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假貨橫行
杏林堂里的這點官司,仁心醫館里的眾人並不知曉。
春水生的名氣越發大了,無論是士人雅客,或是平人百姓,只要用過此藥茶的,都昧不出良心說出不好二字。
來買藥茶的人眾多,做藥茶的卻只有陸瞳一個,未免辛苦。有時候仁心醫館還未開張,清晨就有買藥茶的人在門口守著。
這一日清晨,又有一小廝打扮的後生到了西街,嘴裡咕咕叨叨著:「老爺要買春風生?不對,是春花生?到底是春什麼生來著?」
那勞什子鼻窒藥茶近來盛行得很,士人中很是推崇。自家老爺慣受鼻淵之苦,聽聞有此藥茶,特意吩咐他來買。奈何小廝記性不好,記得頭記得尾,偏不記得中間的字。
待到了西街,商鋪熱鬧,客送人迎,小廝險些看花了眼,待再一抬頭,就見離前不遠處有一間大醫館,極為氣派寬敞,上頭寫著三個字「杏林堂」。
小廝有心想問一問,遂上前問那葯櫃前的中年男子:「勞駕,這西街是不是有一處賣鼻窒藥茶的醫館?」
中年男子轉過臉來,笑問:「客人說的可是春陽生?」
「春陽生?」小廝茫然,是叫這個名兒嗎?好像差不離,就問:「是治鼻窒的嗎?」
「正是!」男子熱絡地將一罐藥茶放到他手中,和氣開口,「可緩鼻窒鼻淵,頗有良效。三兩銀子一罐,小兄弟要不帶一罐回去試試?」
三兩銀子一罐,小廝奇道:「不是四兩銀子一罐嗎?你們這何時調價了?」
男子笑而不語。
「罷了。」小廝從懷中掏出幾錠銀子遞出去,「先買五罐好了。」他心中暗喜,醫館調價是好事,回頭多了的銀子他自留了去,天知地知他知醫館知,總歸老爺知不著。
小廝買了銀子,喜滋滋地去了。白守義瞧著他的背影,把玩著腰間絲絛,笑吟吟自語:「日在上,水在下,我在你上,自是壓你一頭。春陽生……」
他嘆道:「真是個好名字。」
……
這頭杏林堂漸漸忙了起來,西街巷仁心醫館門前,卻沒有往日熱鬧了。
除了胡員外偶爾還來買點藥茶照顧生意外,鮮少有新客臨門。眼見門前桌子上春水生的罐子漸漸又堆成了一座小塔,杜長卿有些坐不住。
他半個身子趴在桌上,看著正往罐子里撿拾藥茶的陸瞳,問道:「陸大夫,你說你這藥茶是不是做的時候出了點差錯。先前咱們賣的那批,確實著有成效,後頭新做的幾批,或許效用不如先前。否則怎麼喝著喝著,還將客人給喝沒了呢?」他試探地開口,「我絕對沒有懷疑你學藝不精的意思啊,只是,是否有一種可能,您製藥的工藝,還不夠純熟呢?」
他這懷疑的語氣令銀箏即刻發火,立刻反唇相譏:「東家這話說得奇怪,我家姑娘炮製的藥茶若真效用不佳,那胡員外何以還要繼續買?縱是為了照拂醫館生意,來得也太勤了些。」
杜長卿語塞。這倒是事實,胡員外會看在他老爹的面上隔兩月來買些藥材,但卻不會像如今這般對藥茶格外上心。這幾次見胡員外,也沒瞧見他用巾帕捂著鼻子,鼻窒之患,應當有所緩解。
既然藥茶功效沒問題,為何來買茶的人卻越來越少?
正苦苦思索著,阿城從外頭跑進來,氣喘吁吁道:「東家、東家不好了!」
杜長卿不耐煩道:「又怎麼了?」
阿城看了一眼認真分揀藥材的陸瞳,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我剛剛去西街轉了一圈,聽說最近杏林堂新出了一種藥茶,只需要三兩銀子,可緩解鼻窒鼻淵……」頂著東家越來越難看的眼神,小夥計支支吾吾地吐出幾個字:「叫『春陽生』。」
銀箏一愣。
既是鼻窒藥茶,又是春陽生,豈不是明明白白地抄學?還比他們減一兩銀子,分明就是故意沖著仁心醫館來的。
杜長卿登時破口大罵起來:「無恥!我就說這幾日醫館生意怎麼如此蕭條,原來都被杏林堂截了胡。他白守義還是一如既往不要臉,用這種下三濫手段!」
杏林堂鋪子大又寬敞,名聲也響,但凡生人進了西街,一問之下必然先去杏林堂。客人都被杏林堂搶了去,更沒人會主動來仁心醫館了。
杜長卿氣勢洶洶地就要往門外沖,似要找杏林堂討個說法,陸瞳道:「杜掌柜。」
杜長卿惡狠狠地看著她。
「你不會還要攔著我吧?」杜長卿一指門外,氣得手都在發抖,「這是仁心醫館新制的藥茶,他白守義抄學不說,還取個這樣的名字,是想故意噁心誰?咱們辛辛苦苦打出了名聲,全為了他杏林堂做嫁衣?我能甘心?反正藥茶生意被搶,醫館還是開不下去,我到杏林堂門口臊一臊他,也算不虧!」
「然後呢?」陸瞳平靜看著他,「買藥茶的人聽了一通臊,還是會買更便宜的藥茶。杏林堂進項不減,杜掌柜又能得到什麼?」
杜長卿一滯。
銀箏和阿城有些不安。
陸瞳放下手中藥茶,取過帕子細細擦拭手中藥屑,淡淡開口:「新葯不同坐館行醫,只要找出方子,用同樣材料,同樣炮製手法,就能制出同效之物。不說杏林堂,再過幾日,別的醫館也會售賣相同藥茶,除了『春陽生』,還有『春風生』『春花生』,杜掌柜難道要挨家挨戶去臊一臊?」
杜長卿被噎得半晌無言,沒好氣道:「那你說怎麼辦?總不能白白咽下這口氣。或者,」他遲疑地盯著陸瞳,「我們也學他們降下價錢,三兩銀子一罐?」
「杏林堂在盛京醫行聲譽頗響,名聲遠勝仁心醫館。同樣三兩銀子,平人只會先選杏林堂買入。低價售賣,不是長久之計。」
杜長卿更沮喪了,恨恨道:「天要絕我!莫非老天爺真要我杜長卿一輩子做個廢物,不得長進?」
陸瞳望著他:「杜掌柜,我說過,旁人未必會製得出我這藥茶。」
杜長卿一愣。
當初在來儀客棧茶攤前,杜長卿的確預見過今日之景。當時他問陸瞳,萬一別的醫館學會了藥茶製作,仁心醫館有何勝算。
而那時的陸瞳回答,「且不論我的藥茶別人能否學會,杜公子怎麼不想想,我能做出鼻窒藥茶,難道不會做出別的藥茶」,言語間胸有成竹,不見忐忑。
如今事已至此,陸瞳面上仍不見半分憂色。
他想了又想,過了一會兒,才遲疑開口:「陸大夫,莫非你這藥茶內藏玄機,難以複製?」
陸瞳拿起面前一罐藥茶,指尖拂過罐子上楊花圖畫,輕聲開口:「想要配製相同藥茶,需辨出藥茶所用方子,我在藥茶里添加了一味材料,旁人難以分辨。我想,杏林堂的大夫,應當也分辨不出來。」
杜長卿心中一動,喜道:「果真?」
陸瞳放下茶罐,重新看向杜長卿:「杜掌柜,我若是你,與其在這裡惱怒,不如做點別的事。」
「別的事?」杜長卿茫然,「做什麼?」
陸瞳笑笑:「當初桃花會後,承蒙胡員外引薦,春水生供不應求。那時市井之中傳言,春水生頗有奇效,煎服鼻窒即緩。世上罕有立竿見影的靈丹妙藥,對一味新葯而言,如此誇大效用,是禍非福。幸而春水生效用不假,方才撐起了名聲。」
杜長卿點頭,罵道:「不錯,也不知是哪個殺千刀的四處捧殺!」
陸瞳看著他。
對上她的目光,杜長卿怔了一下,隨即神色漸漸起了變化:「你是說……」
陸瞳淡道:「杏林堂想複製春水生,可辨不出方子,效用便會大打折扣。短時間內尚能支撐,時間一長,買回藥茶的人發現名不副實,信譽必然崩塌。杜掌柜,」她看向杜長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既然杏林堂開了頭,何不再為他們添一把火呢?」
「我若是你,現在就會立刻讓人去市井中散布傳言,杏林堂的春陽生,功效甚奇,藥到病除,遠勝仁心醫館的春水生多矣。」
她不緊不慢地說完,四周一片寂靜。
阿城和銀箏目瞪口呆。
杜長卿望著陸瞳那雙明亮烏黑的眼睛,不知為何,驀地打了個冷顫。
片刻后,他吞了口唾沫,小聲道:「好、好的……就照你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