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怨偶天成
第2章怨偶天成
秦真收到方凱的電話時,已經是追尾事故發生一周后的事情了。
當時她正在帶一個龜毛的客戶看第四套房子,講得口乾舌燥了也還是沒能讓客戶滿意,正借著去洗手間的理由對著鏡子加油打氣時,手機響了。
方凱很禮貌地問她下午有空沒,如果方便的話,請她一點鐘去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館坐坐,談談追尾事件的後續。
秦真看了看錶,十一點四十五,如果這套房子還是不能讓客戶滿意,估計也沒什麼達成交易的可能性了,於是一口答應下來。
偏偏客戶李女士沒有要買房的意思,卻還有諸多抱怨,秦真心裡煩躁,當下就挎著臉小聲說了句:「既然不滿意,那就算了吧,咱們都別浪費時間了。」
李女士耳朵尖,一下子轉過身來看著她:「你什麼意思?」
秦真趕緊又提起笑臉:「沒有沒有,我的意思就是大中午了,要是您餓了,可以先去吃個飯,下午由我們另外的員工繼續帶您去看房子。」
「哦喲,你是嫌我挑三揀四是不是?不耐煩了啊?還換個員工?」李女士臉色不好看了,「我告訴你啊,我走了那麼多家房地產公司,還沒有哪家的員工有你這麼拽,敢給顧客擺臉色看,你不知道我就是上帝嗎?」
「是是是,您是上帝您是上帝……」秦真趕緊道歉,以前的她可不會這樣的,就算再挑剔再難對付的客戶,也都能讓她以鐵人精神忍下來,可今天大概是想到下午那樁煩心事,整個人都不好了,一不留神就把抱怨說出了口。
可李女士無論如何不買賬,最後乾脆扭頭走人,扔下一句:「秦真是吧?售樓部業務經理是吧?哼,我投訴你去!」
「……」秦真連哭的力氣都沒了。
從二環路到市中心只需要半個小時的地鐵,秦真想著坐計程車還能在路上啃個麵包,把午餐解決了,於是就攔了輛空車。
結果好死不死,半路堵車。
等到她匆匆忙忙地跑進對方報出的那家咖啡館時,已經是下午一點十七分了,她遲到了十七分鐘。
不幸的是,在這十七分鐘里,程陸揚打過電話給方凱,原因是沒有方凱,他有份文件根本找不到。
方凱很耐心地跟他說:「那位小姐還沒來,總監您先自己拿一下,就在文件櫃的第三層,那摞文件里有個暗紅色的檔案袋。」
程陸揚依言去找,可第三層的那摞厚厚的文件里幾乎全是檔案袋,顏色各異,少說也有三四十個。
暗紅色的是哪一個?
程陸揚的手僵在半空,最後還是撥通了方凱的電話:「我找不到。」
「可是那摞檔案袋裡只有一個是暗紅色的啊——」
「少廢話,我等你回來找。」程陸揚斬釘截鐵地說。
方凱很為難:「可是那位秦小姐還沒到啊……」
程陸揚看了看手錶,冷冷地說:「這麼不守時的人,難怪開個車也能莽撞到追尾的地步。她要是五分鐘內還沒來,你就直接走人,到時候她等著收律師函吧。」
所幸,秦真在五分鐘內趕到了,在渾然不知危機差點降臨在她腦門上的情況下。
秦真又開始對著方凱連連道歉,說自己沒有料到路上會堵得這麼厲害,方凱正欲溫言告訴她沒關係,卻聽秦真背後傳來一個冷冷的嗓音:「秦小姐不是本地人?不知道市中心要是不堵車就不該叫市中心,該叫你的老家——偏遠山區?」
「……」秦真一驚,隨即轉過身去,正好看見程陸揚冷若冰霜的表情。
她又開始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是真的一時糊塗,沒想到堵車這個問題,因為急著趕過來,我連午飯都沒吃,所以想著——」
還沒說上兩句就被程陸揚不耐煩地打斷了:「秦小姐,不好意思,我不是來聽你報流水賬的。」
他先囑咐方凱:「你上去找文件,趙總等在休息室里,正急著要。」然後才取代了方凱的位置,在玻璃桌前坐下來,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秦真坐在對面。
秦真坐下以後正欲說話,就見程陸揚朝服務員招了招手,那服務員一見是他,立馬進了後面的休息室,不一會兒就從裡面出來個大美女,穿著純白色的襯衣、大紅色的短裙,十分妖嬈多姿地走了過來。
「陸揚?怎麼有空親自下來喝咖啡了?」大美女的聲音也和面容一樣優美動人。
程陸揚眉頭一皺:「一杯拿鐵,三塊糖。」
「……」大美女被當做服務員對待,不樂意了,當即撅起嘴。
見她還立在那兒不走,程陸揚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我姑且認為你們這裡的服務態度很好,對待VIP顧客的點單會派老闆親自上陣,不過如你所見,我有事情要談,下去準備咖啡吧。」
美女臉色一變,低低地罵了句:「沒良心!」可又不敢真的做什麼,只得悻悻地又回那間屋子了。
秦真嘴賤地問了句:「她是……」
「老闆娘。」
「我的意思是,她是你的……」
「前女友。」
「前女友?」秦真的眼睛睜得圓圓的,「那你怎麼——」
「秦小姐,你不覺得你的問題好像太多了一點嗎?」程陸揚瞥她一眼,滿意地看著秦真閉上了嘴,然後把剛才方凱放在桌上的文件夾推到她面前,「這是汽車修理費用,請你過目。」
秦真的手開始哆嗦,打開文件夾的時候簡直心驚膽戰,就差沒把心裡不停念叨的那句阿彌陀佛給說出口了。
然後她看見了賬單上的那串數字,震驚之餘,整隻手都顫了顫,那疊紙張從手裡滑落出去,鋪了一地。
三萬七千五百三十二?
秦真費力地消化著這個數字。
程陸揚的眼神由始至終都很平靜,看見她哆哆嗦嗦、面如菜色的樣子時,微微有些鄙夷。恰好這時候服務員端來了咖啡,他拿起那杯拿鐵喝了一口,三塊方糖的甜度剛剛好,咖啡香濃馥郁,令他眉頭一舒,心情大好。
這也是他在分手之後依然每天都讓方凱從這裡替他打包咖啡送上樓去的原因。
不急不緩地放下咖啡,他微微一笑:「秦小姐,我的信用卡號也在那疊賬單里,如果你確認賬單準確無誤后,那就麻煩你把錢打過來,我希望這件事就此結束,沒有後續了。」
秦真終於從驚嚇里緩過來,哆哆嗦嗦地彎下腰去撿那些紙張,坐起身來的時候,像是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下定決心,面紅耳赤地問了句:「可以分期付款嗎?」
程陸揚頓了頓:「分多久?」
「半年行嗎……」看見對方臉色不太好看,秦真趕緊改口,「五個月,五個月就好……或者四個月也行……」
程陸揚沉默了片刻,定定地盯著她:「不好意思,你當我是同行嗎?分期付款?你買房子呢?」
秦真大窘,只覺得尷尬至極,可想到自己的經濟狀況,又只得低下頭去低聲解釋:「事實上我不久之前才買了套房子,手頭沒有多餘的錢,再加上之前買房子還借了一些,現在也不好意思再去借了……程先生,我不是想賴賬,只是想說,如果那點錢對你來說不急著用,麻煩你寬限幾天行嗎?就當是舉手之勞,我……我肯定會還的。」
她一邊說,一邊滿懷希冀地抬頭偷看他的表情,可看到對方始終維持著無動於衷的神色之後,心頭還是忍不住涼了半截。
程陸揚放下手中的拿鐵,淡淡地站起身來,在秦真面紅耳赤的狀況下,充耳不聞地走掉了。
「……」秦真看著那個拽得跟條霸王龍一樣的背影,真想把手裡的咖啡給他砸過去。
偏偏收拾完東西準備走人時,服務員還禮貌地來到她旁邊友情提示了一句:「您好,請結賬,一共是一百七十五元。」
「……」什麼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絕知此事要躬行?她今天算是大大的明白了!
憋著一肚子難受出了門,為了節省計程車費用,她開始大老遠的往地鐵站走,半路接到了劉珍珠的電話。
才剛叫了聲「劉主任」,就聽對方沒好氣地沖她嚷嚷:「秦真!怎麼又是你?你知不知道剛才又有客戶投訴你?這回倒是不遲到了,學會耍大牌了是吧?我跟你說,你出來干這行就別當自己是千金大小姐,擺什麼臉色裝什麼傲嬌啊?還說什麼換個員工繼續帶人看房子,你這就跟出來賣的拒絕接客有什麼兩樣啊?」
噼里啪啦一大通難聽的話跟炒豆子似的全部倒了過來,秦真心裡本來就憋得慌,這下子更是要爆炸了,習慣性地忍氣吞聲道了幾句歉,誰知道對方完全不理會,還是自顧自地說她的。
秦真一下子情緒失控了,也不說什麼,索性爽快地摁下了掛機鍵。
初春的天氣一片晴好,就連這座霧霾嚴重的城市也難得地顯露出一小塊蔚藍色的天空,可她茫然地走在街上,忽然覺得人生晦暗至極,看不到一絲希望。
收件箱里還擺著幾條簡訊,媽媽問她這個月的工資下來沒有,家裡剛給弟弟交了私立學校的學費,這個月恐怕得過得緊巴巴的了;然後是弟弟發來的那條偷偷訴苦的,說是他的耐克球鞋已經磨破了,下個月校隊又有比賽,他想買雙新的,但媽媽不給買。
錢錢錢,就好像離了錢這個地球都轉不下去了,她氣鼓鼓地握著手機走進地鐵站,找到位置坐下來以後,還是忍不住掏出手機給劉珍珠發了條簡訊:劉主任,不好意思啊,剛才忽然沒信號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下次一定改!
其實她不是看不出剛才她一個勁厚著臉皮求情時,程陸揚那種不耐煩和略顯輕視的眼神,她比誰都清楚貧賤給人帶來的低人一等。
她也不是沒有脾氣,凡事都能忍,可這個世道有它的規則,你處於這樣的位置是沒有辦法辯駁的,所以她只能妥協。
程陸揚回到辦公室以後,方凱拿著趙總審閱過的那個暗紅色檔案袋也進來了,把趙總的意思轉達之後,正欲出門,結果就被總監大人叫住了。
程陸揚一邊脫掉西裝外套掛起來,一邊漫不經心地吩咐他:「一會兒給秦小姐打個電話。」
他鮮少吩咐方凱給除了合作夥伴以外的女人打電話——除了以前有女朋友的時候,所以方凱理所當然地愣住了。
程陸揚今年三十歲了,且不論外表,單看他這種身份和條件,想跟他的女人就已經從未成年少女排到了離異大媽。
一開始的時候他只說寧缺毋濫,到後來差點奔三的時候,也就默許了長輩們替他張羅對象。前後談過三次朋友,之所以說是談朋友,而不說談戀愛,那也是因為相處過程確實就像兩個普通朋友的交往,除了模式比較像情侶。
送花,看電影,吃飯,開車送對方回家,從頭到尾都是一樣的節奏,他就跟一個缺乏情緒波動的演員一樣,動作到家,但總像是沒有靈魂……誰都沒想到狂拽酷炫的程陸揚到了這種事情上居然老套得可怕,到最後都是對方受不了他,幾乎每一個都像樓下咖啡店的美女老闆那樣跟他吵一架,質問他:「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女朋友?」
然後換來他的一句:「那你想怎麼樣?」
對方噎住,是啊,所有約會的過程他都做得很好,有風度,出手大方,她要什麼他都買,每次約會還有昂貴的花束……她到底想怎麼樣?
事實就是,程陸揚僅僅就是在履行一個男朋友應盡的義務,除此之外,他連一點情緒波動都沒有。
到最後乾脆也不談戀愛了,早知道談戀愛浪費時間又麻煩,他才不去受這個罪呢。
「……秦小姐?」方凱開始絞盡腦汁地思索著前陣子的各大宴會上,總監認識了哪位姓秦的小姐,難道總監又要荼毒良家婦女了?
「當我在跟你說話的時候,請自覺屏蔽掉多餘的腦電波,別讓你的腦迴路在想象力爆棚的三次元空間里與腦殘細胞一起隨處漂流。」程陸揚瞥他一眼,不難看出他在糾結個什麼勁,「我說的是那個追尾的秦小姐。」
方凱有點吃驚,難不成那位小姐追了他家總監的尾,總監就要追她的人?一瞬間,他對總監肅然起敬,這才是復仇者的典範,要知道賠錢事小,失節事大,但還有比這兩者更可怕的事——那就是做他家總監大人的女人。
程陸揚見方凱久久沒有反應,抬頭就看見他眼裡濃濃的傾慕崇拜之情,頓時臉上一黑:「我沒說過讓你關閉掉你那營養過剩的大腦總閥嗎?」
秦真看著取款機上顯示的餘額,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2502.50——你罵誰二百五呢?
她發了一會兒呆,才轉了兩千塊錢到媽媽的賬上,想到秦天在簡訊里央求她買雙新球鞋的話,又咬咬牙,多轉了三百過去。
不能再多了,哪怕知道耐克的球鞋不太可能三百塊錢就解決問題,但這已經是她的極限。
這個月才剛剛三號,離十五號發工資還有整整十二天,她卻只剩下兩百塊錢生活費……光是每天的地鐵公交也得花去至少七八塊,可想而知日子會過得如何緊巴巴的了。
回公司以後,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去了劉珍珠的辦公室。
見她來了,劉珍珠氣還沒消,冷哼一聲,理都不理她,繼續在電腦上逛淘寶。
秦真只能賠笑地走到桌前鞠了個躬:「劉主任,真是對不住,又給您添麻煩了……」
「喲喲,別閃著您金貴的腰了,快起來快起來!」劉珍珠嗤她,雙下巴上的肉都氣得抖起來,「你說說你連著幾個月里給我惹了多少事了?業績不好,還老出岔子,房子沒賣出去幾套,老客戶倒是給我氣走不少,我說秦真,你是不是覺得我人好心好品德好,不會把你攆出公司啊?」
秦真:「……」
人好心好品德好?她快被劉珍珠女士不知從何而來的強大自信嚇哭了。
但秦真這個人別的特長沒有,最會認錯了,只要不涉及底線,她就能忍氣吞聲把所有苦都吞下去,然後誠懇地道歉,直到你發覺她是真的打算改過自新、從新做人、心懷理想並且擁有拯救世界的決心。
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內心獨白之後,耳根子軟的劉珍珠終於又一次妥協,瞪了秦真一眼:「沒!有!下!次!否則就給我滾蛋!」
這句話她每次都說,結果秦真至今沒有滾蛋,通常都是鬆口氣滾出她的辦公室而已,可今天秦真沒有急著走,反而支支吾吾地留了下來,臉上一派尷尬的神情。
劉珍珠沒好氣地問她:「還有什麼事?」
「我想問您……問您手頭有沒有多餘的錢。」
「開什麼玩笑?我就不知道錢什麼時候還能多餘了,還有人嫌自己錢多的?」劉珍珠瞪眼睛。
秦真哭喪著臉把自己學車時的追尾事故說了一遍,聽得劉珍珠滿頭黑線,這位主任雖然嘴巴缺德,但心腸確實還是軟的,平日里雖然常常罵她,但未嘗不是在幫她。
「要多少?」劉珍珠恨鐵不成鋼。
「三萬七千五百三十二。」秦真利落地報上數目。
劉珍珠張了張嘴,最後吐出一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壯士,我們江湖再會!」
秦真撲通一聲磕在地板上,抱著她肥胖有餘的大腿就開始嚎:「大俠啊!天使啊!皇後娘娘啊!求您高抬貴手救救小女子吧,來生為奴為婢、做牛做馬,小的都不忘您老的大恩大德!您就是那天邊動人的雲彩,讓我用心把您留下來!」
劉珍珠老淚縱橫地拍拍她的肩膀:「秦真,你還是趁早給我滾蛋吧!」
接到方凱的電話時,秦真以為他是來催賬的,對方才剛喊了句「秦小姐」,她就十分自覺地開始坦白:「是方助理啊?那個,雖然我手頭沒什麼錢,但剛才好說歹說跟我們主任借了點,一會兒就去樓下的銀行轉賬給你,你看行不?」
「其實是我們總監——」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允許我分期付款嘛,我這不是立馬就湊夠了嗎?等你查賬之後,我保證這件事到此為止!」她從善如流。
方凱笑起來:「不不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事實上我是打電話來告訴你一聲,雖然這錢是管你要的,但事實上你根本不需要自己支付修車的費用。根據駕校的合約,凡是在學車期間駕駛教練車出現任何交通事故,費用都應該由駕校賠償。」
「……」秦真驚呆了。
方凱繼續說:「之前跟你索賠,也是考慮到你是當事人,駕校那邊由你自己負責聯繫。但現在看來,你好像還不知道這件事,所以我就打個電話來提醒你一下,免得駕校那邊矇混過關了,讓你吃了啞巴虧。」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方凱屏住呼吸,正在納悶怎麼沒反應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陣高亢凄厲的慘叫聲,嚇得他手一抖,差點沒把手機給摔了。
秦真就差沒喜極而泣了,抱著手機狂叫:「你是說真的?這錢不該我出,該駕校出?你真的沒騙我?我現在簡直比中了五百萬還激動,怎麼辦怎麼辦?」
「……」方凱聽著那頭一個勁的怪叫聲,又覺得直接這麼掛掉好像不太好,於是憋半天才憋出一句:「不然,出去吃頓好的慶祝一下?」
那頭的叫聲一下子停止了,秦真想了想,爽快地答應:「沒問題,你想去哪兒吃?」
「?」方凱一驚,他不是讓她自己去吃頓好的慶祝一下嗎?怎麼扯上他了?
秦真卻是飛快地報上一家火鍋店的名字,興緻勃勃地問他:「你覺得怎麼樣?」
方凱遲疑道:「好是好……」
「那就這麼定了,我六點鐘下班,樓下等你!啊,你知道我在哪兒上班嗎?」秦真又開始報地址,死裡逃生的興奮勁還沒過。
方凱正欲解釋,秦真居然直接把電話掛了!掛了?!
好是好,問題是他們又不熟,這麼面對面吃幾個小時的火鍋真的不會尷尬嗎?
下班的時候,方凱跟程陸揚請假,說是今天不能開車送他回家了。
程陸揚淡淡地停住腳步,回頭問他:「你的意思是,要我自己把車推回去?」
總監你不會開車又不是我的錯!
方凱委屈地說:「我都跟隔壁的李蜜說好了,今天她幫我送您回去。」
為此他還付出了一張音樂會門票的代價。
程陸揚在腦子裡搜索了一下李蜜的名字:「你是說,隔壁負責校對的那個李蜜?那個每次見到我就恨不得把眼珠子摳出來貼在我的胸肌上的李蜜?」
「……」方凱默默地點贊……不,是點頭。
「不行,我不願意。」程陸揚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她看我的眼神色眯眯,就跟要把我扒光了一樣,我怕她直接把車開到人煙罕見的地方,毀我清白,先奸后殺。」
方凱沒辦法,只得一邊陪總監大人往停車場走,一邊給秦真打了個電話:「不好意思啊秦小姐,我可能要晚來半小時,你看看是改日子還是等等我……只是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了?我怕你餓得不行……好的好的,那我一定儘快趕來。」
程陸揚十分敏銳地捕捉到了「秦小姐」三個字,眯眼想了想:「你的這個秦小姐,該不會恰好就是我想的那個秦小姐吧?」
方凱臉一紅,慌忙解釋:「總監您聽我說,我就是照您的吩咐打過去告訴她修理費用不該她出,誰知道她就忽然要請我吃飯,我不好意思拒絕,所以就——」
「你跟我解釋什麼?還擺出一副捉姦在床的羞澀表情。」程陸揚很淡定地瞥他一樣,「你有你的交往自由,和誰吃飯和誰約會不用跟我報備。」
「……」這不是您老人家主動問起的嗎?
「不過……」程陸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個女人從見你的第一眼開始就對你大獻殷勤,正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雖然沒有說出在咖啡館里的那席談話表明她貧窮窘迫的生活現狀,但他確實覺得有必要提醒方凱一句。
「那個秦真可能看上你了,你自己小心點,別被人利用了。」
方凱一驚:「利用?我有什麼值得利用的?」
程陸揚一頓:「也是,你有什麼值得利用的?工資不高,長相一般,身高比坐輪椅上的要好那麼一點,買的房子還在三環以外的窮鄉僻壤,她看上你什麼了?」他很快得出結論,「看來是我多慮了。」
「……」方凱哭了,總監您損人的時候能別當著我的面嗎?當著我面的也行,先提示一句也好讓我做做心理準備啊!
他忽然覺得,其實讓李蜜把他家總監大人拉到郊區吃干抹凈簡直是太便宜總監了!因為他家總監大人一定會不間斷地對李蜜進行慘絕人寰的人身攻擊,吃虧的根本不是他好嗎?好嗎?!
程陸揚下車的時候「好心」地叮囑了方凱一句:「注意保護好自己,別總不帶腦子,被人吃了還替人數錢。」
好端端一句耳熟能詳的名言被他改了個字,方凱一下子就驚悚了。
怎麼有種即將闖入龍潭虎穴見小倩家姥姥的錯覺?就跟秦真是個專吸人精氣的老妖怪似的。
方凱想了想,前兩次見到秦真的時候,雖說她都只穿著職業裝,但年紀大概在二十五六的樣子,雖不算什麼驚艷的大美女,也絕對有那麼幾分姿色。
要真是個姥姥,那也是個讓人心甘情願被吸精氣的姥姥。
於是方凱愉快地開車去吃火鍋了,怕龜毛的總監大人有事沒事打電話來煩他,他還特地把對方拉進黑名單了——就一晚上嘛,約會這種事情絕對不能被破壞!
程陸揚心裡有點不平衡,憑什麼方凱有火鍋吃,他就得自己回家叫外賣?
他住的公寓在頂樓,雖然經過他的精心設計顯得溫暖又居家,但因為房子太大,又只有他一個人住,所以再怎麼看也有點空空蕩蕩的。
推門進去以後,他往沙發上一坐,從茶几的抽屜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冊子,然後一邊看一邊開始沉思。
冊子是方凱替他整理的,上面詳細地貼滿了市中心多家被他肯定過的餐廳以及餐廳的特色菜,因為他吹毛求疵的性格,方凱還特地把所有圖片重新掃描再列印出來,以便整本菜單上的圖片都清晰好看、大小相同。
程陸揚越看越來氣,憑什麼電話是他叫方凱打的,那筆修理費也是他幫秦真省的,等到姓秦的請客時居然叫方凱一個人把好處全佔了?
之前也聽方凱說了那家火鍋店,在什麼地方來著?百姓街?雖說光聽名字也知道不是他的菜,秦真就是八抬大轎請他他也不去,但請和不請代表著他的面子和尊嚴好嗎?
程陸揚把菜單往沙發上一扔,掏出手機給方凱打電話,結果冷冰冰的女聲繼續踐踏他的自尊:「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可憐的手機被他無情地扔在了沙發上。
後來因為心裡憋得慌,程陸揚在訂餐的時候果斷地說了句:「你們餐廳的特色菜每樣給我來一份!」
對方被他震住:「不好意思,先生您說什麼?請問您能再說一遍嗎?」
「換個耳朵好使的來接電話!」程陸揚對著那邊傲嬌地吼道。
「……」
一個小時以後,十二道特色菜全部送達。
付完帳的程陸揚心情舒暢很多,可是對著一桌子的特色菜,忽然發現了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他忘記了叮囑對方不放辣!所以這十二道特色菜哪些是白味哪些是辣味,他根本毫無頭緒。
對於一個一丁點辣都不吃的紅綠色盲來說,如何在分辨不出辣椒油顏色的狀況下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
嘗一口?然後一不小心吃到辣椒了,立馬灌兩瓶水下去?灌完之後又繼續嘗下一道?
程陸揚很憤怒地把筷子扔了,捏著手機出門找方凱。
……為什麼找方凱?呵呵呵,你以為程總監會承認,這個世界上,除了他的小助理,他還能拉下臉去找別人幫他區分飯菜是辣的還是不辣的?
紅綠色盲是無法駕駛汽車的,程陸揚招了輛空計程車,利落地報上了火鍋店的名字,結果車行到一半時,又有人招手。
大城市裡的計程車十分吃香,拼車這種事情也很常見,可是當那個濃妝艷抹的女人把車門拉開的時候,程陸揚面無表情地又把車門給拉過來合上了,對著有點吃驚的司機說:「不好意思,不接受拼車。」
司機略為難:「那什麼,你看我也要做生意是吧?」
程陸揚二話不說,掏了一百塊錢出來,司機爽快利落地接了過去,油門一踩,歡快地送土豪去吃火鍋。
煙霧裊裊的火鍋店裡,秦真和方凱面對面坐在大廳的一角,吃得很歡快。
秦真箇性好,只要不是面對客戶和領導,就能毫無顧忌地東拉西扯,方凱雖然要內斂一些,但在秦真的帶動下也很快放開了,兩人邊吃邊聊天,談得熱乎。
秦真說:「多虧你啦方助理,替我剩下三萬多塊錢,要不是你打個電話來,我還真傻不啦嘰自己把錢賠了。」
方凱不好意思地說:「哪裡哪裡,舉手之勞罷了,哪能看著你白吃虧呢?本來也不該你出這錢,我也就是——」他本來想說他也就是應總監的要求給她打的這個電話罷了,但話到嘴邊又頓住了,變成了下一句,「我也就是擔心你不明就裡地被駕校騙了。」
秦真爽朗地笑了:「方助理你心腸好,不像你們那黑心總監,當時我想分期付款來著,想著他是有錢人,肯定不會跟我計較時間問題,結果他理都不理我,扭頭就走人,活像是多跟我說一句都髒了他的嘴。」
方凱清楚他家總監的嘴臉有多萬惡,但心腸其實還是好的,不然也不會讓他提醒秦真修理費該由駕校承擔的事情。
但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他看見秦真毫無隔閡地對他笑著,白凈好看的面龐因為熱氣而染上了淡淡的紅暈,眼睛也水汪汪的,又黑又亮……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就十分心虛地低下頭去,選擇了不解釋。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方凱已經完全放開了,笑著和秦真一起吐槽自己的領導。
秦真說劉珍珠女士有時候會在辦公室里摳腳趾,摳完腳趾再挖鼻屎,嗆得方凱一口牛肉噎在喉嚨里,上不來下不去。
「但她這人刀子嘴豆腐心,我知道她還是很關心我的。」秦真和他幹了杯啤酒,眼神亮晶晶的,頗有種萬事解決后鬱氣一空的爽快心情。
方凱覺得既然她這麼率真坦誠,他也不好藏著掖著裝君子,於是也一口氣喝了杯啤酒,開始吐槽自家總監。
「……說實話我真不理解他的欣賞水平是如何成長到今天這種奇葩程度的,有一個星期他連著穿了橘紅色的西服、天藍色的休閑服還有嫩綠色的球服,樓下的一群粉絲給他起了個名字——彩虹之子,於是每次走在他後面,我都忍不住想套絲襪在臉上……」
「……還有啊,他對我的需要程度已經超過地球上的任何物種了。且不說出門坐車要我接送,哪怕是伸手就能拿到的文件夾也非得打個電話讓我親自去拿,還有一次要送他家本命年的小侄女紅內褲,他居然逼著我去買!我這是打著助理的旗號做保姆的工作。幸好我是個男的,不然恐怕連三陪這種事情也得包了……」
秦真笑得前仰後合,擱下筷子說:「你們總監今年多大啦?有對象了沒?」
方凱一愣,以為她對總監有意思了,心裡頭咯噔一下:「三十了,還沒對象,怎麼,你……」
「別瞎想,我就想說,既然這麼大年紀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你怎麼知道他會不會找你當三陪?」秦真說得很含蓄。
方凱頓時臉一紅:「不會不會,他的性取向還是很正常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秦真又端起啤酒,「來來來,干一杯,祝你一帆風順,不受黑心總監的心理荼毒和肉體折磨!」
她動作幅度略大,一不小心把筷子給掃到地上去了,於是又略帶歉意地放下杯子,彎腰去地上撿。
這一彎腰可不得了,方凱的眼睛都直了——那個坐在秦真身後背對他們的人怎麼長得這麼像他家總監?
正手腳冰涼時,那個男人緩緩轉過身來,陰測測地對他勾唇一笑:「真巧啊,方助理。」
秦真也終於把筷子撿起來了,回過頭來看著忽然出聲的男人,驚悚地愣在那兒。
程陸揚也對上了她的視線,用更加驚悚的表情對她呵呵一笑:「秦小姐口才好啊,恕我眼拙,當初怎麼就沒看出來?看來你和我的助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要不要我來牽個紅線,替你倆做個媒?」
秦真:「……」
方凱:「……」
熱烘烘的火鍋店裡一下子降低了好幾度,程陸揚還是那麼陰沉地笑著,眼神銳利地盯著兩個沉默不語的人,「我還說呢,怎麼你倆就這麼一見如故、再見生情,原來一個渣男一個賤女,天生一對,佳偶天成。背著說人閑話,臆想症病發也不知道吃點葯壓一壓,你們家裡人知道嗎?」
他看著方凱:「彩虹之子是吧?」
方凱要哭了。
他又轉向秦真:「找男人當三陪是吧?」
秦真面紅耳赤。
程陸揚的無名怒火已經在此刻全部被激發出來,他端起那瓶老闆免費贈送的啤酒,也不管這牌子有多寒酸了,徑直咬開蓋子朝兩人一舉:「敬你們,雙賤合璧、天下無敵!你倆賤得舉世無雙、萬人敬仰,不是有詩人說過在佛前等了五百年才等來心上人嗎?雖說做賤人容易,但賤到你們這種地步也著實不容易,今日還走到一起實在令人無語凝噎、聲淚俱下,何止五百年的幸運可以囊括?來來來,祝你們百年好合啊!」
最後在兩人難堪的表情里,他「砰」地一聲將酒瓶子重重地磕在桌上,冷著張臉轉身就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