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魏涼帶著林啾潛入洋底。
如今他已得到了完整的冰霜之心,一出手,便堪稱神跡。
斗龍大飛毯徑直往海里撲,它經過之處,大海自覺地讓開了道路,分列兩側凝結成冰,拱衛著降入世間的神祗。
深海,仿若即刻建起的殿堂。
林秀木正帶著眉雙在前方潛泳,察覺到身後那造物般的動靜,一回頭,登時怔住。
只見無盡深海之中,一條精緻宏美的冰霜通道漸次生成,它天然便肆意大氣,退避冰凝的海水被定格成了神宮座前的冰霜雕塑,形狀各異,狂放恢宏。
身處幽暗深海之下,這一道霜白的通道異常灼目,遠遠望去,心中只覺震撼難言。
三千丈,晃眼即至。
深海之下,懸著一枚暗色光球。
最核心的毀滅力量已被引到此處,光球正中立著一方琉璃般的鏡面,照出一個人影。
他的面容身形和林秀木極為相似,只是生了滿頭白髮,面容已有幾分衰竭之相。
「父親!」林秀木和眉雙齊齊痛呼。
鏡中人轉過了頭,唇角勾起一抹邪笑:「來得真快啊。沒有關係,你們大可以攻擊我。」
他晃了晃手中的不滅印痕,便見無數細|密的靈流從那個保護他的暗色光球球面上,牽引到了不滅印痕尾端。
很顯然,擊打在暗色光球上的力量,將會被牽引至不滅印痕上,助他更快地鑿破邊界。
林秀木幾欲昏厥,艱難開口:「父親,您為何,為何……」
眉雙輕輕搖著頭,依舊不敢相信:「父親,您一手將我帶大,無論您說什麼,我都信您,從未懷疑過!您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老尊主冷笑不語。
眉雙踏前一步,密布紅痕的臉上露出了十分哀切:「您說,您吸取靈蘊,並不是要害蓬萊,而是要讓蓬萊變得更好,我信您。您說,讓我接受神蟲的契約,它會全力幫助我救回蓬萊,我也信您。您說,只要我配合王傳恩,開啟通道拿回不滅印痕,您就可以讓蓬萊再延續一萬年,我更是信了!我從未想過,這一切,竟全是騙我的!」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夫婦二人齊齊悲呼。
老尊主睨這對夫婦一眼,徑自轉回頭去,繼續操縱著不滅印痕在鏡面上鑽磨。
鏡面之外,密密挨挨的眼睛已擠了過來。
如今再一次直面地獄之眼,林啾心中的恐懼已蕩然無存,若要說對它有什麼情緒,那便是嫌惡。
魏涼低低地笑了下,道:「他不是你們的父親,你們的父親,已被一隻蛆蟲奪舍。」
老尊主嘎嘎怪笑:「不不不,這可不能全怪我。這個老傢伙,年輕的時候得了不滅印痕不敢用,開闢什麼蓬萊。到了壽數將近時怕死,後悔了,悔得心火熾盛,這才感應我的召喚,將我邀入凡塵!」
林秀木渾身一震。
魏涼眯著眼看了老尊主片刻,抬了抬手,指尖緩緩浮起一枚小小的雷電印記。它缺了一半,向外逸散出電弧。
魏涼聲音冰冷:「低劣的生物,看看這是什麼?」
看到這電弧,林啾腦中的破碎線索頓時組合成型。
另外那個世界的破碎歸墟中,除了有黑色的虛空裂紋之外,還游|走著許多的雷電,以及一隻灰色的混沌龍吸水。
在那個世界中,老尊主的計劃失敗了,他沒能打破邊界,還把不滅印痕遺落在了歸墟之下。
而眼前這個世界中的老尊主,卻是順順噹噹就將毀滅之力引到了邊界,眼見即將功成。
區別便在……林秀木。
那個世界里,林秀木的犧牲雖然沒能阻止蓬萊覆滅,卻是擾亂了老尊主的能量源,導致他功敗垂成。雖未救下蓬萊,卻是陰差陽錯,救活了一個世界。
而這個世界中,老尊主以兩枚不滅印痕為餌,把林秀木引到了中原,以便自己放手施為。於是他成功了。
想通了這一層,林啾心中不禁又多了幾分唏噓。
誰能想得到,異世中,林秀木那看似無謂的犧牲,其實險而又險地保住了天下太平。否則那個世界早已被地獄之眼佔據,攜帶了另一半冰霜之心的卓晉將舉步維艱。
正是林秀木那看似毫無意義的犧牲,才造就了今日這個局面。
此刻,那個世界的老尊主已被魏涼擊殺,他的雷電印記也落在了魏涼手中。
他們,再無翻盤的可能!
魏涼唇角微勾,輕輕晃動手指,像是擺弄一件小玩意一般,輕慢地將雷電印記在指間拋來拋去。
老尊主停下了動作,慢慢轉過身來,目光驚恐至極:「不,不……」
魏涼笑容殘忍:「一隻會奪舍的蟲子,就妄想取代我么?」
他屈起手指,那枚雷電印記便被他捏在了兩根手指之間,雙指慢慢併攏,印記就像被人捏在掌中的蟲子一樣,無望地掙扎。
「不——」老尊主雙目暴凸,「住手!不關我的事,是地母讓我這麼做的!我不要你的身軀了!我投降!我這就離開你的世界,滾回混沌中去……」
「噗。」
雷電印記在魏涼指間湮滅。
眼前這個「人」和魏涼一樣,也將雷電之心分成了兩半,分別奪舍了兩個世界中的蓬萊老尊主,與地母配合,妄想滅殺魏涼之魂魄,奪取魏涼的身軀。
見到另一半雷電印記被毀,老尊主倒抽一口涼氣,和林秀木相似的臉龐扭曲猙獰,像是被捏住脖頸的鴨子一樣,發出陣陣嘶啞怪聲。
「你好,好,好狠啊,毀我雷電之心,滅我神格……你我同是天生之子,同為神族,你竟不留半點情面……好,好,我要你,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魏涼麵露不屑。
只見老尊主飛快地旋過身,用自己的胸|膛抵住不滅印痕,發了瘋般地鑽磨。
「滋——嚶——」
陣陣刺耳的聲波從陣心傳出來。
在反震巨力之下,老尊主的身體就像個漏氣的皮球一般,鑽出一股股雷電,眨眼之間,他就成了一個長滿了電弧倒刺的刺蝟,縷縷電光在身後招搖。
而那鏡面般的邊界之上,立刻就被鑽出了一個孔洞。
第一隻眼睛暴凸,順著小指粗細的孔洞瘋狂往外鑽,擠成了一條長長的、噁心的渾濁晶狀體。
有了一處缺口,鏡面之上瞬息之間爬滿了裂紋,眼見就要分崩離析。
「封印?」林啾偏過頭,注視著魏涼。
另外那個世界中,卓晉便是用冰,將這些地獄之眼牢牢封印。
魏涼輕輕搖了下頭。
「啾兒,」他的聲音很低沉,帶著一絲冰冷的魅力,「卓晉撐不了幾日,若是那個世界被地母佔據,那麼,等到兩個世界融合之日,所有的不幸和苦痛,將降臨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那該怎麼辦?」
魏涼瞥著那隻正在拚命往上鑽的眼睛,唇角的笑容堪稱溫柔:「從這裡打過去,滅了這隻蛆蟲。」
「好!」林啾不假思索。
「回歸本體之前,我不能殺傷地母,」魏涼道,「否則牽動那一界與這個世間的因果,這個世界很可能承受不住因果之力而崩潰。所以啾兒得護著我,將我送到本體那裡。這會很艱難。」
「沒問題!我一定可以做到!」她的眼睛里閃動著令人心醉的光芒。
「魏劍君,請帶我一個。」林秀木神色凜然,長揖到底。
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然意識到這個世界將要面臨何等浩劫。
「我也去!我願以命贖我犯下的罪。」眉雙堅定地說道。
夫婦二人攜手站到了林啾身後。
「喂!這等大場面,怎能少了小爺我!」一個瀟洒不羈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林啾抬頭一看,只見王衛之、卓晉、秦無川、慕容春等人像是一隻只鳥一般,順著魏涼開闢的冰霜道通直直掠了下來,淺如玉與蓬萊剩餘的門人緊隨其後。
「你們怎麼都來了!」林啾鼻腔發酸,胸中涌動著從來不曾感受過的,奇異而澎湃的情感。
卓晉上前一揖,道:「慕容已將事情原原本本告知我等。滔天浩劫在即,我輩修士,豈敢言懼?」
秦無川朗笑道:「先亡我等,再亡蒼生!」
慕容春正色道:「不惜一戰,不惜此身!」
王衛之噗地笑出了聲:「小爺得離你們遠些,說話一個賽一個不吉利!」
林啾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本想來一番慷慨陳詞,不料憋了半天,卻發現想說的那些,都中二到無葯可醫。
最終,只抿了抿唇,道:「都準備好了嗎?」
眾人齊齊點頭。
「我動手了!」她重重眨了下眼睛,一隻細白的手從袖中探出,摁在了暗色光球之上。
陰陽源力暴涌而出,就在光球即將湮滅爆開之時,魏涼的廣袖無風而動,層層封凍的海水如冰龍一般掠來,瞬息之間,一切震蕩都被鎮壓在冰霜之下。
三息轉瞬即逝。
蓮無穿越了寒冰,在靈核之中轟然爆開!
震動唯有操縱冰霜的魏涼能夠感知到。
他垂目而立,靜默片刻之後,揮袖撤去了冰龍。原本暗色光球覆蓋之處,此刻只剩一片狼藉。
老尊主被炸到了破碎邊界旁邊,第一隻地獄之眼已從裂縫中鑽了出來,在蓮無的絕強衝擊之下,整塊「鏡面」上已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紋,眼見,邊界便要徹底崩潰!
暗色光球破滅之後,地獄之眼清晰地呈現在眾人面前。
就像林啾第一次看到它們的反應一樣,所有的人齊刷刷地倒抽了一口涼氣,駭然無言。
老尊主口噴鮮血,拔腿想逃。
魏涼眸中浮起一層薄冰,將這個異世之魂凍在了一面冰鏡之中。
林啾偏頭對王衛之說道:「他就是王傳恩背後之人。」
王衛之唇角浮起獰笑,重劍燃烈火,幾道縱|橫交錯的火光掠出,將這面冰鏡連同嵌在鏡中之人一起斬成了千萬碎片。
一縷雷光被魏涼捏在指間,輕輕碾碎。
林啾此刻已帶頭沖向了地獄之眼。
魏涼雖然不能殺傷地母,但他可以降下冰霜,大大延緩地母的行動。
第一隻地獄之眼被薄冰覆蓋,獃滯地停留在原地。
林啾不敢留手,直接施放了蓮無。
就像是把一隻大鞭炮塞進芝麻大小的蟲子中一樣,蓮無轟然爆開,將這隻地獄之眼直接炸成了虛無。
士氣大振,眾人齊齊叫好。
邊界也在最後一次震蕩之中,徹底破碎!
「嘶——」
令人頭皮發麻的地獄之眼,如蝗蟲般,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魏涼揮動廣袖,冰霜罩住千百丈,將每一隻地獄之眼都控制在霜凍的範圍之內,不容它們侵襲塵世。
林啾散化成蓮,漫天金蓮旋轉飛舞,閃逝的金光切入地獄之眼,那些吱吱亂叫的怨毒怪眼頓時發出尖利的哀嚎聲。
「打不動!」王衛之的烈焰重劍斬在一隻因為凍結而行動緩慢的怪眼上,那怪眼卻絲毫破損也無。
其餘的人也一樣。
地獄之眼本身便是源力,與世間的尋常力量根本不在同一個級別。
眉雙衝殺在最前面。她已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完全放棄了自身的防禦。
只見她的雙臂化成了條條赤藤,不停地擊打那些怪眼。
忽然,一縷藤尖扎入一隻地獄之眼,眉雙心頭一跳,注入毒素。
「嘭!」地獄之眼爆成一灘黑水。
她興|奮大喊:「被金蓮擊破的那些可以殺!」
眾人都是身經百戰的大劍修,聞言,頓時找到了突破口,只見道道劍影掠向那些被林啾擊破小口的地獄之眼,將它們接二連三地挑殺。
林啾壓力驟減!
有眾人相助,她就無需多花費力氣再回頭一隻只擊殺怪眼。
她心神一盪,胸中更覺豪邁。
只見漫天金蓮齊齊一顫,蓮瓣紛飛,化成了更細小的蓮,像一張金色的大綢緞,向著那骯髒污濁的地獄怪眼鎮壓過去。
道道金芒散射,蓮光擊中金綢覆蓋的每一隻怪眼,將它們一一割裂。
眾修士緊隨她的腳步,拼盡全力將她「加工」過的地獄之眼盡數擊殺。
林啾發現,地獄之眼破滅之處,會留下一灘小小的黑色痕迹,它們彷彿不存在於世間,眾修士都無法察覺它的存在,毫無障礙地在這一灘灘黑跡之上穿來穿去。
心念一動,她嘗試著將它們包裹、吞噬。
一股極熟悉的感知轟然席捲她的腦海!
這一瞬間,被她忘卻的那些記憶如潮水一般淹沒了她。
林啾忽然記起,自己那具凡世之軀死去之後,帶著不甘和怨恨的魂魄被人抓住,封進了一個密閉的空間,種種酷刑接踵而至,讓她幾欲發狂。
她的掙扎、呼救、求饒、癲狂,都被死死封鎖在那隻小小的煉靈爐里。她的痛苦和絕望無聲無息,當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彷彿永無解脫。
她不明白她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就要下地獄?是她不孝嗎?她把什麼都給他們,都給那個弟弟,做一個天字第一號大孝女行不行?!她把命都給他們行不行?!
酷刑無休無止。周遭的囚徒,一個接一個都被帶走了,只有她被留了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是因為她不夠心|誠對不對?可是她有什麼辦法呢?就算再怎麼折磨她,逼她癲狂,逼她瘋魔,她還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啊!
她還是不覺得自己有錯啊!酷刑可以逼她屈服,但卻無法讓她發自內心地認定自己有罪啊!
每一次聽到腳步聲響起,聽到那一男一女兩個地母使者的聲音,她的心中都會燃起名叫希望的火焰,盼著他們看她一眼,將她救出苦海。
然而,希望一次又一次破滅。絕境之中,無人聽到她的哀嚎。她的掙扎毫無意義。
終於有一天,她忽然想通了。
如果沒有犯錯的人要受到懲罰,那就是不公。向著不公的命運乞憐,當真是可悲又可笑。
與其扭曲自己,倒不如破罐子破摔——我就是這樣了,不變了,愛咋咋地!
反正……痛啊痛啊也習慣了。
她不知道從期盼那兩個人到不屑那兩個人再到徹底無視那兩個人究竟用了多久。
那一段漫長的旅途中,她心中的信念卻是被打磨得越來越堅不可摧。她對自己的過往再無一絲懷疑,若是那樣扭曲的心靈可以上天堂,而她堅持自己卻只能下地獄的話……
哪怕永遠留在地獄,那又何妨!
她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一天變成了一朵小小的蓮花,也許就是那麼剛好,在一個恰到好處的日子,她正好就綻放在了魏涼的眼睛里。
……
林啾每一縷意念都在顫動,她敞開了胸懷,盡情與身邊無處不在的冰霜擁抱。
用她的心,貼著他的心,一起飛舞。
那些黑色的殘跡,是冰寒到極致之後燃起的陰火。林啾被它熔煉了萬年,再遇「老朋友」,神魂之中不禁發出陣陣尖嘯,她也不知那是興奮,是猙獰,是暢快,還是澎湃的殺戮欲|望。
她不是聖母,什麼寬容原諒,不存在,根本不存在。
她要吞了它們,將它們徹底碾碎,化成自身的養分。她要逆流而上,滅了那些地獄中蛆蟲,親手給自己討回一個遲來的公道!
不知不覺,在魏涼的引領下,眾人已穿過了邊界,落到一個奇異的地方。
在這裡,視覺消失了,眼前唯餘一片黑暗。
就連神識也探不出周遭的景象,只知這黑暗並不是熟知的黑暗,它們本身就是「東西」或者「空間」,地獄之眼只是這些黑暗呈現在世間的外觀,而非它的本質。
一片黑暗之中,能夠清晰分辨的只有一塊小小的鏡面。
它便是這片黑暗與塵世之間的「邊界」。
「不行,」王衛之咬牙切齒,「有東西在燒我神魂,頂不住!」
魏涼用冰霜捲起眾人,將他們送回了邊界之外。
「守在外面。」
眾人也知道此刻逞強就是白白送死,便退了回去。
只有眉雙一意孤行,當頭沖向無盡黑暗。
林秀木亦是追了上去。
「啾兒,救不救?」魏涼守在林啾身邊,替她擋下不斷襲來的陰暗。
「不理。」林啾的聲音平靜冷酷,「掙扎求生的人尚且救不完,何必理會不死找死的。」
魏涼輕笑出聲:「那就動手吧。」
他廣袖一揚,封印即刻降臨,將破碎的邊界封死。
林啾散身成蓮,金光雖照不亮這永恆黑暗,卻能照進一個人的眼睛,令他心曠神怡。
他臉上帶著縱容的微笑,跟在她的身後,替她把周身襲來的黑暗用冰霜覆住。
林啾大口吞噬這無邊無際的黑火。
這些東西,是地母,亦不是地母。
至陰至陽,乃是天地分化之時,凝結的至純精華,至靈之靈,孕育出了自我意識,在天為龍,在地……很不幸,凝了只蟲。
林啾噗哧笑出了聲。
她表現得十分輕鬆,但魏涼卻知道她此刻並不輕鬆。
他心中暗忖——至陰之火,不同於凡物。她不是在吞噬它們,而是在以命相搏。她看似輕鬆,只是因為她已經習慣了。這個小人兒,當初在煉靈爐中被煉化時,定是如現在這般,從容淡定,臉上帶著不屑的微笑吧?
若是林啾能聽到魏涼的心聲,肯定會偷偷地笑上三天三夜。
不存在的,她被煉化的時候,就像一隻抓狂的猴子好嗎?
隨著林啾不斷吞噬,迷霧般的黑暗漸漸散開,地之垠中被清理出一片虛無。
夫妻二人穩紮穩打,立在虛無之中,小心地拓展自己的根據地,一點一點向著核心蠶食。
「怎不見地母?」林啾心頭浮起了濃濃的疑惑。
忽然,心神一凜,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必定破釜沉舟,在搞你的本體!」
魏涼依舊慢條斯理:「嗯。」
林啾額頭直跳:「你怎麼不早說!」
魏涼淡笑:「無所謂。」
林啾氣結,將自己的力量爆發到了極致,像一頭史前凶獸般,沖著無盡黑暗奔涌而去。
「帶路!」聲音又急又凶。
魏涼撫額挑眉:「果真是夫綱難振。」
廣袖一抖,冰霜照亮了前行的道行。
金芒閃爍,林啾全力前向飛掠。這樣一來,同時與她對撞的陰火數量便激增到了數倍。
熟悉的疼痛陣陣襲來,她的笑聲更加暢快:「來呀!快|活啊!」
終於,視野的盡頭出現了一點微光。
遠遠看去,像是一枚純白的小太陽。
一個比黑暗更加黑沉的巨大陰影籠罩在太陽上方,發出陣陣恐怖的撕咬聲。
林啾狠狠罵了句髒話,將全部幻蓮凝成一條金色緞帶,向著那個方向激|射而去。
嗯?等等。
她猛地回頭,發現魏涼的身體已淡成了一個淺淺的影子,唯有胸腔之中一枚帶著裂痕的冰霜之心在堅定地跳動。
他的唇角浮起微笑:「夫君只能陪你到這裡了。回見。」
說罷,將手伸入胸腔,掏出那枚跳動的冰棱,扔到了她的身上。
他的身體瞬息之間被黑暗徹底吞沒。
「魏涼!」
塵世間的身體,是經不住陰火煅燒的。
林啾心尖一悸,差點掉下淚來。
原來這一路,他走得比她艱難百倍。不是她在護送他,而是他燃燒生命在護著她!
她收縮起居中的一圈金蓮,牢牢護住他的冰霜之心。
只見冰霜之心正中那一道裂縫緩緩消失,一片黑暗中,彷彿掠過卓晉的面容。
他睨著她,唇角微挑,目光不懷好意。
「給我等著。」
她再也按捺不住,神魂之中盛滿了熱淚:「我等著!等你,等你回來!……回見!」
她捲住冰霜之心,舒展身體,像一條飛舞在風中的緞帶一般,急速掠向遠方的純白太陽。
近了……
更近了……
林啾輕輕倒抽了一口涼氣。
那純白的小太陽,是一條冰龍。
雖然她早已知道魏涼是神龍,但此刻見到他真正的本體,她依舊震撼得渾身發麻。
他太美了。
每一處細節,都精緻到了極處。
唔,除了燒焦的須和裂開的爪之外,哪裡都完美至極。
這樣的美,已超越了物種。
哪怕林啾發自心底地認定自己是個人,但她卻絲毫也不介意和他來一場跨著次元壁的XX。
纏在神龍周遭的黑色大蛆向著林啾擰過了頭。只見它的脖頸上,掛著一條藍色的雷龍屍身,想必就是那個妄圖奪舍魏涼的傢伙。
此刻,被滅了魂魄的藍色雷龍已像一條破布口袋般綿軟,了無生機。
地母開口了:「呵,凡界的小垃圾,也敢湊過來送死么!」
依舊是那道柔媚至極的女聲,聽著令人頭蓋骨直發酥。
林啾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地母的臉。
「恭喜你,你打碎了我對聲優的所有幻想。」
黑色巨蟲揚起了巨鉗,張牙舞爪向著林啾撲來。
林啾悍勇無匹,正正朝著地母迎去。
「來呀,醜陋的大蛆蟲,我現在就渡你上天!」
地母被氣得發出一串嬌媚無比的笑聲。
就在一花一蟲即將迎面相撞的剎那,只見林啾小花帶妖妖嬈嬈地扭了下腰,從地母兩根巨足之間穿了過去。
「什……」
等到它迴轉過身時,林啾已落在了魏涼大冰龍的頭頂。
她現出人身,只有它的五分之一枚鱗片那麼大。
「呵哈哈哈!」地母嬌笑,「你以為我這受了天譴的好夫君還有能力護得住你嗎!」
林啾嘆了口氣:「真的,此刻我最佩服的不是別人,而是你身上這個妄想取魏涼而代之的傢伙。連你都睡得下去,實乃蟲中豪傑!」
一邊說,一邊將手中的冰霜之心摁在了冰龍身上。
只見那枚冰霜之心觸到本體,即刻便化成水光,細細地滲了下去。
林啾一邊操作,一邊叨叨:「要是別人覬覦我家魏涼,大約我還會吃吃醋什麼的,你就算了,乍一看好噁心,仔細一看……特么更噁心。」
地母怒而暴起,一面俯衝,一面調動周遭所有的黑暗,有如實質的黑暗陰火像是大山一般,從四面八方轟然砸向林啾。
林啾散成幻蓮,小心地避開地母本體的攻擊,硬接下其餘的陰火。
少了魏涼的霜凍,這些陰火威力比方才大了數倍,林啾強忍焚心之痛,笑得一聲比一聲響亮。
「廢物蛆蟲!給我送菜呢!」
金蓮的光芒被冰龍的鱗甲折射向四面八方,無盡黑暗之中,七彩光芒肆意盛放。
林啾漸漸感到有些不支。
身後那條巨龍仍在沉睡,沒有醒轉的跡象。
她開始落入下風。
來不及吞噬的陰火灼傷了她的神魂,發出陣陣撕心的刺痛。
地母的攻擊招招致命,若被正正掃中,她就會像一隻被巴掌拍到的蚊子一樣,糊成一小灘金色的爛泥。
此刻,她與地母的力量懸殊的確就像人與蚊蟲。
根本不可能正面抗衡。
幸好她太小太靈活,且有那短暫遁入虛空的能力,所以地母一時也無法輕易擊中她。
然而,勉強維持的平衡很快就要被打破,陰火不斷侵襲,一旦林啾承受不住陰火之力,她的行動便會越來越遲緩,最終就像一隻被困住的蚊蟲一樣,無路可逃。
林啾的喘聲回蕩在無邊的粘稠黑暗之中,帶著一絲絲絕望的味道。
周遭的黑暗陰火就像泥沼,一點一點,不動聲色地包圍她、禁|錮她。
終於,她再也掠不動了,不得不凝出人身,蜷著身體儘力防禦。
一隻恐怖的巨大複眼湊到了林啾面前。
她只有它複眼中的一隻重眼那麼大。
「小東西,怎麼不跑了?呵呵呵,去死吧!」
一隻噁心的眼睛忽然裂開,一根黑色的蠕動吸管從眼睛內部伸出來,直直戳向林啾。
林啾寒毛倒豎,全力掙扎。
然而此刻的她,卻像是蛛網正中的小蟲子一樣,只能眼睜睜看著巨蛛探出口器……
在這生死一線之時,地母黑色的外殼之上,忽然映上了一道冰瑩的影子。
金色豎瞳映在了地母無數重眼之中,晃得林啾好一陣頭暈眼花。
再下一刻,只聽得輕輕一聲穿刺的聲響——
「噗嘰。」
一隻冰瑩通透的爪,嵌入地母那鑲滿了眼睛的蟲殼,摧枯拉朽般,將它一踩到底。
「不!不!不——你怎麼可能那麼強——怎麼可能——」地母的哀嚎聲越來越低。
冷進骨縫的低沉笑聲回蕩在整個空間。
「蟲子,你以為,能被取代的,只有本神么。」
再下刻,一枚閃動著赤色光芒的心臟被冰爪拎了出來,就像是人用兩根手指拎起一根火柴棒的樣子。
星球挪動般的呼嘯聲響起,一隻巨大的金色豎瞳移到了林啾面前。
困住她的陰火彷彿被烈日暴晒的一層薄霜,連吱聲都沒發出來便融化殆盡。
金瞳中,一片漠然,像是神祇俯視眾生。
林啾的心忽地一沉。
下一瞬,冰龍化成了一片模糊的瑩白幻影,熟悉的身影和面孔出現在眼前。
容顏與魏涼有七成相似,卻更加精緻完美,好看得不像真人。額心有一枚冰霜印記,金瞳,尖尖的小獠牙,眸光一動時,彷彿牽動了日月星辰,攜著整個世界,一起凝視她。
林啾的心臟重重一跳,唇動了動,一時竟失了聲。
他凝視她片刻,精緻無雙的唇角微微勾起一點,慢條斯理地說道:「說了要護你生生世世呢,我的小蓮花。」
林啾定定地看著他,眼眶裡不知不覺盛滿了淚水。
他變了!他變了!
嘴剛一扁,便見他的眼角重重一抽,聲線不穩:「別哭,啾兒,別哭。」
這下子她的眼淚更像是開了閘。
魏涼手忙腳亂,把她捉進懷裡,染了白霜的眉毛輕輕擰起來,有些犯愁地說道:「怎麼辦,接掌地之垠的神女這麼能哭,世間豈不是得天天水災?」
他把手中那枚赤色光焰一般的心狀物捏成了一朵業火紅蓮,鑲在她的眉心。
林啾只覺心神一震,原本正在與她廝殺的那些陰火突然便失去了任何抵抗,像是靈氣一樣,隨著她的呼吸浸入了她的身體。
看著他的動作,她忽然明白了——陰陽相生相伴,缺一不可。魏涼可以輕易擊殺地母,但是他不能,因為那樣便會陰陽失衡。就像地母必須找一個魂魄來替代魂涼一樣,魏涼也選擇了自己這個被至陰之力煉化的魂魄,來取代地母的位置。
地母與雷龍一直想要消滅魏涼遁入世間的冰霜之心,以及打破邊界得到神龍本體的本命魂血。
他們失敗了,而她與魏涼,則直接打到了地母老巢,殺地母,奪魂血,取而代之。
她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失控地往上躥,周遭的黑暗向她湧來,變成了她的一部分。而她呼吸出來的氣息,則變成了純正的金色。
隨著至陰神力逐漸浸染,林啾開始以一種難以言說的方式,俯視整個世間。
神明觀塵世,並不存在時間的制約,過去、現在、未來同時存在,連接一切人與事的,只有無盡的因果長河。
林啾像是一個誤入太空艙的原始人一樣,吃驚地觀察那些世人看不見也摸不著的金色因果細線。
她並不能輕易干擾世間因果,這種感覺,就像是用手去撈水中的燈火倒影。
想要改變面前的世界,唯有通過金色的因果絲線來牽引。
林啾明白了,地母以特殊手段,捕獲死時怨念強烈的生魂,將它們煉化成蠱蟲,派入世間,與有望飛升的強者種下因果,通過這些因果,順利拿到一枚枚不滅印痕。
而這些不滅印痕的力量,又可以讓地母把手伸得更長,對世間產生更大的影響。
金光明滅,因果線就像是夜間的璀璨燈火,單看每一縷,彷彿全無規律,但縱觀整體,便像是洋流一般,彼此成就,彼此推動。
那樣壯美,為何要干擾它呢?
林啾四處觀望,像一個好奇的孩子。
她的神力尚不穩固,因果金河之中,塵世畫面斷斷續續浮現在她的眼前。
她順著因果長河尋過去,先是看到王衛之,他找到了王傳恩,替生母報了血仇。
順流而下,只見眉雙和林秀木竟是沒死,夫婦二人穿過了另一頭的邊界,到了另外那個世界。在卓晉的封印破碎之時,夫婦雙雙化藤,替那個世界擋住了地獄之眼,撐到魏涼滅殺地母。
林啾還找到了柳清音那具失去神魂的身體。它被一個獨眼獵戶無意中發現,當成睡美人帶回了家,數日之後,獵戶辦了幾桌酒,單方面與這具無意識的軀體成了親。
慕容春遇到了龔琳,成功真香。因為沒有了柳清音那根攪使棍,夫妻二人婚後生活十分甜蜜。只有一件事讓龔琳困擾了很多日子,那便是慕容春座下的弟子,老是怪模怪樣地讓她要勸好慕容,千萬別叫慕容為她自廢修為。龔琳百思不解,問慕容,他也只是笑。
斗龍佔了百葯峰,吃得更胖了。
……
魏涼一直陪在林啾身側。她觀塵世,他觀她。
兩個世界的記憶融合之後,他對她的愛意與強佔欲比往日更甚。此刻,他就像是一個極有耐心的獵手,正在細細品嘗掠奪之前興奮的期待感。
一縷挾裹了魂魄的金色細線飄到了二人面前。
「這是……」
是卓晉在秦雲奚劫殞之時抓出來的生魂。
林啾心有所感,偏頭沖著魏涼笑:「我試一試?」
魏涼縱容地頷首。
林啾抓住金色細絲,輕輕一彈。
便見它晃晃悠悠匯入因果長河,順流而下,落到了一個小小的漩渦中。
那裡,便是林啾的故事開始的地方。
隨著神力不斷浸染,林啾看到了完整的塵世,亦看到了兩個世界的分離。
她與至陰之力融合愈深,心中愈是湧起了陣陣悲憫。
……
守護者的領域沒有歲月,不知過了多久,這一方空間的黑暗徹底退去,處處被渲染得金碧輝煌。
林啾:「……」沒想到,我居然真是土豪色的。
「啾兒,」魏涼的聲音低沉魅惑,「來,該讓兩個世界歸元了。」
「唔?」
茫然無措的她被他狠狠抓住,吻至暈頭轉向,然後便是陰陽相融,從金色的地之垠到純白的天之垠,處處可見兩人相愛的身影。
每一次融合,她都能感覺到他的身上彷彿攜帶了一整個世界的力量,她欣然接納他,也將自己的全部世界向著他敞開。
因果絲絲糾|纏,陰陽圓融合一。
魏涼覆在林啾耳畔,用情人低語的態度,說著正正經經的天下大事——
「兩個世界融合之後,氣與翳將陰陽歸一,世人再也無法感應靈氣,無法繼續修鍊。萬年之後,修真者不復存在,魔亦徹底消失。從仙入凡,必定會經歷一場震蕩浩劫。一切重新洗牌,秩序重新生成。」
林啾道:「不必擔心,再艱難的路也可以蹚得過。那些堅韌的信念,總會支撐著人們,將希望的星火永遠傳遞下去。」
「這麼有信心?」
「生命,永遠比想象中更加頑強。」
她摟住她的愛人,笑靨如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