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觀音垂淚(二)
「噔」的一聲輕響,卻嚇了楊秋岳和方多病一跳,李蓮花撥動了那具「飛瀑連珠」的琴弦,又撥了一下。方多病被他嚇了兩次,怒道:「李蓮花,你幹什麼?鬼吼鬼叫的難聽死了!」楊秋岳咦了一聲,「這琴上寫了字。」李蓮花正在細細端詳琴身上的墨跡,「淫漫則不能勵精……」筆力蒼勁,最後一筆拖得老長,直延續到琴腹,顯然是書寫之人寫到最後把筆摔了出去。這具瑤琴本是古物,琴身漆黑光亮,寫了墨跡不易看出。三人在房間里轉了幾圈,沒有再看見什麼新鮮東西,回到前廳,葛潘的目光死死盯著匍匐在地的那具屍體,方多病念頭一轉,一把把鑽在土裡的那具骷髏拉了出來。
那骷髏骨骼已經散去,只憑了他那一身千瘡百孔的皇袍才勉強把他「拉」了出來,方多病把那「一袋」零散的「東西」倒了滿地。一陣噼啪掉落之聲,塵土飛揚,三人一起看見除了骨骼之外,地上尚有印鑒一個、玉瓶一個、琴譜一本,以及金銀觀音各一小座。那對觀音神態和門上所鏤極其相似,觀音面容端正秀麗,衣著線條流暢柔和,雖然多有破損,卻是罕見的珍品,相比而言,門上的觀音雖是雕琢精細,卻乏了一股端正慈悲之氣,顯是工匠模仿此二尊觀音而鏤。方多病拾起那個印鑒,翻轉一看,「這真的是玉璽,我雖然沒見過皇帝的印,但這塊玉卻是極品好玉。」楊秋岳道,「看這模樣,熙成帝是被芳璣帝所殺,但是史書記載,他卻是暴斃之後,按照朝儀隆重下葬的,怎會背後中刀死於此地?」李蓮花微微一笑,「熙陵建成這種古怪模樣,我想它本來當真要建皇陵,但後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卻被改成了一處秘宮。熙成帝將自己的陵墓改建為秘宮,怎能無所圖謀?」方多病瞪眼,「什麼圖謀?」楊秋岳也淡淡的道,「勢必與芳璣帝有重大關係。」
「你們真的沒有明白?」李蓮花嘆了口氣,「熙成在地宮入口刻了那篇羅羅嗦嗦洋洋洒洒的《醫子喻》,那故事主要在說什麼呢?它在說老子為了兒子好,就算詐死也不算騙人,不是么?」方多病和楊秋岳情不自禁「啊」了一聲,「熙成詐死?」李蓮花指指後面那個女子的房間,「那具瑤琴上寫『淫漫則不能勵精』,琉璃影壁畫著鯉魚化龍……」方多病恍然大悟,「啊!那是諸葛亮《誡子篇》的一句話,《醫子喻》、《誡子篇》,看來熙成老子對他兒子寄望很深,皇帝老兒也望子成龍。」楊秋岳微現詫異之色,「芳璣帝做了什麼,居然讓熙成決定詐死?」李蓮花輕咳了一聲,慢吞吞的道,「我猜……芳璣帝迷上了裡面房間的那個……女人。」方多病哼了一聲,「那女人是誰?」
「她可能是熙成帝的嬪妃。」李蓮花道,「而芳璣帝迷上了他老子的小老婆,所以讓他老子痛心疾首。」方多病又哼了一聲,「你怎麼知道她不是芳璣的女人?」李蓮花縮了縮脖子,「這裡是熙陵……熙成皇帝在自己的墳里詐死,和他在一起的怎會是芳璣的妃子?而且……而且……」楊秋岳忍不住脫口問,「而且什麼?」
「而且這個女人……」李蓮花慢吞吞的道,「死在熙成和芳璣之前,已經死了很久了。」方多病越聽越稀奇,「你是說——」他指著那具骷髏,「你說這個女人——在熙成還活著的時候,就已經死在這裡,死了很久了?」李蓮花點頭。楊秋岳不得其解,茫然搖頭,渾然不可思議。李蓮花嘆了口氣,「她和外面熙成和芳璣的骷髏完全不同,你們沒有發現么?她的衣著不亂、髮髻整齊,比熙成和芳璣的骷髏要乾淨得多。」方多病點頭,「那又如何?」李蓮花又嘆了口氣,似乎對方多病冥頑不靈失望得很,「皇帝穿的衣服,材質肯定是最好的,為何熙成和芳璣的皇袍破破爛爛,千瘡百孔,頭髮散亂,骷髏也難看得很?不一定是因為這個女人長得很美,所以骨骼也特別美的緣故。」頓了一頓,他慢慢的道,「有一種可能啊……那是因為熙成和芳璣的肉身在這裡腐爛,衣服被蛆蟲啃食,以至於千瘡百孔;而她的衣裳沒有受到蛆蟲騷擾……」方多病皺眉問,「你想說她美得連蟲子都捨不得吃她?那她的肉到哪裡去了?」李蓮花看方多病的目光越發失望,「說到這裡你還不明白?我想說她很可能一開始就是個骷髏,她早就死了,只不過被擺在那裡,衣服和頭髮是她化為骷髏以後別人給她穿上戴上的。她既然早就是個骷髏,當然不會有蛆蟲吃她,所以她的衣服比熙成和芳璣乾淨得多,骨頭也漂亮得多。」
楊秋岳瞠目結舌,呆了半晌,「這也太荒謬了。」李蓮花指指那具瑤琴,「這琴聲難聽得很,若是有人彈過,怎會沒有調弦?真是愛琴之人絕不會在琴面上寫字,所以琴必定不是給熙成的。何況她頭上那髮髻是個假髮,她若不是個禿子或者尼姑,為何會戴有假髮?她原來的頭髮呢?還有那身衣服——」他再度拉扯了一下那骷髏的白衣,「這衣服分明是按照這具骷髏的尺寸量身而做,活人再瘦弱纖細,也絕不可能化為骷髏之後,衣服還穿得如此合身。」方多病毛骨悚然,「你說——熙成皇帝在自己的墳里詐死……還供著……一具女骷髏……他莫非瘋了?」楊秋岳輕輕提起那女骷髏頭頂髮髻,那烏髮果然是以人發盤結,底下勾了個發箍,戴在頭上的,也因為是假髮,所以挽得很結實,並不散亂。
「她是被握碎頸骨死的。」方多病細細端詳那具骷髏,突然道。李蓮花點了點頭,「一個女人死後有人替她裁製衣裳、盤結假髮、處理骨骼,居然還被熙成帶進了熙陵秘宮之中。無論她是不是嬪妃,她定是熙成心愛之人。」方多病和楊秋岳都點了點頭,李蓮花繼續道,「那麼她會被誰握碎頸骨而死?誰敢?為何前朝史書從來未提此事?」楊秋岳緩緩的道,「只因為她是被熙成所殺!」李蓮花微微一笑,微笑得很文雅,「我猜……這女人必定美得讓人無法想象,熙成帝納她為妃,芳璣帝長大之後,迷戀上父皇的妃子,難以自拔。一開始熙成想必憤怒得很,芳璣帝之所以突然貌丑,說不定真是熙成帝下手所致。但自從芳璣變醜之後,做老子的人卻突然後悔了。他自小寵愛芳璣,芳璣聰明好學,是他寄望有大成就的兒子,突然迷戀女人荒廢功業,令他十分痛惜。他遷怒愛妃,認為紅顏禍水,於是掐死了他心愛的女人——芳璣就此深恨熙成,要殺他為情人報仇。而老子愧對兒子,思念愛妃,又擔驚受怕,日子過得痛苦得很,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