於是他背井離鄉,一路流浪,穿過趙國,又來到了韓國。
到達新鄭之時,阿七身無分文,他沿街乞討,新鄭的百姓很貧苦,而新鄭的貴族又根本不屑於施捨,阿七露宿街頭,奄奄一息,眼看就要客死它鄉。就在此時,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在阿七眼裡,那個女孩就好像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仙子一般。
她一襲茜色短衣,黑色的頭髮彷彿柔順的絲綢,束成了兩個漂亮的辮子,直達她的膝蓋。她皮膚白凈如玉,雙眼明亮而美麗,聲音也是清脆動聽,「你看起來不像韓國人,緣何睡於此處。」
阿七喃喃道,「我無處可去,也沒有東西可以吃。」
她聞言,從手上摘下一對鐲子,「那你用這些換些食物吃吧。」又指了指西邊,說,「父……父親說,秦國的國力更加強盛些,你到那邊,或許能找個合適的工做。」
她說完轉身就要離去,阿七突然叫住她,結結巴巴地說,「多謝姑娘出手相助,請問尊姓。改日阿七賺了錢,一定將這一副鐲子還給姑娘。」
她一怔,隨即咯咯笑了起來,「原來你叫阿七。阿七,那你過幾年再回新鄭來吧。若是有緣,我們定會再見。」
阿七拿著小姑娘的鐲子,抵給了當地的一家當鋪。當鋪的老闆見阿七衣衫襤褸,謊報了價值,只是給了他五兩銀子。但就靠著五兩銀子,阿七走出了韓國,來到了秦國,投拜到當地一名公子手下做了門客。又過兩年,阿七在戰場上救下了秦王政的性命,一舉成名。
接下來三年,先是封將、后升左將軍、再擢右……一直至今。
珺昇聽著、聽著,視線不覺間模糊了起來。
騰鳶吃力地將手伸進胸前,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對鐲子,因為衝擊,一隻鐲子已經碎裂,而上面韓國王室的花紋卻仍然依稀可見。
騰鳶輕輕說,「阿七在一年前從新鄭當鋪老闆的手裡贖回了那對鐲子,託人查證,終於知道這是韓王公主姬珺昇的物件。彼時秦王政已經動了要滅韓國的心,他委阿七為首將。阿七知道,韓國若滅,以姬珺昇的性子,必然會隨之殉國,為了救珺昇……」
他又劇烈地咳嗽了幾下,蒼白的臉上因此泛起了異樣的潮紅,「後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他將鐲子塞回她的手裡,又竭盡全力,用自己的大手緊緊地包裹住她的手,「但是珺昇,我全力救你,卻並非只是為了報恩……去年九月,我帶著白虎之牙在殿上再次見你,便決意要共你一生一世。第三問之所答,亦發自內心。我將你視為我的妻子,自然要窮我之力護你。」
他看著她淚流滿面的樣子,努力地扯出一絲輕鬆的笑意,但依然寬慰她道,「我知道你仍然恨我,這是立場所致,我不怪你。如今你便隨意去吧,只是不要會錯了我的意思,珺昇,我是全心全意地待你……能在這最後一刻,有你陪伴,我也滿足了。」
騰鳶說完了最後一句話,竟帶著笑意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珺昇看著他,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她握著玉鐲,伏在他停止跳動的心臟上,一直流淚,直到雙眼流出了血色的液體。
一夜過去,珺昇如黑綢一樣的長發變得像雪一樣蒼白。
她的體溫慢慢變低,幾乎要與騰鳶的身體一樣。
她依偎在騰鳶身側,迷茫地看著天空,美麗的雙眸間,光芒竟漸漸隱去。
耳邊傳來細小的聲動,雪狼頭與白衣少女再次來到了她的身邊。
雪狼頭道,「七日已到,你若想活下去,便要快些走出這山谷,否則就白白浪費了我賜給你的機會。」
白衣少女則說,「但你也有另一個選擇,放棄這七日。」
珺昇一怔,隨即說,「我放棄這七日,騰鳶便不會死了?」
「正是,這七日的事情就彷彿沒發生過,你的生命當場終結在新鄭香殿之上。」
珺昇看著他們,「騰鳶也不會記得我這七日與他的過往。」
「正是。」這次是雪狼頭介面,「你不如就這樣走出山谷。如此,你既報了國讎,又可以改頭換面好好地活下去,何樂而不為。」
珺昇側頭看了看雪狼頭,突然一笑,「他不記得,倒也好,這樣也就不必徒增傷心。」
雪狼頭一愣,白衣少女隨即道,「你要放棄這七日?」
「正是,我願意死在那天,如此珺昇再無愧於心。」
語畢,珺昇閉上了眼睛。
耳邊傳來誰人淡淡的嘆息,隨即天旋地轉,四周的溫度再次變暖了起來,耳邊再次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對話聲。侍女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驚恐地響起,「公主,秦國的那個騰鳶要到我們這邊來了。」
珺昇睜開眼睛,香殿的門猛地被推開。
騰鳶一身黑色鎧甲,玄色的斗篷飄在身後,更顯得英氣逼人。他見到珺昇的那一剎,雙眼露出不易察覺的欣喜神色,而珺昇見狀,亦微笑了回去。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騰鳶在見到自己時,是真心高興的。
她緊緊握著胸前白虎牙的吊墜,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靜。
隨即,珺昇的身體動了起來,就好象劇本安排的一般,她猛地撞向了身側的巨大石柱……
榕樹下,時空的水鏡旁。
佐小心地捧著一塊淺茜色的水晶,珺昇最後七天的過往彷彿走馬燈一般在裡面播放著。她將這水晶收進了身側的袋子里,出神一般道,「原來,這就是七日水晶。」
V摘下了自己蓋在頭上作為裝飾的雪狼。自從十五個紀元前他接觸了一種叫做「Cosplay」的東西,他就樂此不疲,每次出任務,總是要全套武裝上目標對象時代的服裝。他搖了搖自己的腦袋,微微泛起銀光的短髮隨意地散在額前,顯得慵懶而隨意。
他掩飾著自己的不爽,故作輕鬆地說,「你這是運氣好,第一次就讓你贏了
「輸贏沒那麼重要,我只是想要七日水晶。」
V怔了怔,沒想到佐會說出這樣冷漠的話語。但他很快介面道,「如此,你和我們又有什麼區別。我們死神也只是想要那些大人物的命罷了。比如這次,如果郡昇繼續活下去,我們就可以得到騰鳶的命了。騰鳶是歷史上的大人物,他的命可比七日結晶更可以提高階級。」
佐笑了笑,手緊緊地扣住身旁裝著七日水晶的袋子。
V見她的樣子,便也沒有說下去,只是說,「算了,看看滕鳶他怎麼樣好了。」他走到時空的水鏡旁,輕輕一甩手腕。後來的故事就此一幕幕地呈現在二人面前。
【終焉】
姬珺昇之死,是國喪。十里白綢從新鄭王宮一直鋪出了城外。秦國的士兵亦換上了素服,紀念這位忠國的公主。騰鳶為首,他手持鐵鎬,親自為姬珺昇拋土入葬。
次月,騰鳶將韓國的統權交還了秦王政,秦王將韓國的領土封為潁川郡。騰鳶自發請纓駐守南郡,此後他全心全力地安撫百姓,管理領地,嚴防不法行為,使原韓國百姓可以安居樂業,亦為秦國攻打楚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秦王大喜,想要賜婚騰鳶昭文公主,而騰鳶婉拒。
騰鳶此後不談婚娶,全心為秦國效力。
秦王政二十六年,他被封為內史,恪盡職守,為官清廉,直到老死任上。史稱其「內史騰[1]」。
內史騰無後,孤身終老,多年後盜墓的人從他的墓里挖出了一對小小的玉鐲,似是同期韓國幼女的物件,而主人卻無處可查。
於是,內史騰與姬珺昇的故事,隨著那好似未發生過七天,消失在了歷史里。
死神沒有為他們嘆息。
可佐也沒有。即便V也認為這次賭局是相當糾結,對於人類來說更可謂是可悲可泣的一次。但佐卻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她的聲音一如最初般堅決而毫無猶豫。如果硬要說的話,身為人類,V覺得她比死神更加冷酷,「接下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