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橋暗涌
第6章夜橋暗涌
01
我和林樂銘是在「森」酒吧找到顧青空的。
此時的他已經喝得爛醉如泥,趴在桌子上,手裡還捏著酒杯。
林樂銘問我他怎麼了。我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當我和林樂銘把顧青空從酒吧扶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顧青空抱著路邊的一棵樹吐得死去活來,邊吐邊嚷嚷:「你們不要管我!」
「你說啊,到底怎麼一回事?我不信還能有讓你鬱悶的事情?」林樂銘問道。
可是顧青空沒理他,吐完之後也清醒了許多。他一個人顫巍巍地站起來,朝著馬路上走去。
「你不會是要去尋死吧?」林樂銘跑過去拉住他。
「你才尋死呢,我要打車回家。」
把顧青空送回家之後,遠處的天邊已經微微發白了。我和林樂銘拖著一身疲憊往家走。
他問:「你冷嗎?」
我搖了搖頭。
「顧青空喜歡你,是吧?」
我低著頭,隔了半晌才點了點頭。
「你拒絕人家了?」
「嗯。」
「怪不得他會喝那麼多。」
「林樂銘,其實他人挺好的,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你喜歡許易陽?你還偷偷吻過他,對嗎?」
彷彿一個晴天霹靂。我只覺得天旋地轉。
很久之後,我還是會想起那一刻的感覺。就像你做了壞事當場被人抓到一樣,只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再也不出來了。可是我不是穿山甲,我只能站在他的面前,把心裡的話組織了一萬遍,才終於說了出來。
「林樂銘,我是不是有病啊?」我不敢看他。
「你就是有病。」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就是想見到許易陽,喜歡跟他待在一起。」
「你覺得這樣會有結果嗎?」
「沒有。」
「那不就是了,或者你只是迷戀許易陽的某個方面,但他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
此刻的我,啞口無言。
「林樂銘,你會因此看不起我嗎?」我望著他。
「不會啊,每個人都有自己心中的愛情。」
「那你能替我保密嗎?」
「當然。你還是去看看顧青空吧,這樣對他太不公平了。」
我輕輕點了點頭。
再次見到顧青空,他已經剪了一個清爽的圓寸頭,整個人顯得精神了點。
我走過去,故意咳嗽了一聲,聲音很大地叫他:「顧青空,一起去看電影吧。」
或許是那天晚上的原因,他好像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叫我嗎?」他驚訝地問道。
「難道學校里還有另一個人叫顧青空嗎?」
「好啊。」
那天的電影是港產片,免不了打打殺殺的大場面。看著那些相愛的人最後天各一方,我問顧青空:「你害怕死亡嗎?」
他愣了愣,才答:「怕啊,難道你不怕啊。」
「那麼,相愛的人能一輩子在一起嗎?直到死的那一天。」
顧青空沒有回答我,他只是把頭低了下去,幾秒鐘之後,他說:「會一輩子在一起的,如果他們相愛的話。」
02
自從上次林樂銘說出了我的秘密之後,我好像忽然明白了許多。成長有時候僅僅只是一瞬間的事。許易陽或許在我的心裡不過是充當了一個父親的角色,他對我的關心,對我的擔心,對我的喜歡,都是出自一個長輩對於晚輩的態度。
對於一個從小缺少父愛的女孩來說,能遇到一個像許易陽那麼和藹可親又像是朋友的父親,當然會在第一時間墜進他的關懷和呵護中。
如果不是林樂銘的幫助,我真的很怕會一再地錯下去。
現在的我,再見到許易陽時,也釋懷了許多。我在心裡默默地扭轉從前那些錯誤的認識和觀點。
他逐漸從許易陽變成了許落葵的父親,成為了許叔叔。
這樣一個轉變過程,其實經歷了太多太多。
周末,許易陽駕車帶我們去郊區的森林公園燒烤。估計顧青空從小都沒幹過家務,所以當他面對一堆乾柴而無法點燃的時候,我和許落葵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
「笑什麼笑啊,你以為很簡單啊,要不你來試試。」顧青空撇著嘴,眉頭皺起來,像是蠟筆小新在耍無賴。
「我來就我來。」我接過他手裡的乾柴和打火機。一分鐘后,我就把一堆火生了起來。
「怎麼樣,認輸了吧?」我拍了拍顧青空的肩膀。
他沒有說話,轉身去車裡拿肉。
半個小時之後,美味而豐盛的燒烤大餐就做好了。
林樂銘從車裡取出啤酒,遞到我這裡的時候,顧青空卻一手接了過去:「夏春曉,你還想進醫院嗎?」
「喝一點又沒事。」雖然嘴巴上跟他較著勁,心裡卻突然湧起一股溫暖。
「不行,你喝飲料就行了。」顧青空從包里拿出一瓶橙汁遞給我。
當所有人舉起杯子乾杯的時候,我杯子里黃色的橙汁尤為耀眼。它是顧青空為我準備的特殊的啤酒。
「來,大家乾杯。」我大聲說。
回去的途中,車在半路拋錨了。
一行人只好下車,等路過的車輛救援。
可是在這荒山野嶺,過路車少之又少。我們只好坐在路邊,等著許易陽的朋友從城裡趕過來接我們。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顧青空說有事跟我說,於是我們沿著來時的路慢慢往前走。夕陽一點點沉下去,眼見著它就要掉到山的後面去了。
「夏春曉,如果我們被流放到無人的荒島上,你會覺得害怕嗎?」
「不害怕。」
「那麼,如果……」
顧青空的話還沒說完,林樂銘的喊聲就打斷了他。我們回頭,許易陽已經把車修好了。
顧青空,你想問我什麼呢?如果的事是什麼呢?
車子開在盤旋的山路上,一天的疲憊也慢慢席捲全身,我靠在靠墊上,慢慢地睡了過去。
車窗外,月亮悄悄地爬上了天空。
03
回到城裡已經是凌晨了,我、林樂銘還有顧青空在一家24小時的麥當勞門口下了車。因為白天許易陽還有業務要談,所以必須趕回家洗澡補補瞌睡。當然,他把許落葵一併帶回了家。
林樂銘說:「進去吧,又冷又餓!烤肉都消化了!」
「喂,你餓嗎?」我轉頭問顧青空。
「還好。」
三個人推開了麥當勞的門。因為是凌晨,所以出售的東西有限。一人要了一個漢堡,一大杯可樂。
「沒有其他的了,將就著吃吧。」林樂銘把東西端過來一一分給我們。
在接過漢堡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林樂銘眼裡一閃而過的光,說不清楚那是怎樣的一種情緒。他分明是把漢堡遞給我的,可他的眼睛卻看著顧青空。目光只在顧青空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的時間。但我知道,那不到一秒的時間,足夠漫長。
「夏春曉,你怎麼不吃?」見我把漢堡放在桌子上,林樂銘一邊啃著漢堡一邊問。
「不餓。」我沒有抬頭,眼睛盯著桌子。
「隨便吃點吧,等會兒回家還要睡覺呢!」顧青空拍了拍桌子。
「哦。」
「我叫你吃就不餓,他叫你吃你就吃了啊。」林樂銘開著玩笑。可是話里分明能聽出一些火藥味。
「真的是不餓嘛。」我咬了一口,麵包和肉的味道迅速充滿整個口腔。
顧青空先打車離開,留下我和林樂銘。
「你今天怎麼怪怪的?」我看著林樂銘。
「是嗎?哪裡怪了?」林樂銘倒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他的眼睛朝著馬路對面看過去,那裡有一塊大屏幕,播著最新的美寶蓮廣告。
「從山裡回來的時候,你在車上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我只是累了,睡著了。」他氣定神閑地轉過頭看著我,「你是不是還想問剛才在麥當勞里我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好吧,那我告訴你,我就是在吃醋,吃顧青空的醋。」他從口袋裡掏出煙,背著我把煙點上了。
「至於嗎?」
「當然,車子拋錨時,你們倆走了一段路,他跟你說過什麼吧?你這麼快就忘了許易陽了?」
「夠了,林樂銘。」在聽到許易陽三個字的時候,我徹底爆發了。
林樂銘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後一字一句地說:「夏春曉,顧青空本來就是個爛人,爛人你知道嗎?就是那種跟女生亂交往的爛人!」他忽然變得歇斯底里。
看著林樂銘失控的臉,我轉身走掉了。
他沒有追上來,甚至連叫都沒叫一聲。我沒有回頭,下了地下通道,過去之後,我站在對面沒有看到林樂銘。
我以為,他接受了顧青空,不會再對他有任何偏見。可是沒想到,他的心裡始終存在著一處鴻溝,無法跨越過去。
或許,林樂銘並不是我理解的那個林樂銘。
經過這些事,我們都各自在默默地成長。就好像在黑暗中蛻變的蛹,那些痛到撕心裂肺的掙扎也只有自己才最清楚。
我走到馬路上,攔了一輛計程車,直接回家。
從夢裡驚醒過來的時候,我的睡衣都濕透了,額頭上布滿大顆大顆汗珠。打開手機,已經是晚上八點半。有四條簡訊,分別是林樂銘、顧青空和許落葵的。
按掉簡訊,把手機塞到了枕頭下面。回想起剛剛那個夢境,還是覺得心驚膽戰。
夢裡,我獨自在一條像隧道一樣的山洞裡前行,拿著火把,周身一片黑暗。沒有光源,也沒有聲響。萬籟俱寂,彷彿能聽到心跳的聲音。
我不知道這是哪裡,也不知道我要去到何方。我只是在山洞裡一直往前走,往前走。然後所有的場景都在重複,彷彿永遠沒有盡頭。
忽然,前方出現了一個光點,像是洞口,可是分明又不是。走近了,看到同樣是拿著火把的一個人。是許易陽。他走過來,牽起我的手。
他告訴我,他一直在尋找我。他要帶我離開這裡。他拉著我開始奔跑,身後的場景變得開闊,我們像是跑在了城市的街道上。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灌進我的衣服里。
然後城市的燈火瞬間全部亮起來,汽車的喇叭聲響徹整個天空。
我們一直跑一直跑,我緊緊地拽住許易陽的手,彷彿一鬆開,我就會被丟下,會被大風吹散。
後來,身後有人叫我的名字,是林樂銘,他領著我的媽媽,也在找我。
我擔心極了,大聲地對許易陽說,快跑快跑,越遠越好。
忽然,許易陽的手鬆開了,我跌倒在十字路口。跌倒的那一瞬間,我回到了現實。
此刻回想起那個夢,還是心有餘悸。都說夢是現實的反照,那麼,如果有一天,我的媽媽知道了這個秘密。她會不會打斷我的腿?
我不敢再想下去,低頭,用冷水狠狠扑打自己的臉。那一刻,我心裡既害怕又難過。如果你最好最親近的朋友出賣了你,你會不會恨到想要殺掉他?
但是,這只是一個夢。
現實里,林樂銘替我保守著這個秘密,他不可能去跟任何人說,就連我們之間,也很少單獨提起許易陽。
我拿過手機,給顧青空打了個電話。
04
在「西門」咖啡館見到顧青空的時候,是晚上九點半。之前他在電話里告訴我,他朋友開了家咖啡館,今天開張,讓我過去坐坐。
「西門」很小,但是異常精緻,從門口的店牌就可以看出店主是個極為細心的人,雕花的古舊木板,卻用極現代的設計字體放在上面,每一個字都煞費苦心。
店裡擺滿了各種古老的東西,像黑白電視機、手風琴、還有鐵皮玩具。
顧青空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向我招手。
「喝什麼?」他敲了敲桌子。
「咖啡。」
「怎麼了,臉色不大好。」隨後,他又起身去了吧台前面,對他的朋友說了些什麼。
我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於是沉默。
「下午林樂銘給我打電話了,說和你鬧了矛盾,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電話也打不通,大家都在擔心你。」他重新坐下。
「沒事。」
「沒事臉還白得跟什麼似的。」
「我這不是好好的嘛,你擔心我還在咖啡館給朋友慶祝開店呢。」我沒好氣。
「這不是兩碼事嗎?我們的確都很擔心你啊。」
「你們?」
「是啊,許落葵還讓聯繫到你之後發個信息呢。」
「嗯,我給她打過電話了。」
咖啡端上來了,很香濃。我們不再說話,燈光昏暗中,他的臉像是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熒光。音響里是他朋友自己刻錄的光碟,是美國鄉村民謠。
「你朋友挺有品位的,你真是什麼朋友都有。」
「那當然。」顧青空笑著喝了一口咖啡,「你記得杜遲吧,就以前追我那女生,現在跟我這個朋友在一起了。」
「是嗎?那她怎麼沒來?」
「晚點會過來吧。待會兒介紹你們認識。」
「你還真以為我想認識啊。」我白了他一眼。
他的朋友正好走過來,看樣子就是個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一身的G-STAR,抽的是軟包裝的中華煙。他自我介紹說,他叫阿翔,剛從澳大利亞回來,沒事開個咖啡館玩玩。他坐到顧青空的邊上,拍著他的肩膀說:「你丫還真行,女朋友一個比一個驚艷呀。」
「別亂說,夏春曉只是我朋友。」
「哦,哦,是朋友,我知道了。」阿翔轉頭對我笑了笑,「你們先聊,我去那邊還有點事。」
杜遲的出現,可謂是全場的焦點。阿翔像是迎接老佛爺駕到一樣盛情地把她從門外迎了進來。就連顧青空都站起來跟著大家鼓掌。
我在他對面氣得半死,眼睛狠狠地瞪著顧青空:「她來了,你還挺高興的啊。」
「哪有,好歹也是哥們的女朋友嘛。」他的眼神並未落到我身上,語氣里是一股子的油膩。
「是嗎?那你現在是心酸還是痛苦呢?」
「夏春曉,你怎麼了啊?我之前不是都跟你說過了嘛,我不喜歡她。」他的聲音似乎有點大,杜遲的眼光突然落在了我們這裡。
大約過了十分鐘,杜遲向我們走過來。
「你還真給阿翔面子呢,他白天跟我說你會來,我還不相信,沒想到你還真來了。」
「阿翔是我很好的朋友啊,這你該知道吧。」顧青空笑了笑。
「知道,但是我感覺你不會來的。」杜遲的目光游移到我身上,像是紅外線光束想要洞穿我整個身體。
我內心其實很不爽,卻不得不扯出一抹笑沖她打招呼:「你好。」
「我們見過啊。」
氣氛一下子僵在了那裡,所有的空氣似乎要凍結起來了。直到阿翔提了兩瓶銀子彈啤酒過來,我和顧青空才回過神來。
「你喝嗎?」阿翔把酒遞給我。
「她不能喝,酒精過敏。」還沒等我開口,顧青空就搶先替我說了。
阿翔去招呼對面的朋友之後,杜遲才又露出先前那副雲淡風輕的表情:「顧青空,你要好好珍惜夏春曉。」
聽完這句話,我差點沒把咖啡噴到桌子上。
「我們只是朋友。」這是今天晚上,顧青空第二次強調這句話。
杜遲有點尷尬,喝了一大口酒,然後站起來說:「我先過去了。」然後一陣風似的飄到了吧台後面。
從咖啡廳出來,我的臉色由白色變成了慘淡的綠色。顧青空還在一旁打趣說:「你是變色龍嗎?一會兒一變的。」
我沒有理他,悶著頭在前面大步走。
說實話,我沒想到今天到這裡來會見到杜遲。之前她找我的時候,她那副恨不得扒我皮吃我肉的樣子,我到現在都記得。
可是顧青空呢?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好像是我小氣,故意跟她擺臉色似的。
再說了,我和顧青空本身也就是朋友關係。指不定,高中一畢業,大家各奔東西之後,就此天各一方。
「還在生氣?」顧青空跑上來,拉住了我的胳膊。
「是的,很生氣,非常生氣,我恨不得一腳把你踢到馬路中央,讓卡車撞死你。」我回過頭來惡狠狠地說。
「好好好,我錯了還不行嗎?我都跟你說了,現在杜遲跟阿翔在一起了,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啊。」
「我生氣的不是這個,是……」後面的話我沒有說出口。我想起之前林樂銘說的,顧青空就是個爛人。我的心裡忽然就咯噔了一下。
「那是什麼?」他追問。
「沒什麼。」
然後是一路的沉默,他小心地跟在我身後。月光如水一般映照下來,他站到我前面擋住了我的去路:「春曉,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
「沒有,顧青空,你很煩!」我已經有點不耐煩。
「好吧,我送你回家吧。」
長長的車程,我們坐在計程車里沒說一句話。電台里放著莫文蔚的情歌。
我把頭偏在車窗上,光影撲閃而過。遠處的夜空像黑絲絨般蔓延開去。想到剛才杜遲的眼神以及那些酸溜溜的話,我的心情就沉到了谷底。
05
周一的升旗儀式例會上,林樂銘站在我的旁邊,他輕鬆地問我:「還不打算理我啊?」
「去你的,我沒那麼小氣。」我白他一眼。然後看到了前面的許落葵,正回頭看著我們。在接觸到我目光的那一刻,她又把頭轉了過去。
「顧青空又沒來?」林樂銘見我沒有生氣了,便靠我近了一點。
「估計還在睡懶覺吧。」昨天晚上他送我回家之後,一個人又坐車回家,肯定很晚才睡的。像他那種學生,一學期能參加一次升旗儀式就不錯了。
「昨天晚上你們去了哪裡?」林樂銘這次幾乎是把頭俯到了我的耳朵邊上。
「他朋友的咖啡館開業,過去坐了坐。」
「你是特邀嘉賓?」
「算是吧。」我故意把聲音放得很大,「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沒有了。」他站了過去。
儀式結束之後,許落葵跑了過來。她一臉興奮,挽著我的胳膊說:「春曉,聽說你昨天和顧青空去喝咖啡了?」
「嗯,他朋友開的,過去坐了坐就走了。」
「在哪裡?下次也帶我去喝呢。」
「好啊。」
這個時候,林樂銘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在四周看了幾圈都沒見到他人影。
「你爸爸的項目談得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吧,這周他要出差,要不你到我家來住?」
「不行吧,我媽媽可能不會同意。」
「沒事,我去跟阿姨說就行了。」
顧青空是第三節課才來教室的,他的臉上寫滿了疲憊,睜著一雙沒睡醒的眼睛對我說:「昨天晚上不是跟你說了叫你早上打電話叫我起來的嗎?」
我在座位上看漫畫書,沒空理他,頭也不抬地說:「我忘了。」
「不過也沒關係,我也不是遲到一天兩天了。」他頓了頓,又說,「你還好吧?」
「我什麼還好?」抬頭的一瞬間,和他四目相對。
「沒事就好,我先去吃點東西,待會兒見。」說完,顧青空把書包扔在桌子上就轉身出了教室。
手裡的漫畫書再也看不下去了,心裡有些問題遲早得問清楚。
轉頭看向窗外,正好看到了顧青空和許落葵一起進了小賣部。林樂銘在後面叫我的名字。我半天才回過神來。
「怎麼了?」
「沒……」我的話還沒講完,就被林樂銘打斷,他指了指窗外說:「喏,快看。」
順著林樂銘手指的方向看出去,顧青空正在樓下和一個女生說著些什麼。那個女生不是別人,正是杜遲。
她怎麼又來了。
隨後,我才意識到什麼似的說:「關我什麼事,他愛跟誰交往與我無關。」
「是嗎?你看你臉都變綠了。」
「聽說昨天晚上,杜遲也去了。」
「是的。怎麼了?」
「沒事,顧青空都跟我說了。其實顧青空跟杜遲真的沒什麼,現在杜遲不也跟他朋友阿翔好上了嗎?」
這什麼跟什麼啊?我簡直被林樂銘說的話弄糊塗了,他一會兒說顧青空的壞話,一會兒又幫他。
「上課了,你可以滾了。」我有點煩,趴在桌子上不想再理林樂銘。
「喂,春曉。」顧青空用手晃著我的桌腳,然後一塊巧克力從桌子下面遞了過來。
巧克力外面還包了一張紙。上面寫著:剛剛杜遲來找我了,我放學之後跟你說。
那堂是英語課,教英語的英國老頭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本來是要找人讀課文,他卻非要把點到的人叫到講台上,讀課文的同時必須配有表情和動作。
換句話來說,就是情景再現。
那天真的很倒霉,我、顧青空和林樂銘都被點到了。
好了,你們開始吧。英國老頭坐在第一排的空位上。台下所有的同學都看著我們。或許是不太習慣,又或者是根本就不能讀通順。
沒有人開始。
等到老頭站起來準備叫我們下去的時候,顧青空卻開口了。他聲情並茂地朗讀起來,表情恰到好處,動作也尤其大膽。
聽到他說英語的那一刻,我心裡幾乎是驚呼起來。想不到平時弔兒郎當的他竟然能夠如此流利地讀出英語。
在他讀完之後,教室里有掌聲響起。緊接著英國老頭站上去拍了拍顧青空的肩膀說了聲:「Good!」
事後,我問起過他,他甩甩頭特自戀地說:「小意思,我會的多了去了。」
當然,顧青空那一口流利的英語並未能夠化解他和林樂銘之間的矛盾。正因為如此,林樂銘更加詆毀起顧青空來。
「他也太裝了吧。」
「你是怎麼了?」我不明就裡地看著林樂銘。
「你知道我在說誰。」他瞥了瞥教室門外,顧青空正趴在走廊欄杆上等我。
「你先回吧,我和顧青空有點事說。」
林樂銘悶悶地提起書包跑掉了。
我走出教室,看到顧青空正在抽煙,他總是在學校里明目張胆地做一些別的男生只會偷偷摸摸做的事情。
見我出來了,他把煙頭扔在地上,用右腳狠狠地碾了幾下。然後說:「走吧。」
「去哪裡?」
06
那天我們去了江邊的大橋底下。橋分為兩層,上面是汽車行駛的,下面是火車行駛的。路過火車那一層時,正好有火車開過,風呼呼地撲過來,我們站在鐵柵欄外面,只能聽到轟鳴的聲音。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和林樂銘上小學的時候。我們逃課去江邊撿螃蟹,每次退水之後,就能在江邊的石頭下面找到很多螃蟹。
撿完螃蟹之後,我們也是這樣一直沿著石階上橋,路過第二層的時候,如果有火車經過,我們就會趴到鐵柵欄上,閉上眼睛,在心裡默默地想著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那個時候,我們都很想去海邊看海。想象坐著火車,去到沿海的城市。但是,從來沒有一起坐過火車。到後來去夏令營,也沒能達成小時候的願望。
有些事情總是陰差陽錯地出現在我們身上。比如小時候的某個願望,比如愛情。
「你有想去的地方嗎?」我把手從鐵柵欄上收回來,轉過頭看著顧青空。
「有啊,我想去東北,去那邊看雪。」他走到了欄杆轉角處,然後又轉過頭來問我,「那你呢?」
「我想去看海。小時候特別傻,唯一的願望就是去看海。」
「下次陪你去。」他走過來,幫我把頭髮捋順。
「風很大,我們上橋去吧。」
「好。」
路過一個石洞的時候,我又想起了那個夢。那個令我想起來都止不住顫抖的夢。多少次,我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只是一個夢境而已。
可是,想到媽媽失望的眼神,想到林樂銘失望的表情,我還是忍不住害怕。
要是出現在夢裡的人不是許易陽,而是顧青空呢?
我會不會感到高興?
會不會就因此答應他,做他的女朋友?
橋面上的風更大,來往的車輛排成長龍緩慢地移動著。「春曉,其實今天叫你出來,是想告訴你,杜遲又來找我了。」顧青空把頭伸到欄杆外面去看著腳下的江水。
「你剛才上課的時候說過了。」
「杜遲,她,她懷孕了。」顧青空低聲說。
彷彿晴天霹靂,我的身子不由震了震。
我不敢去想,他和杜遲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也不想聽他解釋什麼,一切在這一刻都成了荒蕪。
我默默地轉身,然後沿著橋的另一頭走去。他沒有叫住我,只是跟在我的身後。天色漸暗,幾乎都要黑透。
「春曉,你聽我說。」
「沒必要說什麼,我只是想一個人走一走。」
再也沒有聽到顧青空的聲音,一切的喧鬧在此刻靜止。
月亮越升越高,月光灑到江面上,彷彿一幅波光粼粼的流動畫卷。
走下橋的時候,我們在橋邊的公交車站等車。
林樂銘給我打了個電話。「是真的嗎?」我在電話這頭難以置信地問道。
「嗯,我在廣場南邊的噴泉等你,你馬上過來。」說完,林樂銘掛掉了電話。
轉頭的一瞬,看到了顧青空蒼白的臉。
他站在人群中,隨著公交車的搖晃起起伏伏。公交車正在過江,遠處的霓虹燈閃爍。有一剎那,迷離景色中,我覺得他如此陌生。
我的內心湧起萬千思緒,我不知道該如何跟站在我身後的顧青空說,剛剛林樂銘打過來的電話內容。
在半分鐘的時間裡,林樂銘的聲音幾乎是顫抖的。
上次在咖啡館見到杜遲,我就知道,她對顧青空還是沒有放棄的。年少的女生,多半容易為愛痴狂,字典里沒有放棄這個詞,只有頑固的堅持。哪怕是錯,是個死胡同,是個永遠無法抵達的彼岸,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前往。
我又何嘗不是另一個杜遲呢?
在年少的愛里,痛苦和傷痛都不算什麼。
因為甘願。
所以,一切都值得。
公交車到站之後,顧青空跟我一起下了車。他問我剛才林樂銘找我有什麼事。
我沒有告訴他。
他低頭,然後,朝著馬路對面走去,走到一半,又轉過身來,站在馬路中央,隔著車流朝我喊:「夏春曉,我喜歡你。」
聲音被經過的汽車分割成一段一段,傳達到我耳朵里的時候,碎成千言萬語。
只是,在這樣的時候,我無法去把它拼湊成一句話。
我必須趕緊去廣場找林樂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