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喊你阿娘來
婆婆聞言沒多想,也不想當著孩子的面,提及小孩子那沾了賭早已和離的親生父親。
隨口扯了陳晉道:「唉,人在外地,常年回不來,不過每兩月的十五,倒是會寄錢過來。」
陳晉確實會給婆婆寄錢,從前便是如此。
這婆婆是陳晉娘親的姊妹,又無子女奉養,往日里陳晉便常給婆婆寄來銀錢,自婆婆養著這孩子后,便寄得更多,到將雲喬送來,也未曾斷過,甚至銀錢數額,比往日更甚。
婆婆與雲喬提過此事,也不願讓雲喬過於辛苦。
只是雲喬卻讓婆婆把錢收著,給自己養老,不必花在她們母女身上。
她知曉陳晉已經不在京中當值,必定不如從前寬裕,本就對他心懷愧疚,清楚恩情已經還不盡,哪裡忍心再欠他更多。
人在外地,常年不歸……
沈硯是罪臣之子,便是如今活著,也該隱姓埋名安居一地,每換一城都要查驗文書,沈硯的本事是避不開戶籍查驗的,絕不敢輕易遷徙。
能人在外地,常年不歸的,也只有陳晉了。
蕭璟心下有了猜測,沒再說話。
郎中和趙琦這時都摸不準蕭璟的心思,也奇怪他為何將這老婦人和小孩子請上馬車主動搭話。
便是馬車真傷了人,只要人沒出什麼要命的事,多賠些銀子也就罷了,至多為其請個郎中看診。
絕不會讓蕭璟這般做出這副刻意聞言交談的樣子。
他可不像是為方才馬車嚇壞了孩子的事的抱歉,倒像是另有所圖。
若是真死了人,蕭璟多費些心思還說的過去,如今人好好的,他做出這副姿態,實在罕見。
那趙琦在一旁暗暗打量,心下盤算。
郎中瞧過婆婆的傷並無大礙,正了骨后,如實說了傷情。
「無甚大礙,一兩個月便能正常行動,養個百天也就痊癒了。」
婆婆聽罷稍鬆了口氣,又憂心這百日里自己不便行動,給雲喬更添麻煩,愁得嘆了聲氣。
嘆著氣,去接蕭璟懷裡的小娃娃。
「過來讓婆婆抱著,瞧瞧這小臉蛋,哭成什麼模樣了……」
婆婆說著,從袖中抽出今日出門時,雲喬拿給她的帕子,給小丫頭擦拭臉蛋上的淚痕。
那趙琦,瞧見帕子后,再看了眼小丫頭,跟著臉色微變,霎時明白了過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是送上了門來。
小娃娃被婆婆抱在懷裡,撇著嘴不滿地瞧著蕭璟。
趙琦嘖嘖讚歎,心道,真是頭一次見不怕蕭璟的硬茬。
湊過去,捏了把小娃娃的臉蛋,逗她道:「小丫頭,你瞪誰呢?瞧瞧,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還有這嘴巴,是要吊上二兩豬肉不成……」
「壞蛋!」小丫頭狠狠拍了下趙琦的手,兇悍罵道,眼睛卻瞧著蕭璟。
扭過頭來,趴在婆婆背上哼唧。
「婆婆,娘親不許摘帷帽的,怎麼辦嘛……以後都出不來門了……嗚嗚嗚……都怪他們……婆婆……」
小丫頭年歲小卻不傻,哪裡不知道蕭璟就是故意摘她帽子的。
她那小腦袋瓜想不明白這個人為何摘自己帷帽,卻記得雲喬的警告,知道摘了帽子再也出不了門,這才一個勁地生氣罵人。
婆婆慣來心疼她,平日里就寵溺嬌慣,聽著她哭心都擠到一塊,忙哄道:「哎呦哎呦,莫哭了,乖乖兒,哭得婆婆心都碎了,放心放心,婆婆跟你阿娘說,不是我們乖乖自己摘下的……」
蕭璟聽著那小丫頭哭著說的話音,也猜得出雲喬讓女兒出門不能摘下帷帽,防的是誰。
他心下輕笑,面色倒是如常,掃了眼前頭駕馬車的護衛,同那婆婆道:「勞煩您指著路,您腿腳不便,在下讓馬車送您回去。」
婆婆聽罷,心道這貴人真是好心,連連道謝,忙就給車夫指了去往家裡的路。
蕭璟面色毫無波動,坦然受著謝意。
一旁看穿一切都趙琦暗誶了聲,心道,好厚的臉皮,只可憐和這婆婆和那好不容易逃脫的雲喬姑娘。
另一邊,雲喬剛剛收拾打點好家中行李,累得腰肢酸痛,汗濕衣衫。
她捶打著后腰,坐在樹下剛擺好的搖椅上,也顧不得去凈身沐浴,累得仰倒在椅子上頭,氣喘吁吁。
搬家打點太費體力,雲喬身子養了數月倒是康健不少,卻還是難免疲憊。
她抬手拿自己寬大的衣袖遮著眉眼,闔眸歇息。
樹影錯落灑在身上,碧藍色的夏日紗裙輕薄,搖椅輕晃數下,沒多久,雲喬便沉沉睡去,全然不知,江南安逸的生活,就從今日,戛然而止,那些翻滾折磨的過往,又將再次回潮。
也許是女子本能的預感,又或者是旁的緣由。
雲喬竟夢見了許久許久,都不曾夢見過的蕭璟。
金鑾御殿,深宮內院,他似是身登帝位,周遭百官朝拜,眾人俯首。
她在很遙遠的地方聽到那些聲聲禮喚和山呼萬歲。
心裡深刻地意識到,江南市井和長安宮城,是如何的遙遠。
姑蘇城賣綉品為生的小婦人,和那位領兵還朝,來日萬民俯首的君王,更是天塹鴻溝。
有生之年,她想她應該再也不會遇見他了。
那段在她人生里算不得多漫長的年月,卻有著最濃烈的愛與恨。
被困圍牆的婦人,早已被馴服后,唯一的離經叛道。
得來的是,幾乎等同與羞辱的一個又一個耳光。
於是她憤怒,她清醒,她不甘,她逃離。
雲喬少時驕傲,長大后卻被養得心思敏感細膩。
可那份驕傲,便是被打彎了脊樑,骨子裡也從沒變過,讓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她真心喜歡的郎君,只是把她看作一個消遣的玩意。
她受不了他的輕視,即便明知自尊最不值錢,也最是無用,卻還是不肯捨棄這沒用的骨氣。
她真心地喜歡過蕭璟,也吃盡了苦頭。
她恨過他嗎?
當然。
只是這恨,在江南安逸歲月里,漸漸平緩。
久而久之,她想,也許一別兩寬,彼此放過,也算是解脫。
可惜,雲喬還不知道。
那個人,總是不肯放過她的。
……
夏日綠蔭長,雲喬睡意沉沉,風輕柔吹過耳畔,她睡顏安詳。
外頭馬車在日頭正曬時停下。
蕭璟將小丫頭遞給護衛,將其送下馬車。
掃了眼跟著的護衛后,特意挑了個雲喬此前從未見過的,西北出身的護衛。
「你,扶著婆婆下去。」
小丫頭先被送到下頭,昂著首等著婆婆。
那護衛攙扶著婆婆,眼神看向蕭璟,蕭璟示意他扶著人往門前走去。
自己則抬眸看向了那小院的木門。
木門被風吹得搖晃,日光在他眼底璨璨。
蕭璟笑眼微彎,眸光卻滿是危險。
小丫頭蹦躂著就要跟著嬤嬤往前跑去,蕭璟卻猛地伸手,壓在她胳膊上,將人拽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