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染少師劍:劍鳴彈作長歌(一)
那是個一丈方圓的小屋,屋裡縱橫懸挂著大小不一的鎖鏈,鎖鏈上掛有各種稀奇古怪的刀具,地上血跡的污漬已讓原先青磚的色澤無跡可尋。
屋裡懸挂著一個人,那人琵琶骨被鐵鏈穿過,高高吊在半空,全身赤裸,身上倒是沒見什麼傷痕,但讓李蓮花嚇了一大跳的,是這個人身上生有許多古怪的肉瘤,或大或小,或圓或扁,看來觸目驚心,十分恐怖。李蓮花探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但既然已經看了,便只好也看到底,於是他又看了一眼。
然後他就只好對著屋裡這人笑了一笑。
那被掛在半空,渾身赤裸,血跡遍布,還生有許多肉瘤的人面容清俊,雙眉斜飛,即使淪落到這般境地在他臉上也淡淡的看不出什麼來,目中光芒尚在,卻是笛飛聲。
李蓮花認出他是笛飛聲,仰著頭對他這等姿態著實欣賞了好一陣子。笛飛聲淡淡的任他看,面上坦然自若,雖然淪落至此,卻是半點不落下風。
李蓮花看了一陣,笛飛聲等著他冷嘲熱諷,卻聽他奇道,「你身上生得這許多肉瘤,穿著衣服的時候,卻把它們收到哪裡去了?」笛飛聲淡淡的道,「你的脾性果是變了很多。」李蓮花歉然道,「那個……一時之間,我只想到這個……」他走進屋裡,順手帶上大門,嘆了口氣,「你怎會在這裡?」
笛飛聲吊在上頭,琵琶骨上的傷口已經潰爛,渾身生著古怪的肉瘤,那些就如根本不是他的身體一般,他根本不屑一顧,只淡淡的道,「不勞費心。」
李蓮花在屋裡東張西望,他手上纏著鎖鏈,腳踝上也拖著鎖鏈,行動本已不易,要攀爬更加困難,他卻還是尋了兩張凳子疊將起來,爬上去將笛飛聲解了下來。笛飛聲渾身穴道受制,琵琶骨洞穿,真氣難行,李蓮花將他解了下來,他便如一具屍體一般僵直躺在地下,過了一會兒,他語氣平淡的道,「今日你不殺我,來日我還是要殺你、要殺方多病、肖紫衿、紀漢佛等等一干人。」
李蓮花也不知有沒聽見他的話,他為他取下穿過琵琶骨的鎖鏈,突的爬了起來,滿屋子翻找東西,好半天才從屋角尋出一件血淋淋的舊衣,也不知是誰穿過的,忙忙的給他套在身上。笛飛聲撂下狠話,卻見他手拿著一塊破布發獃,劍眉皺起,「你在做什麼?」
「啊?」李蓮花被他嚇了一跳,本能的道,「我在想哪裡有水可以幫你洗個澡……呃……」他乾笑一聲,「我萬萬不是嫌你臭。」笛飛聲淡淡的道,「生死未卜,你倒是有閒情逸緻。」李蓮花用那破布給他擦去傷口處的膿血,正色道,「這破布要是有毒,只能說菩薩那個……不大怎麼你……絕不是我要害你。」笛飛聲閉目,又是淡淡的道,「笛飛聲生平不知感激為何物。」李蓮花又道,「你餓不餓?」
笛飛聲閉嘴了。
他根本不該開口,這人根本就不是在和他「說話」。
他根本是自說自話。
然而這自說自話的人很快把他弄得乾淨起來,居然用手臂上的玄鐵鏈將他綁在背上,就這麼背了出去。
半個時辰之後。
浮煙裊裊,水色如玉。
笛飛聲躺在一處水溫適宜的溫泉之中,看著微微泛泡的泉涌慢慢洗去自己身上的血色。他漠然看著不遠處的一人——那人和他一樣泡在溫泉之中,不同的是他忙得很。
忙著洗衣服、洗頭髮、洗那玄鐵鎖鏈。
半個時辰功夫,李蓮花背著笛飛聲繞角麗譙這處隱秘牢獄轉了一大圈,發現這裡竟是個絕地。
這是一座山崖的頂端,角麗譙在山頂上蓋了個莊園,莊園里挖了個池塘,據說池塘里養滿吸血毒蟲,連半條魚也沒有。此處山崖筆直向下削落,百丈高度全無落腳之所,縱使是有什麼少林寺一葦渡江或是武當派乘萍渡水之類的絕妙輕功也是渡之無能。角麗譙上來是使用一種輕巧的銀絲掛鉤借力上來的,她手中有方便之物,上來下去容易,旁人既無這專門之物,又無絕頂輕功,到了此處自然只有摔死的份。
李蓮花和笛飛聲卻好運得很,角麗譙被李蓮花一激,拂袖而去,不願再留在山頂,即刻下山去了。這山莊之內無人,只有玉蝶青術以及另外十幾個丫鬟書童,莊園外機關遍布,魚龍牛馬幫有「金鳳玉笛」等三十三高手守在山巔各個死角,藉以地利機關,的確是固若金湯。
但李蓮花和笛飛聲卻沒有闖出去。
事實上李蓮花背著笛飛聲,在廚房裡捉了一個小丫鬟,問清楚角麗譙的房屋在哪裡,順手從廚房裡盜了一籃子酒菜,然後把小丫鬟綁起來藏進米缸,兩人就鑽進了角麗譙的屋裡。
出乎意料的是這屋裡居然有個不大不小的溫泉池。此山如此之高,山頂居然有個溫泉,李蓮花嘖嘖稱奇,將角麗譙將溫泉蓋進自己屋裡這事大為讚賞,然後他便將笛飛聲扔了下去,自己也跳進去洗澡。
角麗譙為自己修建的屋子很大,溫泉池子在房屋東南一角,西南角上卻有數排書櫥,上面排滿詩書,還有瑤琴一具,抹拭得十分乾淨,就宛若當真有婉約女子日日撫琴一般。桌為檀木桌,椅為梨花椅,文房四寶,琴棋書畫具備,倒和那翰林學士家的才女閨房一般模樣。
笛飛聲對角麗譙的房屋不感興趣,只淡淡的看著那一絲一縷自自己身上化開的血。李蓮花將他自己全身洗了一遍,濕淋淋的爬起來,便到書櫥那去看。笛飛聲閉上眼睛,潛運內力,他雖然中毒頗深,琵琶骨上傷勢嚴重,但功力尚在。方才李蓮花幫他解了穴道,數月以來不能運轉的內力一點一滴開始聚合,只是悲風白楊心法剛猛狂烈,不宜療傷,他中毒太深,若是強提真氣,非臟腑崩裂不可。角麗譙對他太過了解,這才放心將他吊在屋中,拿準他無法自行療傷。
李蓮花自書櫥上搬下許多書來,饒有興緻地趴在桌上看書。笛飛聲並不看他,卻也知道他的一舉一動,溫泉泉水涌動,十分溫暖,感覺到溫暖的時候,他突然恍惚了一下。
他記起了李相夷。
他依稀記得這個人當年在揚州城袖月樓花魁下棋,輸一局對一句詩,結果連輸三十六局,以胭脂為墨在牆上書下《劫世累姻緣歌》三十六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