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仇
窗外的天有些陰沉,似是有一聲驚雷作號令,就能讓雨水傾盆而下。
鍾晚櫻雙手握著咖啡杯,垂眼,等著對面的任遠先開口。
任遠雙手來回交握,不知從哪兒開始講比較好,幾次想要開個話頭,都沒有說出聲。
鍾晚櫻也不急,只耐心等著。
任遠從帝都回到星城,找自己出來,又不可能只是為了敘箇舊,況且,他們的共同話題應該還不足以支撐起一次敘舊。
「鍾記者……啊不,鍾……」
「任隊,你就叫我晚櫻吧。」
看他於稱呼一事上如此糾結,鍾晚櫻開口解圍。
任遠點了點頭,這才有些為難地接著說道,「晚櫻,今天找你出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然後……還有件事要拜託你。」
鍾晚櫻看他,淺淺抿了口咖啡,「任隊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她垂眸,眼底微斂住波動的情緒,面上只一派平靜。
她有些不安,畢竟,一個重案組刑警要告訴她的事,大概也不是什麼好事,看他那神情,要拜託自己的事恐怕更讓人為難。
「你還記得……第一次出《警民在線》時那個案子嗎?我調職去帝都,也是因為這個案子。」
她點頭,「記得。」
任遠沉聲,「這個案子牽連特別廣,然後往後挖也挖出了一些東西,只是現在,我們還缺少有力證據……」
鍾晚櫻出言打斷他,「任隊,這些事跟我一個普通老百姓說,不太好吧。」
任遠苦笑,「我們現在,也是不得已了。況且,這件事,跟你老公有點關係,那頭的人現在想方設法想跟顧書記搭上線。」
她目光微凝,顧書記,她公公?
鍾晚櫻上一秒還在疑惑任遠怎麼會知道季天澤和顧青的關係,下一秒就想起了當初做《警民在線》時聽人說過的八卦:任遠是上頭下放下來搞鍛煉的。
同一個體系,知道倒也不難。
也難怪,這種案子,很多人都敬而遠之,偏生他這麼年輕,也不知道避諱,使勁往下查,看樣子也不是那麼簡單。
她安靜了幾秒,忽而出聲問,「你說的,那頭的人,是裴沛嗎?」
任遠的神色顯得有些詫異,他沒有正面回答鍾晚櫻的問題,但眼神足以說明——鍾晚櫻猜得沒錯。
鍾晚櫻面色平靜,可腦子正在飛速運轉,她很快聯想起那些被忽略的細枝末節,還有那些在記憶里略顯久遠的事,慢慢的,似乎有一張網即將拼湊而成。
季天澤說過,裴沛一開始是想拉攏他;他不想給他爸添麻煩;裴沛那一圈人很骯髒;裴沛的後台,倒了。
兒童拐賣案,裴沛,顧青,季天澤……
這些關鍵詞一個個在她腦海中掠過……靈光一閃。
鍾晚櫻放下咖啡杯,突然起身。
「任隊,抱歉,我想我幫不上你什麼忙。」
她的聲音極力壓下內里的波濤洶湧,拒絕的語氣有些冷漠。
任遠似是沒想到鍾晚櫻會有此舉,急急站起來喊住她,「晚櫻,你別急著走,你還沒聽我說完,怎麼知道我想拜託你什麼?」
鍾晚櫻沒回頭,「你們缺證據,當然就是要證據,而這個證據你們拿不到,就想讓季天澤去拿,你找我出來,無非就是想讓我勸季天澤幫忙,難道還有別的?」
她頓了頓,「即便你還要拜託別的,反正都是讓他去涉險不是嗎?任隊,你志在此,我很欽佩,但他只想做個演員,他有家人,有剛出生沒多久的女兒,做不了別人的救世主,非常抱歉。」
任遠趕上來拉住她,聲音也變得急切,「晚櫻,你聽我說,我們只需要有一個線人拿到切實的證據,就可以把他們一鍋端了!你想想那些無辜的孩子,你一定還記得的,你要知道你看到還只是冰山一角,他們……」
「任遠!我知道他們很無辜,可你想讓季天澤去當線人,有考慮過他家人的感受嗎?憑什麼要由他來做這件事,他要是出了事,他的女兒也很無辜,請你……放過季天澤,好么。」
任遠緩緩鬆手,聲音也低了很多,「正是因為考慮他家人的感受,我才沒有直接找他,而是先來找你,你應該知道,依季天澤的個性,會同意的。」
鍾晚櫻在門口頓了片刻,還是推開了包間的門。
剛剛在包間內看窗外還未下雨,此刻出門,大雨傾盆。
咖啡館的服務員好意提醒,讓她等雨停了再離開,她搖了搖頭,執意要走。
服務員又借了她一把大傘,鍾晚櫻彎起嘴角,輕聲道謝,「謝謝,過兩天我會送回來的。」
她撐著傘上車。
衣袖和腳踝仍是被雨淋濕了,坐在車上,鍾晚櫻也沒動,這麼大的雨還上路,不出車禍都難。
她打電話給季天澤,可電話那頭傳來的機械女聲在重複著一遍中文一遍英文: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沒人接。
她俯在方向盤上,側著身看窗外雨幕。
雨滴密密麻麻打在車窗上,又往下匯聚。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陣急促的車窗敲響聲吵醒,耳邊已經沒有雨聲,雨停了。
可車窗前有一張模糊的臉,還有一雙手一直在拍打車窗。
鍾晚櫻解了鎖,打開車門。
季天澤彎腰看她,頭髮還濕噠噠。
兩人皆是一愣。
「你怎麼來了?」
「你剛剛是在睡覺嗎?」
兩人又同時開口。
鍾晚櫻先回答,「啊……剛剛在等雨停,不小心睡著了,你不是在拍戲?」她有些搞不清狀況,季天澤怎麼到這兒來了。
季天澤呼了口氣,「我這兩天有空,然後回家沒看到你,剛好任遠給我打電話,說你們剛剛一起喝了咖啡,過那麼久我看你還沒回來就自己出來找了,剛剛看到你在車裡沒動靜,還以為你被悶在車裡了呢。」
鍾晚櫻從車上拿了條毛巾下來,想給季天澤擦頭髮,「被雨淋了?」
季天澤往旁邊躲,「沒,在家洗了頭,還沒吹乾。」
「那也要擦乾啊。」
季天澤還是躲著,「這個……不是抹布吧?」他又想起當初在酒店躲記者時被踩腳布塞嘴所支配的恐懼。
「不是!」鍾晚櫻瞪他一眼,「上車,我給你擦。」
見鍾晚櫻瞪自己,季天澤乖乖坐上副駕,低著頭讓她擦頭髮。
他穿得很薄,衛衣牛仔褲球鞋,摘下墨鏡還和個大學生似的,人也不老實不聽話,鍾晚櫻輕輕揉著他的頭髮,很是認真。
在這一片安靜之中,鍾晚櫻先開口問,「任遠跟你說了?」
「說了。」
「你之前說裴沛自顧不暇的時候,她是不是跟你接觸過?」
季天澤也承認,「是。」
鍾晚櫻停下動作,緩緩收手,自顧自疊著毛巾,語氣中帶著微嘲,「也是,孫嘉彥形勢一片大好,這種緊要關頭,她再怎麼樣也不該放棄這支潛力股,可如果是賣你一個人情,親手幫你除掉一個對手,還附贈另一個勁敵,也就沒什麼說不通了。」
「我根本就沒理她……」
「可你答應任遠了不是嗎?」
鍾晚櫻直直看他,季天澤有些心虛。
她低頭,輕聲問,「打算怎麼做?」
季天澤抓了抓頭髮,「之前發生那麼多事,現在她再向我示好,如果我就這麼接受了,那也太假了,她現在能搭上的線本來就不多,她後邊那位出的事,只有顧青那個位置的出來撈她一把才有用,所以,她肯定要把我拉到她那一夥兒裡邊去,我不用做什麼,她自己就會有動作的。」
拉人入伙的途徑不多,好言不行,就只有拿捏把柄了。
鍾晚櫻很快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說她會陰你?」
「大概吧……」
「所以你就真的打算不做防備讓她陰一把,假裝被她拿捏把柄進她那一夥?」鍾晚櫻的聲音提高了。
季天澤忙道,「別激動別激動,沒你想象的那麼複雜,我會防備的,而且我早就有線索了,他們每月都有一個聚會,只要裴沛能帶我去那兒,到時候任遠他們就能直接趕過去拿現場。」
說得輕鬆。
鍾晚櫻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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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回家,鍾晚櫻也都沒再說一句話,臨睡前季天澤還在哄她,鍾晚櫻煩了,直接推開他。
「你不要跟我說話,你都決定好了,哄我有什麼用?你有想過你要是出事了我和小棉怎麼辦嗎?這件事說到底跟你有什麼關係,裴沛她到這個關頭還有后招,她難道有那麼好對付,有那麼好對付他們還來找你幹什麼?」
她看著季天澤,語氣裡帶著些許疲倦,「線人的事,不是你該做的事。你明不明白,我就是自私,我就是不想讓你涉險。」
「我明白。」
季天澤過去摟她,「可是裴沛一直盯著我,不論是拉攏還是打擊,她壓根就沒打算放過,這一次讓她逃過去,改日就會東山再起,到時候還會做什麼……我們都不知道,再說了,她之前在背後搞那麼多小動作,這個仇,我不能不報。小仙女,我答應你,絕對不會出任何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