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染血的神座(6)
第30章染血的神座(6)
余念啪嗒一聲合上檔案,她擰緊眉心,閉目養神。
即使她找到了有關莫語殘暴本質的證據又怎樣,她能制裁他嗎?首先沒有立案,其次又無法找到有關那個失蹤女孩與莫語的聯繫。就算十年前有立過銀面幫凶的案子,現在早已超過了追溯期,她回天乏術。
該怎麼辦呢?
她想要救劉莢,卻不知該如何下手。
原因是她無法接近劉莢,無法得知莫語的每一步計劃。
沈薄側頭,虛虛瞥她一眼,問:「在想什麼?」
余念將纖長的手指插進發間,撓了撓後腦,實話實說:「在想劉莢的事情,劉媽媽看管得這麼嚴,我沒辦法近劉莢的身;而莫語又沒留下什麼痕迹,沒辦法拘留他,也沒辦法讓他停下動作。」
「你想的不是已經挺明白了,有兩種方法——要麼就近劉莢的身,要麼就抓住莫語犯罪的尾巴,制裁他。」
「話是這麼說……」余念欲言又止,隨後迅速反應過來,驚喜地問,「沈先生,你有辦法?」
「沒有,不過辦法是可以製造的。如果你迷失在十字路口,不知該選擇哪條路的話,不如憑著蠻勇衝進一道巷子,至少還有百分之五十的生存幾率,不是嗎?」
「那我就先從劉莢這邊下手了,我聽說她很畏懼自己的媽媽,說不定能找到一些家庭暴力的線索,然後申請教育機構的有關部門,把她保護起來。」
「可以試試看,莫語那邊,我也會幫你留意線索,請不要擔心。」沈薄說得客套又彬彬有禮,余念聽得心裡煨貼,很是感激。
她微微一笑,「現在是北京時間九點五十,我請沈先生吃一頓夜宵吧?我知道黃山區的市中心有一家家常菜館很有名,現在還營業,帶你去吃一點家鄉風味。」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沈薄也朝她一笑,揚唇時,他的眼尾微微上挑,像是一輪浸過水的月牙兒,漬了滿滿的霧氣。那雙眼,鮮活又靈動,令她印象深刻。
余念露怯了,側頭望向窗外,不敢與他逼視。
這也是余念覺得沈薄可惡的地方,他總是這樣含情脈脈,讓人誤解,無法放下警惕心,卻不由自主得越陷越深。
她無力,又恨自己幾乎沉淪在他溫柔的舉止言論里的樣子。
到了菜館,余念點了粥,和幾樣家常小菜。因為粥是流食,夜裡好消化,不容易擠壓食物,導致腸胃不適,比管飽的米飯實在。
不僅如此,她還點了青椒炒土豆、香菇炒青菜,以及腌筍條之類的浙滬一帶家常小菜。
余念用筷子挑開黃澄澄的土豆塊上頭的青椒籽,將已經煸炒到酥爛的土豆塊夾到嘴裡,唇齒一碰,一觸即化。
她滿足地勾起嘴角,說:「我小時候,我爸就喜歡炒土豆給我搭配粥吃。」
「哦?是嗎?」沈薄笑意依舊寡淡,並沒有不愛聽的樣子,也沒有興緻盎然的神情。
或許是知道余念的父親早逝,所以配合地擺出這樣不咸不淡的表情;又或許是這些懷舊的言論無法戳中他的心緒,讓他翻湧起對往事的思念,所以刻意折中表達了自己的情緒,疏離而又漠然。
「再後來,我就出國了,和大伯一起住。在義大利的一個海邊小城市,再沒有吃過這些中式的早餐了,都是吃麵包加牛奶,偶爾喝一點咖啡。我小時候對咖啡過敏,一喝就會心跳加速,手腳出汗,再後來強忍著不適,沒多久也就習慣了,沒出現過過敏反應。」余念看著描繪牡丹白菊的白瓷碟子,不由想起了很多關於從前的事情。
自從父親去世以後,她就變得緘默冷淡,不愛與人溝通,對大伯也僅僅只有長輩的客套,更別說是融入別人的家庭里了。
從始至終,那些人與她來說都只是陌生人。她心存感激,知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所以,沒了雙親的她更加懂得「必須靠自己的雙手去贏得想要的一切」這個道理。
所以,十八歲開始,余念就搬出了大伯家,自己半工半讀供大學,早上上課,下午幫別人做翻譯的工作,打小時工,就為了不再寄宿別人家。
不想要任何人覺得她可憐,覺得她沒有父親,理應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
余念深吸一口氣,回過了神,說:「我小的時候不太愛說話,父親出事以後,我患有很嚴重的心理疾病,拒絕和任何人溝通。然後,突然有一天,我明白了。如果我對父親的死感到懷疑的話,我必須要自己強大起來,才能挖掘出更深的東西,小孩子是沒有任何話語權的。」
「聽起來,你的童年很沉重。」
「沈先生小時候是什麼樣的?」余念避開之前那些近似傾訴的言論,轉而問他問題。好似在不知不覺之間,她變得愈發關注沈薄,也愈發想要了解他了。
「我嗎?我想一想……」沈薄放下筷子,思索了一會兒,不疾不徐地說,「我很小的時候,我爸對我寄予厚望,凡事都要我爭第一,彷彿這是我理當如此,而不是一個鼓勵性質的動作。在我三四歲的時候,我媽好像是出車禍變成了植物人,最後也沒真正活過來,維持了半年還是一年的生命,接著死了。」
余念緘默不語,她不該問沈薄這些問題的。別看他現在說的風輕雲淡,實際上心裡還是介意的吧?
她知道失去至親有多痛,沈薄又怎麼不知道呢?
沈薄瞥了她一眼,淡淡笑著:「我並不介意這些,人的生死全憑天意,是早就註定好了的,怪不了任何人。」
「也是。」她有些詞窮,眼見氣氛要凝固了,又問,「那你和蘇牧,蘇先生是一起長大的?感情應該很好?」
「他在六歲時,以領養的身份被我父親帶回家裡。我並不厭惡他,但也絕對稱不上是喜歡。」
「也是,蘇先生那種身份,的確沒有人會真正心無芥蒂地接受他。」她多少還是知道一點的,沈薄的父親在沒離婚的階段就搞了婚外情,還生下一個私生子,雖是小道消息,但現在一驗證,應該都是事實。
包廂內的氣氛又一次冷了下來。
沈薄不說話,余念也只能埋頭喝粥,不敢發出任何一點聲音——一個是覺得喝粥發出咕嚕聲太過於丟人,另一個是怕引起沈薄的注意,怕他將視線落到她的身上,雖然,他顯然已經這樣做了。
余念如坐針氈,她彷彿感受到沈薄那近乎貪婪的炙熱目光由她的發頂,遊離至她的脖頸與胸口。那一處的衣領應該很工整吧?她可不想因為動作不當而春光乍泄,被沈薄誤以為是在勾引他。
余念這樣前言不搭后語地想著,卻又不敢抬頭,驗證一下沈薄的目光所及之處。
萬一他沒在看她,只是她的錯覺呢?萬一是她在自作多情,反倒被沈薄嘲諷呢?
哪來這麼多萬一……
她怎麼又開始有這種小女兒心緒了。
「沈先生……」她沒話找話,輕輕喚他一聲。
沈薄尾音上揚,饒有興緻地從鼻腔哼出低低的一聲——「嗯?」
「你,你吃飽了嗎?」
「吃了一點,差不多了。」他淡淡地說。
「那我們回去?」
「現在嗎?」沈薄壓低了聲音,突然又道,「但還有一些至關重要的事情沒做。」
「至關重要的事情?」余念霍然抬起頭,與他對視,卻一下子被那眸光燙傷,渾身像是被灼灼烈焰所焚燒,疼痛難耐、坐立不安。
「我說了,你很累,所以需要放鬆,之前不是被你逃過一次了嗎?」他的話越來越曖昧,這次即便是余念巧言擅辯,也無法給他尋找一個合理的借口,來解釋這樣不正常的上下屬關係。
換句話說,他明顯是想撩她,沒有任何正當的理由,就是因為喜歡,所以想和她糾纏不清。
余念輕咬下唇,看著似笑非笑的沈薄,不由後退一步,「放鬆?」
她不敢去細想這兩個字背後的深意,究竟對沈薄來說,什麼是放鬆呢?
總覺得不是什麼好事……
「你在想什麼?」他似一隻正在等待獵物求饒的猛獸,搖著長鞭一般有力的尾巴拍打蚊蟲,臉上的表情靨足而和煦,足以迷惑弱小的獵物。
余念幾乎要瑟瑟發抖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低聲回:「沒在想什麼……」
她在這種時候就是個小啞巴的性子,話也不會多說一句,笨拙又膽怯。
「你看起來很害怕?為什麼要害怕?放鬆什麼的,對於你來說,不也是很好的事情嗎?」
「問題是,沈先生打算怎麼讓我放鬆?」明明是問句,被她說得,就像是打暗語一樣,好像已經同意了沈薄言下之意的邀請。
「你喜歡精油按摩,還是SPA?」
「什麼?」
「嗯?字面意思,回答我。」
余念抿唇,一雙眼微微瞪大,望著沈薄。
她沒敢表露出任何失落的反應,生怕被這個男人察覺到一星半點的怪異。
原來他說的放鬆,不是她想的那樣,是真的字面意思上的放鬆。
余念扯起嘴角,僵硬地笑了一下。
她真的沒有失望,一點都沒有……
余念急匆匆說了句「那就SPA吧」,隨之逃也似地起身去了廁所。
她扶著冰冷的流理台,這才敢暴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她的心臟不住躍動,撞擊到胸腔的腔壁上,躍躍欲試,又迅速反彈回來,在狹窄的空間里為非作歹。
余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好像經由之前沈薄的「表白」以後,她就變成這副陌生的模樣。
究竟在想些什麼呢?余念。
她的臉頰像是籠罩了一層朦朧的熱氣,被密封在保鮮膜之中,氤氳著溫熱的水汽,緊貼肌膚。那股熱度驅之不去,只能手忙腳亂地往臉上潑水,企圖降溫。
「呼……」
終於,余念冷靜了下來。
她察覺了自己的不對勁,開始細細捊清前因後果,腦海里不住翻騰有關往日舊時光的記憶碎片……
最開始,她是怎樣認識沈薄的?
起初,沈薄是個很神秘也很矛盾的男人。
他看似優雅大氣,愛聽古典音樂,從小受藝術熏陶、陶冶情操,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一股自然的貴氣,但實際上他又很小肚雞腸,會對她處處作梗,是個陰狠狡詐之輩,讓余念恨得牙痒痒。
就在她決心逃離他的時候,這個男人又擺出了另外一幅姿態。他小心翼翼接近她,帶著十二分的憐惜與溫存,甚至是與她維持若即若離的曖昧關係,比朋友更近,比戀人又遠……讓她摸不著頭腦,又怕是他的另外一張假面,生怕陷入他的天羅地網,所以余念選擇落荒而逃,她害怕受傷。
但從這裡開始分析的話,也可以說是——她並不抵觸沈薄,甚至害怕自己沉迷於他的甜言蜜語中,受他蠱惑。所以,沈薄的個人魅力還是極強的,她因為知道自己無法抵抗他的攻勢,所以極端地想要逃跑。
想明白了這一點,余念卻覺得更加無力了。
她不想承認自己對沈薄有好感,卻又不能否認這一點。
沈薄曾是她的夢中情人,即使知道他真正面目以後,她還是情不自禁被他吸引。
這該死的男人!
余念深吸一口氣,她想明白了,恢復平靜走到櫃檯前,目光正好與沈薄撞上……
她微笑:「沈先生,這頓我請就好了。」
沈薄輕搖頭,「我沒有讓女士付款的習慣,我來就好。」
余念絞著手指,無所適從地尾隨在沈薄的身後。
沒走幾步,她的鼻尖就撞上了沈薄的脊背骨,正好闖入了那一層淡雅的蘭花香,將她盡數籠罩,緊縛成繭。
「疼嗎?」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沈薄白皙的指尖已然觸上了她微微泛紅的鼻尖。他用柔軟的指腹輕撫一會兒,才從她蠶豆一般大小的鼻珠徐徐退下,肌膚表層還殘留著那股纏綿的餘熱。
她結結巴巴:「不……不疼。」
余念察覺到了不對勁,急忙低下頭,掩去了剛才怔松的神情。
他們開車回家,一路沉默無話。
明明該覺得氣氛怪異,余念卻一點都沒有尷尬的感覺。
隔天,余念打聽到了有關劉莢媽媽的工作時間。KTV推銷酒水,一般是從晚上五點開始工作,大約到凌晨兩點的樣子,也就是說,這段時間劉莢都是一個人在家,那麼就很容易被莫語趁虛而入,余念必須做點什麼。
她心不在焉幫唐澤盛飯,不慎落了幾顆米粒到桌上,被這小傢伙鄙夷地掃了一眼,說:「表舅媽,飯掉出來了。」
余念回神,乾笑一聲:「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
「還在想劉莢的事情嗎?」
「嗯。」她沒否認。
言雪細聲細氣地說:「明天是劉莢生日。」
生日?
余念想了一會兒,突然有一個接近劉莢的好法子。
她神秘兮兮地道:「想給劉莢慶祝生日嗎?」
言雪眨眨眼,遲疑地問:「生日?但是劉莢媽媽管的很嚴,不許她和我們玩。」
「我們可以偷偷去找劉莢!」余念說。
言雪似乎和劉莢關係非常好,興奮地望著她,好半晌,又回頭請示唐澤。
唐澤不動聲色蹙眉,抿了抿唇,好像也不忍心看見妹妹失望的表情,只能老氣橫秋地哼了一聲,說:「那就這一次,以後別聽表舅媽慫恿,她一肚子壞水。」
「嗯!」言雪點頭。
余念抽了抽嘴角,不知該說什麼好。當然,如果她有監護權,她一定會履行自己管教的義務,好好揍這小子一頓,讓他分清楚什麼是長幼尊卑。
吃過飯後,言雪就央求沈薄開車帶他們去挑選禮物,甚至還去接了趙炎出門。
趙炎的父母好說話,經由余念的交涉,很放心將自己兒子送上車,還留了手機號碼,如果出了什麼問題,可以及時和他們彙報。
三個小孩子湊到一起,很快就在後座滾成一團,還是沈薄掃了他們一眼,將這些潑猴震懾住。
到了商場,唐澤牽著言雪去一邊的精品店挑選禮物。余念則和沈薄去兩步遠的蛋糕店訂做蛋糕。
沈薄隨意翻弄了一下那些蛋糕的款式,問:「你農曆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余念本能地不想回答,她已經將近五六年沒過自己的生日了,很多時候因為事業忙,根本就不記得生日這種含有特殊意義的日子,彷彿那只是最為尋常的一天。
「看到了蛋糕,突然想到了。」
「嗯。」余念不想提,因為每每想到生日,就會想起父親,會有種不寒而慄的恐懼感,那一天彷彿還歷歷在目,這世上唯一疼愛她的人已經去世了……所以她避而不答這個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