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三個人的悲劇，少年白髮
頭腦中交織著凌亂的記憶，雪白的女性胴、體，妖媚的笑聲，體內難以掌控的炙熱火焰……
那晚……那晚發生了什麼？
他的回憶到打傷衣荷溪，衣荷溪狼狽而逃戛然而止。
他想不起來後面發生了什麼。
但他知道，那一夜，司空清影在他房中。
他也知道，那一夜，他的的確確中了由軟羅香和千耀混合的春藥。
而第二日，第二日醒來的時候……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陸子聰的頭腦一陣陣眩暈。
怎麼也無法接受自己竟然碰了司空清影，碰了他侄子的妻子的事實。
他，竟然對司空清影做出了那樣的事情……
陸子聰是一個可憐人。
他之前步步為營的算計司空清影，也只是為了陸玖。
沒一點是為自己。
他一直是為了陸玖，才去傷害利用司空清影。
但這一刻，當他知道，他自己曾經對司空清影做過那樣的事情，當他知道一個愛他也屬於他的人，被他親手推給別人的時候，他的心，好似是在滴血。
如果……如果能夠早點知道，早點知道他跟司空清影已經做過那樣的事的話，他一定會……
會怎麼？
會，接受司空清影，另想其他辦法幫助陸玖？
不！
以他的個性，雖然不至於再將司空清影推給陸玖，但他自己肯定也不會接受一個自己侄子愛著的人。
陸子聰頭痛欲裂，一直以來獨自承受的壓力，還有內心複雜的感情，在瞬間蜂擁而來，急火攻心，喉嚨一癢，便吐出一口鮮血來。
他呼吸急促，伸手按著自己的胸口。
到了這一刻，他竟是在想……是『同息』么？是『同息』讓他這麼痛苦？這麼在意自己和司空清影之間的種種么。
腦海中似乎有一條弦，被緊緊的綳著，仿若下一刻就會斷裂。
他那大受打擊，悲痛欲絕的模樣，讓司空清影有些哽咽，淚水差點就又流出來了——是不是，陸子聰也並非如表面上那樣不在乎她？
如果陸子聰在乎她……哪怕是一點點……她也會覺得自己以前的愛，是值得的。
可陸子聰卻面如死灰，好像在瞬間老了許多一樣，聲音冰冷道：「我……答應你，答應你先前所說的……小九他報完仇，放……放你自由……」
他對不起司空清影。
他給司空清影的人生中，帶來了這麼多的痛苦。
這一生，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償還司空清影。
他也不求司空清影能原諒。
但是……在他的心裡，他已經暗暗下決定，在未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傷害司空清影，他願意拿自己的命，去恕罪。
司空清影有些空洞的眼睛，直直的望著他，但眼神卻絲毫沒有焦距。
「好。」
司空清影有些木然的點頭：「這就好……陸子聰……」
她微微眯起眼睛：「好自為之，以後，我們各自珍重……最好，再也不見……」
說到這裡，司空清影已經不願再看陸子聰一眼。
她會忘記的……她一定會讓自己忘記陸子聰。
現在留在陸玖身邊，算是報答陸子聰的救命之恩，等陸玖報仇之後。
她與陸子聰，陸玖之間，就互不相欠。
他們之間，也，再無瓜葛……
司空清影**著腳，有些失魂落魄的，一步一步的，走離了陸子聰的院子。
能為自己日後爭取到自由，對她而言，已經足夠了。
一步一步，之前被石塊劃破的腳掌心，還在溢著血跡，每走一步，都是鑽心的疼。
司空清影卻好似感覺不到，她的情緒起伏極大，心神俱碎，之前在陸子聰面前，一口氣憋著，一股勁撐著，現在，剛離開陸子聰的院子，她眼前一黑，身子便軟倒下去。
「小影！！！」
在遠處焦急等候的陸玖，一見到她倒下去，便倒抽一口氣，瞬間飛身掠到他身邊，攔腰將她倒下的身體緊緊的抱住。
「小影，你怎麼了？」
被陸玖抱著，司空清影的意識緩了緩，張開眼睛，失神的看著陸玖。
如果沒有陸玖，陸子聰是不是就不會那樣對她？
她無法做到不恨、不厭惡眼前這個男人——即使，知道他是無辜的。
「小影？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帶你去找小叔叔。」
「不……」
司空清影動了動唇瓣，掙扎著抓著她的衣袖：「不要……」
像是之前跟陸子聰對峙的時候，已經用掉了她全身的力氣，此時，她的聲音微弱的厲害：
「不要找陸子聰……不要……我不要見他……」
陸玖見她蒼白的臉頰，因為激動而有些泛紅扭曲，嚇了一跳，立即安撫：「好，不找小叔叔，不找小叔叔，那我帶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好。」
司空清影回答完之後，便倦怠的闔上了眼睛。
陸玖聽了她的答覆，便抱起她，往回走去。
他們的身後，一道綠色的身影，直直的望著他們，那張時常掛著風流倜儻，玩世不恭的笑容的臉上，如今是一片暗淡，他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陸玖抱著司空清影的身影，心裡的痛在慢慢加深。
後悔么……
不知道。
再也沒有一個人如他這般悲苦複雜，最想要的，唾手可得的，親自把它推開……
他從未為自己找想過，從未為自己活著。看似洒脫，心裡卻有無盡的悲苦，在這一刻，在司空清影的指責之後，他的內心世界，終於開始，慢慢的，慢慢的崩塌掉，那頭墨色的烏絲，從髮根開始，一點點，一點點的變成了灰白色……
玉面神醫，玉冠，綠衫，碧蕭。
如今碧蕭被扔，亦是無妨，因為，他的身上出現了一個特別的特點，讓人們可以輕而易舉的將他區分開來……少年白髮！
……………………
「出去。」
陸玖剛將司空清影放到床上，司空清影便睜開眼睛，冷冷的對陸玖道。
陸玖心裡一揪，卻低垂著頭，沒有說話。
司空清影瞪著他，正要發火，卻見他起身離開了。
司空清影舒了口氣，只覺得自己好累好累，好想就這樣睡過去，再也不要醒來了。
她闔上了雙眼，手指卻無意識的揪緊了身下的床單。
即使已經在陸子聰面前發泄了一通，她現在還是覺得好難受，好難受。
無盡的哀戚和悲慟在她獨處的時候，更是被擴大開來。
她死死的咬著嘴唇，緊緊的閉著眼睛，不讓眼淚流下來。
忽然，感覺自己身上的棉被輕了許多，下一刻，還泛痛的腳便被一隻略顯冰涼的手捉住了。
司空清影猛地睜開眼睛，扭過頭，看到了沉默不語的陸玖。
司空清影立即掙紮起來，用腳踢著陸玖：「放手！誰讓你進來的？不是讓你出去么！！！」
她慘白著臉，紅著眼眶，萬分不甘，又帶著絲絲仇恨的瞪著陸玖。
陸玖的手顫了顫——司空清影以前不是這樣的，司空清影從未這樣對待過他。
他一直以為他跟司空清影成親之後，他們之間會比以前更親密，卻想不到司空清影會變成這個樣子？
為什麼？
「你聽不懂我說什麼么？」
司空清影踢不掉握著他腳的手，就怒火中燒的掙扎著坐了起來：「放開我，滾出去！！！」
見他實在激動，陸玖只好沉聲道：「你腳上有傷，要上藥。」
「與你無關！」
司空清影看到陸玖，就無法不想到陸子聰。
這對叔侄，他受夠了，他好恨！
陸玖仿若沒有聽到她的話，手掌牢牢的抓著她的腳踝，用溫水清洗著她的腳底。
本就疼痛不已的傷口，在碰到溫水之後，更是疼的厲害，讓司空清影反射性的縮了下腳。
同時，她也覺得更委屈了。
「你……你也欺負我是不是？陸玖，我讓你放開我，你聽到沒有？」
陸玖抬頭，用漆黑的眼睛默默的望著她：「幫你上完葯，我就出去。」
說完之後，他嘆了口氣：「不要哭……我會心疼的。」
司空清影的心顫了下。
她瞪大一雙圓亮的眼睛，仔仔細細的看到了陸玖眼底的深情。
她好傻，她怎麼在之前都沒看出來？
陸玖那麼明顯的情意，她怎麼都沒發現？
她若是發現的話，一定會離陸玖，離的遠遠的。
哪怕是她有一點點戒備心理，或是，對陸子聰有一點點疑慮，都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
她怎麼那麼笨！！！
越想，司空清影越覺得恨，恨自己，恨陸子聰，恨陸玖。
她本就泛紅的眼眶越來越紅，越來越紅：
「為什麼要娶我？？」
最終，她沙啞著嗓音問陸玖。
陸玖手上輕輕的為他清洗腳底，垂下眼瞼，躲避司空清影的眼神：「我……愛你。」
「呵——愛我？你不是說，你有喜歡的人，你在找他，你不是要娶他嗎？現在，卻說這種狗屁不通的話，是你。是你給陸子聰說，讓他把我嫁給你的嗎？」
這個想法，讓司空清影全身的血液都衝到腦部了。
只要一想到是陸玖請求陸子聰把她嫁給陸玖，她就剋制不住想要殺人的衝動，她就想要跟眼前這個可恨的男人同歸於盡。
陸玖搖了搖頭：「你就是她，她就是你，我說過……會娶你的。」
其實，他在一開始，倒是沒有半分要娶司空清影的意思。
只是，那天，出關之後，他發現他的長生訣修鍊到第八重后，功力不但是無法前進，還不斷後退，他為此去找陸子聰。
陸子聰說他，求急心切，所以誤了事。
還要他不要一心只想報仇，一心只想練武，讓他放鬆放鬆，比如，好好跟司空清影相處什麼……
再後來，陸子聰又跟他說，司空清影如今失去了記憶，和之前的大京皇帝等人都沒有任何關係了，他打算遠行，不方便帶著司空清影，陸子聰問他，願不願意娶司空清影。
就在那一刻，他心動了。
他開始有了想娶司空清影的念想。
所以，他答應了。
看眼前的情況，他明顯是不該答應的……他不傻，他看的出，司空清影，雖然對他態度友好，但是，司空清影似乎不愛他。反而更像是，對他的小叔叔有請。
可惜……在與司空清影成親之前，他沒有看透這一點，他要是早看透這一點，他就不會答應娶司空清影的事情了。
「你說……我救過你？我就是你說的故事中的那個人——那我到底是誰？陸子聰不是說，我是他撿到的乞丐，一個乞丐，我怎麼會是富家公子？怎麼可能救得了那時候的你？」
縱然如今傷心欲絕，司空清影仍然是敏銳的發現了事情的不對之處。
陸玖怔了怔：「小叔叔說你忘了前塵往事，與之前的所有人都沒有關係了，也不要我在你面前提那些。」
陸子聰？
如今，在司空清影這裡，陸子聰已經完全沒有信用了，她再也不會相信陸子聰了。
「我想知道——想知道我的以前，陸玖，告訴我，我命令你，告訴我！！！」
陸玖有些猶豫，權衡利弊，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陸子聰曾提過，司空清影被大京皇帝等人弄的元氣大傷，幸好他出手才救了司空清影，雖然陸子聰不肯告訴他具體的，但言語之間也透露出大京皇帝等人對司空清影的錯待。
那些對司空清影而言，必定是令人傷心的往事，他不想提，也不想司空清影記起。
在兩人說話間，陸玖握著司空清影的手也鬆了些力道。
他的拒絕讓司空清影勃然大怒，司空清影的腳猛地用力，從他的手裡抽出，一腳踢到他臉上：「滾，不願告訴我，就滾，我不想看到你。」
陸玖被她踢翻倒在地上，但他並不在意，只是伸手抹了把被司空清影的腳蹭到臉上的水珠，開口道：「你腳上的傷要抹葯。」
「死不了，不用你管。」
「小影……」
「滾開！」
「小影……」
「陸玖，你一定要這麼討厭人么？好，你不離開，我離開。」
司空清影作勢要下床。
陸玖立即伸手將她按在床上，臉色黯然道：「你別動……我離開就好，你在這裡好好休息。」
說完他拿過旁邊的瓷瓶：「這是葯，你自己抹，我就在門外，有什麼需要，你儘管喊我。」
他的話讓司空清影又氣又心酸，司空清影難過的在心底想，為什麼這麼對她的人不是陸子聰，反而是陸玖？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要有陸玖這麼礙事的人？
那一刻，她真的很衝動：「陸玖，你真的愛我嗎？」
陸玖不明白為什麼她會這麼問，但還是使勁的點頭：「是。」
「那麼，我讓你死……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你會做嗎？你會去死么？」
司空清影抬著頭，抓著陸玖的衣袖，無理取鬧的、任性的問陸玖。
陸玖的臉抽動了幾下：「對不起。」
他還有他們陸家的血海深仇要報，他不能死。
他的性命，是陸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慘死的人的，而不是他自己的，所以，他不能答應司空清影的要求。
「哼……假惺惺，果然是虛情假意！！！」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司空清影還是被陸玖給氣到了。
口口聲聲說愛，還不是騙人的。
騙子，騙子！陸子聰是騙子，陸玖也是騙子！
他早就該想到了，叔叔是騙子，侄子怎麼可能會是好人呢？
「你滾出去吧。」
司空清影推開陸玖，有些氣悶的背過身子，不再看陸玖。
陸玖看著她縮著的身影，眼底帶著無限的哀傷……在昨晚，新婚之夜裡那個醉酒了一樣，可愛無比的小影，不存在了。
永遠都不存在了。
昨晚的一切，對他而言，美的就像一個夢一樣。
幸福——對他而言，果然是遙不可及的夢么？
這場婚事，到底是對是錯？
一下子，就傷了三個人的心。
他是不是做錯了？
如果……司空清影想要自由的話……那麼，他給司空清影自由。
這，其實不過是一紙休書的問題……
陸玖暗暗的下定決心，只要司空清影開口，他一定會放司空清影自由，如果司空清影不離開的話，他就一直這麼守護著司空清影。
………………
陸子聰留書出走了。
他離開了玄冥宮，沒人知道他是何時走的，怎麼走的——走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當陸玖將這個消息告訴司空清影的時候，司空清影的身體，還是忍不住顫了顫。
這兩天，司空清影都沒有理會陸玖。
每次看到陸玖，他就又氣又恨，但陸玖那副沉默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模樣，又讓她覺得心酸不已。
她是一個容易心軟的人，欺負陸玖次數多了，便自知有錯了，她沒有再張口罵陸玖，也沒有打陸玖，但是，她依舊的不喜歡陸玖，仇恨陸玖的存在。
所以，她開始冷暴力。
基本就是不理會陸玖，在腳上有傷的時候，一直躲在床上養傷……當然，她是絕不會允許陸玖跟她在同一間房內的。
她沒出過房，自然也就不知道陸玖一直守在她的門外。
好在現在陸玖的長生訣已經臻至化境，所以身體也很好。若是一般人，在這種秋寒漸濃的時刻，不分日夜的守在門外，還真會吃不消。
玄冥宮的人，對此非常的好奇。
幾乎是所有人都知道，左宮主和其妻子不合，宋晴很擔心。
只是，現在她的主子是右宮主宮素仙，而且那個冷艷的女人，還不是那麼好說話。
宋晴求了很久，才得了個機會來司空清影和陸玖這裡。
「司空姑娘。」
宋晴看到司空清影的時候嚇了一跳，她怎麼都沒想到，不過是短短几天的時間，司空清影竟然瘦了那麼多，巴掌大的小臉上，也就一雙眼睛略微顯大了。
「你這是……怎麼回事？」
司空清影的臉色很不好，她強撐著對宋晴笑了笑：「聽說你去右宮主那裡了，怎麼樣，右宮主對你好么？」
宋晴點了點頭，有些猶豫道：「司空姑娘，我可不可以冒昧的問一下，你跟左宮主，到底怎麼了？」
一提起陸玖，司空清影就變了臉色。
「沒事，我們好好的。」雖然之前發生的事情讓司空清影心裡悲痛，但，這樣的事情，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告訴宋晴。
「司空姑娘，你何必騙我呢，若真沒事的話，你會瘦成這個樣子？左宮主也會一直在門邊跟望妻石一樣，不肯挪動半步不說，整個人還憔悴的不成樣子？」
司空清影怔了下，她倒是真的沒注意到陸玖憔悴了。
而她自己，已經比最初好了些，至少，現在已經冷靜下來，也肯理智的看待這件事了。
「是他讓你來的？」
宋晴搖頭：「不，是我自己聽說後來的，司空姑娘，你既然嫁給了左宮主，就好好對他，照顧他，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但是，你們這個樣子，彼此折磨，實在是讓人看不過去。」
司空清影垂下眼眸：「我們之間沒什麼，只是，我不愛他而已。」
宋晴皺著眉，臉上帶著一些憤懣：「司空姑娘，你明明答應過我，說你會照顧他的……你還說，他救過你，你會對他好，因為你分得清什麼是恩情，什麼是愛情，為何到現在卻出爾反爾？早知今日，當初你又何必拜堂呢？」
司空清影心中的傷口，彷彿被宋晴的話撕裂了一樣，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她臉頰微微抽動，有氣無力的說：「我當初……說的人，不是他。」
「不是他？」
宋晴怔了下，然後臉上變的奇怪起來：「你……難道你說的是陸大夫？你……你真正傾心的人，是陸大夫？」
司空清影撇過頭，閉上眼，沒有再說話。
宋晴當她是默認了，倒抽一口氣。
「既然如此，你為何要嫁給左宮主……你……你……」
司空清影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宋晴，你信不信，我在新婚的第二天，才知道我嫁的人是陸公子，而非陸大夫？」
如今說起這事，她的語氣涼薄，並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
宋晴只覺得不可思議。
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司空清影了。
兩人陷入到了一片沉默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