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姑獲鳥的夙願(1)
第9章姑獲鳥的夙願(1)
——她有一個傾盡一生也要實現的願望。
轉眼就是初秋時分,多雨,室外梅雨綿綿。
余念給沈薄工作,不但包吃包住,薪水還高,八月底還出門度假。
按照他的話說:在歐洲,八月是假期,如果工作需要發兩倍的薪水,他是一名不隨意壓榨員工的老闆,所以人性化地為他們安排了休假地點——去磊山區知名的旅遊小鎮度假半個月。
余念愜意地蜷曲在鳥巢狀的藤椅里小睡。
屋外雨聲大作,小白心急火燎地從樓上趕下來,順手關上了推門。
「啪嗒」一聲,世界都安靜了。
余念睡眼惺忪,她捂住嘴,打了哈欠,問:「咦?小白?吃飯了?」
小白語帶埋怨,「余念姐,以後下雨要關門,會生病。」
「喲,小白這是關心我吶?」余念俏皮地說道,纖長的指頭掐在小白細嫩的臉頰上。
小白耳根浮起一抹緋紅色,囁嚅:「沈先生說快做好飯了,我去幫忙。」
他逃也似地奔上樓,余念捧腹大笑。
經過多日的相處,小白原本陰鬱的性格也逐漸好轉,雖做事還是畏手畏腳,面對生人就默不作聲,但對他們還好,偶爾還能開上一兩句玩笑。
沈薄請了知名的耳科醫生為他治療耳部,驚奇地發現他雖聽力受損,但沒有想象之中那麼嚴重。
戴上助聽器然後再使用藥物治療,勉強可以分辨出一些高頻率的振動,至少方便他辨認周圍有沒有人說話。
余念翻身,下了地。
由於下雨,木製地面又冷又潮,凍得她一個哆嗦,忍不住蜷伏腳趾。
她一步並做三步走,迅速上樓,落座。
余念把腳盤上了椅子,作打坐狀,引起了沈薄的不滿:「余小姐知道吃飯是一件需認真對待的事嗎?」
余念「噢」了一聲,心不甘情不願放下腳,「因為和沈先生還有小白是老相識,所以才這樣隨意。」
沈薄嘴角上翹,皮笑肉不笑,說:「我該感到榮幸?余小姐之前與客戶出門應酬時,也喜歡把腳架在椅子上?」
她說不過他,只能吃癟。
平時看起來笑起來眉目彎彎如新月的一個人,只有在吃飯才會這樣較真,據理力爭。
「是是是,沈先生教訓的是,我今後吃飯一定正襟危坐,如坐針氈,如芒在背……」
沈先生輕笑,「很好,我很滿意。」
余念:「……」
最後,還是小白眼尖,遞了一雙拖鞋給余念,「余念姐覺得冷?」
「謝謝小白,我剛睡醒迷糊了,所以就忘記穿了。」她接過拖鞋。
不得不說,小白在察言觀色這方面,確實比她要厲害。可能因為他耳聾,所以天生就是一個觀察者,靜窺世間萬物變換。
也不知沈薄僱用他,是不是因為看中了他這一點,所以想招入麾下。
她坐在位置上和小白聊天,詢問他之前給的一些心理學書籍有沒有專心看。
小白一一答了,余念這才發現,他的理解能力和記憶力都極強,難怪之前憑自學識字,都能學那麼多知識。
廚房飄來一陣陣蒜香,被辛醋一激,滋生出秋葵的清甜味。
沈薄把醋腌秋葵擺上桌,再讓小白幫忙抬了兩三個便易的烤架,下頭煨了炭火,上面擺了一塊鐵架。
他將油一一刷上架,又夾出早已用特製醬汁腌制過的五花肉,擺放上去。
沈薄將袖子撩上,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臂,他的臂膀質感硬朗,有一種成熟的男性魅力。
余念順著他的腕骨往下看,又將注意力落到了沈薄指節分明白皙的手上。
一個男人有這樣好看的一雙手,膚白,卻不騷氣。
她心裡有點嫉妒,腦中浮想聯翩——沈先生如果用這樣的手扣在領結上,單指嵌入結帶,手間使勁,往下一扯,領口的鎖骨若隱若現,浮起薄薄的白光……
「你在想什麼?」沈薄問,他眼底的笑意很深,令人捉摸不透,一下子燙到了余念。
「沒什麼,我什麼都沒想!」她矢口否認。
開玩笑,難道要說一時出神,幻想了一下沈先生褪去衣冠的樣子?
她區區一個底層小職員,還敢肖想老闆?
沈薄這種笑面虎,她哪裡敢和他對陣。
更何況,要說發展職場戀情,也不助於她升職啊,這種事男人又不吃虧,萬一吃癟,她連苦都沒地方訴!
等一下,她好像想的太遠了。
不過歸根究底就是,沈薄空有一副好皮囊,卻絕不是合適的戀愛對象。
余念糾結完了,起身,淡定盛了一碗米飯。
她含一口飯,搭配一口醬汁濃郁的烤肉。
才第一口,她就愣在原地。
余念停下筷子,反覆擺弄火架上的烤肉,也沒發現它有什麼不同。
可究竟是怎麼烤出這樣地道的碳烤味的?
她又咬了一口,細細品嘗——五花肉經過熏烤,原本肥膩的油脂被榨出,反覆將醬汁吸收進肉里,一口咬下去,和米飯的回甘,恰到好處地融合在一起,均攤了那股濃烈的肉味,好吃到渾身酥麻。
「沈先生不愧是常年做飯的人,這味道,真的沒話說。」余念不吝嗇讚美之詞,大聲讚歎道。
沈薄微笑:「能得余小姐的喜歡,是它的榮幸。」
「不過這醬汁是怎麼調製的?味道好像和尋常烤肉店的不同?」
「這個啊……」他欲言又止。
「嗯?」余念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余小姐聽說過,火鍋底料里加一些罌粟殼會讓人上癮,會導致湯底味道更好嗎?」
「略有耳聞,」她大驚失色,「難道沈先生你……」
沈薄饒有興緻看著她,啟唇:「騙你的。」
「……」噢,原來如此。
他們吃過飯,正打算散場。
突然,門鈴響動了,有人登門拜訪。
余念與小白面面相覷,按理說,沒人知道他們在這裡度假。
沈薄理好襯衫衣領,將紐扣抿得一絲不苟,道:「有客人上門了。」
余念打開門,見是一名二十餘歲的女人。
她的五官精緻,看打扮,就知是闊太太。只是眼下烏青色有點重,抹了厚厚的遮瑕膏也掩蓋不了那一臉的憔悴。
女人打了招呼,說:「你們好,我叫季嵐。是想拜託你們調查一些事情,之前聯繫了沈先生。」
沈薄輕撥開余念,走到季嵐面前,微笑:「季小姐請進,喝咖啡嗎?」
他的聲音輕柔婉轉,抬眸,眼底一片迤旖旎風光。
余念抽了嘴角,這廝……
嘖。
「不用了,」她走進來,剛坐定,就從包里翻檢出一些照片,心急火燎地說:「我家好像撞鬼了……」
余念一驚,正襟危坐:「撞鬼?那找我們也沒用啊!」
她細細分辨季嵐的表情,無絲毫說謊的細節。眉間有表情紋,紋路很深,最近常皺眉,有愁緒;以及發梢微黃,有脫髮痕迹,睡眠不好,或者是心情煩悶到連保養頭髮都忘記了。
看來,真有什麼事發生。
余念給小白遞了一張紙條——查查季嵐這個人。
小白點頭,手指翻動手機,登陸上沈薄給的某個人脈網站,這是一個類似人口登記的倉庫,能查到許多東西。
沒一會兒,他就翻到了,然後遞給余念看。
呵,好傢夥。
季嵐這個人,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
在三年前,她插足別人婚約,慫恿那個男人,也就是現在的丈夫離婚。並且開車撞了當時身懷六甲的丈夫前妻,導致她子宮破裂,孩子沒保住,子宮也被摘除。
後來男人不讓妻子報警,極力隱瞞了事情。並且在幾個月後,以妻子無法生育的理由,和她離了婚,娶了季嵐。
轉眼,妻子也跳樓自殺了。
這可是徹頭徹尾的渣男與小三的戀情啊,還能功德圓滿可真不容易。
沈薄抿了一口咖啡,淺淺一笑:「願聞其詳。」
季嵐攥著照片,說話的語調也有些顫抖,「半個月以前,我在家裡的陽台上撿到幾根鳥的羽毛。我當時沒多想,以為是旁邊那戶人家掉下來的,他們家養鸚鵡。又過了幾天,我出門收衣服的時候,發現我兒子衣服上有幾滴血跡,地上還留下了一張卡片。我覺得事情不對勁了,不是被人盯上了,就是家裡鬧鬼呢!」
「什麼卡片?」余念問。
「就是這個。」她遞給余念。
余念接過,看了一眼,卡片很普通,上面手寫著白色的字:
「姑獲鳥,鬼神類也。
衣毛為飛鳥,脫毛為女人。雲是產婦死後化作,故胸前有兩乳,喜取人子養為己子。凡有小兒家,不可夜露衣物。
此鳥夜飛,以血點之為志。兒輒病驚癇及疳疾,謂之無辜疳也。荊州多有之,亦謂之鬼鳥。」
字裡行間的意思是,有一種鬼鳥,脫下衣服變成女人,穿上變成鳥,一般是死去的孕婦變成的,名為故獲鳥,喜歡奪取人的孩子,在衣上點上血跡作為標記。
但世界上,真的有這種鬼鳥?還真是鳥精?
來拜訪之前,還知道發一張名片?
難道是前妻回來複仇的?
季嵐咬緊下唇,「求求你們,一定要幫幫我。」
沈薄聞言,嘴角微微上翹,「你們怎麼說?」
小白看余念行事,余念則靠進柔軟的靠椅里,輕蔑地說:「忘了和你說規矩,我有三不接。不接賤人,不接賤人,不接賤人。小白,送客!」
余念這樣義正言辭拒絕了送上門的肥肉,沈薄卻毫無反應。
她不免心裡打鼓,以為是暴風雨之前的平靜。畢竟像沈薄這樣的人,怎麼會跟錢過不去呢?
沈薄將白底玫瑰花邊的杯具放下,抬眸,眼底飽含笑意,「那麼,就請季小姐回去吧。」
余念一愣,她還以為他總有後手呢。
季嵐不死心,「我知道沈先生的能耐,我也是廢了好大功夫才找到這裡。不管多少錢,只要你們能幫我……」
「小白,送客。」這一次,是沈薄重複了。
季嵐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出門,臨走之前,手指還嵌入門板上,回頭惡狠狠道:「我會再來的,沈先生。」
沈薄但笑不語,點頭致意。
等季嵐走後,余念才回過神來,打量這個依舊笑眯眯的男人,「沈先生,你在打什麼主意?」
她怎麼看他,都不像是那種正義感十足的人。
沈薄圓潤泛光的指尖在桌上一扣,「你喜歡粉色頭髮的洋娃娃,我卻買了耐髒的黑色頭髮洋娃娃給你,沒有不答應你買娃娃的請求,只是違背你的心意,你會開心嗎?」
「給我黑色的,我不如不要。」
「就好像這件事,我接下了你不願意乾的單子,強迫你去做事,再承諾分80%的收取費給你,你會高興嗎?」
余念猶猶豫豫:「我不會高興。」
「但你不得不做,是嗎?」
「是的,你是老闆。」
沈薄勾唇,說:「所以,答案一目了然。只有不會用人的老闆,才會急不可耐壓榨員工的最後一滴油水。我深諳馭下之道,只做……你喜歡的事。」
他說到最後,話音稍轉,變得霧氣一般朦朧,甚至有些曖昧不清。
余念險些沒聽清他末尾的最後一句話。凝神回想,耳根一下子燒了起來,區區星火,也足以燎原。
她尷尬地避開頭,問小白:「你不是說想出門逛逛?我陪你去?」
「現在嗎?」小白顯然沒察覺出她的艱難境況,反而很遲鈍地問了一句,「沈先生去嗎?」
「自然要去。」沈薄沒拒絕。
余念絕倒。
她可不就是覺得氣氛尷尬,這才想要逃離,出去透透氣的嗎?
這下倒好,又被沈薄拽入坑裡了。
余念起身,去換一雙平底鞋。
她途徑小白身旁時,發現他手機開著有關姑獲鳥的資料,那是一張古樸的畫像,像是古人留下來了,旁邊還有一些晦澀的文言文註釋。
余念凝神看了一會兒,只見圖上被寥寥幾筆黑墨勾勒出一個坦腹露乳的女人。
她披著一身鮮紅色金紋勾勒的長袍,一頭濃密的黑髮及地,眼尾細長,眯起眼縫,如諂媚詭笑的奸詐之徒。
女人的腳邊爬著一個嬰兒,他的指縫都是嫣紅的血跡,張著茭白的手,彷彿高喊著——「媽媽。」
故獲鳥化作的女人眼底彷彿蘊含著光,平視前方,與余念對視。
余念忽的顫抖了一下,脊背生寒,如銳利的倒鉤般刺入肌膚內,又冷又疼,起了一身毛刺刺的雞皮疙瘩。
這世上,可能有姑獲鳥嗎?
不過磊山區還真有關於姑獲鳥的都市傳說,據說是一名枉死的孕婦所化,四處尋找落單的孩子,發出了三四起人口失蹤案件,近幾年也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不過,警方早已勘破此案,據說是一個拐賣孩童的人販子借都市傳說所為。
至於姑獲鳥是真是假,真相與否,也無從知曉。
小白收回手機,用眼神詢問余念——怎麼了?
余念搖搖頭,微笑:「沒事哦,我們出門吧。」
沈薄也換了一件灰色的薄毛衣,尾隨他們出門去。
他的身形碩長,肩寬腰窄,穿起衣服來版型很正,舉手投足間又大方得體,頗有成熟男人的溫雅味道。
余念的視線在他喉頭處滯留一會兒,很快還魂兒。
糟了,她最近好像頻頻窺視沈薄,這算是怎麼回事?難道她也是外貌協會會員,被沈薄的美色所惑?
沈薄拿著小吃介紹的宣傳紙,若有所思地道:「你們對這裡的蝦膏面感興趣嗎?」
余念記得這是磊山區的特色小吃,用摘下的蝦頭煮出紅色的膏湯,再混入手擀麵里當湯底,味道又鮮又甜。
她問:「你想帶我們去吃這個?」
「可以一試。」沈薄好似沒什麼特別喜歡的事物,而搜索各色美食是頭一項興趣愛好。
小白還是乖乖巧巧地點頭,並無異議。
過了幾秒,他又猶豫不決地說:「余念姐……」
「嗯?」
他舔了舔下唇,「你最近的體重表好像調高了一位數字……」
余念一下回過神來,撓了撓頭,「也對,再吃就更胖了。」
「你要知道,人並不是以瘦為美,而是以線條感為美,我覺得你可以再豐潤一點,這樣身形反倒更好看。」沈薄插了一句。
就這一點上看,沈薄沒有落井下石,還是頗有紳士風度的。
余念很滿意,點點頭:「那就吃最後一次!」
小白是個盲目的「余念粉」,當機立斷地道:「余念姐怎樣都很好看。」
有個和藹可親的上司,有個專拍馬屁的下屬,余念的日子不可謂是不美。
很好,她很滿意,要放在古代,她果斷是個昏君。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那間麵店。
店裡的人很多,除了吃面還吃點特色小吃,還會特意點老闆釀的桂花酒。
這種濕寒的雨天,喝點酒去去冷意,對身體也好。
一落座,余念就留意到了在客人之間穿梭的女服務員——她長得實在是美,眉目間蘊含風情,看起來年輕,卻總有種歷經風霜的韻味。
余念點了三碗面,出於結識的心情,問了一句:「你叫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