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愛別離(02)
李瑤辛第一次見陸懷征還是很小的時候,他大概不記得了,拎著個水槍跟幾個男生滿衚衕撒丫追著跑,嗞了她一身水,那幾個男孩兒都不願意道歉,只有他過來笑著跟她說了句對不起。第二次見他是在部隊里,正板著臉在訓人,眉鋒凌厲,平添俊氣。
其實他穿軍裝最好看。
今晚穿得很休閑,穿得很休閑,一點兒不正式。李瑤辛當下就有些不好的預感。坐下沒多久,李泰平跟栗鴻文寒暄了兩句,就把話題繞到他倆身上。
「小陸吧。」
聽見人叫他,陸懷征抬頭看過去,目光坦誠不卑不亢,「是。」或許在部隊待久的關係,那雙眼看誰都不畏懼,不諂媚,很舒服。
「老栗不止一次跟我提過你,說你非常有膽識,上次在飛機上處理緊急情況也非常冷靜。」
「那都是領導教的好。」
他說這話時,笑著給李泰平倒了杯茶,手指壓著圓盤轉過去,剛好停在人面前,又不動聲色地去倒下一杯,轉給她,卻沒看她。從進門那會兒起就沒拿正眼瞧過她,李瑤辛當時很矛盾,生氣的同時又覺得自己眼光賊好,就喜歡這麼傲的,對誰都不屑一顧的人稀罕起人來多帶感。
「別謙虛了,入伍幾年了?」
「算上軍校的時間,八年。」他如實答。
李泰平欣慰地點點頭,說:「這麼多年,談過女朋友么」
陸懷征想了想,直白地說:「談過,高中的時候。」
李瑤辛挺吃驚,沒想到他高中就談過女朋友了,不過他那長相,確實送上門的女生多。誰知道,陸懷征也是臨時決定把於好列入「前女友」這個類別。
這話出去,栗鴻文的表情就收不住了,手在桌子底下使勁兒去掐陸懷征的大腿,示意他別太過分,收著點兒,眼神兒跟個機關槍似的啪啪啪幾乎要把陸懷征的腦袋捅個大窟窿。
李泰平擰眉,看了眼李瑤辛,見女兒表情無異,這才笑呵呵地說:「高中那會懂什麼,不算。」
一句話給否決了。
李泰平笑著又說:「小陸你這麼年輕,長得好,倒不像現在有些年輕人混亂。你看,瑤辛剛從國外回來,你倆可以加個聯繫方式多溝通,年輕人現在不都流行加微信么?瑤辛在國內沒什麼朋友,你倆也算是從小就認識了,就算是個大哥哥也該多照顧照顧我們瑤辛。」
李泰平這話說得陸懷征沒辦法拒絕,他要是不加,顯得他沒風度。
但他其實不怎麼用微信,幾乎可以說是跟所有社交軟體斷絕的人了,加了也不怎麼用,秉著最後的禮貌加完微信,陸懷征的耐心算是耗盡了,他看著李泰平說,「李部長,我就不跟您繞彎了,我父母去世早,一直跟姑姑生活,其實性格挺有缺陷的,我對婚姻的看法也挺不健康的,瑤辛條件這麼好,完全可以找個條件比我更好的,跟著我,我怕委屈了她。」
栗鴻文在邊上幫腔,說得還挺有鼻子有眼的:「李部,這事兒怪我,政委跟我說的時候我就覺著這是個好事兒,一口應承下來,結果沒想到這小子自己心裡有主意,說是以前就見過瑤辛,心裡一直拿她當妹妹看,沒別的想法,我平日里跟您誇的天花亂墜您也就當一笑話聽,確實不是什麼老實孩子,挺渾的,而且感情這東西也勉強不來,今晚這頓飯我做東,算是給您和您閨女賠禮道歉了。」
李泰平手杵上桌板,嘶了聲,不可思議地指了指陸懷征:「不是,老栗,你這話什麼意思,就這小子還瞅不上我閨女是么?「
到底是把李泰平得罪了,不過還好李泰平也不是什麼不通情理之人,加上陸懷征跟栗鴻文這師徒倆一個□□.臉一個唱白臉終於把人哄平順了,乖乖送回了家。
下車的時候,栗鴻文跟李泰平一前一後下了車,李瑤辛遲遲沒開車門,陸懷征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抬眼掃了眼後視鏡,姑娘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他微微側開頭,看向窗外,紳士風度十足地等她下車。
李瑤辛在車裡就這麼執著且乾巴巴地坐了十分鐘,終於在空氣凝固之前,她推開車門下去,駕駛座上的男人始終支著下巴,目光悠閑地觀望著窗外的風景。
……
於好周日去了一趟星星福利院,並且在那裡再次碰見了李瑤辛。
星星福利院坐落在郊區,繞盤山公路而行,駛過一段平直的柏油馬路,穿過一片小松林,林蔭小路像是一條崎嶇蜿蜒的瓜藤,盤旋繚繞,直至延展到福利院門前。
福利院的漆白牌匾曬脫了皮,坑窪難平。門前栽著一棵梧桐樹,像一把巨大的油紙傘,遮風擋雨數年,巍然不動。
沉重的鐵柵欄門后,順著一條羊腸小徑,有一棵翡翠綠的小樹,枝幹不茂,有些禿,上頭掛著七零八落的碎紙片,李瑤辛就站在那棵樹前,穿著整潔的職業套裙,微弓著背,正拾起那些碎紙片一一瀏覽過去。
於好從側邊走過去,「這麼巧?」
李瑤辛轉過頭,有些驚喜,「於小姐,是你。」她又環顧了一圈,發現只有她一個人,似乎不是工作:「你也經常來這?」
「我偶爾過來給他們上課,做心理輔導。」於好看著她,把手揣進衣兜里,「你呢?」
李瑤辛說:「還記得我跟你說的委託人么她的孩子在這裡。」
於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沖她禮貌地一笑,「問個冒昧的問題。」
李瑤辛笑得挺和氣,「沒事,你問。」
「昨天刷到你朋友圈,那個男人是你男朋友嗎」
李瑤辛罷罷手,「不是,只是長輩們安排的一場相親而已,怎麼,於小姐,你認識嗎?」
「嗯,不敢確認,不過挺像我一個十幾年沒見的同學,所以就好奇問問。」於好笑著轉身,「那我先走了,你慢慢看。」
於好今天格外走神,連小朋友都看出來了。
「於老師,這朵小花,你只畫了三個花瓣……」
於好看著那空缺地一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那是三色花。」
小朋友撓著圓鼓鼓的腦袋,「可是你沒塗顏色呀……」
於好撈起筆刷刷幾筆,「塗上去了。」
小朋友拎著那張紙,歪著腦袋左看看右看看,小手一指:「可是老師你只塗了一種顏色呀……」
於好理直氣壯:「誰說三色花一定是三種顏色?」
說完,就被院長朝著後腦勺拍了一巴掌,「胡說八道什麼呢。」
小朋友抻著小小短短的身體去拍院長大腿,「不許打於老師。」
院長讓護工把小孩兒抱走,自己則在於好身邊坐下,「幹嘛?心情不好?跑我這來誤人子弟?」
於好抱臂靠在窗邊,眺望遠處翠綠的群山,微微低下頭,調整姿勢:「沒什麼。」
院長年邁,身子圓潤蹣跚,看上去五十有餘,聲音卻蒼老的像一把鋸齒:「韓教授身體還好嗎?」
於好點頭:「挺健朗的。」
院長頷首:「你以前說,學了心理學,就不喜歡跟成人講話,更喜歡跟小孩兒講話,所以心情不好就來我這裡調戲這些小朋友……」
於好笑笑。
院長看著她,搖搖頭,「你這孩子……別老把自己封閉在自己的世界里。」
……
周三,臨出發調研前一天,韓志琛接到栗鴻文電話,讓他帶著於好去一趟軍分區開會。
於好正巧在韓志琛辦公室討論明天調研的事情。
韓志琛急匆匆掛了電話,把於好手上的文件都一骨碌收拾起來,摞成一疊堆在桌上,揮揮手,對於好說:「你去收拾下,準備跟我去一趟軍分區開會。」
聽完。
於好低著頭慢慢闔上筆蓋,看了眼窗外的暮色,重新轉回視線,垂下眼,睫毛投下一片如羽毛般清淡的陰影,不咸不淡一句:「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