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生途(7)

第39章 生途(7)

第39章生途(7)

「沒錯,我們懷疑余先生是被他熟悉的人所殺的。也就是他查到最後,發現了一點端倪……那些也有可能就是他自己身邊的人。」

余念的大腦轟的一下空了,她瞬間想到了從前的事情,所有被她擱淺在內心深處的記憶不斷翻新,化作無數紙屑在空中凌亂,每一張潔白的紙上都寫著晦澀難懂的語句,一絲絲、一縷縷佔據了她所有的思緒——在她爸死了以後,隔天她就被大伯帶往了義大利。因為人生地不熟,所以她一直待在家中,從未出過門。那時候有一部分原因是她遭受打擊,有了嚴重的心理疾病,更重要的是,她的大伯根本不肯讓她出房間,說是怕她走丟,但聯繫上這些來看……也可能是在監視她吧?

那時候她才幾歲,才是對世界一知半解,連自己思想都沒有的年紀,怎麼可能懂那麼多人情世故的複雜。

這樣一想,一切都說得通了。

他們家根本就不是想保護她,而是以一個寄養的借口,好剷除她。但最後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因為其他什麼,余念活下來了,她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是他爸爸自願去死所換取來的一切嗎?

她的一生都籠罩在父親的死的陰霾之下……

「是他嗎?」余念顫抖著,問。

賀顏說:「我們查出了連成集團背後的外企,也就是余先生親生哥哥所經營的公司,紮根在義大利。」

「你們想怎麼做?」

「我們想讓你回去,看看能不能查到什麼,或者幫我們抓住余啟寒,也就是余先生的哥哥,我們有關於他犯罪的證據,但怕打草驚蛇,還沒近身就被他脫逃。所以上面的人備了兩手準備,希望先從你這邊攻進去,然後和我們提供訊息。畢竟是有血緣關係的親人,這種事情由余小姐出馬再合適不過了。」

「如果真的如你們所說,我父親的死和他脫不了干係,甚至是被殺人滅口。那麼,他也絕對不會信任我的。畢竟他連自己親弟弟都能下手,怎麼可能會放過我?」

賀顏啞口無言。

余念想了一會兒,還是睜開眼,說:「我知道了,我儘力而為。能查到什麼,就看你們的造化了。但我絕對不會為了你們,犧牲我自己。畢竟我這條命,是我爸換來的。」

「這個是當然,余小姐請小心。我可以隱姓埋名,做你的貼身保鏢陪你一同前往義大利,那邊也有人接應我們,一切就看余小姐的了。」

「別高看我,我也只是個普通人,」余念不知怎麼的,腦海中突然浮現起沈薄的那張臉,她輕聲說,「我不可能為了這個世界,放棄我的全世界。」

余念離開了咖啡廳。

夜風很涼,她不自覺攏緊寬大的風衣。

余念彎腰望向車內,隔著一層灰茶色的車玻璃,她看見沈薄單手撐頭睡著了。男人的額角抵在冰涼的車窗上,喉結微微滾動,有節奏地蠕動著,像是在反覆吞咽的動作。

是渴了嗎?

余念在心底腹誹,她用拇指擦拭去布滿白霧的車窗,孩子氣地用指尖描繪他的眉目。

不吵醒他,就這樣靜靜看著好了。

沈薄總是擔心她出事,總是擔心她受傷。

那他有沒有想過,如果沈薄自己出事了,她會有多害怕?

她把他捲入這樁案子來,真的是對的嗎?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人,卻因和她的糾纏與愛戀,身陷險境……

余念不能保證自己能全身而退,她有一件無論如何都要去做的事情。

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話,她會讓沈薄忘了她,然後一個人走得遠遠的,走到天涯海角,再也不會回來。

她後退一步,距離沈薄的臉越來越遠了。

男人被籠罩在一團黑暗之中,被層層疊疊的霧靄包裹,再也看不清了。

余念不知哪來的勇氣,她突然閉上眼,轉過身,朝反方向大步流星走去。

她要離開他,一個人逃得遠遠的。

可能去義大利,也可能去別的地方。

她會繼續查父親的案子,也會和警方合作,但是她不想和這個男人牽扯上任何關係,也不想再繼續連累他。

就在這時,余念的手腕突然被什麼溫熱之物緊緊轄制住。

她猛然回頭,順著腕骨上纖長的指節朝前望去——是沈薄開了車門,半傾斜著身子,拽住了她的手。

「你想去哪裡?」沈薄的語氣莫名有些冷,像是怒波洶湧,一反常態。

「我……」

「你想離開我?」

余念語塞,她的確是想一走了之。

「我說過,如果有可能,我真的很想把你綁起來,一直困在我的身邊,余念。」沈薄斂去眼底那一點冷冽的寒意,似自嘲一般輕笑一聲,將她粗魯地扯進副駕駛座里。

余念想抵抗,重重一碰車門,卻發現被沈薄上了鎖。

她抿唇,說:「沈先生,我想下車。」

「下車?你想離開我?」

「我做什麼,好像還不需要經過你的同意。」

「余念,我不會讓你下車的,絕對不可能。我討厭你的自以為是,也討厭你的言而無信。」

「沈薄!」

沈薄全然不顧她的嘶吼,直接將車開到最高限速,一路駛向家中。

他握緊方向盤,指節幾乎泛白,逐漸溢滿青灰色。再開口時,已經全然沒有先前的耐心與溫柔,聲音愈發冷了,「我給過你機會,在你說愛我之前,你有無數次可以逃離我的機會。但是現在已經太遲了,我絕對不會讓你從我的身邊逃離,一步也不行。這是你答應我的,余念。說謊,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余念從來沒有見過沈薄這樣偏執的樣子,他比她想象的要深愛她,甚至是不惜手段與代價,也要將她困在細心編織的蛛網裡。

余念好似現在才真真正正看懂了這個男人——他所謂的強大與成熟,只是一層看似堅固的硬殼假象。很少有人可以破開那一層用來抵禦危險的硬繭,看清他柔軟卻又深情的內心。

他就像是一隻毒蜘蛛,將溫柔與耐心都傾注在粘稠又精密的蛛網裡,將牢固又危險的捕食蛛網營造得像是一個家一般溫暖舒適。

沈薄蟄伏其中,等待了無數個春夏秋冬,終於等到了余念。

他小心翼翼,以柔情俘虜她,讓她置身於蛛網的最中央。

他的甜言蜜語與溫情攻勢都建立在余念全心全意的愛慕與依賴上,等到她想要逃離,沈薄就會暴露出另一張面孔,迅速逼近她,企圖將她緊緊束縛在粘稠的蛛網之中。

他不會輕易掉以輕心,也絕對不會放跑到嘴的獵物。除非她同意,永生永世陪伴在他的身邊。

不過余念也是幸運的,她馴服了這隻狡猾又暴戾的毒蜘蛛,破開了那一層冰封多年的老繭。

沈薄喪失了所有的攻擊力,他心甘情願受情感的擺布,前提是余念不要離開他,不要讓他患得患失。

這個偏執而又缺少安全感的男人。

余念在這一刻,才像是真真正正看懂了沈薄。

原本的他,雖吸引她,卻總隔山隔水,像是霧裡看花一般不切實際。

但現在不同了,她知道他的一切,包括這一層皮囊下的真實的內心。

余念嘆了一口氣,她拿他無可奈何,「你很怕嗎?」

沈薄將車停到了庭院里,解開車鎖,卻並沒有出聲。

「你怕我離開你?」

「很怕,這句是真心話,」沈薄抬眸,凝視她,「如果你走了,我可能要花上十幾二十年去找你,之後再懊悔上十幾二十年沒能早些與你相遇,或許足夠幸運,在遲暮之年找到你了,又或許不夠幸運,抱憾終身,孤獨老去……剛才在你進咖啡廳和賀顏談話時,我就在想,如果沒有和你相遇,是不是會更幸福。最後的答案是,我一點都不後悔和你相遇。可以說,是我足夠幸運,在不算太晚的年紀,遇到了你。」

他的意思是,下半輩子,非她不娶了嗎?

這個男人,真是……

余念突然笑了,她無奈地說:「真是拿你沒有辦法,沈先生。如果你不怕的話,那麼就儘管和我在一起好了。」

「我不會怕,余念。」他傾身,獻上動情的一吻。

余念能很清晰地感受到他單薄的唇瓣輪廓,唇線很硬朗,帶著一股冷冽的蘭花香,漸漸地覆蓋了她。

她大膽給予回應,將舌尖探入他的唇腔之間,細細吮吸、碾磨,汲取男人口腔內壁的濕熱溫度。

沈薄高大的身軀一顫,很快反應過來,直接用寬大的手掌扣住她的後腦,將嬌小的女人,似要緊緊嵌入自己的軀體之內,血脈相連。

余念第一次知曉到了意亂情迷的感覺,她渾身燥熱,小腹像是被點燃了,源源不斷地湧出星火,一觸即燃,燎起滔天烈焰。她的眼眶也熱得出淚,某種酸澀的錯覺湧上心尖,又甜又麻,渾身都酸軟無力……

不知過了多久,沈薄才鬆開她。

「時間不早了,我打算在網上定個去義大利的機票,」余念下意識避開沈薄炙熱的眸光,說,「兩人份的。」

沈薄不置可否,他一句話都沒說。

片刻后,他只抬手,用粗糲的指腹淺拭過余念的嘴角,帶著繾綣與眷戀,帶著一如既往的溫柔。

西西里島,陽光明媚。

由於是沿海地區,不僅天氣偏干,海風也很大,卷著一股來自海洋深淵的腥腐味,撲面而來。

余念扶著游輪的鐵制欄杆,眼睛被咸澀的海風吹拂得眯成了一條線。

她依稀記得大伯家所在的位置,何況她還有手機號碼,不至於聯繫不到人。

余念去煙草店裡借了個座機撥打號碼,等到裡頭響起熟悉的女傭的聲音,她才猶猶豫豫開口:「Buongiorno(早上好),我叫余念,請你們家先生接一下電話好嗎?」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女傭是個馬其頓人,操著一口流利的義大利語,對答:「好的,你稍等。」

余念看了看錶,等了兩分鐘。再側頭時,卻發現沈薄與小賣部老闆相談甚歡。他學過義大利語?還真看不出來啊。

片刻,電話那頭終於響起了熟稔的中年男人的聲音,「是念念嗎?」

余念無聲張了張嘴,最後強忍住從胃腔湧向喉口的腥酸味,僵硬笑說:「大伯,是我。你最近身體怎麼樣?」

「你這丫頭,都多久沒見了。一聲不吭跑回國,除了逢年過節回兩封郵件就找不到人了,現在可算是露面了!」

「我是工作忙,這不,掙了點錢,回義大利來看您了。」

「都是借口,你要真想回來啊,機票大伯都包了,也不差你那些錢。唉,我知道你這孩子好強,不肯用家裡的錢,但怎麼說,你爸不在了,我就是該管你的人,在外頭吃了苦別一個人忍著,記得回家和大伯說,明白嗎?」

余念笑著應是。

她的心底卻掀起了驚濤駭浪,若是從前,她或許會因這些溫情的話語而動容。但知曉了父親死亡的真相以後,她只覺得噁心,除了生理上的想吐,更多的是憤怒,也想不明白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樣虛偽的人。

她認賊作父這麼多年,她的父親會難過嗎?

「行了,再聽我嘮叨幾句,你這丫頭怕是又要跑了。你已經到義大利了吧?要大伯派人去接你嗎?」

「不用,地址沒變吧?我中午就能到。我……交了男朋友,差不多想訂婚了,所以帶回來給大伯看看。」

「哪家的小子?這膽子大的,可得帶回來給我好好把關把關,行了,中午之前一定要到,我讓Lisa準備你愛吃的甜點。」

「好,中午見。」

余念掛斷電話,和沈薄一齊離開了煙草小賣部。

義大利的城鎮很少會發生什麼改變,可能十幾年過去都一成不變。

余念一邊坐巴士,一邊沿途看風景,她想起了很多的人和事,也隱約記起了大伯先前待她時溫柔的面孔……

「怎麼了?」沈薄握住她冰冷的五指。

余念搖搖頭,「沒事,只是在想一個人怎麼可以這麼壞……」

「這個世上哪有什麼好人還是壞人,無非都是人,利益熏心又或者是為利而驅的人。」

「你也是嗎?」

「我的利益就是你。」

余念臉頰微燙,轉過頭,假裝在看風景。

根據記憶碎片的引導,她終於成功找到了那座獨立的複式別墅。

別墅外薔薇荊棘繚繞,帶刺的花,冒著嚴寒也還未曾凋零,隱約還染了一點紅色的花瓣碎片,遲遲不肯落下,象徵著最後的倔強,一如余念一樣。

余啟寒迎了出來,笑說:「是念念?」

「大伯,是我。」余念生澀地答,她望向中年男人幾近花白的鬢髮,如鯁在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進來吧,」他的目光越過余念,看向她的身後,問,「這位是?」

沈薄帶著得體的笑容,伸出手,彬彬有禮地道:「我是余念的未婚夫,我叫沈薄。余先生好,常聽余念念叨您。」

「哦,你就是余念的男朋友啊?」余啟寒好似很疼愛余念,這時候也有點護犢子的心情,直接避開他自稱是未婚夫的這句話,將其貶值,套上了男朋友的稱謂。

余念的手掌攥地更緊了,尖銳的指甲幾乎要割破掌心的肌膚,劃出幾道赤裸裸的血痕。

她要報仇,她從來不敢忘。

沈薄不動聲色牽起她的手,瓦解她的「自殘行為」,竊竊私語:「別想那麼多,先進去吧。」

余啟寒冷笑:「哼,可別在我面前親熱,老年人的耳朵也是很靈的。」

沈薄報之一笑。

余啟寒偏好吃中餐,偶爾也會吃一些亞洲國家的料理。

中午突發奇想,說要追隨一下小年輕的口味,讓廚房的師父準備了牛肉咖喱飯。

余念與沈薄圍坐在烘烤著暖爐的小桌前,桌上擺了一盆不知名的花,應該是溫室栽培,上頭還墜了兩點晶瑩剔透的水珠。

最先上的是玉米沙拉,飯前冷盤,加了點酸味,用來開胃的。

余念食不知味,等了一會兒,終於等到了咖喱飯。不得不說,咖喱飯的賣相極好,鮮嫩的醬汁淋在白米飯的左側,濃郁的香味與熱氣騰騰的飯香糾結在一起,混淆成了某種刺激味蕾的清淡滋味。

即使是再美味的食物,現在余念嘴裡,都是味同嚼蠟。

她強顏歡笑道:「還是大伯家的飯好吃。」

「就你嘴甜。對了,你現在在國內做什麼工作?」

「當心理醫生,我之前在義大利就是學的心理學專業。」

「哦,學那個做什麼?你要是想,我讓你堂哥給你安排個公司的位置,工作輕鬆一點,工資也高。這不算我給你開後門,以你的學歷,這些你也乾的了,你可不要有抵觸心理。」

「再看吧,」余念頓了頓,說,「大伯現在還插手公司的事情嗎?」

「這些年,我的身體越來越不濟,都是你堂哥在打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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