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光傾城

第2章 日光傾城

第2章日光傾城

四月的海是深邃而神秘的。陽光輕輕地灑下來,不遠處有低空盤旋的海鷗,沙灘上零散地躺著一些形狀怪異的貝殼。我脫掉鞋子把腳踏進了水裡。海水透著清涼,帶著咸腥味將我的小腿包裹,彎腰拾起一枚像耳朵一樣的貝殼,把它放到耳朵邊上。

像是瀰漫萬古洪荒的迴音,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青空,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我對著貝殼輕聲低訴,可是沒有答案,晴朗青空下,唯有海浪拍打暗礁的回聲,彷彿有人在海的那一邊輕輕地哭泣。

01

七月的洛城被陽光熱烈地籠罩著,任何一處角落彷彿都冒著夏日裡最炎熱的暑氣。艾德醫院外那條筆直的馬路兩旁種著的香樟樹,今夏長得異常繁盛。在香樟樹榦周圍的地上,經常有躲著太陽呼呼大睡的流浪貓,它們恣意地橫躺在人行道上,從來不怕來來往往的生人。

那時我剛剛結束了中考。無聊的暑假,除了在家看動漫或者玩玩小遊戲之外,偶爾我會去艾德醫院給媽媽送午飯。

見到許易陽和許落葵父女是在黃昏,天邊彷彿被火燒著一般。在醫院的大門口,救護車從遠處匆匆開回來,車門打開的那一瞬,我看到躺在擔架上滿頭是血的許易陽,緊接著從車上又跳下來一個女生。

她就是許落葵。

我站在救護車面前,醫生讓我閃到一邊,而許落葵在走過我身邊的時候,竟然笑著對我說:「你現在的樣子很像一隻長頸鹿欸!」

我頓時縮了縮脖子,臉上擠出一個尷尬的笑來。

許落葵說完之後就跟著醫生一起小跑進面前那棟小樓——急救室。而剛才她的話還迴響在我耳邊,如這漫天的熱氣揮之不去。

半分鐘后,鬼使神差地,我竟跟著她的背影也進了急診室那棟樓。

我趴在急診室的玻璃門上,把眼睛貼近。隔著灰濛濛的玻璃,我看到了許落葵,此時的她正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低著頭,眼睛直直地盯著地面,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或許是踮著腳太過用力,一下沒站穩,我竟然一下倒向了半掩著的玻璃門,門嘎吱被我撞開,我特別丟人地跌在了地上。

然後,對上了許落葵的目光。

此刻的我像是一個失態的馬戲團小丑,尷尬到竟然不知道要爬起來。

「喂,你怎麼在這裡?」許落葵把頭抬起來,顯然有點吃驚。

「我,我來找我媽媽……」我怯懦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手上的灰,由於緊張,整張臉都在發燙。

她撲哧一聲就笑了:「找媽媽?你媽媽也生病了嗎?」她的聲音很輕快,一點也不像是剛從車禍現場而來。

「不是,我媽媽是這裡的醫生。」我解釋著。

「哦,我們剛出了點車禍,我爸昏過去了,我倒是沒事。」說完,她站了起來,走到我身邊,她用手捋了捋我的劉海,「你的發卡掉下來了。」

我不好意思地看著她,不知道該擺出一種怎樣的表情。

「你叫什麼名字?」她把我拉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夏春曉。」

「夏春曉。」她在嘴裡重複著我的名字,「你的名字很奇怪欸,又是夏又是春的。」

「呵呵,我是春末夏初出生的,所以媽媽就給我起了這樣的名字。」

「我叫許落葵,落葵知道嗎?它其實是一種植物的名字。」她自顧自地介紹起她來,儼然沒有半點生疏。

後來我才知道,許落葵是住在臨城的。趁著中考完的暑假,她和爸爸一起到洛城來遊玩,這裡有一個剛剛建好的大型遊樂場。可是,在駕車駛到距離洛城不到三公里的地方卻撞到了高速路中間的隔離欄。黑色的尼桑嚴重受損,前面整塊都變了形。

「你知道嗎?被撞之後的車看上去像是一隻張著嘴巴表情扭曲的河馬。」許落葵的眼睛一閃一閃的。

「你真的沒事?」我驚訝於在車禍之後她還能說出如此的話。

「我真沒事。就是不知道許易陽怎麼樣,應該也沒什麼大問題吧。」

「許易陽?」我疑惑地問。

「我爸爸啦,平時我都這麼叫他的,他也習慣啦。」許落葵輕輕地笑了起來。

「許叔叔應該沒事的。」我安慰著她。

「不要叫許叔叔啦,聽上去真彆扭,你是我的朋友,你也就跟著我叫許易陽好了。」許落葵的嘴角咧開。

「哦。」看著她笑起來,我只能點點頭。

就這樣,我稀里糊塗地成為了她的朋友。看得出來,眼前的許落葵是個開朗樂觀的女孩。這樣一個對自己的爸爸也直呼其名的女孩,到底心裡裝著一個怎樣的世界呢?

我不禁好奇起來。

02

許易陽從手術室里被推出來轉到病房的時候,醫院外面的天已經慢慢黑下來了。

我跟媽媽請求說想在醫院陪許落葵。或許是因為從小就在醫院裡進進出出,以前也有過在醫院陪她值夜班的經歷,媽媽也知道我對醫院是很熟悉的,所以媽媽並未說過多的話,便點頭答應了我的請求。

來到許易陽的病房。他正安靜地躺在病床上,他的頭上罩著氧氣罩,很多細細的管子從他的頭部蔓延出來,連接到各個儀器上。透過氧氣罩,可以看清楚他的臉,乾淨的寸頭,下巴上已經冒出來一些青色胡茬,微閉著眼睛。

許落葵坐在病床旁,用她的小手捏了捏許易陽的手,她嘴裡輕輕地嘀咕著:「許易陽你快點醒過來吧,我們還要去遊樂場玩呢。」

我站在許落葵的旁邊,看著她把雙手交叉合在一起,然後閉上了眼睛,嘴裡默默地念著些什麼。

這個時候,我也閉上了眼睛,祈禱著病床上的許易陽能夠儘快醒過來。

凌晨三點過後,醫院裡寂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夠清晰地聽到。剛剛看完重播的晚間新聞,我和許落葵都不約而同地打了一個哈欠。我向許落葵提議去外面的陽台上站一下,吹吹冷風或許會清醒一點。

天邊掛著一輪滿月,星星鋪滿了天。

許落葵拿了一個蘋果開始削了起來,她熟練地削好之後遞給了我:「春曉,你吃個蘋果吧,熬夜容易讓嗓子變啞。」

我把蘋果接過來,用小刀分切一半又遞給了許落葵。

她接過一半蘋果,咧開嘴巴說了聲謝謝。

「春曉,你今年多大了啊?」一邊啃著蘋果一邊看著星空的許落葵突然轉過頭來。

「暑假前剛過了十五歲的生日。」

「那你比我大呢,我要到冬天才到十五歲。」許落葵眨巴著調皮的小眼睛,她的頭髮被凌晨的風吹起來,像一簇簇漂浮的海藻。

許易陽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

我和許落葵趴在椅子上都睡著了,迷濛中我彷彿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掙扎著睜開眼睛,是媽媽在叫我。

媽媽給我披上一條毯子說:「小心別著涼了,許落葵的爸爸已經醒過來了,不過還需要在醫院觀察一段時間。先讓落葵睡一會兒,她醒來后你再告訴她吧。」說完后,媽媽就走出去查別的病房了。

我站起來,早晨的空氣里透著一股清新的味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活動活動由於長時間趴著所以有點僵硬的身子,整個人也精神了許多。

站到許易陽病床旁,他的眼睛仍舊微閉著。從上往下看,不知道此刻的他是醒著還是睡著。我逆著光看著他,朝他眨了眨眼睛,輕輕地笑了笑。

沒想到,他彷彿能看到我的表情一般,他的嘴角竟然也浮動起來。

他是在笑吧?可是看上去好獃滯!像是那種被人控制的提線木偶。

可是我低下頭仔細地看了會兒,他確實是睡著的,想起剛剛他嘴角奇妙地一動,我掩著嘴忍不住在心裡哈哈地笑了起來。

我坐到他旁邊,在心裡學著許落葵的口氣,輕輕地問著:「許易陽,你舒服嗎?」

「你覺得躺著能夠舒服嗎?」

我又問:「許易陽,你喝水嗎?」

「好啊,給我來瓶可樂吧。」

「許易陽,那你想要坐起來嗎?」

「不僅想坐,我還想站起來蹦躂一圈。」

當然這些回答都是我一個人的想象。就在我玩著自問自答的遊戲時,許落葵醒過來了。她打著哈欠問我:「春曉,許易陽醒了吧?」

「醒了。」我回頭對著許落葵會心一笑,想要給她一個輕鬆的心情。

許落葵一下子就跳到了我的身旁,她用手擦了擦眼睛,在確定不是在做夢之後,她才喜滋滋地笑了:「我就說嘛,許易陽可是福大命大的好人,上帝會保佑你的。」

可是,就在她把話說完的那一瞬間,許易陽的臉上就突然出現了難受的表情,他眨巴著眼睛想要說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許易陽,你又想開什麼玩笑?」許落葵瞪著兩隻大眼睛看著躺著的許易陽。

可是,許易陽臉上的表情竟然持續在變化。就像是大雨將至的天空,顏色一點一點加深,許易陽的臉也變成了超級難看的灰白色。

「許易陽,你別嚇我啊!」這下輪到許落葵著急了,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我看著許易陽的臉色,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我知道了。原來是氧氣袋裡的氧氣用盡了,怪不得他會難受,擺一張臭臉給我們。

我叫來護士阿姨給許易陽換了一袋新鮮的氧氣。

只不過是虛驚一場。

幾天之後,許易陽的病情已經逐步穩定了,但是怕有什麼後遺症,所以還需要留在醫院觀察幾天。

聽到媽媽這樣宣布之後,我那一顆懸空的心才終於得以平復。是的,我很想和許落葵多玩一段時間。在和她的相處中,我發現她是一個開朗、樂觀,大大咧咧的女孩。相比較我的自卑、封閉的性格,彷彿她就是一面哈哈鏡,裡面呈現出來的是一個不一樣的夏春曉。原來,我也可以這樣大笑,可以挽著她的手唱歌,可以和她一起大聲地叫著許易陽的名字,彷彿他只是比我們年齡大的一個朋友。

在後來的時間裡,我們經常跑到住院部樓下的廣場上逗那些流浪貓。

天氣不太熱的時候,我們也會手挽著手去逛街,在那些花花綠綠的小商鋪里,選一件可愛的小弔帶,或者淘一些亮閃閃的發卡。

我們最喜歡的就是去水族館,那裡有海獅、海象、海豚的表演。它們都憨態可掬,見到觀眾還會頻頻點頭以示友好呢。

因為從來沒有見過大海,所以走在水族館的通道里,我們都會幻想著自己是在海底的深處,那些各種形狀怪異的魚也是我們的朋友。

在回來的路上,還可以去醫院附近的游泳館游泳,在暴晒了一天之後,帶著全身的滾燙,撲通一下跳進水裡,當冰涼的池水包裹全身的時候,別提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了。

03

許易陽的情況已經逐步穩定,沒什麼大礙了。再過幾天,他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就在這短短的一個多月里,我和許落葵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她總是喜歡拍著我的肩膀,一副女俠客的樣子說:「欸,夏春曉,我們真是相見恨晚啊。」

我就一邊附和著她一邊在心裡開出一朵花來。

而許易陽也在後來的時間裡成為了我們的大朋友。身為藝術家的他看上去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就連藍條紋的病號服,也能穿出不一樣的味道。他會吹很好聽的口琴,他還會用撲克變魔術。

是在醫院樓下的涼亭里,我和許落葵,還有許易陽坐在裡面納涼,不知怎麼地提到了魔術。於是,孩子氣的許易陽便神秘地起身跑進了住院大樓,三分鐘后,他氣喘吁吁地站到我們面前,從口袋裡竟然掏出了一副撲克。

果然是讓人心生歡喜的許易陽。

他在我面前攤開撲克,然後說:「春曉,你自己選一張撲克的點數記住吧。」

我掃視了一圈眼前的撲克,記住了紅桃K。

而就在幾十秒后,他竟然從幾十張撲克里抽出了紅桃K。

天啊,這也太神奇了吧,我在心裡驚呼道。我難以置信地望著許易陽,兩隻眼珠子都快滾出來了。我嚷嚷著要他告訴我怎麼知道我想的。

許易陽只是得意地笑著:「告訴你,那可就不是魔術了。」

後來,許落葵告訴我,其實這個魔術根本沒有什麼技巧可言,也不是所謂的讀心術。只不過是按部就班地發牌、洗牌,掌握了規律,然後就可以找出那張撲克。

雖然許落葵說得這麼無所謂,可是每次看到許易陽用這種小花招騙了一個又一個人的時候,許落葵的臉上還是會洋溢著一股自豪和幸福的神情。因為那些小朋友都會羨慕地對著她說:「許落葵,你爸爸好厲害啊!」

而每當我在聽到他們誇讚許落葵有一個了不起的爸爸的時候,我的心裡就會生起一絲隱約的疼痛。

疼痛隨著心臟向四周慢慢蔓延,它來自那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詞語,爸爸。

是的,在我的記憶中,從來都沒有見到過爸爸的身影。拋開我有記憶之前不算,因為那時候即使我見過,現在什麼也想不起了啊。

從我懂事之後起,就很少在媽媽的口中聽到有關爸爸的任何消息。

只是在我小時候逼著她要去找爸爸的時候,她才帶著遲疑且憤怒的語氣說:「春曉,你爸爸不是個好人,他狼心狗肺,死了都和我們沒有關係。」

那一刻,媽媽的情緒異常失控,像是夏天裡突變的天氣,電閃雷鳴。我不知道,媽媽是受到過多麼大的傷害,才會連曾經愛過的人的生死毫不在意?

雖然還小,但看到媽媽如此的狀態,我不敢再問下去,只是抱住媽媽,緊緊地抱住她,什麼也不說。

後來,慢慢長大,我逐漸懂得了必須將那種對於父愛的渴望一再埋進心底。

每一次,在課堂上老師讓我們起來發言「我有一個怎樣的爸爸」;每一次看到有同學的爸爸開著車接走他們;每一次在路過遊樂場時看到那裡面一對對帶著笑容的父子……我都會把自己掩藏起來,像一個透明人,不露出喜怒哀樂。僅僅是站在和我不相關的環境里默默地注視著他們。

因為一旦有人和我提起自己的爸爸,我就覺得他們是在故意揭我的傷疤。我能夠忍受他們說我長得不好看,沒有錢,或者是成績不好,但是我都不能容忍他們一臉的假同情和冷漠的關心。

不知道是不是人越長大,就會越孤單。在後來的成長中,我發現自己習慣了一個人,只有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才能夠自得其樂。

在高中之前,我幾乎沒有朋友,除了那個讓我很頭疼的林樂銘。他像一道印記一樣橫亘在我成長的青春里,讓我慢慢變得堅強和勇敢。

中考之後,他跟著他爸媽去旅遊了。再過幾天,就會回到洛城。不知道這次回來,他又會給我帶什麼禮物。反正以前他每次出去玩,總是會給我帶點禮物回來的。

許易陽出院那天,他特意叫上我和我媽一起去吃自助餐。

是在一家很高檔的自助餐廳,在各種誘人的食物面前,我和許落葵拿著盤子到處跑,琵琶蝦、三文魚、青瓜壽司、黑森林蛋糕、冰激凌……一樣都不想放過。

我發現許落葵跟我的口味差不多,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臭味相投」嗎?

相對於我們來說,兩個大人顯得要無趣許多。除了拿一些比較常規的主食之外,他們就是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的沙發上聊天。有時候跑過去給他們送水果或飲料的時候,能斷斷續續地聽到他們的對話,內容無外乎最近身體怎樣啊,工作怎樣啊等等這些在我和許落葵眼裡無聊到想死的話題。

在把肚子撐成了一個球之後,我和許落葵縮在沙發里動也不想動。

耳邊響著緩慢而柔和的鋼琴曲,許落葵坐在沙發上看著我不舍地說:「春曉,我明天就要回家了,還真有點捨不得呢。」

第一次見許落葵如此煽情,我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們總會再相見的嘛。」只能這樣安慰了。

「我放假了還會來找你玩的。」許落葵的語氣堅定。

「好的,我等你。」

那天晚上,許落葵就跟著許易陽一起回臨城了。

就在我跟許落葵發完最後一條簡訊之後,我接到了林樂銘的電話。

「夏春曉,我回來了。」是他一貫的弔兒郎當的聲音。

「哦,知道了。」

「好像有點不開心呢?」他問道。

「呵呵,許落葵回家了。」之前也有跟林樂銘提到過許落葵。他還嚷著要回來見見她呢,可是他們沒有緣分,還是錯過了。

「還有我嘛,你都不想我嗎?」他諂媚道。

「想你?我才懶得想你呢!巴不得你永遠不要回來了……」話還沒說完,手機就沒電了。我把電話扔到了床上,也懶得去充電。

04

第二天上午,打開手機后看到了許落葵發來的簡訊,「平安到達。」

那一瞬間,腦海里回想起這將近一個月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我喜歡許落葵的單純和率真,在她的眼裡,所有的東西都是美好的。

「許落葵,我會等你來洛城玩的。」我給她回了一條簡訊。

我準備繼續睡懶覺,畢竟再不享受這最後的美好時光,馬上又要進入早睡早起的學校生活了。

可是,當我剛放好手機,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手機就又瘋狂地振動了起來。是林樂銘特定的鈴聲,這個王八蛋,這麼早打電話來幹嗎?

我沒好氣地用被子捂住頭,不想去理會一直在振動的手機。可是,哪曉得他堅持不懈地打,與其在噪音中痛苦,不如狠狠地罵一下他。

我伸出手從枕頭底下掏出了手機。

「神經病,大早上的騷擾我幹嗎?」

「什麼大早上?現在都十點多了好吧。快下來,我在你家樓下。」他在那頭不耐煩地說。

「有什麼事,下午再說好嗎?」

「如果你不下來,我就跑到你家來敲門,直到你起床為止!」他竟然咆哮著威脅我!

半分鐘之後,我懨懨地爬起來,走到窗戶邊上,撩開窗帘,陽光充足地透過玻璃照射進來,白花花地晃得我幾乎睜不開眼。

低頭可以看到林樂銘正站在我家樓下,靠在樓下的香樟樹榦上,手裡還提著一個大袋子,應該是給我帶回來的禮物吧。

其實,林樂銘這個人,除了神經比較大條之外,對人還是挺好的。

記得小時候,我差不多五歲左右吧,林樂銘剛剛搬到洛城。他長得又瘦又小,而且說話還時常結巴。因為剛來,所有的小朋友都不喜歡跟他玩,見他爸媽白天在上班,那些稍微高點的男生總把他攔截在路邊,搶走他手裡的漫畫書或者零食。

我都見過好幾次,可是後來說起這些,林樂銘竟然不承認了。

而我和林樂銘是怎麼認識的呢?

是在我被一個高個子男生搶走毛絨玩具的時候,我站在原地大哭,而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林樂銘竟然快步追上去,一把從那個高個子男生手中搶過玩具,並且扯著嗓門說:「我警告你!你再欺負女孩子,我就讓你死得難看!」

他結結巴巴地說完這幾句話之後,那個男生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用手一推,林樂銘就跌倒在了地上。

被狠狠地踢了幾腳之後,男生帶著勝利的表情離開了。而那個毛絨玩具最後沒有被拿走,它被林樂銘死死地拽在了手裡。

後來,林樂銘把毛絨玩具拿到我面前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他又憨又傻的樣子,突然撲哧一下就笑了起來。

他也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臉上由於窘迫而微微泛紅。

事後我有問起過他為什麼要站出來幫我,他只是撓撓頭說:「因為我不喜歡看到女孩子哭,每次她們哭,我就覺得很煩!」

我真是服了他了,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不過,因為這件事,我和他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後來,慢慢地,林樂銘也和那些男生混在了一起,並且漸漸地沒有那麼結巴了。

我穿好衣服下樓,林樂銘見到我之後神秘地一笑,像是悄悄歸來的胡漢三。他屁顛屁顛地走過來,把手裡的袋子遞給我說:「夏春曉,送給你的。」

我打開袋子,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袋子裡面竟然是一個大大的榴槤,而且還散發著讓我覺得無比噁心的味道。

我被他雷到了,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然後順勢把裝榴槤的袋子拋給了他:「你還是拿回去自己吃吧!」

「夏春曉,你要是不收下,我就把榴槤放到你家門口!」他惡狠狠地看著我,榴槤在他眼裡已然成為了一塊價值不菲的寶石。

真搞不懂林樂銘他腦袋裡裝的是什麼東西。大老遠地旅遊回來,竟然給我帶一隻水果。而且還是那種奇臭無比讓人想死的榴槤。

那天,我和林樂銘一起去了遊樂場。剛剛落成的摩天輪吸引了眾多的遊客。林樂銘推搡著我說:「夏春曉,要坐嗎?」

「好啊。」我把他拖到了售票窗口。

那裡的人真是多,浩浩蕩蕩地排成了一條長龍。足足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我們才買到了兩張票。

當我和林樂銘坐上摩天輪之後,他從口袋裡掏出了相機,對著我不停地按快門:「喂,夏春曉,笑一個,夏春曉,哭一個。」

摩天輪上聽到的人都用一種不可理喻的眼神看著我們。我只好把頭扭到旁邊,假裝不認識林樂銘這個瘋子!

他還在旁邊不停地嚷嚷,終於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我大叫了一聲:「林樂銘,你再煩我,我就跳下去!!!」

當然,我肯定不會跳下去,他也知道我沒有那個膽子。但是在我吼過之後,林樂銘倒是真的安靜了。他乖乖地坐著,頭頂上有五彩的燈光投射下來,那一刻,眼前突然美好極了。

從摩天輪上下來之後,我們又去街邊買了很多章魚丸和酸奶冰激凌。

「夏春曉,你少吃點行嗎?長成胖子了是沒人娶你的哦。」林樂銘跟在身後,看著我吃掉了兩個漢堡之後,開始嚇唬我。

我才懶得理他,不就是心疼他的錢嗎?誰讓他答應我說,旅遊回來就請我吃東西的。

我繼續吃著我的美食,他像保鏢一樣護衛在我的左右。從小吃街掃蕩出來之後,天已經黑透了。

我和林樂銘走在暑氣依舊的馬路上,有賣氣球的人經過我們,在我的再三威逼之下,林樂銘不得不掏出十塊錢買了一個可能只值兩塊錢的米老鼠氣球。

「我說夏春曉啊,你才六歲嗎,還要玩氣球?」

「我想玩不可以嗎?我還可以玩吹氣球呢!」說完,我真的把氣球里的氫氣全部放了。氣球撲哧幾下之後就變得乾癟起來,像是一張扭曲的臉。我把氣球吹氣的口放到嘴裡,呼啦呼啦地鼓著腮幫子吹了起來,不多一會兒,氣球就被我吹鼓脹了。

可是,它卻再也不能飛起來了。

「你是豬啊,之前裡面灌的是氫氣,現在你吹進去的可是廢氣!」林樂銘無奈地看著我。

此刻的他肯定覺得我笨死了。可是,我只是想逗他開心。我當然知道我吹出來的氣體不能讓氣球飛起來。

也不知道他在嘚瑟個什麼勁。

「林樂銘,你真是無藥可救了!你自作聰明,你自作多情,你是自作自受!」我在說完這些之後,終於在他耳邊把氣球捏爆炸了。

「砰」的一聲響,沒有防備的林樂銘被嚇了一大跳,滿大街追著我打。

那天晚上,天上沒有月亮,我們在寬闊的馬路上走了好久好久才到家。到家后,才看到手機里躺著許落葵發過來的信息。

05

許落葵發了一條很長的短息,她說在家很無聊,有點想我了。

呵呵,這個可愛的小丫頭。其實,我也挺想她的呢,但是高中的新生活就要開始了,我們也會遇到更多的人,不是嗎?

我在手機里摁下:落葵,我也很想你的,有機會我去看你。你要乖乖的,好好上學。暑假我們一起玩。

按下發送鍵后,我躺在床上,又想起了許易陽給我們變魔術的時候,我睜著好奇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撲克牌的情景。

當許易陽猜中了我們的心思,就好像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心事被人發現了一樣,有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

說實話,我是有點嫉妒許落葵的。她有個疼愛她的爸爸,可以和許易陽一起玩,委屈的時候可以躲到許易陽的懷裡撒嬌,得到寵溺。

而我呢?我不知道爸爸在哪裡,也不知道父愛於我來說是什麼樣的。

每當遇到委屈,遇到挫折,我只能自己承擔。我知道媽媽的工作已經很忙了,她一個人把我帶大也不容易。所以,我盡量不再去給她添麻煩。

很多時候,我更願意和林樂銘交換一些心事。雖然他自己覺得什麼都懂,像個大人一樣可以為我分擔憂愁。可是我知道,他也不過才十六歲,比我大一歲而已。

他又能為我做些什麼呢?

明天就是新學期報到的日子了,希望自己今晚會有一個好夢。

明天將會是一個新的開始。

在景華高中的公告欄里,我看到了林樂銘和我分在了同一個班。

去報到時,林樂銘一路上都興奮地跟我說:「夏春曉,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特有緣啊,初中是同學,高中還是同學,並且還同班!」

我看著一臉得意的林樂銘,恨不得潑他一身的冷水:「我才不想跟你一個班呢!」雖然嘴裡這麼說著,其實心裡還是很開心的。畢竟在一個全新陌生的環境,有一個熟識的人在一起,還是會有很多好處的。

高一2班在五樓的盡頭,我們隨著人群慢慢地爬到了五樓。班主任已經早早地等在教室里了。我和林樂銘一前一後地走進教室。

在班主任那裡簽了名之後,開始尋找自己的座位。林樂銘在倒數第二排,而我則在靠窗戶的正數第四排。

我在座位上坐下來之後,就開始打量全班的同學了。高中跟初中還真是不一樣,好像是一個界限,進了高中的學生一下子就成熟了好多。男生們都留著稍長的劉海,女生們也都花枝招展的,打扮得像是一朵朵爭奇鬥豔的花。

我低頭瞥瞥自己素色的T恤和牛仔褲,心裡莫名地生起一股哀愁。要是我也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和高挑的身材……正當我沉浸在幻想的世界中時,林樂銘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到了我的旁邊,他面帶疑惑地說:「夏春曉,你看到帥哥了嗎?」

「沒有啊。」我坐正了身子,摸了摸嘴角,沒有口水流出來吧。我在心裡狠狠地咒罵著林樂銘。

「說真的,這個班的男生很遜色哦!」林樂銘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臉上掠過一絲驕傲的神色。

「少臭美啊你,隨便一個都比你好看吧。」儘管我嘴裡這麼說著,但是通過剛才的觀察,的確沒有讓人驚艷的男生。雖然他們努力地想要表現出一副帥帥的樣子,可是看上去都是些還沒長開的小毛孩。

所以當顧青空走進教室的時候,我想說,那一瞬間,大部分女生都屏住了呼吸,當然也包括了我這個毫不起眼的小角色。

是的,顧青空長著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劉海被挑染成淺紫色,戴著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一看就知道是扮酷必備的。差不多一米八的身高,白色T恤和淺灰色牛仔褲,腳上是ADIDAS最新款的板鞋。

他不顧教室里那些花痴的女生,徑直走到了講台上,彎著腰跟老師說了些什麼,便掃視了一圈教室,尋找著自己的座位。

「嘖嘖嘖,說曹操曹操到啊。以為自己是明星啊,不過就是動物園剛放出來的嘛!」林樂銘把嘴角咧開成一條縫,像是在觀望動物園裡的猩猩一樣看著顧青空。

「林樂銘,你說話小聲點。」我抗議說。

「夏春曉,想不到你也跟她們一樣花痴!」他不屑地看著我。

顧青空下了講台,坐到了我前面的座位上。我看著他的背影,腦海里突然浮現的是漫畫書里的那些目空一切的美少年,並且身邊從來都有一群花痴的女生。

班主任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然後簡單介紹一番,就開始了每個人輪流上台做自我介紹的程序。

當顧青空走上講台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帥哥也是可以這麼酷的。他站在講台上,帶著淺淺的笑容,等到他一開口,全場的人都傻眼了。

他笑著說:「我是顧青空,我不希望第一天就收到情書哈。」

大約十秒鐘之後,教室里就炸開了鍋。聲音最響的當屬林樂銘,他陰陽怪氣地說:「猩猩也會自戀啊!看不出來喲!」

顧青空也不回應,臉上依舊保持著笑容,在看了班主任一眼之後,慢慢地走下了講台。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記住了他的名字。

顧,青,空。

像是九月里最明朗最乾淨的天空。

該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他竟然可以如此驕傲,如此自戀,如此目中無人。

06

放學后,林樂銘一邊推著我的自行車一邊八卦地在我耳邊痛斥起顧青空來:「他什麼人啊,竟然如此囂張,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長什麼樣!」

「人家確實比你好看啊。」聽著林樂銘這樣損顧青空,我不得不噴他一下了。對於帥哥,我從來不會花痴,即便是看到顧青空。

雖然我心裡泛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波瀾,但是我知道,王子是不會屬於我的。我還是做好自己的灰姑娘吧。

「他哪裡比我好看?」林樂銘不依不饒地追問。

我才懶得理他,對於一個智商為零的人來說,想要說服他一個人比他帥,我覺得比遇到彗星撞地球更困難。

「總之,他哪一點都比你好看。」在甩下這句話之後,我騎著自行車先溜了。

我想我真是受不了他的一根筋!從前,只要碰到林樂銘高談闊論試圖要說服我的時候,通常我都會把他視為透明,或是塞著耳機聽歌,或是吃自己的東西,更甚是招一輛計程車,迅速地消失在他眼前。

這一次也不例外。

一路上,我腦海里一直回想著顧青空的話。十五年來,從來沒有一個像他這樣的人出現在我的生活里。

他們不是在背後指責我,就是故意裝酷耍帥,或者是默默無聞只知道埋頭學習。唯有他,顧青空,可以將最真實的一面瞬間展現在我的眼前。

他的笑容乾淨,像一個與世無爭的孩子。

可是笑過之後,眼神里卻透出一股壞壞的邪惡。

他應該是很多女孩子夢寐以求的美少年吧。可是我為什麼卻覺得他像一個邪惡的魔鬼呢?

林樂銘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回到了家。

「你還想荼毒我的耳朵,殘害我的心靈嗎?」

「你想不想聽關於顧青空的秘密?」林樂銘忽然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秘密?我蹙眉:「什麼秘密啊?」

「要想知道,晚上到市中心廣場上的噴泉那裡等我。」說完,不待我回答就掛掉了電話。

到底是什麼嘛!難道林樂銘早就認識顧青空?

帶著好奇,我匆匆地吃完飯,便出門往廣場去。

媽媽要值夜班,所以,我有足夠的時間和林樂銘周旋,他要是騙我,我一定會當眾給他來個迴旋踢,讓他知道,我可不是那麼好騙的!

夜幕還未降臨,此時的廣場上還沒有多少人,我依照與林樂銘約定好的地點來到噴泉這裡,可他卻遲遲沒有來。

我給他撥了一個電話,竟然關機,不知道他在搞什麼!

林樂銘忽然蹦出來時,我正在看廣場上那些啄著麵包屑的鴿子。

「夏春曉!」

我被他故意拉高的聲音嚇得抖了一下,抬頭,他正笑嘻嘻地看著我。

「到底是什麼秘密?」

「今天在你騎著車揚長而去之後,我在十字路口看到顧青空了。」林樂銘故意把語速拖得很慢。

「看到他有什麼稀奇的?我又不是沒見到過他。」白了他一眼之後,我覺得好奇瞬間被平息了。真受不了他的大驚小怪。

「我看到不只他一個人哦,還有一個女生。」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他們拐進了巷子,要知道那裡可是通向一棟廢棄的工廠大樓!」林樂銘邊說邊笑了起來。

在他賤賤的笑聲中,我突然覺得又上了他的當!

可是我在心底還是忍不住猜測起來。他到底是跟哪個女孩一起的呢?會是他的女朋友嗎?他們拐進那條巷子去做什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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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虧欠我一段小時光(典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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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日光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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