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蒲團下跪(1)
第5章蒲團下跪(1)
楚家茂、蘭洪恩也跟著笑了。
正在這時,老夫人、寧氏回來了。蘭洪恩立即喊寧氏過來見了兩個學友。寧氏行了禮剛剛出去,曹玉儒便笑著對蘭洪恩說:「蘭兄呀,沒想到尊夫人如此貌美嫻淑,怪不得蘭兄會目不送色,坐懷不亂!」
楚家茂也開了一句玩笑:「是呀,剛才看得我眼都花了。」
蘭洪恩聽了,笑笑說:「賤荊哪有兩位仁兄說得那麼美?大抵這男人看女人,都是別人的女人好,是不是?」
曹玉儒、楚家茂聽后,一陣大笑,並不回答。
正在這時,忽然習娟提了一把銅茶壺,裊裊娜娜地走了過來。曹玉儒、楚家茂一見,立即止住了笑,往習娟身上掃描起來。
蘭洪恩見了,眼睛也為之一亮,似乎是才發現了府中這個丫環。可是他仍皺著眉,不高興地說:「誰叫你來的?」
習娟紅了臉,卻並無城府地回答:「我幫王媽來為老爺沖茶。」說著,也不管老爺高興不高興,提起銅壺,為蘭洪恩、曹玉儒、楚家茂續上了茶水,又沖蘭洪恩微微一笑,笑裡帶著明顯的討好、奉承的神色,然後才轉身往外走。
曹玉儒一見,急忙喊住習娟,從懷裡掏了兩塊賞錢遞過去。習娟接了錢,又沖曹玉儒行了一個禮,這才走了。
曹玉儒等習娟走遠,才收回目光說:「蘭兄,你這裡真是佳人如雲呀。」
蘭洪恩擺了擺手說:「使女下人,不足掛齒!」說完,猛想起剛才看的閑書,便又說:「仁兄,你們說這讀書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兩位官老爺聽了這沒頭沒腦的話,同時反問:「什麼怎麼回事?」
蘭洪恩說:「我剛才看了蒲居士的一篇閑文,說是有個叫寧采臣的讀書人,常常對人說不貪二色。這年赴金華趕考,走到北郭荒郊中,周圍沒有人家,就住進了一座蓬蒿沒人的野廟中。入夜,正要睡去,忽然一年輕女子來到床前。這女子嬌艷無比,羞答答地對寧采臣說『良宵美夜,你孤身一人,我願陪你度過今宵,以修燕好!』誰知寧采臣聽了,卻不為所動,正色而言:『你快離開!人言可畏,我乃讀書之人,豈能不顧道德廉恥?』女子聽了,並不離去,說:『荒郊野廟,夜無知者,你可放心!』寧采臣還是一臉正色,繼續趕那女子離開。女子仍遲疑著不肯走。寧采臣說:『你再不走,我就要喊叫了!』這女子才低頭離開了……」
講到這裡,曹玉儒、楚家茂忽然笑了起來。曹玉儒說:「蘭兄,這不正是說的你自己嗎?」
楚家茂也說:「世界上只有蘭兄,才會是這樣的鐵石漢子。」
蘭洪恩說:「你們別開玩笑,聽我講完。」
曹玉勝心著結局,也說:「對,後來怎麼樣了?」
蘭洪恩說:「我以為寧公子真會毫不動心,終生不貪二色呢,誰知後來還是娶了那狐仙女子做小妾,並和大老婆『各生一男,皆仕進有聲。」』
曹玉儒「哦」了一聲,說:「原來是這樣。」
蘭洪恩說;「我說這人,特別是讀書人,怎麼也會有矛盾的時候?」
曹玉儒說:「蘭兄是一個意志堅定,廉潔自重的人,大約你就不知道了,這飲食男女之事,人之大欲。大鵬人間煙火的人,又有幾個能守得住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為?讀書人豈能例外?只不過讀書人更重臉面罷了。」
蘭洪恩聽了這話,心裡惶惶不安,又覺豁然開朗,一時不好說什麼,便沉默下來。
這時,楚家茂卻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大叫了起來:「哎,蘭兄,滿城都在議論你的大香燭,你做那麼大的香燭幹什麼?」
蘭洪恩聽了,臉色立即陰了下來,不覺仰面嘆了一口氣。
曹玉儒忙問:「蘭兄可還有什麼心事,不肯告訴我們?」
半晌,蘭洪恩才緩慢地說:「兩位仁兄初來乍到,還不知愚兄的難處。愚兄結婚多年,膝下還無子嗣,這可急壞了家母和賤荊。明晚是七夕,家母和賤荊要在娘娘面前乞子。為表虜誠,特地在『福滿堂』定做了大香燭。」
曹玉儒聽了,也嘆息了一聲,說:「原來是這樣,難怪蘭兄鬱鬱不樂!」
楚家茂也悲天憫人地補充了一句:「唉!這就是上天不公平了!像蘭兄這樣的人,怎麼會還沒孩子?竹籬茅舍中人,一生就是一大窩,像母豬下崽一樣。」
蘭洪恩又仰天長嘆一聲,更加傷感地說:「天意如此呀!」
曹玉儒見了,想了想說:「蘭兄不必難過!這生男育女,有時也會像人成就事業一樣,也有大器晚成的時候。明晚七夕,人們可拜求乞富、乞壽、乞子。愚兄初來,想與民同樂,已下令沿河放河燈,為人們乞巧助興。蘭兄可於明晚午夜,在府中等我……」
蘭洪恩忙打斷曹玉儒的話,不解地問:「不知仁兄有何見教?」
曹玉儒說:「仁兄不必多問,到時自有分曉。」
蘭洪恩聽了,也就不問了。三人又閑聊一會,曹玉儒、楚家茂要起身告辭。蘭洪恩留了一陣,曹玉儒、楚家茂言說公務在身,不便久留。蘭洪恩只得把他們送到門口,拱手而別。
蘭洪恩重新回到「藕荷園」后,心裡便有些快快不樂,彷彿失去了什麼東西一般,並且有點兒煩亂。仔細一想,原來還是因為曹玉儒請他出山的事。說實話,他蘭洪恩雖口口聲聲耕讀傳家,可還沒有清高到有官不做的地步。想那官場權勢,或招搖過市,或渲赫於道,令萬人眼熱,也是光宗耀祖之事。只是那區區教諭,是他蘭洪恩看得上眼的?這曹玉儒也太有點看不起人了!剛才只是礙於情面,他不好明說罷了。但蘭洪恩還是因為拒絕,感到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過了許久,才退而想到,這人間萬眾,莫不是為名利二字。想自己已為一方鄉紳,家有萬貫,這人間的榮華富貴,自己能享的都享了,還有什麼不知足的?拒絕就拒絕了,又有什麼不好受的?就像這樣閑雲野鶴,自由自在,豈不快哉。想到這裡,蘭洪恩心裡又豁然亮開了,隨口就念出兩句古詩來:
「嵇康辭吏非關懶,
張翰思鄉不為秋。」
一邊念,一邊晃著頭進屋去了。
第二天下午,蘭洪恩按照老夫人的吩咐,早早地令下人將那三炷大香,兩對大燭,抬到觀音坪娘娘廟正殿娘娘像前立了,又將五百個帶小雞雞的泥娃娃,分別用紅帶子拴在了娘娘身上。因考慮到這天晚上燒香化紙的人會特別多,原有的小香爐肯定不夠用,立好大香燭后,蘭洪恩又叫大管家帶人去流江場萬壽寺,將那明代萬曆年間祝正敬置造的大鼎和香爐借來。那鼎高一丈,爐高八尺。大管家立即帶著下人去了。沒料想到了萬壽寺,主事的長老為蘭府乞子的誠意所感動,又令十八個體壯如牛的和尚,將寺內那口高丈余,大十圍的古鐘和一隻口徑二尺的大磐,一併抬到觀音坪娘娘廟來。不一時,這四件龐然大物在眾人一片「晦喲」聲中抬到,又引起圍觀者一陣歡呼。那鐘太重,沒法吊到娘娘廟的橫樑上去了,眾和尚和蘭府下人便一齊用力,將它掛在了殿外空坪左邊的一株枝葉婆娑虯干鐵枝的大榕樹上,又將磐、鼎、爐放在了合適的位置。一切收拾布置完畢,蘭洪恩便急急回府向老夫人和寧氏稟報。
回到藕荷因,卻見老夫人、寧氏以及王媽,正在通明閣的彩樓里忙著。只見彩樓正中已擺了一張短几,案上的幾隻供盤中,分別陳列著一隻大西瓜。西瓜之上,又各插著女人用的金簪、銀釵、七孔針等。現在,三個女人正細心地用五色綵線將這些金簪銀釵七孔針交叉連接起來,不一時就連成了一個彩縷。寧氏這時從旁邊端來了一隻小盤子,小盤子里只陳列著幾隻蘋果,輕輕放在結成的彩縷之上,又拿過平時用的香粉盒兒,輕輕撲了一點香粉在蘋果上。這一切布置完畢,三個女人才舒了一口氣。蘭洪恩看時,寧氏的鼻尖上已沁出了細密的汗珠,臉龐紅撲撲的,十分的嬌嫩和楚楚動人。可在做著那一切的時刻,眉眼裡仍掩飾不住地流露出一種憂鬱、擔心的不知是福是禍的茫然神色。蘭洪恩看見女人的認真和執著,也不覺輕輕嘆了口氣,忙過去對老夫人和寧氏說了娘娘廟已準備就緒的事,又將萬壽寺長老借鍾、磬鼎、爐的事特地說了一遍。
老夫人聽了,立即高興起來,牽了寧氏的手就要走。
寧氏看了看蘭洪恩,又看了看天。天上夕陽正在落山,晚霞正將漫天燃遍,也將荷塘花朵泅得更紅。寧氏便有些不舍地說:「娘,時間還早呢!我想趁還有陽光,卜一卜巧。」
老夫人聽了,想不讓寧氏卜巧,似乎說不過去——這七夕本叫「乞巧節」、「女節」、「香橋會」。鄉間貧寒人家之女或婦人,尚還要置針線箱筒於織女位前乞巧呢,何況他們這樣的大戶人家,以往每年都要將府中女眷,招在通明閣,對牛郎織女乞求智巧之事呢!老夫人想了想,說:「乞子事大,乞巧事小,那就簡單一些,投一投小針吧!」
寧氏聽了,高興起來,忙說:「好。」說完,立即吩咐王媽去取水和針來。
不一時,王媽端了一碗清水和一枚繡花針,來到了亭子里。寧氏立即過去接了水碗,把它放在迴廊上夕陽照耀著的地方,滿碗的清水就被彩霞映得通紅。然後,寧氏退後幾步,王媽遞上了繡花針。寧氏接過繡花針,舉起來,屏息靜氣地看著碗。這兒蘭洪恩、老夫人、王媽彎下腰,三顆腦袋湊到一起,也期待地望著碗中水面。片刻,寧氏忽然將手中的繡花針投了過來。
繡花針正好落到碗里。
寧氏急忙跑了過來,也緊張地盯著碗底。只見碗底一輪夕陽輕輕搖晃,徐徐散開,猶如一朵蓮花開放,抖動不止。晃動的水紋先是粗如大計,繼則細如絲線,最後慢慢停止,一枚繡花針橫卧碗底,挑起一輪夕陽。四人靜了一會,王媽首先叫了起來:「太太好福氣!」
老夫人也說:「我兒智巧,老天有知。」
寧氏聽了,滿臉喜色。回頭望了望蘭洪恩,蘭洪恩正對著她親切地笑。寧氏這才心滿意足地牽著老夫人的手走了。
到了娘娘廟,只見廟前的台階上和空坪里,早已聚了從四面八方趕來乞子、抱泥娃娃的婦人。這些婦人中,有乘著大轎,身穿綾羅的大戶人家的媳婦;也有赤著足,滿臉菜色的貧寒小戶的女人,還有一些即將出嫁到婆家、懷著美好希冀而來的大姑娘。萬壽寺的長老不但借出了大鐘巨磐、高鼎闊爐,而且還主動帶了法器、樂具來助興捧常看見蘭老夫人和太太來了,那長老和尚拉動吊在榕樹枝幹上的撞桿,對著大鐘撞了一下。只聽得一聲巨響,洪鐘長嗚,山河回蕩,久久不絕。道始又匐然打開朱紅大門,迎接蘭老夫人和太太進廟會。這時天色漸晚,夜色四合,蘭家河上煙嵐淡淡,遠山一片迷檬。老夫人和寧氏站在正殿門外,一臉莊重虔誠。不一時,一道姑手持一很近兩丈長的竹竿,竹竿上點著浸了桐油的火把。道姑走進廟去,舉著竹竿,依次點燃了一丈七尺高、粗與椽圍相同的三炷大香,和一對粗大如斗的大燭。頓時,只見廟裡香煙鐐繞,燭焰衝天。那火焰照在娘娘和眾菩薩的金身上,一派光彩奪目。非但如此,這廟臨河而建,背後岩石重重,樹木蔥鬱,廟前河水波光粼粼,四旁紫竹青翠,芙蓉成行。當這大香燭點燃之時,不但映紅了廟內菩薩,也映紅了半邊河水和照亮了頭頂天空。
(本章完)