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動只是一瞬間的事

第11章 心動只是一瞬間的事

第11章心動只是一瞬間的事

秦真想起了還在車上的程陸揚,醉成那種二百五的姿態,恐怕不會太好過,於是朝陳涵和章鍾林揮揮手,三步並作兩步,大步流星地來到車邊。

她敲敲窗,看見白璐費力地探著身子把副駕駛的車窗打開,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靠窗這邊那個閉著眼睛的男人身上。

英俊冷冽的面容,堅毅優美的曲線,西裝革履,神情倨傲……等等,這是誰?

秦真愣住,又朝後座看了眼,發現空空如也,於是怔怔地問白璐:「人呢?」

白璐也是一驚:「什麼人呢?不是在這兒嗎?」她指了指坐在身旁的男人。

「他是誰啊?我不是讓你去接程陸揚嗎?」震驚之下,秦真終於意識到白璐接錯人了,一想到程陸揚在萬達廣場孤零零地等了幾個小時,心下頓時一緊。

可她又不能怪白璐,人大晚上的開車去替她接人已經夠任勞任怨了,她還能埋怨不成?

「我現在立馬過去找他!」秦真轉身往醫院外面的車道上走,步伐很急很快,想要攔車去萬達廣場。

白璐趕緊開車跟了上去,按響了喇叭:「上來,我送你去!」

秦真看了眼副駕駛座上的那個男人,剛才聞到一股酒味,看樣子也是個醉鬼,只得說:「你把你接錯的人給處理好,我自己去接程陸揚就好。這麼晚了,我們還大老遠趕回來,恐怕你的車也沒什麼油了。」

說著,她已經招手攔下了一輛空車:「你到家了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白璐絕望地坐在那裡,看著身邊從天而降的禍害,豈料這禍害卻忽然睜開了眼睛,側過頭來好整以暇地盯著她,薄唇一掀,不緊不慢地吐出一句:「Hi?」

白璐艱難地擠出一抹笑容:「那什麼,真是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

男人微微一笑:「我剛才說什麼了?」

「……」她要裝失憶。

見白璐一臉悲催的表情,那男人抬頭看了眼手腕上的手錶,雲淡風輕地說:「陪你耗了這麼久,酒意也退了。作為時間賠償與精神損失費,勞煩你載我去吃個宵夜,今晚這事我既往不咎。」

他的語氣與動作看起來都不是普通人,白璐心頭也覺得尷尬,畢竟逮錯了人,不容分說把他拽上了車,還無論如何都不信他說的話……

她毅然點頭:「行,去哪兒吃?」

那男人微微一笑:「你決定。」

眼眸里有淺淺的光華流轉,意蘊無窮。

而白璐一邊開車,一邊嘀咕:「明明就是按照她的吩咐逮了個最帥的來,居然也會搞錯……」

她只顧著專心開車,卻沒有發現身側的男人唇邊那抹慢慢暈開的笑意。

秦真趕到萬達廣場的時候,跳廣場舞的人已經散了很久了,商場和餐廳早就關了門,偌大的廣場上空空蕩蕩,只剩下LED屏幕在三樓上閃閃發光。

天氣好像變了,等到她下計程車時,已然感覺到有幾顆雨點打在臉上,風也呼呼地刮著,行人皆是神色匆匆的模樣。

她站在廣場中央東張西望,借著路燈的光芒尋找程陸揚的身影。這場雨來得很急,很快就從豆大的雨點變成密集的陣雨,噼里啪啦往她身上打來。

她漫無目的地快步走著,焦急地四處張望,轉頭間才恍然發現那個人的身影。

在那盞昏黃的路燈下,程陸揚非常端正地坐在長椅上,任由雨點濕了衣服也巋然不動。他只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灰色的棉質休閑褲,看起來像是個居家大男孩。

整個廣場上只有幾個疾步走過的身影,偏他如此可笑地端坐在那裡,傻得連躲雨都不知道。

秦真心頭一頓,腳下也跟著頓住,片刻之後,終於朝那盞路燈跑去。

她的衣服和頭髮都被打濕了,可眼前的人比她還要狼狽,漆黑柔軟的髮絲濕漉漉地貼在臉上,白色的T恤完全濕透了,還有水珠順著下巴淌下來,一路沿著胸口滑下去。

見她來了,程陸揚忽然像個孩子似的笑起來,眼神亮晶晶地望著她:「你來了?」

面頰還很紅,說話時酒意濃濃,天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酒!而且喝了酒也就算了,竟然還坐在這裡淋雨?

秦真氣得凶他:「你有病啊你?都下雨了,不去躲雨坐在這裡幹什麼?」

程陸揚局促不安地站起來,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嘴裡囁嚅道:「我,我怕你找不到我……那你就要,就要淋雨了……」

秦真整個人都僵在原地,壓根沒有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從來沒見過如此神智清明的酒鬼,竟然在喝得爛醉的情況下還能這麼替人著想。

程陸揚還在局促地望著她,眼珠子黑漆漆的,睫毛上還泛著雨水的光澤,因為雨勢太大而滴落下來,整個人像是個孤零零的孩子。

秦真的心不知為何忽然有點酸,她沒去深究,只是一把拖著他的手去尋找躲雨的地方。察覺到程陸揚步伐踉蹌,她微微停住腳步,扶住了他的肩膀:「能走嗎?」

像是惦記著她在電話里說過的那些狠話,程陸揚小聲嘀咕了一句:「我說不能走的話,你是不是會收拾我?」

那種小心翼翼的語氣和神情令人整顆心都塌下去一塊,柔軟得說不出話來。

秦真不知道胸口忽然升騰起的那陣愧疚是怎麼回事,只能兇惡地用手肘在他胸前不輕不重地撞一下:「叫你大半夜的喝成這副德行!叫你下雨了也不知道找個地方躲起來!叫你這麼大個人了還總讓人擔心!你給我等著,看我收不收拾你!」

說得氣勢洶洶的,但實際上下手的力道卻很輕。

程陸揚被她扶著沒頭沒尾地亂跑一氣,最終被她推搡著躲進了路邊的電話亭。

如此狹窄的空間里,兩人無可避免地近距離接觸了。秦真能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味,一抬頭就看見他那黑漆漆的像是寶石一樣純粹透明的眼睛。

程陸揚有些不安地低頭望著她,小聲說:「我以為,以為你不會來了……我等了好久,又冷又難受……」

語氣慢慢地變得很委屈,又因為染了醉意,一字一句都顯得模糊而柔軟。

秦真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安慰似的說一句:「怎麼會呢?我這不是來了嗎?」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

程陸揚的睫毛上有水珠慢慢滾落下來,滲入眼眶裡很難受,他忍不住抬手揉揉眼,模模糊糊地說了一句:「以前她說會來找我的,可我等了很久都沒等到她,每年都是一樣……」他把手放下來,眼睛不知道為什麼變得紅紅的,是因為雨水還是因為別的什麼?秦真不得而知。

「她是誰?」秦真怔怔地問他。

「陸舒月。」程陸揚很氣憤地說,片刻之後又頹喪地垂下眼睛,「他們都是騙子,說好會來接我,可是從來都沒有來過……」

他的狀態完全就是個小孩子,失望、頹喪、傷心、任性……還很受傷。秦真不知所措地望著他,卻見他忽然又笑起來,毫無徵兆地伸手環住她的背,將她抱了個措手不及。

秦真大驚失色,還以為他酒後亂性了,正欲掙脫出來,卻聽他高興地說:「幸好你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的!」

那種語氣她還從來沒從他口中聽到過,至少清醒狀態下的他從來不會這麼說話,這麼欣喜若狂,這麼感動萬分,這麼真實簡單。

她的手已經抵在他的胸口了,卻無論如何沒能推開他,反而慢慢地放鬆下來,划至他的背後,然後一下一下拍著他。

她說:「嗯,不會丟下你的,當然不會。」

於是程陸揚很快笑起來,最終和她一起坐在電話亭里,等待雨停。因為喝多了的緣故,他很快就靠在玻璃上睡了過去,只剩下秦真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看著他濕漉漉的頭髮和睫毛,還有微微起伏的胸膛。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這個嘴巴很賤臉皮很厚性格很糟糕的男人的確擁有一副好皮囊。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她用指尖在半空中沿著他的面部輪廓一點一點勾勒下來,從眼睛到鼻尖,從嘴唇到下巴。

宛若冬日裡的雪山,擁有與太陽交輝的璀璨奪目。

宛若懸崖上的松柏,雖孤零零的不易接近,卻以昂揚挺拔的姿態佇立在空中,令人挪不開眼睛。

她靜靜地望著他,聽著外面稀里嘩啦的雨聲,卻忽然感覺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放鬆。

在這個狹窄擁擠的電話亭里,連她自己都覺得茫然,為何心情竟像是坐在午後的陽光下喝咖啡一般輕鬆愜意。

就好像所有的壓力和煩惱都不翼而飛,她只用放鬆地坐在這裡,看著一個所有面具都被剝落的男人在她面前顯露出最脆弱的一面來。

這樣想著,她的手指微微一動,在半空中停留了幾秒,然後微微湊過身去,小心翼翼地觸碰到了他的睫毛。

濕漉漉的,像是早晨的露珠。

她壞心眼地沿著他的睫毛一路滑下來……呀,皮膚很好嘛,鼻子也真的很挺!

這是一種毫無意識的舉動,就好像好奇心上來了,於是就隨著自己的心意隨便亂來,反正程陸揚喝醉了嘛,不會和她計較。

而手指滑到他的唇邊時,他好像忽然感覺到了癢,於是一把拽過她的手腕,迷迷糊糊地往身邊一拉,秦真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撲倒在他身上,胸口居然和他的胸膛完全貼合在一起……

她大驚失色地抬起頭來,看見程陸揚傻愣愣地睜開眼來,用那種毫無防備的信賴眼神看著她,然後又驚又慌地問她:「怎麼了?」

好像不甚明白她為何會忽然跑到自己身上來。

秦真在三秒之後,迅速爬了起來,面紅耳赤地說:「雨小了!趕緊的,我們出去攔車!」

然後看也不看程陸揚,匆匆忙忙地拉著他往外跑,揮手、上車,所有動作一氣呵成。而電話亭在身後逐漸變成了一個小黑點,最後終於消失不見。

程陸揚安安靜靜地坐在她旁邊,像個乖巧的孩子,什麼也不問。而在秦真心裡某個地方,也許是知道剛才失神的那三秒鐘里,她為什麼沒來得及推開他。

因為那時候她在想,這樣漂亮的眼睛,要是輕輕地親上去,會是怎樣一種感受?

把一個渾身酒氣的醉鬼扶到床上需要花費多少力氣、消耗多少卡路里?

秦真好不容易把程陸揚給推到床上去了,還得氣喘吁吁拉開衣櫃替他找乾淨的衣物,這麼濕淋淋地睡過去,恐怕第二天早上他就得被120送進醫院。

程陸揚撲在床上一個人嘀嘀咕咕地說話,秦真倒是沒去注意他在說什麼,因為她的注意力已經全部被這一柜子顏色各異的衣物給吸走了。

程陸揚的衣櫃是一個大大的衣物間,拉開門之後,可以看見各類衣物歸類掛在兩側。秦真張著嘴掃視一圈,紅橙黃綠青籃紫……彩虹之子這個稱號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啊!

她忍不住開始想象程陸揚一天一個色系地往公司里走時,沿途員工那精彩紛呈的表情,這大概是他們見過最騷包最張揚的總監了。

可是咧嘴笑的同時,她的心裡又隱隱有些酸澀,只因張揚和騷包其實並不是這個男人的本意,他也許比誰都更渴望正常的色系搭配,只可惜他的眼睛不允許。

看著那些顏色慘不忍睹的西裝,以及撞色撞得面目全非的套裝,她搖了搖頭,只拿了一套乾淨的家居服出來,扔在床上那傢伙身上:「趕緊的,把衣服換了!」

說完就往外走,在門口等了幾分鐘也沒聽見有動靜,於是又推門探了個頭進去:「換好了沒?」

床上傢伙毫無反應。

秦真走到床邊去推他:「喂,叫你換衣服啊!」

程陸揚迷迷糊糊地把頭抬起來,睡眼惺忪地發出一個單音:「啊?」

秦真氣絕,索性自己動手扒他的衣服,三下五除二把白T恤給脫了下來,然後把灰色的棉質上衣扔他腦袋上:「趕緊穿上!」

「好睏……」程陸揚看她一臉兇巴巴的模樣,只得可憐兮兮地動手穿衣服,濕漉漉的頭髮被弄得亂七八糟的,與平常整潔乾淨的樣子相去甚遠。

秦真一開始只覺得酒鬼太可怕,可看他換衣服的時候才注意到一個問題……她居然硬生生地從一個大男人身上把衣服給……扒了下來……

視線沿著那張好看的面龐一路向下,她發現看似修長纖瘦的程陸揚竟然擁有令人吞口水的好身材,肌肉恰到好處,弧線優美性感。有水珠從頭髮上滴落下來,沿著脖子一路滑到胸口,然後繼續向下,被人魚線給吸引過去。

果然是夏天到了,熱死人了!

秦真面紅耳赤地去開空調,回過頭來的時候,程陸揚已經十分自覺地把褲子也換好了。

他頂著亂糟糟的頭髮端坐在床上,仰起頭來問她:「可以睡了嗎?」

亮晶晶的小眼神里彷彿還有星星在閃爍,秦真懷疑他把自己當成了媽,於是咳嗽兩聲:「頭髮還是濕的,你等等。」

念在前幾天她受傷的時候他對她的悉心照料,她也從衛生間里拿了條浴巾出來,走到床邊去替他擦頭髮。

喝醉了的程陸揚當真是個聽話的孩子,她讓不許動就乖乖不動,讓他坐好就正襟危坐,只間或打個噴嚏,然後從浴巾下面露出那種亮晶晶的小眼神,對她笑得又傻又天真。

秦真有些哭笑不得,心下柔軟了幾分,而擦到一半時,程陸揚更是忽然間伸手環住了她的腰,一下子把臉貼在了她的腹部。秦真渾身一僵,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她聽見他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這一次你不會忽然跑掉了吧?」

「……」

那聲音慢慢地軟下來,帶著點說不出的委屈和幽怨:「你說過要我在書店等你的,結果再也沒有回來,我等你那麼久,天都黑了……」

她猜他是把她當做了陸舒月,他的母親。

程陸揚久久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情緒低落下去,然後慢慢地鬆開了她,抱著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團,悶悶地說:「既然遲早要走,那你現在就走!」

秦真拿著浴巾不知說什麼好,卻看見他隱隱有些顫抖。

他……他不會哭了吧?

她無語地扶額,酒精的力量究竟是有多強大啊?居然把那個拽得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傢伙變成了一個智商為負數的小孩子!

心下還是有些可憐他的,她嘆口氣,打算上去勸勸他,結果才剛掀開被子,忽然看見程陸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下床,沖向了洗手間……片刻之後,大吐特吐的聲音傳了過來。

秦真憤怒地直起腰來,原來是她腦洞開太大……

程陸揚進了洗手間很久,久到她忍不住走到門邊去看,看見那傢伙對著馬桶吐得喪心病狂,整個洗手間都是酒味。

他吐的只有液體,其餘什麼東西都沒有,她猜到了他大概什麼都沒吃,空腹喝酒最傷胃了。

等到他什麼都吐不出來時,她才慢慢地走進衛生間,也沒嫌棄他臟,就這麼把他扶回床上,然後打冷水替他洗了把臉。

程陸揚很快睡了過去,只是睡得不太安穩,睫毛隱隱顫動,像是隨時會醒過來。

她嘆口氣,低低地說了句:「這次又是因為什麼吵架呢?」

是因為那個優秀的大哥,還是因為他那臭得像茅坑裡的石頭似的脾氣?

明明比誰都渴望親情、渴望關愛,卻偏偏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她從電話里就聽出來了,可他的父母卻聽不出來……多可笑的一家子。

秦真磨蹭了很久,直到程陸揚完完全全地睡熟了,她才替他把濕的衣物扔進洗衣機里,然後又跑到他的衣櫃里參觀了一陣子,最後把洗乾淨的衣服都晾好了,這才離開。

因為不放心他,她甚至走到樓下又買了一袋醒酒藥,以防他第二天早上頭疼,結果返回時才發現自己沒有他家的鑰匙。嘆口氣,她把葯掛在他的門上,然後才重新離開。

最可笑的是一直到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還穿著濕漉漉的衣服,忙活了大半夜,這身衣服居然快給她穿幹了……簡直是人體烘乾機。

因為太累太疲倦了,她回家沖了個熱水澡就倒在床上,一分鐘都沒到就睡過去了。

明明精神已經很不好了,她竟然還做了個夢。夢裡那隻酒鬼和她還在電話亭里,她一不小心重演了一次被他拉到身上的場景之後,程陸揚那張好看的臉居然急劇放大,然後把眼睛湊到她的嘴邊,十分得意地問她:「怎麼,你不是想要親親看嗎?來啊,給你親一口,要不要試試?」

第二天早上醒過來時,她大驚失色地盯著天花板發獃良久,模模糊糊記起這個夢……可是到底親了還是沒親?哪有這樣的!前半部分明明記得很清楚,怎麼最關鍵的結尾部分偏偏不記得了?!

不對,重點是為什麼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啊?

秦真煩躁地衝進廁所洗漱,結果好死不死發現大姨媽又來了,整個人無力地坐在馬桶上,抱著面紅耳赤的臉長吁短嘆。

正發瘋之際,忽然聽見手機響,她趕緊衝進卧室,鈴聲在她拿起手機的一剎那戛然而止,她默默地看著來電人的名字,閉了閉眼,然後撥了過去:「喂,孟唐嗎?」

程陸揚頭痛欲裂地睜開眼睛,胸口悶悶的,坐起身來的時候還搖搖晃晃的。

他坐在床邊發獃好一會兒,模模糊糊記起了昨晚的一些場景,但也只是很朦朧的記憶,譬如他坐在廣場上等秦真,譬如他們淋雨跑進計程車,再譬如她似乎替喝醉的他擦了頭髮?換了衣服?洗了臉?

很多片段都只是一晃而過,他晃了晃腦袋,像是要把那種暈乎乎的感覺趕走,然後看了眼床頭柜上的鐘,走進了衣物間。

原本還有些暈眩的大腦在看見周遭的一切時瞬間清醒過來,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緩緩伸手拿過一套西服上的便利貼,上面用秀氣纖細的字體寫著兩個字:白色。

下一張:黑色。

再下一張:紅色。

所有的套裝與西服上都貼著一張小巧的便利貼,無一例外以那種清秀的字體標明了顏色。

他姿態僵硬地沿著衣物間走了一圈,也看清了所有的標籤,就連鞋子和圍巾也被她細心地做了標記……有一條微不可見的細縫從心臟正中碎裂開來。

她發現了?

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但她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程陸揚如遭雷擊地站在原地,陰晴不定地看著這一屋子的便利貼,腦子裡嗡嗡作響——難道是他昨晚喝醉了一不小心說出來的?

手上的那張便利貼輕飄飄地滑落在地上,他閉了閉眼,慢慢地走了出去,拿起床頭的手機,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電話那頭,那個女人用一如既往親切爽朗的聲音說:「喂,你醒啦?」

「……」他忽然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秦真噼里啪啦地又來了一大串問題:「怎麼,頭還痛不痛?昨晚你喝那麼多,東西也沒吃,還淋了一晚上的雨,現在感冒沒?」

他吸了吸鼻子,開口想說話,這才發現喉嚨沙啞難受,顯然是腫了。

秦真聽見他發出一個嘶啞的單音,一副「我就知道」的語氣:「行了行了,快去門外看看,我昨晚買了葯給你掛在門上的,感冒藥和醒酒藥都有。趕緊吃了,免得病情加重!」

他一邊往門外走,一邊問她:「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她忽然間頓了頓,才若無其事地說,「你忘了嗎?我有個老同學也在歐庭買了房子,他對裝修的要求比較高,所以現在在陪他看房子的細節呢。」

程陸揚剛好打開門,指尖在觸到那個白色的塑料袋之前忽然頓住,聲音一冷:「你說什麼?」

「啊?就是我老同學——」

「那個姓孟的?」程陸揚的語氣變得非常不友善,本來就粗啞的嗓音硬是把這句話說得猶如從嗓子眼裡擠出來似的。

「你趕緊吃藥,我不跟你說了!」秦真怕他在電話里說出點什麼來,孟唐又在她旁邊,萬一聽到就尷尬了,於是果斷掛了電話。

那邊的程陸揚聽著手機里傳來的忙音,拎著塑料袋重新進了屋,砰地一聲把門合上。

很好,那個姓孟的還有臉來找她?

呵呵呵呵,撞槍眼的事情沒有他程陸揚怎麼能行?姓孟的要撞,他不去開這一槍簡直對不起那混蛋!

這麼想著,程陸揚把塑料袋重重地扔在茶几上,然後面色陰沉地進屋換衣服。

那滿櫃的便利貼令他心煩意亂,而心底深處還有一種山搖地動的感覺,像是深埋已久的秘密忽然被人挖掘出來的恐慌感,間或夾雜著一種不知所措的情愫。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幫他做這些?

他煩躁地揉揉頭髮,穿好衣服走進客廳,本欲直接拿起鑰匙走人的,可是視線落在鑰匙旁邊的塑料袋上時,又忽然頓住了。

指尖僵硬了片刻,最終還是觸到了袋子里的葯,他慢慢地拿出那些藥盒,看著上面熟悉清秀的字跡:一天兩片、一次三顆……每個盒子上都有不一樣的標註,但相同的是那個筆跡。

程陸揚平生一恨進醫院,二恨吃藥,可是沉默了片刻后,竟然破天荒地倒了杯溫水,按照那個女人的吩咐全部把葯吃了下去。

溫熱的水滑進嗓子時,他忍不住想,她昨夜是冒著怎樣的大雨跑去給他買葯的?

他怕苦,就連喝杯咖啡也習慣性地要加三顆糖,可是眼下,喝著一直以來最厭惡的葯,好像感覺也沒有那麼苦了。

他告訴自己:喝葯是為了迅速恢復作戰能力,呵呵,那姓孟的喪心病狂,明明有了未婚妻還來勾引他那腦殘志堅的秦經理,絕對該被槍斃!秦真那蠢女人也是,明明知道那男的不安好心,居然也顧及什麼同學情誼!

這麼想著,他砰地一聲把水杯放在桌上,大步流星地朝門外走去。

孟唐買的房子是歐庭最新的一個樓盤裡最貴的戶型,躍層式,面積大約有一百五十平米。

秦真和他約在樓下見面,遠遠的就看見孟唐站在花壇前面,打著把深藍色的格子雨傘。朦朧細雨中,他身姿挺拔地立於蔥鬱翠綠的林木之下,面容沉靜好似畫中人。

秦真的腳步頓了頓,握著傘柄的手也不由一緊。

這場面太熟悉,熟悉到讓她有種重回過去的錯覺。

高二那年,因為她貧血,而食堂里的伙食不好,李老師特別批准了她走讀的申請。某個夏夜的晚自習之後,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她拎著書包在教學樓的大廳里站到所有住校生都慢慢走光了,卻仍然沒能等到雨停。

她是坐公交車上下學的,早上出門比較匆忙,沒料到今天會下雨,雨傘也忘在家了。眼下除了等待似乎別無他法,只是再這麼耽誤下去,恐怕會誤了最後一班公車。

她深呼吸了好幾次,打算冒雨沖向出校門左轉幾百米的公交站,最終都因為雨勢太大而沒勇氣邁開步子。

就在她萬分沮喪地盼著老天爺能稍微體諒她一點,讓她早點回家吃上熱乎乎的飯菜時,有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沒帶雨傘嗎?」

她嚇了一跳,回頭卻發現孟唐站在她身後,手裡拿著把深藍色的格子雨傘,唇邊掛著一抹淺淺的笑意。

沒等她回答,孟唐已經把傘撐了起來,走到了她的身旁:「我剛才去辦公室問題,出來晚了,你沒帶傘的話,剛好一起走。」

和她一樣,孟唐也是走讀生,他的父親是大學的數學老師,每晚在家輔導他的功課更方便。

孟唐的笑容如此溫和,那句「一起走」也並非詢問,而是個肯定句,秦真不由自主邁開了步子,和他一起踏入雨幕之中。

最後一班公交車果然已經走了,下雨天計程車幾乎都載著乘客了,兩人只得走路回家。

朝思暮想的孟唐就走在他旁邊,規律的步伐聲傳入她的耳朵,雨水滴答滴答落在傘上,道路兩旁的樹木也在雨水的拍打下颯颯作響,一切都像是一首令人魂牽夢縈的交響樂,響徹秦真十七歲的夏日。

她忍不住祈禱時間走慢一點,這樣才好留給她多一秒的時間和他共同走過這段短短的路程。

只可惜半個小時很快過去,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很快走到了孟唐居住的小區外面。秦真原以為他會把傘借給她,讓她走完剩下的路程,豈料他卻連步伐都沒有停下來,帶著她徑直走過了小區的大門。

她疑惑地問他:「你不回家?」

孟唐低下頭來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抬頭若無其事地說:「剛好我要去超市買點東西,送你一段路。」

秦真已經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來形容此刻的心情了,又驚又喜?感謝公交車下班這麼早?還是感謝他剛好要去超市買的那個必需品?

可是直到孟唐又花了半個小時的功夫一路把她送回家時,她才從恍若做夢般的狀態清醒過來,意識到沿途已經錯過了無數家超市,而他的終點根本就是她住的小區。

她站在單元門前,獃獃地望著還在雨幕之中的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孟唐笑著問她:「怎麼還不進去?」

借著頭頂昏黃的燈光,她注意到他的左邊肩膀已經濕透了,白色的襯衣變得清晰透明,濕噠噠地貼在左肩上。

秦真張了張嘴,最後只說出一句:「謝謝你……」

孟唐沒說話,身子微微前傾了一點,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趕緊上樓吃飯吧。」看著她點了點頭,這才轉身離去。

而秦真就這樣獃獃地站在樓道前面,看著他頎長挺拔的背影逐漸遠去,眼睛也一點一點紅了。

她覺得在這樣的年紀遇見這樣美好的男孩子,實在是像童話一樣的故事。

而就在那個身影即將消失在小區大門口時,孟唐卻忽然回過頭來,像是有預感一般與她的視線交匯在一起。隔著雨幕,明明看不太清楚,可她就是無比確信孟唐對她露出了慣有的那種笑容。

他用沒打傘的那隻手朝她揮了揮,像是在讓她趕緊上樓,而她也傻氣地一個勁朝他揮手,最終踏進了漆黑一片的樓道。

她沒有出聲驚動那敏感得一聽聲音就亮起來的燈,而是躡手躡腳地往上爬,像是這樣小心翼翼就可以藏起自己那撲通撲通亂跳的心臟。

她喜歡他,誰都不知道。

隔著遙遠的時光,秦真頓住半天的腳步在重回現實的那一刻又邁了出去。她看見孟唐對她露出了熟悉的笑容,哪怕當初的少年早已成為今日英俊成熟的男人,可是那眼神里的和煦與唇邊的溫暖卻是一分不減,好似冬日的陽光一般柔軟清新。

孟唐打著雨傘朝她走了幾步,用那種帶著笑意的聲音叫了一聲:「秦真。」

像是讀書時代每次回頭將數學練習冊遞給她時那樣,眼神里只有她一個人。

秦真心神大亂,有一種分不清現實與回憶的慌張感,最終只能死死捏著手心,對他露出一個笑容:「等了很久了?」

他搖頭,說沒有。而她故作鎮定地和他一起踏入大廳,直奔主題。

她不斷深呼吸,告訴自己:秦真,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程陸揚說得對,孟唐絕非善類,更不是你一直幻想出來的那個溫柔少年。

他已經有未婚妻了,如今對你笑也好,對你溫柔也好,那都是純屬禮貌,或者現實一點來說,是為了要你幫忙。

醒醒吧,別這麼矯情了,十七年都過去了,昔日的少女心早已蕩然無存,已經沒資格這麼傷春悲秋了。

她秉承職業精神,和孟唐一起參觀了他的新房,並且中肯地提出了裝修意見。

「陽台很大,並且向陽,沒被對面的房子擋住陽光,你可以嘗試在這邊做一個空中花園,不大不小剛好合適,肯定很好看。」她想起了程陸揚的家,忍不住笑起來,指了指角落,「喏,那裡可以安個水池,養點兒魚什麼的,家裡也會多點生氣。這邊可以擺些盆栽,夜來香和月季都挺好,賞心悅目又好聞……」

說著說著,她發現自己滔滔不絕講的全都是程陸揚家裡的擺設,而提到他,不知為何心情無端好起來,就連剛才孟唐帶來的惆悵也消失了很多。

她忽然停下來,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對程陸揚的一切這麼上心了?

孟唐一直專註地望著她,聽她像個小女生一樣喋喋不休地講著自己憧憬的房子,而見她忽然停下來時,忍不住出聲詢問:「怎麼不說了?」

她尷尬地笑起來:「明明是你的房子,我在這兒指手畫腳的好像不太好。」

「沒什麼不好。」孟唐走到她身旁,兩人就這麼面對面地站在陽台門口。

因為外面在下雨,所以不好再往外走,於是玻璃門把雨幕與乾燥的室內隔成兩個世界。她抬頭看他,卻意外地看見他眼裡清晰的影子……依舊是從前那樣,全世界只剩下她的倒影。

秦真忍不住後退一步,想要說點什麼來破除這種沉默到詭異的氣氛,而孟唐卻在這時候開口道:「我叫你來,本來就是想知道你的想法。秦真,其實這次我回來——」

突然間,一道刺耳的鈴聲打斷了孟唐的話,秦真抱歉地從挎包里摸出手機來,看見程陸揚的名字后,抬頭抱歉地望著他:「不好意思啊,我接個電話。」

孟唐也看見了屏幕上的名字,頓了頓,合上了嘴。

秦真只用了一分鐘不到的時間就結束了這通電話,原因是怕孟唐聽見程陸揚在對面陰陽怪氣地諷刺她居然和這麼一個壞心腸的男人講什麼同學情誼。她十分果斷地趕在程陸揚發脾氣之前掐斷了電話,然後若無其事地回過頭來對孟唐笑道:「剛才說到哪裡啦?你繼續!」

孟唐看著她還沒來得及收起的生動表情,忽然間就說不下去了。

該說什麼?

——其實這次我回國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你?

——其實我這些年一直孤身一人,也對你的情況了如指掌。

——其實一直以來並不是你在單相思,我比你想象的還要在乎你,在乎到算計到了每分每秒,以及我們今後的每一個可能性?

他可以把法律的漏洞算得一清二楚,也可以把對方律師在法庭上可能出現的一切攻擊和反駁預料得分毫不差,可是關於愛情,關於人心,他失敗得徹底。

不為別的,就為秦真在短短一分鐘的時間裡對那個叫程陸揚的人所表露出來的關心與在意。

她問他頭還疼不疼、嗓子痛不痛、是不是感冒了,她說她淋雨替他連夜買葯掛在門口,她說她幫他把衣服洗了,就掛在陽台上的……短短几句話令孟唐再也開不了口。

可是他是誰?在他的字典里從來沒有放棄兩個字。

孟唐沉默了片刻,繼續若無其事地詢問她關於裝修的意見。秦真見他這麼鼓勵,也就沒再顧及那麼多,專業地以多年來的售樓經驗給他提一些中肯的建議。

將近十來分鐘過去了,她也說得口乾舌燥,喝了口包里準備好的礦泉水,抹抹嘴巴:「差不多就這些了,多的我也提不出來了,畢竟我不是專業搞裝修的,就是個賣房子的罷了。」

孟唐露出慣有的笑容,忽然轉過頭來問她:「你覺得這套房子怎麼樣?」

「很好啊!」秦真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在哪裡?」他不緊不慢地追問。

秦真想了想:「位置好——因為它坐落在市中心。戶型好——因為它設計非常合理。環境好——畢竟這個小區的綠化是出了名的。還有主人也好——因為是個肯花大價錢搞裝修的,房子一定會很漂亮。」

她努力表現出一個老同學應有的友好態度來,因為程陸揚讓她要學會放下,而學會放下的最好方法,不是逃避這個人和關於他的所有過去,而是用正確的態度去面對他。

可是在她不懈努力之時,孟唐僅用了一句話就摧毀了她的全部心血。

明亮的房間里,他忽然深深地望進她的眼裡,用那種溫柔的聲音對她說:「你喜歡就好,因為它本來就是為你準備的。」

短短一句話,讓她震驚地站在原地,來不及消化這句話的含義,只能怔怔地抬頭看他,試圖去分析這句話的語義關係以及前後邏輯,可是大腦似乎發生了故障。

他說什麼?

她喜歡就好?

因為房子本來就是為她準備的?

秦真震驚到連包里的手機鈴聲都難以令她回魂,只是驚呆了似的望著孟唐。

整整五分鐘,電話響了無數次,她卻像是感官完全消失了一樣站在那裡。

孟唐給了她五分鐘的時間消化這一切,然後才開口說:「秦真,接下來的話,請你仔細聽我說。我曾經喜歡你,從初中開始,一直到高中畢業,我一直都喜歡你。甚至畢業以後,我到了國外讀書,都一直沒有變心。也許你不知道,我在國外的這些年一直都密切關注你的情況,你在做什麼,和什麼人做朋友,身邊有沒有伴侶……這些我都知道。在向你解釋清楚之前,我只想告訴你,我並沒有所謂的未婚妻,甚至沒有一個女朋友,因為我回國來的一切都只為了你。我希望你能考慮我,和我在一起。」

而同一時間,虛掩的門外,在兩分鐘前終於千辛萬苦找到這裡的程陸揚親耳聽到了孟唐的這段話。

那張總是傲慢又不可一世的面龐忽然間沉了下去,冰冷得恍若寒冬里不化的堅冰,而那雙修長好看的手也已經緊緊握成拳頭。

一種沒來由的滔天怒火瞬間燃燒。

那個姓孟的說什麼?

整整十七年過去,他令屋內的女人念念不忘了這麼久,而今她終於準備好要放下他,去迎接屬於自己的人生了,他竟然又跑來她面前說這些蠱惑人心的骯髒話語?

卑鄙!噁心!

程陸揚想用全世界最難聽的語言去攻擊他,因為秦真是那樣好的一個人,好到隨便一個不認識的殘疾女人她也會伸手相助,好到下雨天不顧自己卻為了他這樣一個總是對她惡語相向的混蛋奔波忙碌到半夜,好到可以不計較姓孟的冷眼旁觀她陷入單相思苦戀十七年,仍願意繼續幫他的忙……

而他何德何能,值得秦真這樣對他?

最令人忍無可忍的是,他竟然還敢來招惹她!?

程陸揚像是緊繃的弦,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砰地一聲踹開了虛掩的門,大步沖了進去。

明亮的房間里亮著一盞吊燈,像是要將窗外的疾風驟雨紛紛趕走一般,獨留下一方安穩乾燥的空間。

秦真恍若在夢中,耳邊尚且回蕩著孟唐溫柔深情的話語,眼前是他好看得不染一塵一垢的乾淨容顏。

那些她過去以為的關於單相思的「事實」在被她蓋棺定論多年以後,忽然間被全盤否定,而那個始作俑者告訴她:其實他也喜歡她。

秦真的大腦一片空白。

而這時候,大門口忽然傳來重重的推門聲,下一秒,程陸揚以凜冽灼人的姿態衝進屋子,在看清孟唐的第一時間毫不猶豫地一拳朝他砸過去。

這一拳來得又快又猛,孟唐壓根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重重地打了臉,一個踉蹌退至牆角。

秦真驚叫了一聲,卻被程陸揚猛地拽住了手腕,被他擋在身後。

「你——」孟唐又驚又怒地想要指責程陸揚。

豈料程陸揚絲毫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只是怒火滔天地看著他。

素來好脾氣的孟唐也變了臉色,右手捂在受到重擊的側臉上,定定地鎖視著程陸揚牽著秦真的那隻手上,眼神也逐漸冰冷下來:「你有什麼資格對我動手?又有什麼資格要我閉嘴?」

「憑你對這個女人這麼多年的不聞不問,憑你仗著她對你的喜愛狼心狗肺地讓她一個人受苦,憑你恬不知恥地以為自己是絕世情聖、只要回國說點好話就可以彌補這麼多年對她的漠視和絕情!」程陸揚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聖鬥士的火光,眼神里更是噴出熊熊烈焰,「姓孟的,你以為你是誰?你不要別人的時候,就可以像扔垃圾一樣把人晾在角落裡;等到你想起來了,忽然心血來潮了,別人就活該在被你晾了那麼多年以後眼巴巴地接受你的告白,跪下來頂禮膜拜對你高呼萬歲?」

這麼說著,他又忍不住要衝上去打人。

孟唐已經完完全全站直了身子,用一種冷漠而帶著敵意的眼神看著他:「我們的過去關你什麼事?程先生,你未免管得太寬了一點。」

程陸揚簡直想要仰天長笑:「過去?你們有什麼過去?你也好意思提過去?你和她在一起過還是對她許諾過什麼?你連她的喜歡都由始至終沒有響應過,如此窩囊變態、喪心病狂地讓她深陷泥沼,自己卻冷眼旁觀,你還有臉提什麼過去?」

他指著孟唐的鼻子,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說:「我程陸揚平生最恨你這種自以為是的人,仗著有點資本,就以為全世界都該圍著你打轉!你既然當初沒有回應過她,讓她傷心難過了那麼多年,現在哪怕有半點羞恥心和人性,也不該虛情假意地再來招惹她!你這個禽獸!人渣——」

「你說夠了沒有?」孟唐所有的好涵養都被程陸揚給消磨殆盡,溫和的面容也變得冰冷肅殺起來,他朝前走了一步,越過程陸揚的身影望著怔在原地的秦真,眼神裡帶著些許歉疚,卻毫不退縮地說,「我只想告訴你,秦真,我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

程陸揚對他這副情聖姿態簡直忍無可忍了,當下又一次揚起拳頭想動手,卻被身後的秦真一把拽住了手腕。

「程陸揚!」她的聲音又急又尖,顯然是慌了,手上也用力地拽著他,努力地想把他拖回來。

程陸揚的腳步頓時停住,沒有再往前踏。

「不要再打了!」她死死地抓住他的手,用一種勉力維持出來的鎮定語氣說,「可以了,我們走吧,好不好?快點,該走了!」

程陸揚的拳頭僵在半空中,最終重重地落在腿邊。他牽著秦真的手,面對孟唐一字一句地說:「今後要是再讓我看到你打這個女人的主意,姓孟的,你自己準備好棺材,我會親自來替你蓋上。」

孟唐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秦真和程陸揚攜手踏出大門,整個人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眼神里閃過很多複雜的情緒。

他也想追上去,可是現在的他沒有立場,更沒有資格。

如果當初他沒有做出那種自私的決定,是不是結果就會不一樣了?

他閉了閉眼,忽然覺得這屋裡的燈光太刺眼,把人的醜陋與無助照得無處遁形。

程陸揚一口氣大聲地說了那麼多話,剛拉著秦真走進電梯,就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嗓子又腫又痛,咳起來的感覺真是要命。

秦真下意識地去替他拍背:「怎麼了——」

話還沒說完,那隻手就被程陸揚兇狠地擋開了,他憋著一口氣忍住咳嗽,朝面前的女人忍無可忍地吼道:「怎麼了?秦真,我一直以為你就是處事風格像包子,沒想到你腦袋裡根本就裝了只包子!我之前跟你說的還不夠多嗎?那個姓孟的怎麼對你,你難道不清楚嗎?我都說了他的房子不用你來操心了,你眼巴巴地跑來做什麼?討人嫌嗎?啊?」

因為一口氣說太多,他又開始劇烈地咳嗽,一張臉也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咳嗽而漲得通紅。

秦真怔怔地站在原地,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程陸揚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深吸一口氣,大概是看見她的臉色蒼白得離譜,終於把語氣放緩了那麼一丁點:「人活一輩子,如果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按照別人的心意、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要顧及別人的感受,那你這輩子究竟是為誰而活?你顧及同學情誼沒錯,你選擇笑臉迎人也沒錯,可是秦真,你好好想想那個男人對你做了些什麼,對待他這種人有沒有必要委屈自己?」

他轉過身去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從今以後,不要再見他,不要再管他,房子的事情交給我,你把他重新拖黑。」

頓了頓,他驚覺自己似乎暴露了什麼,於是又咳嗽兩聲:「上一次我把他拖黑也是為你好,誰讓你擅自把他拖出來的?」

電梯到了底層,他率先走出門去,而秦真慢慢地走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就這麼沉默地看著他的背影。

他還在咳嗽,看來感冒很嚴重了。

他隨手拿了兩件搭配起來不那麼賞心悅目的衣服褲子,看來是出門時太心急,沒來得及仔細斟酌。

他的頭髮左邊有一點微微翹起,大概是沒梳頭就跑了出來,徑直奔來歐庭的樓盤找她。

她出神地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然後才注意到他走出大廳之後,停在了那幾級樓梯上方,回過頭來看著她,特別理直氣壯地說:「我沒帶傘。」

撐開手裡那把不怎麼大的淡黃色碎花雨傘,她走到程陸揚的身旁,把傘柄遞給了他。他非常自然地接了過來,和她一起走入雨幕中。

大概是剛才在電梯里他說得太多、情緒太過激動,眼下一時之間忽然有些尷尬,只能默默地走著。察覺到秦真的步伐似乎慢得有點離譜,他終於轉過頭去問她:「怎麼了?」

這才發現她的臉色真的很難看。

難道病的不止他一個,還有她?

秦真伸手撫在小腹上,搖搖頭:「老毛病。」

程陸揚順著她的手一看,反應過來了她所謂的老毛病是個什麼意思,當下也不多說:「出了小區就打車回去,忍一忍。」

可是接下來,他的腳步慢了不止一點,每每察覺到她的眉頭微微皺起那麼一些,就立馬換用龜速前進,直到她的眉頭再次鬆開。

秦真抬頭,看見那把小巧的女士雨傘幾乎有三分之二都罩在她的頭頂,而他頻頻回過頭來看她,一邊斟酌她會不會淋雨,一邊從她的表情觀察她此刻的感受。

細細密密的雨點無可避免地飛在她穿著職業套裝和絲襪的腿上,而同一時間,也有更多的濕意沿著喉嚨一路湧上來,卻不知為何違背了生物原則,徑直抵達了她的眼底。

程陸揚忽然伸手拉住她:「小心!」

她朝他那邊偏離幾步,這才注意到腳下的那處積水。他的手掌溫熱而有力,牢牢地扣在她的手腕上,一如他將她從孟唐面前帶離時那樣。

秦真慢慢地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身側的人。這一幕似曾相識,在十多年前的夏夜,也有一個少年走在她身側,為她撐起了遮風擋雨的傘。

孟唐甚至比程陸揚要沉穩很多,每一步、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能令人如沐春風,從心底里微笑出來。

可是此時此刻,她卻驚覺不夠成熟的程陸揚反而令她忍不住想哭。

他的小心翼翼,他的溫柔細心,他的情緒失控,他的大發雷霆,甚至於他的嘴賤毒舌……所有的一切令她真實地感覺到了來自這個男人的關心,不同於孟唐的溫柔,程陸揚的溫柔是特別的,卻又令她完完全全迷失其中。

她問他:「為什麼跑過來?」

「擔心你。」程陸揚的回答是這樣的,「擔心你被那個不安好心的男人騙走,你腦子不好使,性格也包子,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你被人欺負?」

她毫不意外地又被損了一通,卻沒跟他計較,只是又問一句:「為什麼擔心我?」

程陸揚倒是被這個問題問得一愣,然後才理直氣壯地回答說:「是你說的要和我做朋友啊,我好不容易答應你,肯定說到做到對你好!」

他的眼裡是毫無防備的坦誠,百分之兩百的誠意。

而秦真愈加感覺到眼底熱辣辣的一片液體就要洶湧而出,就好像她已經無法抵抗這樣的關懷與保護,和他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將她朝他的世界不斷拉去。

程陸揚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像是堅硬又扎人的榴槤,聞著臭臭的,看著也不想接近。可是一旦剝開外殼,就會發現他柔軟細膩的內心。

她仰頭看著這樣的他,看著他柔軟漆黑的發梢,看著他英俊細緻的五官,看著他乾淨透明的眼眸,看著他握住雨傘的好看手指……終於有眼淚吧嗒一聲從眼眶滑落。

如鯁在喉。

終於在此刻認清自己的心,原來她已經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這個叫程陸揚的男人。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產生好感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可是心動的瞬間只是一剎那的事情。

只需要一秒鐘,當你仰頭望進他眼底,發現那裡只有自己的身影,整顆心都為之顫動起來。

於是你終於發現,心動的感覺來勢洶洶,超越了一切看似不可跨越的因素。

意識到自己喜歡上程陸揚這個事實以後,孟唐突然告白帶來的衝擊也變得沒有那麼震撼了。

只是秦真需要時間好好想想,要怎麼處理自己的這份心思,畢竟在誰看來,她和程陸揚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又沮喪了一點。

秦真跟著程陸揚坐進計程車,聽他老神在在地對司機報出他家地址,這才忍不住插了句嘴:「不送我回家啊?」

「你剛才還那麼神勇無敵女金剛的,用得著我送你回家?」程陸揚坐在她身邊,沒好氣地瞥她一眼,「去我家把飯吃了。」

「我家又不是沒有飯,幹嘛要去你家吃飯?」

「如果你說的是你那滿櫃的泡麵和速食米飯之類的,嗯,挺適合你的。」

「……你什麼時候看到的?」

「上回去你家給你抹葯的時候,順便看到的。」

秦真轉過頭去看窗外,腦子裡又浮現出那個夜晚的場景,他替她小心翼翼地上藥,模樣謹慎得像個生怕做錯事的孩子……難道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喜歡他的?

程陸揚在她身旁念叨著:「身為一個女人,家裡沒有半點健康食品,滿櫃都是防腐劑和食品添加劑,你要想當條漢子你早說啊!缺那點手術費,小爺我家大業大,隨隨便便捐點錢給你也夠你去泰國走一趟了。怎麼樣,考慮考慮?」

秦真倏地轉過頭來對他怒目而視。

「喲,這還瞪上了?那你說我哪點說錯了?」程陸揚還很認真,「秦真我跟你說,要不是把你當朋友,這些口水我還壓根不想浪費。你說說你,哪有一個女人從來不管理自己的皮膚的?你看這裡,還有這裡——」他伸手去戳她的臉,「這麼大年紀還長痘痘,你可別告訴我這是青春痘!」

秦真惱羞成怒地躲閃開來:「這是更年期痘,可以嗎?」

程陸揚又伸手去扯她的嘴角:「從見面的第一天起,你就無時無刻不在向我證明你的牙尖嘴利。我問你,你上回跟送外賣的在公司樓下吵架的時候,有沒有看看周圍的人是怎麼看你的?貪圖小便宜就算了,你說說你這嘴是咋長的啊?那些女孩子說不出口的話怎麼就這麼流暢自然地被你吐出來的?要不咱們去牙科看看,是牙口出了問題還是怎麼的?」

司機師傅已經憋笑憋得渾身顫抖了。

秦真火大了,一巴掌照著他的腦門兒拍下去:「程!陸!揚!」

程陸揚開始捋袖子還擊,可是最終只是在她額頭上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看她可憐兮兮地揉著那塊瞬間紅起來的皮膚。

雖然說她不像女人,但其實她的皮膚還是很好的,至少光滑白皙,除了那一兩顆因為熬夜而長出來的痘痘。

他低頭看了眼她的小腹:「還痛不痛?」

秦真一愣,這才發現跟他一瘋起來,連老毛病都給她拋到腦後了,而他卻還記得……

她鬆開揉額頭的手,低低地說了句:「不痛了,注意力一轉移就直接忘了痛。」

「要不怎麼說你是條漢子呢?」程陸揚嗤她。

最後下了計程車,兩人一起往他住的地方走。

雨還在下,一把碎花傘壓根遮不住兩個人,但秦真的身上幾乎沒有雨水,反觀程陸揚……她心情複雜,卻又不知該說點什麼。

踏進電梯里,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今天,那個,謝謝你了……」

「謝我幹什麼?」程陸揚漫不經心地按下電梯按鈕。

「謝你生病了還跑來幫我,讓我不用尷尬地面對孟唐。」

程陸揚從光亮的電梯門上看著秦真低頭道謝的模樣,沉默了片刻,在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時才說:「秦真,有的事情幫得了你一次兩次,卻幫不了你一輩子。如果你不想再為他傷心難過,就自己走出來,否則誰也幫不了你。」

他大步走出電梯,留下秦真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最終才回過神來跟了上去。

程陸揚叫她來吃飯,原因之一在於她大姨媽來了,不舒服,不適宜留在家裡吃那些沒有營養還對身體有害的速食食品;原因之二在於,關於他衣櫃里那滿滿當當的便利貼,他必須問個清楚。

他把秦真帶進書房:「電腦在那兒,柜子里也有書,你自己看看怎麼打發時間。」然後就進了廚房。

秦真看著他整整一面牆的書,一個人在書房裡瞎轉悠。程陸揚大部分的書都是和室內設計以及房屋布局有關的,她看不起勁來,於是又跑到了廚房。

那個男人圍著圍裙在白色的大理石台前忙碌,背影看上去多了幾分溫柔的意味,天藍色的圍裙系在腰上,看起來也多了幾分俏皮。

秦真索性站在廚房門口定定地看著他,看他動作嫻熟地操作著,看他像個孩子一樣在一盤菜出鍋時嘗上一口。

她聽見他用一種愉悅滿足的聲音說:「果然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必備好男人。」

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而這笑聲成功驚動了背對大門的人。

程陸揚轉過身來,臭著臉問她:「笑什麼笑?有意見嗎?」

「沒意見,沒意見。」秦真慢悠悠地走到他旁邊,端起那盤宮保雞丁往餐桌旁走,「像你這種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男人,我哪裡敢有意見啊?」

「……」程陸揚的眼神像刀子一樣朝她臉上唰唰唰射來,雙頰卻隱約有點紅。

「咦,你害羞了?」秦真故意揶揄他。

「滾!大夏天的,我在廚房裡呆這麼久,這是給熱的!」他兇惡地指著自己的臉,再三強調,「熱的!熱的知道嗎?」

秦真笑彎了腰,豈料笑得太厲害,一陣暖流嘩啦啦從小腹往下墜,沉甸甸的疼痛感也跟著上來了。她臉色一變,笑不出來了。

程陸揚一把撈過餐桌下面的椅子,把她按了下去:「笑笑笑,報應來了是不是?」

他走到電磁爐邊上,端起牛奶鍋往一隻乾淨的碗里倒什麼東西,秦真卻注意到了餐桌上那隻亮著屏幕的ipad,定睛一看,網頁上寫著以下字樣:痛經時喝什麼會減緩疼痛?

而這時候,程陸揚也端著那碗東西走到她身旁,重重地擱在桌上,一把奪回ipad,朝她兇惡地吼道:「幹什麼幹什麼?窺竊他人隱私是犯法的知道嗎?」

秦真怔怔地抬頭看他,毫不意外地看見了他紅得厲害的耳朵。

程陸揚目光躲閃地收起ipad,故作生氣地說:「趕緊喝了,別在我面前要死不活的,看著都夠了!」

他轉身重回櫥櫃邊上,又開始忙忙碌碌地做起事來,邊做還邊嘮叨:「我忙的要死,沒工夫搭理你!」

話還沒說完,一隻土豆咕嚕咕嚕從他手上滾下來,而他手忙腳亂地去撿,耳根子隱約更紅了。

秦真慢慢地把手裡那碗顏色濃郁的湯汁喝了下去,甜甜的,好像有紅棗在裡面。溫熱的感覺一路從喉嚨蔓延下去,瞬間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她抬眼看著櫃檯邊上的程陸揚,睫毛微微顫動兩下。

這難道是剛從一個泥沼爬出來,就立馬掉進另一個泥潭裡的節奏?

吃飯的時候,客廳里隱隱傳來電視里的嘈雜聲音,秦真站起身來準備去關掉電視,結果程陸揚制止了她:「不用,讓它開著。」

秦真說:「又沒人看,開著多浪費電啊!」

「又沒花你的錢,我樂意行不行?」程陸揚答得生硬。

秦真自討沒趣了,只得重新坐下來吃飯,嘴裡嘀咕著資本家就是奢侈,不知民間疾苦,就會揮霍錢財。

程陸揚反唇相譏:「秦真你真是越來越像我媽了,管這管那,什麼都管。要不,我把存摺和銀行卡也拿給你,你替我保管著?」

「行啊,你要有這意願,我自然樂意替你管著。雖說自己沒那麼多存款,好歹每天看著也能刺激刺激我這早年夭折的自尊心和上進心啊!」她恬不知恥裝厚臉皮。

程陸揚姿態優雅地放下筷子,扯了張紙巾擦擦嘴:「行啊,沒問題,只是我媽老早就說過,這存摺和銀行卡只能給兩號人保管。一號人是她老人家,另一號人是我老婆,你打算挑一個對號入座?」

秦真一口飯卡在嗓子眼兒里咽不下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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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多美好,只有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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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心動只是一瞬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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