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舍有得(有修改)
當謝桃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被人背在背上。
厚厚的圍巾將她的臉包裹了大半,她只覺得自己的頭很痛,腦子昏昏沉沉的還有點反應遲鈍。
或許是因為她動了兩下,背著她穿行在雪天的清晨里的少年偏頭,「你醒了?」
謝桃聽得出來,這是謝瀾的聲音。
「你……」她剛一開口,嗓子就磨得生疼,聲音喑啞。
「我今兒在附近辦點事兒,順道給你帶了早飯來,結果怎麼敲門你都不應,打電話也不接,我只好自己進去了……」
「你發著燒呢,我得給你送醫院裡去。」
謝瀾背著她快速地往路邊走,想要攔一個計程車。
這大白天的,他也不好使用術法,否則他還能更快。
當謝桃被謝瀾扶著坐上計程車的時候,她偏頭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謝瀾,神情有點恍惚。
「大叔,去醫院。」謝瀾關上車門,對司機道。
車在行駛的過程中,謝桃聽見謝瀾在她耳朵邊念,「你昨天到底幹啥去了?怎麼還把自己弄生病了?你知不知道你還是挺重的,可累著我了……」
「你也可以不管我的。」
謝桃咳嗽了一聲,嗓音乾乾的,沒什麼力氣。
「那怎麼行?我不管你,你是不是就睡過去了?」謝瀾橫了她一眼,然後把她頭上的毛線帽子往下一拉,遮住了她的視線。
「……」
謝桃默默地伸手,把帽子往上提了提。
但此刻,她偏頭望著窗外紛飛的雪花,心裡忽然升騰起幾分暖意。
在車上不知不覺地又睡著了。
知道謝瀾推了推她,她才睜開眼睛,還懵懵懂懂的時候,正好對上了司機大叔那一雙笑眯眯的眼睛。
謝桃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車上。
「下來。」謝瀾朝她伸出手。
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打開車門,微微俯身站在外面的少年只穿著一件黑色的衛衣,搭著一條單薄的破洞牛仔褲,也沒見他有絲毫冷意。
他就站在那兒,朝謝桃伸出手。
明明是天生張揚的眉眼,此刻卻帶著幾分難言的柔和。
下了車,謝瀾原本還想背謝桃,但被她拒絕了。
從挂號,到等候看診,一直都是謝瀾在幫她忙著來回跑,到看診的時候,也是他扶著謝桃進去的。
醫生開了一些葯,又讓輸液,讓他們去門診。
謝瀾雖然看著弔兒郎當的,但有時候卻也心細,他扶著謝桃走進病房裡,又讓她在床上躺下來,然後又替她蓋好被子。
等護士來給謝桃輸液的時候,謝瀾就在旁邊看著針頭被一點點地推進謝桃的血管里,他的眉頭一點點皺起來,就好像被扎針的是自己似的。
等護士走了,他就走到床邊,對謝桃說,「我去幫你拿葯,等會兒就回來。」
謝桃看著他,點了點頭。
病房裡除了她之外,還有四五張病床,上面都躺了人在輸液,每一張病床邊都坐著陪病人的人,他們聊著家常,打發著時間。
謝桃盯著他們看了好一會兒,直到謝瀾再一次出現在病房門口。
他的手裡已經提了一袋子的葯。
拉了個凳子在謝桃的床邊坐下來,謝瀾把那一袋子葯都放在了旁邊的床頭柜上,然後問她,「你想不想吃點什麼?」
謝桃半睜著眼睛,搖搖頭。
她盯著謝瀾看了好久,在意識快模糊的時候,她忽然喊他,「謝瀾。」
「怎麼了?」謝瀾問她。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這樣的一句話,是謝桃放在心裡頭久久沒有問出的話。
但此刻,她看著坐在她面前的這個頭髮凌亂的少年,有許多的猶豫,忽然就都消失不見了。
無論是謝瀾,亦或是老奚。
他們對待她,都是那麼的好。
而在那間總是深夜開門的小酒館里,她和他們一起吃著飯的時候,雖然總是吃不到肉,但其實,她心裡覺得還挺開心的。
三個人一起吃飯,總是比一個人吃飯,要好啊。
就像從他們筷子底下永遠也搶不到的肉,才是她最惦念的美味。
但是,他們為什麼,要對她這樣一個萍水相逢的人這麼好呢?
謝桃想不明白。
但謝桃,還是很感激。
「對你好你還不願意?」謝瀾嘖了一聲,替她往上拉了拉被子。
或許是瞥見她看向他時,那樣認真地想要尋求他的答案的眼神,謝瀾頓了頓,忽然笑了一聲,聲音有點兒懶懶的,「可能是叫多了你桃桃妹,」
「所以,難免把你當成妹妹了吧。」
少年的聲音清亮,他的眉眼也仍舊帶著幾分不受束縛的肆意張揚,看著她的時候,那雙眼睛里,彷彿藏著淺淡的光。
他說得看似隨意,卻也帶著幾分認真。
謝桃想過無數種理由,卻沒有想到過,竟會從他的嘴裡聽到這樣的一句話。
她並不知道的是,
在她眼前這個看起來從來都是大大咧咧,似乎從沒有什麼煩心事的少年,實則,也是一個多年孤獨的人。
如果不是撿到那隻看起來平平無奇,卻材質十分特殊的瓶子,放出了被困在裡面數百年之久的老奚,他或許現在就還是一個收破爛的。
從前的謝瀾,對這個世界一直很抗拒。
在十四歲那年,他就孤身一人離開了福利院,靠著收破爛,過著食不果腹的生活。
有很多人想救助他,想讓他回到學校里去上學。
但是謝瀾覺得沒什麼意思。
就連活著,都是一件挺沒意思的事情。
直到,他遇見老奚,那樣渾渾噩噩的人生,才好像是終於透進來了一點兒光。
雖然他嘴上一直抗拒成為小酒館的暫代老闆,但令他無法否認的是,在小酒館的這幾年,的確讓他過得越來越開心。
「睡吧,睡一覺醒來,你就好了。」
看著謝桃怔愣的模樣,謝瀾拍了拍她的被子,說道。
也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聲音很輕,還是因為掛著的液體有催眠的作用,謝桃漸漸地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在夢裡,她好像又夢到了衛韞。
一如昨天的風雪裡,他披著玄色的大氅,穿著靛藍的銀線紋錦袍,朝她伸出手時,靛藍的寬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謝桃極力地想要去拉他的手,可她望著他的指尖,卻始終無法觸碰到。
後來,他隨著那道神秘的光幕漸漸消失了。
無論她怎麼喊,都聽不見他的迴音。
當她再度醒來的時候,手背上的針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拔掉了,她反應了好一會兒,偏頭的時候,看見了老奚的臉。
「醒了啊。」老奚對她笑了笑,然後指了指放在床頭柜上的保溫桶,道:「正好,我給你煮了粥,你這兩頓沒吃了,肚子餓不餓?」
或許是在他口中聽見了「餓」這個字,她的肚子就有了反應,發出輕微的聲音。
謝桃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有點不太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謝謝奚叔……」
謝瀾在旁邊哼哼,「如果你不生病,我們就能吃到牛肉火鍋了……」
「……我好了就補給你。」謝桃捧著老奚遞過來的一碗粥,對謝瀾說。
「哪用得著你補啊,等你好了,讓老奚請!」謝瀾指了指老奚。
老奚也笑,「我請。」
而謝桃一勺粥喂進嘴裡,也不知道是被燙到了,還是怎麼回事,她的眼眶忽然有點發熱。
她從來都沒有想到過,自己生病的時候,還會有這樣的兩個人為她跑前跑后,甚至給她煮粥……
謝桃抿緊嘴唇,半晌才望著他們,說,「謝瀾,奚叔,」
「真的……謝謝你們。」
如論如何,謝桃總是這樣的一個人。
會為了世間所有向她報以善意,回以溫暖的人而心懷感激。
因為他們值得。
而謝瀾和老奚,令謝桃在這一瞬間,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家人的感覺。
「都是多少頓飯吃出來的交情了,謝什麼謝?」謝瀾拽了一下她帽子上垂下來的毛球。
正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忽然被人推開。
謝桃下意識地看過去,頓時臉色變了變。
是蘇玲華。
她穿著一件淺色連衣裙,外面搭著毛呢大衣,腳上踩著一雙長靴,襯得她的小腿更加纖細,原本就足夠柔美的面容此刻化著精緻的妝容,整個人都顯露出一種優雅的氣質。
但她拎著包站在那兒,在對上謝桃的雙眼時,顯得尤其躊躇。
病房裡的氣氛一瞬有了些變化。
老奚是多精明的神仙,只這麼一眼,他便看出了端倪,於是他便對謝瀾道,「走吧,我們先出去。」
謝瀾卻沒明白,「出去幹啥?」
「……」
老奚索性也不解釋了,直接拽著謝瀾走出了病房。
「老奚你幹嘛啊?那女的誰啊?」謝瀾甩開他的手,疑惑到不行。
「謝桃的母親。」
老奚攥著手裡的兩隻透明的珠子,平靜地答。
「桃桃妹她媽?」
謝瀾「嘶」了一聲,摸了摸下巴,「那我怎麼瞧著她們之間的氣氛不太對啊?」
老奚是調查過謝桃的,所以她的事情,他基本都清楚。
包括她的過去。
於是病房外,老奚就跟謝瀾講起了謝桃的那些事情。
而病房裡,其他病床上的病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還剩下兩個人躺在床上輸著液,閉著眼睛睡覺。
病房裡,顯得尤其安靜。
「桃桃……」蘇玲華走到謝桃的病床前,終於開口叫了她一聲。
謝桃沉默了半晌,才問:
「您來這裡幹什麼?」
蘇玲華整個人都顯得很局促,聽見謝桃這麼問她,她就連忙說,「今早你班主任把電話打到了家裡來,說你沒去上學……」
「後來又聽班主任說,說你生了病,有人幫你請了假,我……我不放心你,我就問你班主任要了醫院地址,過來了。」
聽著蘇玲華的聲音,謝桃手裡捧著那份熱粥,垂著眼帘,片刻后才說,「我沒事,你……走吧。」
「你生了病,我是來照顧你的。」
蘇玲華把包包放在床頭柜上,輕聲說。
照顧?
謝桃在聽見她的這句話的時候,嘴唇抿得緊緊的,捧著那碗粥的手指節漸漸地一再收緊。
「不用了。」睫毛顫了顫,她盡量讓自己顯得足夠平靜。
「桃桃,你不要每次都拒絕我好不好?」
蘇玲華皺起眉頭,像是有點收不住情緒,聲音陡然拔高。
甚至有一點點尖銳的痕迹。
頓了頓,她僵了一下,神色又柔和下來,聲音也放低,「你生病了,你需要我的照顧。」
謝桃一直垂著眼帘,沒有看她,在聽見她的這句話時,她搖了搖頭,輕輕地說,「我不用照顧。」
有一瞬,她的聲音變得尤其飄忽:
「真的……不用了。」
其實早就,不需要了。
所以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吧。
「桃桃……」
蘇玲華像是被她這樣的模樣給喚起了曾經的許多往事,她綳不住熱了眼眶。
而謝桃忽然抬頭,看著捂著嘴,掉眼淚的蘇玲華好一會兒,她忽然說,
「媽媽您看,您每一次見我,總會忍不住哭,」
她頓了頓,「我見了您,也是這樣。」
「您忘不掉曾經的許多事情,我也同樣忘不掉,既然是這樣,您又為什麼,一定要來見我呢?」
「一見我,您心裡就難受,我一見您,心裡也覺得很難受。」
謝桃望著她,眼裡也漸漸有了一層淺淡的水光,
「媽媽,就這樣吧,好不好?」
就這樣,隔著該有的距離,把所有的事情,都放進心裡的那隻匣子里鎖著,不用再見,也不用再折磨著自己再面對彼此的時候,多流那幾滴眼淚。
血緣,永遠是血緣。
蘇玲華對她好過,也壞過,於是一切,都只能像現在這樣,彼此遠離,才是最好的辦法。
就像謝桃忘不掉那些難受的歲月一樣,蘇玲華又何嘗忘得掉。
謝桃是蘇玲華的遺憾,同時,也是她那段混沌歲月以及渾噩的自己的見證。
她有多無法面對那個歇斯底里,失去所有理智的自己,就有多無法面對因為曾經的那個她而備受折磨的女兒。
曾經她對謝桃的愛是真的,傷害也是真的,而現在她這滿心的愧疚,也是真的。
可那已經是時間永遠都無法抹平的傷痕,是她無論用什麼辦法都無法從自己身體里驅除的沉痾。
「謝桃,你是我的女兒,你說不需要我照顧?你看看你自己一個人成什麼樣子了?」
或許是急了,她的情緒開始激動起來,那樣的眉眼到有點像是曾經謝桃還在鄭家的時候,還未察覺對謝桃虧欠了多少的時候,她的模樣。
她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卻被推門的聲音打斷。
穿著黑色衛衣的少年一手插在兜里,靠在門框那兒,「阿姨,你還是走吧。」
蘇玲華頓住了。
謝桃抬眼看向謝瀾,隔著一層朦朧的水霧,她看見他稍顯模糊的身形。
「您心裡也應該清楚,謝桃她是不會原諒你的。」
謝瀾看著蘇玲華,又道:「以前該您付出的你不捨得付出,現在卻上趕著來了,這世上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這說起來,怕是您自己都覺得不大可能吧?」
「您這會兒想著彌補,也不想想謝桃她還用得著嗎?錯了就是錯了,就算她肯原諒你您,您又真的原諒得了自己嗎?」
謝瀾的每一句話都說得尤其直白,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刃狠狠地扎進了蘇玲華的心口,令她那張面龐在一瞬煞白。
她站在那兒,身體顫了一下。
「您放心,謝桃沒您想的那麼慘,離開了您,她照樣過得很好,或許正是因為離開了您,她才能過得這麼好,您也不用操那心了,反正啊,她有我這不是親哥勝似親哥的哥哥,還有外面一老頭關心她,您啊,還是回去吧!」
謝瀾忽然站直了身體,指了指門口,定定地看著蘇玲華,神情很淡,竟是難得的正經。
彼時,另外的病床上睡著的兩個人也被這一陣的說話聲給吵醒了,或許是聽了謝瀾的話,他們帶著猜測的目光落在了蘇玲華的身上。
那終歸是不太令人舒服的目光。
蘇玲華被他們注視著,一時間臉色變了幾變,忽然有了幾分難堪,她回頭看了一眼謝桃,見她仍然坐在床上,一副身形單薄的模樣,垂著眼睛也沒有看她,蘇玲華捂著嘴,又淌了兩行眼淚下來,走到床頭櫃邊,拿了自己的包包。
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蘇玲華停頓了一下,然後轉身,對謝桃說,「桃桃,我還是希望你回來,我……」
她話沒有說完,但是像是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看了站在那兒的謝瀾一眼,臉色有些不太好,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但她忍了忍,還是離開了。
而謝桃在她離開之後,原本僵硬的脊背終於放鬆了下來,她手裡的那碗粥,沒有了熱氣氤氳,已經有些涼了。
老奚走進來,想要取走她手裡的粥,卻被謝桃捧得緊緊的。
「桃桃,有些涼了,你生著病,不能吃涼的。」老奚摸了摸她的腦袋,看起來是那麼慈和,聲音也滿懷關切。
那一瞬,看著老奚的臉,謝桃的眼淚一瞬間就下來了。
在這個世界上,誰又是真正不幸的呢?
謝桃曾經以為自己很不幸,以為自己大概這半生,都要自己孤零零地過了。
但她還是選擇認真地生活。
或許,也是生活看到了她的努力,所以讓她在最難捱的那兩年裡,遇見了周辛月,又讓她在這一年,遇見了衛韞,甚至遇見了謝瀾和老奚。
有人離開她,就好像兒時因為她選擇了媽媽而陰沉著一張臉,從此一去不復返的父親,就好像她曾渴盼著得到重視得到一如從前的愛,卻終究有了新家媽媽。
但也有人走近她。
一如隔著時空的衛韞,即便是那麼遙遠的距離,她和他也終究還是遇見了。
亦如謝瀾和老奚,他們守著一間小酒館,懲惡揚善,也救了她。
這或許就是,有舍,亦有得。
她不必再記著失去了什麼,她應該記得得到的一切。
「桃桃妹不哭啊,我剛剛已經跟老奚說好了,你以後啊就別去打那些亂七八糟的工了,來小酒館,本暫代老闆特聘你為,為……」
謝瀾坐到床邊,把紙巾塞到她手裡,又抓了自己的頭髮一把,想了想,然後說,「大堂經理!工資高待遇好!絕對不虧!」
謝桃正哭著,聽見他的這句話,就愣住了。
她吸了吸鼻子,「這怎麼可以……」
「怎麼不可以了?老奚都同意了!」謝瀾說著看向老奚,「你說是吧老奚?」
謝桃看向站在床邊的老奚,見他眉眼含笑的,也對她點了點頭。
謝桃抓著被子,「可是,我能做什麼?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
她望著老奚。
「我還是一個凡人呢,還不是當了老闆?」謝瀾戳了一下她的胳膊肘。
老奚適時道:「桃桃,我們小酒館啊,兩個人也忙不太過來,你就來我們這兒吧,就當是幫幫我們了。」
「還有你是欠著你那繼父錢呢吧?」謝瀾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說,「瀾哥什麼都不多,就是錢多,我借你,你先還了吧!」
「這樣以後你就可以不用再跟他們有什麼過多的牽扯了。」
謝桃愣了一下,然後吶吶地問:「你怎麼知道……」
謝瀾攤手,然後指著老奚。
面對著謝桃的注視,老奚笑得仍舊和藹無害。
「對哦……奚叔你是神仙。」
謝桃恍然。
老奚想知道什麼,又不是什麼難事,畢竟,他是一位活了一千多歲的神仙啊。
她忽然一頓,猛地看向老奚,她張口想問他是不是也知道衛韞的事情,但猶豫著還沒開口,老奚就彷彿洞悉了她內心的想法似的。
她聽見他說,「桃桃,有些事,以後再說吧。」
謝桃有些發怔。
最終,她只能輕輕地說,「謝謝你們……」
一句感謝,似乎並不足以表達她此刻內心裡的感激,但,此刻,她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句話。
被老奚和謝瀾送回家之後,謝桃躺在床上,從枕頭底下摸出了沒了電,自動關機的手機。
充上電,開了機。
謝桃迫不及待地就點開了微信,她看見了衛韞發給她的好多條消息:
「可好些了?」
「還睡著嗎?」
「若是無礙,便回我一句。」
「桃桃?」
……
有十幾二十條消息,足以看得出他的擔憂。
衛韞什麼時候一口氣給她發這麼多消息過?謝桃匆忙點開了視頻通話。
應是刻意地等待著,幾乎是她發了視頻過去的時候,那邊就已經接通了。
手機屏幕里的年輕公子緩帶輕裘,正坐在院子的涼亭里,似乎是在打量著她的面龐,眉頭始終輕蹙著,那雙眼睛里流露出幾分不悅:
「我的信件你為何不回?」
謝桃連忙說,「對不起嘛,我今天早上頭特別痛,然後就被送到醫院去了……沒有帶手機。」
「那你現在如何?」衛韞聽聞,握著茶盞的手一頓,他終究還是關心著她的身體。
「現在好多了,我已經退燒了,就是頭還有一點點痛……」她看著屏幕里的他,乖乖地回答。
「吃過葯了?」衛韞問她。
謝桃嗯了一聲,然後就定定地望著他。
「怎麼了?」衛韞見她那樣看著自己,便彎了彎唇角,聲音更加柔和了幾分。
謝桃裹緊被子,忽然彎起眼睛,笑起來。
她的笑聲聽起來有點傻。
「我感覺認識你之後,我的生活就好像變得越來越好了……」
她忽然說。
「我今天有點不開心,但是又好開心……」她皺著眉頭,抿著嘴唇好一會兒,又說,「我覺得好幸運呀,遇見你,還有謝瀾和老奚。」
衛韞在聽見其他的兩個名字時,唇角的笑意稍稍有些收斂。
「謝瀾?」
他挑了挑眉。
老奚他知道,是她口中的那位所謂的老神仙,卻也不知,究竟是個什麼來頭。
「今天就是他把我送到醫院的……早上我醒來的時候,就在他背上了,他真的是一個特別好的人!」
經過今天的種種事情,讓她對謝瀾又有了新的認識。
那看起來似乎是一個神經大條的少年,但實際上,他也有著極為細心的一面,也是一個赤誠善良的人。
衛韞揉了揉眉心,在聽見她的這句話時,他一頓,忽而冷笑了一聲,「他敢背你?」
聲音里透著徹骨的冷意。
謝桃見他變了臉色,說話都有點結巴了,「那,那不是我生病了嘛……」
她的聲音聽起來細弱溫軟,像是一個小可憐。
衛韞一時間內心裡所有的情緒都被這樣一句話給徹底平復了下來。
如同在寒涼的夜裡,被兜頭澆了一桶冷水下來,冷透了四肢百骸。
他望著銅佩的光幕里的那個女孩兒仍有些蒼白的面龐,半晌才輕輕地嘆,「終歸,不是我在你身旁。」
帶著幾分莫名的悵惘,幾分遺憾。
便是連她生著病,他也只能如今日這般坐立不安,卻始終毫無辦法,只能等著她的回復,只能等著她來告訴他,她已無礙。
「衛韞,我昨天晚上是不是說過,」
謝桃看著手機屏幕里的年輕公子垂眸,也不知心底在想些什麼,她抿了一下嘴唇,又彎起嘴唇,對他笑,「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可以找到辦法的……」
片刻,她的笑容像是有點勉強起來,她的睫毛顫了顫,「要是,要是找不到……你不是也說過,會以這樣的方式,陪著我嗎?」
即便話是這麼說的。
但是他們兩個人都很清楚,這樣看得見,卻始終觸碰不到彼此的聯繫,終歸只會令他們兩個人走向越來越痛苦的局面。
但是這個時候,無論是她,還是他,誰都沒有要退卻的意思。
漫漫前路等待著他們的,到底是荒原還是綠洲?
那要試了才知道。
衛韞從不是輕易退卻的人,他也從不是那種會選擇逃避的人,這多年來,無論是對待什麼事情,他皆是這般一往無前。
而謝桃,亦如是。
在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們兩個人是相似的。
「我知道了。」
最終,衛韞說了一句。
他的嗓音莫名的有些啞,看著她時,目光柔和如涓涓春水般波光動人,「你還生著病,要早些睡,裹好被子,不要再受涼了。」
和風細雨般的叮囑,停在謝桃耳畔,令她又開始傻傻地笑起來。
「嗯……」
她抓著被子的一角,望著手機屏幕里的在昏黃燈影下側臉仍舊清雋得猶如一幅畫般的年輕公子,仍是那樣令人心動的模樣,她有點捨不得掛斷。
他怎麼……這麼好看啊?
世上怎麼會有像他這樣的人存在?
「睡罷,桃桃。」衛韞對她彎了彎唇角,又一次耐心地說。
謝桃抓緊了被子,「我還有一句話要說,」
「嗯?」
「你今天……也還是好好看啊。」
她說完就直接掛斷,然後捂緊了被子,手裡緊緊地攥著手機,她又不爭氣地紅了臉。
「……」
毫無預兆的,衛韞又一次被謝桃這樣一句忽然的話給弄得耳廓發燙。
半晌,他垂下眼帘,輕輕地笑了一聲。
但就在此刻,忽來的一陣風拂過他的臉頰,他唇畔的笑意驟然收斂,眉目一凜,迅速後仰,躲過了一把泛著含光的長劍的突襲。
閃身之際,他快速地一躍而起,在忽然出現的那人劍鋒再次襲來的時候,寬袖微揚,手腕翻轉,掌風迅速落在了那人的肩胛骨。
那人後退了兩步,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然後便扔了自己手裡的長劍。
長劍應聲落地。
衛敬此刻匆忙趕來,站在廊下時,忙喚:「大人!您沒事吧?」
那人看了一眼自廊下匆忙跑來的衛敬,而後便又看向站在不遠處的衛韞,忽然露出一抹笑容,嘆了一聲,「大人的武功,果然未曾退步。」
「我不是每次都會對你留有餘地。」
衛韞看著眼前這個穿著墨綠長袍,神色輕鬆的男子,那雙眼睛里光影明滅,晦暗不清。
「盛月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